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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吹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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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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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朝之神武大帝》连载

第一十九章 第十九回 战韩陵日月换新天

本回诗曰:

盛时万方皆来贺,衰亡之际道如何?

雪中送炭几曾有,锦上添花古来多。

话说高欢犒军已毕,恰在此时,闻报李元忠也已起兵进逼殷州,高欢虑他不免势单力孤,便派高乾率兵接应。他二人果然不负所望,手到擒来,两日之间殷州即平,高乾斩殷州刺史首级而归,李元忠率众留守,那刺史不是别人,正是尔朱氏中一员,唤作尔朱羽生。高欢略带自嘲:“看来今日只好决计造反了”。于是暂令李元忠为殷州刺史,又立时传檄四方,历数众尔朱罪状,声言克日讨伐。

这边义旗一张,立有四方英才闻风来投。斛律金也致书长子斛律光、次子斛律羡,他兄弟才到得半日,又有河北文士崔氏兄弟、京中名儒之后杨愔先后而来。杨愔遭际尤其悲惨,他一门老小百余口皆为尔朱天光、尔朱世隆所杀,只余他一人侥幸逃脱。高欢不胜唏嘘,少不得略作抚慰,命杨愔为咨议参军,负责文书、檄令起草,杨愔果然不愧名门之后,片刻之间檄文即成,读来果然是语语激昂,字字慷慨,令人不觉血脉贲张,豪性勃发,仿佛欲将尔朱兆之流生吞活剥,啖肉寝皮。

高欢此时兵力,除却晋州、殷州守军,信都尙不满三万,虽然个个摩拳擦掌,勇气百倍,但因尔朱氏如若合兵一处,少说亦有二十万之众,仓促之间确实难敌。

高欢召开军事会议,窦泰时为参军,首先提议道:“尔朱兆与天光素来不和,与世隆等也互有龃龉,主公若用反间计,使他各人互相猜疑,则破之不难。”

段荣等也深表赞同,高欢见此计与自己不谋而合,当即采纳。于是立遣哨骑数人乔装混入洛阳、晋阳等地,四下散布谣言,或说世隆兄弟阴谋图兆,或云尔朱兆与高欢通谋,将杀仲远、天光等人。布置已毕,因事关重大,高欢仍然颇以为忧,孙腾见状提议道:“如今之计,不如权立元氏宗亲以维系人心,号令四方,主公以为如何?”

高欢虽见士卒百姓对自己推戴有加,但因功业未著,于天下人心向背尙不能把握,故而不能不有所疑虑。因思大魏元氏气数未尽,便也依议。

元氏宗亲之中,此刻只有渤海太守元朗离此最近,事不宜迟,即遣使迎他前来。当日便命筑坛西郊,将这小小太守元朗扶上尊位。众将士三呼九叩,俨然也成了一方朝廷,拜高欢为丞相,都督中外诸军事,立高澄为世子,取字子惠,意即施惠于民。又封高乾为司空,高敖曹为骠骑大将军,领冀州刺史。孙腾为尚书左仆射,魏兰根为右仆射,其他各人皆加官进爵,连升数级,自不待言。

越日,前方传来军情,尔朱兆率十万大军出滏口,尔朱天光带甲五万出潼关,尔朱天光、仲远、度律亦各领数万人马从东南两面进发,对信都形成合围之势,尔朱世隆居中调度。

高欢心知殷州位于信都之北,尔朱兆南下必先攻取,李元忠恐怕独木难支,须待反间计奏效方可出击,分而歼之。

果不出所料,两日后,即报殷州失守,李元忠狼狈奔回。幸而亦有好消息传到,乃是天光、仲远驻军半道,停而不发。

高欢大喜,当即率两万精兵星夜出城,令高澄留守,众将除段荣、斛律金、斛律光兄弟、高归彦外,一律随行。北上行了半日,忽见狂风骤起,遮天蔽日,直刮得人眼目生痛,众人不免隐有忧色,高欢见状,即召段韶前来询问。

段韶抬头一望,微微笑道:“我主勿忧,此风顺时而起,恰似主公应运而昌。况尔朱氏上弑天子,中屠公卿,下虐百姓,主公以顺讨逆,如汤蹈雪,无患不成!”

