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回诗曰:
天边白云去留意,涧底山花开落时。
聚散莫问因和果,天道茫茫不可知。
话说高欢回马晋州,率军凯旋归来,远远便见一队人马出城相迎。细看时,直教人好生喜慰,原来出迎者不是别人,正是乃姐高芸、娄昭君母子与段韶母子等人到了,且他几人旁边还有一青衣大汉,恰生得浓眉大眼,目光炯炯,此刻正自咧嘴而笑,呵呵直乐,却带着三分熟悉三分陌生。
只待高欢下马,高芸连忙上前拉住爱弟问长问短,娄昭君也粲然一笑,施施然拜倒,欣喜无比地道:“妾身恭迎夫君凯旋。”
高欢一把将她扶起,方欲温言抚慰,却听娘子指着旁边青衣大汉欣然又道:“夫君,妾等来此,一路上还多亏了这位好汉呢,夫君可认得他么?”
高欢还未作答,又见那青衣大汉一边笑一边躬身拜道:“小子拜见高大人。”
高欢又惊又喜,当下连忙一把将其扶住,大笑道:“好小子!韩百年!怀朔一别至今,汝却哪里去了,真真想煞吾也!”
不错,眼前之人不是别人,乃是高欢儿时玩伴,旧时老友,姓韩名轨,小字百年。此时故人相见,分外亲热,却也自不待言。
遥想当初,这韩轨一家发配怀朔,他方才十岁左右。其时两家相距不远,高欢也与他年纪相仿,又是远近闻名的少年头领,是以很快便与他混熟,那时候,高岳也还在怀朔,他几人日日跟着小高欢弄枪耍棒,厮混一处,亲密无间。而这韩轨膝下还有一妹,单名一个轻字,也往往跟在众人身后,嬉戏淘乐。
而那韩轻偏也生得十分可人,更兼性情活泼,常常一个劲儿地吵着长大要嫁与高欢哥哥做娘子,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俗话说“长兄如父,长姐如母”,高芸便暗暗替爱弟留起心来。过不得几年,看着他等俱已渐渐长大,在高欢十六岁那年,高芸便托人前去说媒,不曾想虽然韩轻一百个答应,怎奈其母格外势利,当时看高欢家徒四壁,竟然一口回绝,非但如此,在一个寒风呼啸的冬日晚上,更举家搬得无影无踪,直气得高芸连日茶饭不思,久久耿耿于怀。
高欢当时对男女情事,尚有些儿懵懂,倒也并不太过伤心。只不过平白失去玩伴,郁闷得几日,便恢复如初。
回想当时种种,两人都有许多感慨,一方欲待表示歉意,另一方却早已掐过话头,不问别后情由,只叙兄弟情谊。
两厢正殷勤间,却忽听高澄略带委屈地道:“父亲大人自从随大都督出征之后,姑姑(音家家,指娄昭君,鲜卑俗呼母亲,后同)与孩儿等便日夜思念,此番从晋阳来,半途遇着一伙歹人,若不是韩叔父和一位道长叔父出手相助,只恐今日见不到父亲大人了呢!”
高欢听得心头一酸,当下深深瞧了娄昭君一眼,又抚了抚娇儿额头,才冲韩轨哈哈大笑道:“好小子!才一见面便立此大功!今日我与汝记下便了!”
原来这次韩轨听闻儿时好友飞黄腾达,做了刺史,便辞别家人,千里投奔。可巧行至汾州黄泥岗,竟遇着从晋阳赶来的娄昭君一行,正被一伙山匪拦住去路,便奋力救了下来,一路护送至此。
只是听韩轨言道,那一伙山匪倒也并非十恶不赦,为首一人唤作彭乐,乃是葛荣旧部。邺城一战,葛荣被灭,百万大军降得降走得走,顷刻作鸟兽散,本道是可以另谋生计,可谁知尔朱荣言而无信,说是既往不咎,却屡屡暗中派出精锐骑兵队分头追杀各路豪杰,执行这一秘密任务的,正是尔朱兆。而那彭乐仗着个人勇武,好容易才死里逃生,奈何孤家寡人无处可去,便扯了几个旧兄弟举啸山林,做起了剪径拦路的无本钱买卖。所幸他与韩轨等一番打斗,听说娄昭君等是高欢家眷,且秘密追杀一事高欢并不知情,错愕之余,倒也大方爽快地立即致歉放行。
相叙至此,韩轨一笑又道:“吾兄可知此番出手相助的道人是谁么?”