高欢听他语声朗朗,字字铿锵,句句在理,立时又激起满腔豪情。便即轻清啸一声,微微笑道:“孝先青出于蓝,当真可喜可贺呢!”

当下大军继续开拔,很快到得广阿附近,即已发现敌踪,正是尔朱兆主力。高欢兵分三路,高敖曹领三千人冲其左翼,自己则亲率主力击其中军,窦泰率军击其右翼。尔朱兆根本不料高欢行军如此神速,一些儿没有防备,被几面一冲,阵势顿即大乱。高欢麾下众将士训练有素,又经他前番言语所激,早对尔朱氏契胡军恨得咬牙切齿,此时个个奋勇,人人争先,只盏茶功夫,敌阵即告溃散,尔朱兆也无法遮拦,只得收拾残卒,夺路而逃。余众不少脚底未尝抹油,溜之不及的,便都做了北面之俘。各营一番清点,共斩首万余,俘敌五千。

高欢欣喜之余,稍作整顿,即又引兵乘胜进攻邺城。此时邺城乃是划入相州,由相州刺史刘诞据守,约两万兵马。高欢一面围城,一面遣蔡俊、尉景返信都运送攻城器械,器械未到未到之前,却是围而不攻。敌方守将畏他大败尔朱兆,其势正盛,却也不敢出城来战。

自古征战,野战为先,攻城为次,常规攻城之策,无非有三,一是围而不攻,断他水源粮道,待他粮尽水乏,自然举降;二来诱他出城,一鼓歼灭;三是强攻硬取,于攻防之间各施所能,待其力屈计穷,方可陷之。第一策须我方兵力数倍于敌,同时无后顾之忧,方可为之。眼下兵力相当,又有强敌环伺,并且邺城民富粮足,漳水穿城而过,此策断不可行;第三策乃是退而求其次,不得已而为之;如此一来只有第二策倒可一试。

于是乎,高欢围得两日,便放出风来,只说信都有贼来犯,须即刻退兵救援。谁知退了半日,那刺史刘诞想是被吓破了胆,竟毫无动静。高欢怎好退远,只得仰天长叹:“遇着痴人有时竟比智者还难对付,当真可恶至极!”当下便又着窦泰伪造尔朱兆书函一封,乔装射入城内,预约夹攻云云。岂料那刘诞匹夫胆小至极,过了半日,才派出一小队人马追踪而来,好容易行至山谷,但听喊声四起,伏兵杀出,自然全军覆没。奈何也只有区区三千兵甲,全非主力,高欢只得引军折回邺城。

只可惜经此一战,那刘诞匹夫好似龟缩洞窟一般,任你百般辱骂,千方引诱,却再也不肯出来。

幸而前番反间计奏效,尔朱兆、天光等此时也似乎存心观望,并无太大动作。高欢稍稍放下心来,待攻城器械一至,便全力攻城。从早到晚,但令小队军士不时发射投石骚扰,却并不接近城下,城上守军本以为只要坚守不出即可高枕无忧,此刻却通通傻眼,又因对方相距甚远,远远超出弓箭射程,若不出城,还当真奈何他不得,不消半日,弄得无计可施,疲于奔命。一连七八日均是如此,众敌兵不堪其扰,被折腾个半死。不过那刘诞却也并非呆鸟,竟想出一法,将守城士兵分作三五个班次,轮流值守,本以为总算是可以舒一口气,他哪里知道这才中计。