高欢不由心中一动,温颜道:“他可是姓潘么?”
韩轨闻言大笑:“想不到一别多年,大人英明神武更胜从前,不错,他正是铁冠道人姓潘名乐,乃是我游历江湖所交一友。”
高欢蓦然想起潘乐当年在洛阳相识的情形,笑道:“昔日援手之德,如何能忘。只是不知潘道兄此刻却在何处?”
韩轨还未答话,却见段韶忽然端正正打个稽首,煞有介事地道:“无量天尊!夫人与小公子不必言谢,贫道方外之人,行踪无定,只是与高大人一家宿缘不浅,今日虽然暂时分别,却或许不日便可得见呢!”
众人见他模仿得一本正经,统皆哈哈大笑,其间欢洽,倒也毋庸细述。
如此一连数日,高欢因挂牵洛都战事,日日均派遣哨骑探听消息。可喜仅越旬余,便有捷报传来:尔朱荣亲帅大军飞渡黄河,采用避实就虚、釜底抽薪之计,十日之内全歼陈庆之部,一举收复洛阳,前番陷落敌手的大小城池也全部失而复得,唯那陈庆之侥幸漏网,只身逃回南梁去也。
大胜归来,尔朱荣晋位大丞相、天柱大将军,威声赫赫,权势熏天,更胜前番剿灭葛荣之时!他大喜之余,即传令在晋阳大摆庆功宴,犒赏嫡系三军,宴请麾下各路英豪,高欢乃是他最为看重者,自然亦在受邀之列。
得此消息,高欢也觉喜悦无限,当下将晋州政务稍稍嘱托,命段荣暂代,便携了娄昭、蔡俊等十余骑,轻装便服,飞马晋阳而去。
甫一抵达,早有刘贵、窦泰等迎上叙情,进府之际,但见原来的大都督府早已换了牌匾,成为了大丞相府。此时的尔朱荣,位居都督中外诸军事与大丞相之尊(这个大丞相,并不等同于前朝的丞相,算是南北朝某些时期特有,相比之下,权利更比丞相大得多,两者的区别,类似大将军与将军),掌管天下兵马钱粮,生杀予夺,说一不二,真个是不是皇帝胜似皇帝。而此番庆功,除了晋阳一干宿将旧臣,连洛都文武,也几乎到了个整齐,端的车水马龙,好不热闹!于是乎,一时间展眼瞧去,满室多是奴颜之辈,侧耳听来,声声尽是阿谀之词,那新任侍中,方面大耳、满脸呆笑唤作斛斯椿者,谄媚之态尤甚,几欲令人作呕。
继而寒暄已毕,宴席大开,众文武纷纷落座豪饮开来。酒至半酣,尔朱荣白面泛红,忽道:“今时今日,本座不胜之喜。可巧前些日子捕得一人,闻道是武艺超群,厉害无比,只是本座颇为怀疑。而今诸卿毕至,正好与他比个高低,也好教他长长见识。”说罢,即 传令左右将前番收捕之人带上堂来。
众文武多半不明就里,却也不便动问,只纷纷叫好。唯有贺拔胜面上青一阵红一阵,一脸忐忑,坐立不安,似乎欲掩饰些什么。
未及细思,顷刻间便有七八名军士押解着一位彪形大汉上得厅来。众人定睛瞧去,立时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只见此人高鼻广额,须发如剑,虬眉斜飞入鬓,豹眼圆睁似铃,身形长大,足有近丈,威风凛凛,雄异非凡。此刻虽手脚皆被缚住,却依旧傲然挺立,观之几令人不寒而栗。
高欢不禁心中暗赞:此人不怒自威,彪悍若斯,真个犹如金刚转世,仿佛力士下凡。
正感叹间,却听尔朱兆高声喝道:“匹夫何物?见了我家大王,如何不拜?”
不料那大汉不怒反笑,狂啸一声道:“尔乃何物?也配如此和某家说话!”