高欢待他守城兵士减少,即令三军提前造饭进食,待得入夜,对方防守松懈之时,即率大军发起总攻。前方由勇士架云梯突击;继之用冲车叩他城门;中间用弓弩手以火箭掩护;后方则用抛石机投掷硫磺、乱石等物,高欢则坐镇中路指挥。随着一声令下,但见千军齐发,杀声震天,火光箭影,漫天飞舞。此时此刻,城上只有一班守军,正半眯着眼,懒洋洋地打着瞌睡,突闻这震天巨响,慌忙揉亮招子去瞧,但见对方千军万马冲锋而来,霎时间竟已奔上城头,统吓得魂飞魄散,四散奔逃,高欢麾下将士久经战阵,个个又是忠贞不二,酬主心切,趁着箭与飞石掩护,很快杀入城头。高敖曹身先士卒,在那云梯之上,辗转腾挪,竟是如履平地一般,一杆长槊左挑右刺,仿佛魔军将士,又似天神临凡,片刻之间杀敌无数。众将不甘落后,也前赴后继,跃上城头,敌众见势不可挡,只得四散逃命,不多时城门洞穿,高欢率众杀了进去,正在欣喜,却报敌方主力已全部退守子城。此番计非不佳,却只得一外城,可见有时人算往往不如天算。

本待乘胜再攻子城,却见城高壁厚,较之外城又坚固不少,只得暂时收兵。粗略一番统计,两番共歼敌五千,城中还有万余人马,却是不会轻降。高欢不由皱起了眉头,心下一阵失落,踌躇间,忽听角落一阵簌簌作响,扭头看时,却见几只肥硕的老鼠正在舔舐地上的血迹,有一只个头稍小,被其余的挤在一边,无可奈何之下,唯有吱吱而鸣,以示抗争。

高欢一阵苦笑,心道:“人世间尔虞我诈,为名为利,恰也如此,方今乱世,七尺性命一贱至此,竟不如一鼠,当真可悲可叹!”

感慨之余唯盼竭尽己力,速速平定天下纷争,早日一统神州,方可不负平生之志。思忖未已,忽听高敖曹大喝一声,随之手起槊下,几只肥鼠顿时肝肠俱裂,碎尸万段。唯有那一只稍小的,因为被挤在一边,才得侥幸逃脱,此刻业已慌里慌张蹿入墙角洞穴去了。

高欢微微摇头,不由叹道:“古人云,祸福相倚,如今看来,诚不虚也!”

高敖曹嘿嘿一笑:“主公说得极是,贼鼠怎敢放肆,敖曹实在看它不过呢!”

众将默然,高欢脑中却蓦地灵光一闪,顿时转忧为喜,当下连忙传命将敌方阵亡将士合尸一处,代为掩埋,上书“邺城阵亡将士群冢,大魏中兴元年”。子城守卒远远望见,都不禁犹豫彷徨起来。

高欢命令在外城隐蔽处开掘地道十条,目标直通子城,这一招乃是受了那小老鼠的启发。只是地道工程盛大,并非仓促可成,在此期间,仍命令小队军士轮番骚扰,那刘诞这次学乖,再也不敢自作聪明地分班值守。只苦了那帮守城将士,竟日夜不敢合眼。高欢反乐得让麾下众人轮流休息,养精蓄锐。时间一长,那子城守军个个憔悴不堪,怨声载道;而反观对方,从上到下,个个红光满面,精神抖擞,不由得又惊又羡,忿忿难平。

未及半月,已报地道当夜可通,高欢大喜,即令百名军士在半夜时分,分别从各条地道,潜入城中纵火,高岳率五百人接应。时辰一至,依计而行。但见城中火光一起,历时喊声如沸,乱作一团。高欢乘机亲率大军猛攻,此刻敌众内有稍乱,外遇强攻,腹背受敌,顿即首尾失顾,慌了手脚,一些儿章法全无。勉强遮挡了一阵,又闻背后喊杀声至,更吓得魂不附体,于是倒戈的倒戈,缴械的缴械,只个把时辰,便即狼烟散尽,漳水无尘。

高欢入主邺城,少不得将那刘诞斩首示众,同时一面出榜安民,一面遣杨愔往信都迎接新主元朗。元朗一至,三军论功行赏,高欢本人晋位柱国大将军、太师兼领丞相、都督中外诸军事,高澄也因镇城有功,得封骠骑大将军,时年十一岁。其余各人也各按功劳各领封赏,自不待言。

邺城百姓久闻高欢大名今见果然是军纪严明,非但秋毫无犯,还往往扶危济困,大伙儿皆感激得不得了,口口声声直道“高王宽仁爱民,方是天命所归”。

正在抚民之际,汾州刺史刘贵弃城来投,故人相见,自是分外亲热,且暗下不表。却说那尔朱世隆听闻邺城失守,即会同尔朱兆、尔朱天光、尔朱仲远四路大军共二十万众,一起向邺城直扑而来。

高欢自然不敢大意,当即巧为部署,拟与众尔朱生死相搏,一决雌雄。

高欢调出三军,誓师南门,亲自晓谕道:“生死存亡,在此一举,今日有我无他,有他无我!望尔等与高欢共勉!”言罢,又酹酒于地,誓以必死之决心。众将士听他语声雄壮,慷慨激昂,也不觉热血沸腾,齐声呐喊起来。

见众将士这般同仇敌忾,高欢很是欣慰,遂设置左中右三路兵马,左路由高敖曹统领,共三千人;右路由高岳统领,共四千人;中路高欢亲自统率,窦泰为先锋,约两万人。尙余三千人留守邺城,封隆之统领。因见高敖曹部下全是汉人,不免有些替他担心,欲分他一千鲜卑兵相助,高敖曹却摇头道:“兵将贵在互相熟悉,主公若分鲜卑兵糅杂某家旧部,若起争端,反而碍事咧。”

高欢听他言之有理,便即作罢。同时吩咐驱赶千百头牛驴堵塞大军归路,以示破釜沉舟之决心,一切布置停当,即率大军出发。

不多时行至韩陵山下,但见得山势连绵,宛如屏障,高欢心中一动,暗忖:“此处位置极佳,正好可以替我省去后顾之忧”,当下略作沉吟,便传令三军,背向山体就地驻扎,又命中军横向压缩,左右两翼呈弧状展开,远远望去,阵型恰似一轮圆月般。如此一来,即可分散受敌面积,不至于陷入重围,又能使左右前后彼此相顾,并在局部形成以众击寡之势。

古来征战,向来惯用方阵、长阵,众将士见得此圆月阵,皆纷纷惊叹不已,只听段荣笑道:“主公奇思妙想,果然与众不同,真可谓用兵如神,如此圆月大阵,保管贼子有来无回!”

高欢微微一笑:“方才乃是受了此山的启发,用兵如神四字如何敢当。”

众将见自家主帅大敌当前,尙能如此谈笑风生,也觉信心十足,轻松不少。此刻又见段韶双目半开半合,口中念念有词,待他一停,众将立即问道:“孝先莫非有何良策?”

段韶拱手笑道:“却才推得一卦,占得我主运行九五,乃是‘飞龙在天,大吉大昌’之兆,此战必胜无疑。”

他这番言辞一出,众将士更加欢欣鼓舞,群情高涨。只因这“飞龙在天”四字,就算再不通文墨之辈也知其寓意所在,故而无不喜形于色。

高欢自然大喜,遂朗声笑道:“诚如斯言,欢自当与尔等荣辱与共!”

闻听此言,三军更加倍受鼓舞,竟纷纷举戈呐喊起来,一时群情激昂,喊声动天。

仅过片刻,即见前方黑压压涌来数不清的兵马,褐衣银甲,纵横绵延,一望无际。为首一人,身形长大,鹰眼斜视,一脸忿忿,正是尔朱兆。堪堪到了近前,只听尔朱兆大喝一声:“贺六浑何在?叫他出来答话!”

高欢自不惧他,便即驰出,尔朱兆一见高欢,立即红眼,厉声喝道:“贺六浑,汝与本座曾对天盟誓,今何故背之?”

高欢心下微哂,不紧不慢地道:“我与汝前番确曾立誓共辅帝室,但今日天子何在?”

尔朱兆面上泛起一阵青紫,狡辩道:“永安(前番尔朱荣所立皇帝元子攸)枉害天柱(尔朱荣),本座出兵报仇,何必多议!

高欢当即大声呵斥道:“好个出兵报仇,汝进兵洛阳之时,纵兵杀戮士民,抢掠财物,奸淫女子,无恶不作,恬儿为汝从妹,犹残忍加害,试问此种行径,上负苍天,下愧黎民,与禽兽何异?今日我若不为无辜惨死者讨回血债,试问天理何在?道义何存?汝尚有何面目提报仇二字,我贺六浑早与汝恩断义绝了!”