尔朱兆怒极,立时便要拔剑冲上,斛斯椿连忙将其拉住,劝道:“大将军休恼(尔朱兆其时已经被封为大将军),何必为此等粗莽汉儿置气,白白伤了贵体。”可话还未说完,却见那彪形大汉两目若电,直逼过来,斛斯椿不由浑身一阵哆嗦,激灵灵打了一个寒颤,连忙退下一边,转过头去,闭口不言。
尔朱荣这才冷冷开口:“高敖曹,本座敬尔是条好汉,无礼之处,暂不追究。只是从前夙闻尔武功盖世,未知真假。今日本座帐下豪杰齐聚,正好一较高低。汝若得胜,则前番罪责统统免掉;但若败下阵来,则两罪并罚,立即斩首示众。尔敢是不敢?”
众人这才认出眼前彪形大汉乃是河北大地鼎鼎大名的高敖曹,据闻此人不但天赋异禀力大无穷,而且横练外功,身兼数家之长,刀枪剑戟无一不精,十八般兵器几乎样样独步天下,因此自他出道以来打遍三晋河北中原大地,未逢敌手,都说是神功盖世天下无敌,人送诨号“活阎王”。
这时又听高敖曹一阵狂笑,似乎极为不屑地道:“哈哈哈……某家有生以来,还未尝知道不敢二字如何写法。此番既被小人暗算,落于汝手,是杀是剐,悉听尊便。某家若皱了半点眉头,便算不得堂堂汉家儿男!至于比试,只怕某家一时失手,折了汝大丞相的威风!”
他这一番话说得豪气干云,掷地有声,众人听来,多半不由得又敬又怒。敬的是他视生死若等闲,临危不乱一些儿不惧;怒的是他如此狂妄,显见又丝毫未将众将放在眼里。
尔朱荣反倒哈哈一笑:“好个目中无人的高敖曹,众卿听了,谁愿为本座打此头阵?”
言犹未已,只见尔朱兆立马闪出请命:“小侄愿替叔父教训这大胆狂徒。”
不等尔朱荣答话,高敖曹立又振声哂道:“汝一人怕是教训不来,不如唤上贺拔匹夫一起来罢!”说话间他一双豹眼射出冰冷透骨的光芒,却是直逼贺拔胜。
众人顺着高敖曹的目光,也纷纷瞧了过来。那贺拔胜纵然面老皮厚,却也如何再冷静得住,是以当下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猛又咬牙切齿,闪身而出:“何劳大将军亲自动手,末将愿单独出战,为大王教训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乡野粗汉!”
高敖曹冷冷一笑:“好,很好!某家今日倒要看看到底是谁不知天高地厚!”
尔朱荣见状,笑道:“万仁且退,如此便让与贺拔将军罢!”尔朱兆当即领命退下。
因厅堂不便拳脚兵刃施展,众人随即悉数转移阵地,来到校场。
此时,那高敖曹业已去了绑缚,跨马横槊,威风凛凛,真个好似天神下凡。又见他一晃手中兵器,冲贺拔胜冷冷地道:“贺拔匹夫,前番酒后为汝暗算,今日汝若接得住某家十合,便算汝胜。”
众将闻听此言,才知这高敖曹是被贺拔胜暗算捉来,怪不得似乎对他格外惦记。想那贺拔胜向来以勇武著称,尔朱荣麾下,若轮单打独斗,只有契胡第一勇士尔朱兆勉强胜他半筹,窦泰与他半斤八两,高欢眼下部属中,也唯有娄昭尚可一战,其余将领,皆非其敌。而这高敖曹放言十合之内便可取胜,此子口气之大,胆色之豪,真是前所未有。
未容细思,却见贺拔胜被他当众揭短,顿时怒不可遏,当即一挺丈八长矛,直刺过去。
不曾想高敖曹却连正眼也不瞧他,在那长矛将至未至之际,只横槊一撩,但听一声钝器激撞,贺拔胜身子猛烈一晃,一个持矛不稳,险些儿兵器就要脱手。
高敖曹却只轻描淡写,冷冷道:“一合。”