尔朱兆听得此言,老脸一红,不免一时语塞,高欢冷冷一笑,即扬戈一挥,立命擂鼓开战。

但听战鼓隆隆,那圆月阵越拉越大,恰如巨轮般碾向敌阵。尔朱兆也不甘示弱,忙指挥军士,直冲高欢中军。尔朱天光、尔朱度律在左右翼,便也向高敖曹、高岳两军包抄而来,霎时间,只见四下里戈矛齐飞,戟槊共舞,喊杀声、打斗声、怒吼声、狂嘶声,声声入耳,真个是好一番惊心动魄惨画面,天昏地暗大交兵。

高欢挥众四突,将长戈舞得呼呼生风,往往手起戈落,人头落地。尔朱兆欲冲来厮杀,偏被窦泰半途截住,他两人本是武艺相当,此番棋逢对手,自然一时半刻难以脱身。

而高欢麾下军士早已对尔朱氏契胡军恨之入骨,早就想抽筋剥皮,啖肉饮血,此刻又正值立功之时,自然无不以一当百,奋勇杀敌。怎奈敌方兵多将广,也是凶猛无比,杀退一阵,反而涌来更多,且专向中军杀来。如此一来,任是铜筋铁骨,也有些招架不住,眼见得前队伤痕累累,后对又被群敌围困,高欢不免心中焦急,遂大喝一声,抽出腰间铁链,一手挥戈,一手舞链,纵马左冲右突,煞是威风凛凛。

正在此时,忽见左翼突入一对精骑,为首一人,虎背熊腰,杀气腾腾,正是高岳。高欢心下暗喜,也即挥众从左侧拦腰冲入。尔朱兆大军突然被截作数段,顿时有些慌乱,只得各自为战,局面一时僵持不下。

尔朱兆本人与窦泰激战正酣,此刻仍是难分难解,却猛听一声如雷巨响炸在耳边:“世宁稍歇,待某家来取这厮!”窦泰循声望去,但见一将疾驰而来,手中长槊好似繁星点点,上下翻飞,煞是好看。却不是高敖曹是谁!于是窦泰连忙虚晃一枪,退转他处。那尔朱兆见得高敖曹如飞刺来,顿即大惊失色,慌忙闪避。

高敖曹如何肯轻易放过,连忙打马去追,怎奈尔朱兆座下龙驹原非常物,半晌竟追他不上,一不留神,竟被他遁入阵中,不知所踪。正在恼怒,一瞥眼间,忽见一人慌慌张张,当真是冤家路窄,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贺拔胜,高敖曹当即冷笑一声,冲了上去。贺拔胜哪里是他的对手,只一个照面,便即束手就擒。

高欢见高岳、高敖曹俱奔入中军,知道侧翼必然得胜,心中更是大喜,当即挥众发起总攻。尔朱兆大军此刻被那圆月阵碾得支离破碎,又见主帅狼狈逃窜,左右翼也已溃散,顿即如泄了闸的洪流一般,如潮退去。高欢见状,立时大喝一声:“贼子休走,尔等与我活捉尔朱兆!重重有赏!”

众敌闻听此言,更觉大势已去,不由纷纷调转方向,学那过街老鼠,抱头蹑足,四下乱窜开来。连居中接应的慕容绍宗都阻禁不住,被冲得身不由己,没奈何保命要紧,只好退却。

高欢岂会坐失良机,当下挥众一鼓作气,乘胜进击。于是乎尔朱氏二十万大军转眼间兵败如山倒,不多时,竟四散殆尽。追得一阵,因见己方经此恶战,也已伤亡颇重,便即传命收兵。其时高敖曹小弟高季式也随军参战,此刻却独不见踪影,高敖曹正在慨叹伤悲,忽听一声“三哥”,一条浑身是血的汉子策马奔回,正是高季式,此番兄弟相拥,喜极而泣。