贺拔胜大惭之下,瞬间臊得老脸通红,只是他为遮掩窘迫,旋又大喝一声,奋力一夹马腹,改变套路,耍起了他的看家本事,一时间但见长矛上下翻飞,密不透风,倒也煞是好看。
众人正在赞叹,当下却只见眼前蓦地人影一晃,一合即分,随着一声脆响,那贺拔胜手中长矛已如断线风筝一般,嗖嗖飞上天去,好半晌才斜斜坠了下来,抛出老远。
众将大惊,那贺拔胜更是面无人色,大嘴兀自半张半合,两手不禁微微颤栗。高敖曹淡淡道:“两合,此等秀才绣花把戏,不耍也罢,某家准尔换过兵器再来。”
众将万万料不到以贺拔胜之勇,居然连他两合都抵挡不住,顿时惊得目瞪口呆,纷纷变了脸色。尔朱世隆、元宽等人虽然隔得老远,犹浑身瑟瑟,筛糠不止;那尔朱天光面上虽欲勉力表现得镇定些,偏生握盅的手抖得与羊癫疯无二,盅里的酒,大半洒了出来。
高欢心下颇为震撼,面上却只微露讶然之色,而尔朱荣震惊之余,早已是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当下连饮了好几口酒。
贺拔胜惭极悔极,几乎无地自容。怎奈众目睽睽之下,欲待就此退却,却教今后有何颜面苟活于世?于是他果真依言换了一柄九尺钢叉,猛一咬牙,直取高敖曹头颅。眼见似乎就要得手,却只见倏地人影一闪,忽又不见了对方身影。贺拔胜大惊,连忙收势欲撤,只可惜为时已晚。却见高敖曹长臂一探,竟似幽灵一般从马腹翻身而起,飞槊直劈过去,但听得一声惨叫,贺拔胜被生生击飞,跌出数丈,滚落于地。细看时,那贺拔胜早已满脸开花,口鼻歪斜,两腿打颤,浑身是血,此际虽奋力挣扎欲起,却踉踉跄跄,步履维艰,更几乎说不出话来。贺拔岳、贺拔允大骇之下,一个呼兄一个唤弟,连忙飞身将他抢回。
尔朱荣顿时大怒,喝道:“大胆狂徒,本座面前,竟敢伤人!尔朱万仁、窦世宁何在?还不速与本座拿下!”
尔朱兆、窦泰当下齐声应命,双双操了兵刃,上马对敌。
高敖曹大笑道:“来得好!听闻汝二人勇冠三军,某家今日正好掂量掂量。”
“匹夫休得猖狂,尔朱爷爷来也!看枪!”尔朱兆大怒,说着即持一杆烂银镔铁枪冲了上去;窦泰却并不答话,只就地调过马头,瞅准对方身位,挥戈便击。
高欢一直颇为冷静,直到此刻才不禁为双方都捏了一把汗。
好个高敖曹,果真了得,当下他瞧准二将来势,只轻轻错身一闪,又将那手中长槊一拨一带,但听得咣咣两声,三将一分而开。
众将定睛瞧时,却见尔朱兆面上泛起红潮,显见是用力过猛;窦泰则面色发青,一声不吭;而那高敖曹神态自若,只微微露出赞赏之色,轻描淡写地道:“好极,两位果然有些本领,再来!”话音一落,即拍马向前,直取尔朱兆。
尔朱兆哪敢大意,连忙奋起长枪,挑起一串枪花,再就势横向一带,奋力向上一抗,堪堪化解对方势大力沉的一击。高敖曹正要变招,忽觉背后凉风嗖嗖,直逼后颈,当下也并不托大,只轻轻一点尔朱兆手中长枪,斜斜一个腾空,立时拔高数尺,同时借势一拍马臀,再横身一跃,便已稳稳安然归于原位。
窦泰眼见要与尔朱兆撞上,大惊之下连忙奋力拽住马头,生生收住来势。如若此番真个给他撞上,那对方只需要趁此一击,便可轻松重伤他二人,真个看似寻常,实则凶险之极。
高敖曹似乎兴致颇高,哈哈大笑道:“好个西楚霸王平沙落雁式,好个赵子龙成名绝技百鸟朝凰枪。”
窦泰淡然一笑,抱拳回道:“过奖,兄台身法之快,当真天下独步,窦某佩服!”