待回到邺城,各营清点伤亡,此役歼敌八万,俘敌万余,己方却也损伤近万人,除了高敖曹、窦泰毫发无损外,大伤小伤更是几乎人人俱有。但因此战大破劲敌,人人脸上此刻皆是喜色难禁,哪里顾得上什么伤痛。高欢当即传令,将尔朱氏犯首暂囚,余皆不问。又对本营伤者亲自检视,延医问药。经此一役,眼见是大局已定,上至公卿,下至黎民,皆望风争相来投。高欢感慨之余,自然量才录用。

因此才过得两三日,邺城官僚竟涌入上千,军马也新增近二十万,兵营一时人满为患,只得分散驻扎。一时间,街衢巷里更随处可见自发欢庆的百姓。

高欢命人在漳水之南百余里搭建屋舍,权为无家可归的老百姓提供一个栖身之所,一切物资费用皆发动邺城府库、官僚、乡绅合力供应。各地流浪而来的老百姓本来在途中饱受煎熬,几乎与难民无二,此刻骤遇如此厚恩,自然个个感激涕零,甘效犬马之劳,纷纷称赞高王威德,举世无双。

仅越两日,即闻报洛都有死者前来慰劳,并将尔朱世隆首级送到,同时擒获尔朱天光、尔朱度律二犯。高欢自然传召,暂命将他二人系于狱中。同时徐州刺史、前御史中尉也风标通诚,高欢命他二人前往追击尔朱仲远。

俄尔又报尔朱氏旧将侯景率数百人来投,高欢当即传见,不多时,听得脚步声响,但见一人蹒跚而至,一脸尖嘴猴腮的模样,目光之中闪烁不定,更增添了几许狡诈。见到高欢,那侯景立时扑通一声拜倒在地,口称:“小的猴狗子拜见相王,恭贺我王大败尔朱,荡平中原!”

高欢心下虽然不喜,却知此人颇有些儿手段,何况又是旧相识,倒也不妨一用。便笑道:“晋阳一别,匆匆三载,可喜侯卿别来无恙!”

侯景闻言不禁面有惭色,呆得一呆,方才叩谢而起,其时高澄亦在座,见侯景窘态,不免面露嘲讽之色,高敖曹也是一脸鄙夷。候景无可奈何,只得老着脸皮在一旁陪笑。好在高欢循例为他摆宴洗尘才免去他许多尴尬。

次日,高欢率高敖曹等人巡视城南屋舍新建工事,众百姓正忙得不亦乐乎,见得当今高王亲临,更是感其恩深泽隆,纷纷伏地而拜,口呼高王“万岁”,高欢大感错愕,欲待劝止,怎奈流民多半不知礼法,但教恩威所至,往往乱呼一气。兼且教化之功,非出一日,只得由他去了。

返城途中,见得漳水畔有一片竹林,郁郁葱葱,颇为茂盛,高欢本来性喜山水,只因连年征战,无暇顾及,故而此刻顿时勾起雅兴,便令众将随他下马小憩。

一行沿着江畔缓缓而行,而听得流水潺潺,鸟虫啁啁;眼瞅得碧波漾漾,绿竹漪漪,众人无不欣然。高欢大感惬意,只觉这徐徐清风拂在面上恰似佳人玉掌一般,正欲一抒畅怀,却忽闻林间传来几声娇笑,分外清新悦耳。高欢侧耳细听,心下暗忖:“定是谁家踏青的女子罢,只可惜此地并非洛都,否则……”思忖未已,但见眼前蓝影一闪,林中奔出一位娇滴滴的人儿来。

高欢定睛一瞧,顿即有些儿失态。原来这奔出之人乃是一位妙龄女郎,只见她头梳云髻,身袭蓝裙,黛眉浅描,绛唇轻点,眉目之间,竟与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的冯绮夜有几分相似。

那女子乍见众人似乎有些难以为情,一时大为慌乱,纤手胡乱捻了几回裙裾,便即一咬银牙,向一侧飞也似地奔逃而去。随即又有一女子从林中奔出,见此情形,愣得一愣,也即如法炮制,依样而为,观她装扮,却是一位丫鬟。

众人这才缓过神来,高欢却仍盯着那女子远去的方向。高敖曹看来眼里,当即笑道:“这小娘子生得倒是俊俏,我王如果中意,敖曹将她追回如何?”

高欢听他如此说,略觉失态,才讪讪一笑:“敖曹休得胡言!此女不过是面目与我一位故人有些仿佛罢了。”

高欢这话本是实言,众人却都道他乃是掩饰,高敖曹一贯胆大,又知高欢不会真个责怪,便又笑道:“我王旷世英雄,即刻便可荡平中原,贵为天下之主,呼风唤雨,何为不能?恕敖曹直言,只需我王点头,某家保管她招之即来!”

众将闻言,皆道敖曹将军言之有理,高欢听他语虽粗野,却不无道理,又见那女子颇似冯绮夜,以彼相代,倒也可聊慰愁怀,一念至此,心中不觉有些动摇。

高敖曹见高欢沉吟未决,知他已被说动,便索性趁热打铁,替他一鼓落槌,当下便上马欲行。

高欢一惊:“卿欲何往?”

高敖曹正色道:“我王在此稍待,敖曹这便将她追回。”

高欢苦笑不得,一瞥眼,但见高乾在一旁有些讪讪之色,忙摆手道:“不可不可,卿快快下马!如此做法,岂非与那尔朱兆无二,断断不可!”

高敖曹只得下马,却听孙腾言道:“以腾之见,莫如依礼聘之,未知相王尊意若何?”

高欢一听,倒也正合己意,前番既已纳了王、穆二姬与韩轻三人,此时再添一二,料也无伤大雅,便即点头同意。况且借助此事,还可一测远近人心归附程度。尚未开言,又见一将闪出道:“末将愿往下聘,恳请相王恩准!”

众将闻言看时,却是高永乐(高欢族侄,前文有交待)。以他本领,战场之上难以胜人一筹,此时对其来说,却实不啻天赐良机。

高欢见他立功心切,因念在平素对他照顾不多,当下略一沉吟,便即应允,只是嘱他切不可失了礼数。高永乐得主邀允,自然大喜过望,兴高采烈领命去讫。

回到邺中,又报贺拔岳遣使前来恭贺。并将尔朱天光余党解送至此。众将不禁暗骂:“好个卖主求荣,落井下石的卑鄙小人,昔日为尔朱天光一手提拔,今见天光一败,改换门庭,竟如此神速。高欢也素来不喜此人,但虑他久据关中,颇有些兵力,手底下又有一干文武辅佐,若他主动出窝,自然手到擒来并不费力,但若彼龟缩不出,我军劳师远征,仓促之间要一举歼灭,却也并不容易。于是一番温言抚慰,权且封他为关西大行台。宇文黑獭从前曾有一面之缘,其时正在贺拔岳帐下,高欢也顺便封他一个行台左丞,以示安抚。且待时机成熟,再徐徐图之。

屏退各方来使,高永乐恰也返报,只见他垂头丧气,口中支吾了半日,方道:“那老儿可恶得紧,竟然不识抬举,末将有辱使命,甘领相王责罚!”

高欢一听,不由心中一凉,失落万分。只道以今日之威德,纳一寻常女子应当不费吹灰之力,自家初心本欲借此事一测民意,岂料世事往往难以如愿。

众将闻言不禁有些动气,窦泰道:“那女子姓甚名谁,何方神圣,汝可曾问明?”

高永乐好似如梦初醒一般,这才一拍脑门,自责道:“还请相王恕罪,末将忘了回禀,那老儿唤作游京之,乃是前相州府长史,相王日间所见,乃是那游老儿独女,名唤游絮影。”

窦泰正要再问,却听高敖曹哂道:“汝这呆鸟,败军之将,汝与他啰里啰嗦作甚?”接着不由分说又对高欢道:“我王放心,敖曹这便前去,且观何物老儿,可敢与某家作色否!”

高欢听他如此说,方轻轻叹道:“敖曹且慢!我并非为一女子介怀,正所谓一叶落而知天下秋,邺城方圆不过数百里,尚未完全归附。天下民心向背,由此可知也!”

众将听得此言,皆是一阵默然。还是高敖曹朗声又道:“我王勿忧!敖曹终此一生,便算肝脑涂地也定要为我王扫清天下乱臣贼子!凡胆敢与我王为敌者,就算我王格外开恩,敖曹也决计不肯干休呢!”

高欢听他字字忠肝义胆,句句豪气干云,不由很是感动。众将至此也纷纷慨然附和,只有高永乐一脸忿忿,似乎颇不服气。而那侯景言语之时,眼神也颇有些儿闪烁。

晚间休息时分,忽报侯景求见。高欢微感意外,还道他是有甚鬼主意进谏,便即传召。

孰料侯景进得中庭,蓦见他身后跟着一位低眉垂首的蓝衣女子,行动间蹑手蹑足,似乎举步维艰,每走一步,就连娇躯犹不住微微发颤。此女不是别人,正是日间所见的游絮影。

那游絮影虽然并非皇亲贵族,却也出自大户人家,平日里养在深闺,虽然颇通文墨,但接触的皆是寻常人物,哪里见过侯景这样的虎狼之辈,好容易趋至中庭,更吓得浑身瑟瑟发抖,大气也不敢出。

侯景对高欢见过礼,见游絮影犹自呆立一旁,早已不耐,当即催促道:“小娘子,还不快快拜见我家相王!”

游絮影哪敢怠慢,连忙敛衽伏地,低声儿语道:“奴家游絮影拜见相王。”

高欢听她语声轻柔,乃是地道的邺城口音,虽然带着七分惧怕,却又透着三分魅惑,当下心有不忍,忙上前将她扶起。这侯景十分乖觉,不知何时早已知趣退下。

那游絮影被高欢一把扶住,娇躯不由一颤,此刻抬头与对方四目相交,竟不自觉娇颜一红,更觉局促不安起来。

这一番娇羞情状,惹得高欢不由生出无限怜惜,迷迷离离之际,仿佛伊人冯绮夜就在眼前。其实这游絮影与冯绮夜并不怎么相似,最多两女都爱身着蓝裙,怎奈高欢对冯绮夜魂牵梦萦,早些年来又常常对着画儿、锦帕与伊人神交,因此稍有相似之处,便会引得他神魂颠倒。更兼世间女子一旦娇羞起来,大抵都有些儿仿佛,美人尤其如此,故而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在痴迷者眼中,便有八九分像了。

高欢呆呆地瞧着对方,一时竟忘了言语,游絮影被瞧地面红耳赤,一时又惊又喜,更不知如何是好。正在芳心可可,六神无主之际,突见高欢双臂一揽,一把将她紧紧搂入怀中,又迅速玉面一低,以泰山压顶之势吻将下来。

游絮影大为慌乱,欲待挣扎,怎奈高欢竟好似力大无穷,被他搂住,竟半分动弹不得。勉力应付几个回合,蓦又觉这吻热情似火,狂野似浪,片刻之间便即抵挡不住,没奈何只得逆来顺受,老实享用。

高欢见怀中人儿已然缴械,忙将她一把抱起,趋入后院寝处。此刻丫鬟早已识趣避开,乐得他二人宽衣解带,同赴巫山,共会高唐。

待至一宿好梦初觉,那娇娇滴滴的游絮影早已将千般惊恐化作了万种情思,待遇高欢,无限缠绵,亲热得了不得。高欢心下暗叹:“世间女子,情绪大抵皆是极难把握,时而捉摸不透,时而乖觉如猫,当真匪夷所思!有趣得紧!”

殊不知他对待不同女子,态度方法却也有千差万别,并且不同女子,性情各异,故而结果不同也在情理之中,英明如他,竟也一时未曾细细体察。

不数日,中原各州郡多半业已望风归降。高欢见此时文武齐备,兵精粮足,时机已然成熟,便传令三军,即刻向洛都进发。同时命高澄留守邺城,尉景、蔡俊、娄昭、刘贵辅佐,并遣人往晋州迎娄昭君等亲眷。入洛大军前方由骑兵开道,中路以车驾壮威,后部以步卒随行,浩浩荡荡,约近十万人马,声势颇为壮观。

欲知入洛之后将再起何种波澜,且容下回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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