尔朱兆哂道:“算汝识货,本将军今天倒要看看这独步天下的身法到底有多快。”说着便即舞动长枪,变幻招式,果将那一杆烂银枪舞得犹如狂风暴雨一般,欺身攻来。
高敖曹冷笑一声,当即飞马直前,挥槊相迎。窦泰只恐尔朱兆有失,连忙也飞身而上。
一时间,但见槊影漫天,枪花翻飞,攻守进退,你来我往,端的是好一番恶战。
高敖曹虽则游刃有余,怎奈手中兵器稍短,并不十分趁手,对方又皆是当世绝顶高手,并且他二人同进同退,还真颇为难缠,是以虽然稳占上风,但一时之间倒也无法取胜。
而窦泰、尔朱兆分进合击虽未败阵,却是左支右绌,渐渐捉襟见肘,也仅能自保而已。
约莫战至四五十合,忽见槊影一撤,高敖曹拔马便走。尔朱兆早已不耐,此际还当是对方力不能支,连忙抢身追上。
眼见得强敌后背堪堪就在前方,尔朱兆奋起神力,一枪刺出,寄望毕其功于一役,一招制敌。谁曾想对方就势将身一沉,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众将大惊,心知要遭,窦泰欲待相救,却已是鞭长莫及。
果然,尔朱兆正在惊疑,冷不防身下坐骑厉嘶一声,两蹄一扬,瞬间连人带马扑倒于地。继而又见漫天槊影,劈头盖脸而来,顿即吓得他魂飞魄散,暗呼我命休矣。
“敖曹兄千万手下留情!”
说时迟那时快,高敖曹正要一招结果了尔朱兆性命,却不料蓦闻亲切呼唤,似乎有人出言相劝,是以一个转念,便即收势卸招,退回一旁。
这出言劝阻的不是别人,正是高欢。只因那一招下来,尔朱兆非毙命当场不可,而眼下校场内千军万马,正严阵以待,若酿此大祸,纵然高敖曹再怎么神通广大,那今日也是必死无疑。因此唯有出言提醒,方可救得他二人性命。
尔朱兆本来闭目待死,此刻忽听得有异常熟悉之音出言劝阻,睁眼又见槊影已收,敌手已退,大喜之下顿感死里逃生。待他爬起,方回过神来,明白乃是高欢救了自己,当下忙向其报以无限感激。
此刻缓得一缓,高敖曹见无人来攻,也将目光向座中诸将掠了一遍,寻找出言之人。举目四望,但见一丰神如玉、英武非凡的男子正自微笑示意,顿即明白,而他这一瞧之下竟不由呆得一呆,也即报以微微一笑。
高欢见他微笑起来,非但全无凶神恶煞之态,反倒有些憨态可亲,不由更增几分好感。
按常理此刻胜负已分,便可休战。不料这时忽听贺拔岳在一旁小声嘀咕道:“启禀大王,大将军一时大意,方才着了这厮的道儿,依末将看,此刻若再填一人,三将合力,则必可取胜。”
尔朱荣闻言眼睛一亮,又左右一扫,便道:“阿斗泥言之有理,但不知哪位将军愿意再次出战!”
众将一看贺拔胜、尔朱兆连番败在他手,且就算合窦泰之力,也只能勉强战平,是以当下皆面面相觑,不敢行动。而贺拔岳只顾出那阴招下策,待要真个动手,却是连忙退缩,并不应声。
娄昭欲待出列,却被高欢暗地挡了回去,而他自己却从容出列,徐徐言道:“启禀大王,贺六浑愿往一试。”
尔朱荣喜道:“贤弟好胆色,如此且千万当心!”
于是乎,两厢再次披挂上阵,高欢先是拱手一礼,微微笑道:“高壮士神勇无匹,冠绝天下,在下高欢,今日斗胆与二位将军合力讨教,还请切勿见怪。”
高敖曹听得对方开言吐语礼敬有加,心中甚悦,也即大大方方投桃报李:“高将军客气,敖曹匹夫之勇,何足道哉!”
“如此得罪了!”
话音一落,高欢立时抖擞精神,与尔朱兆、窦泰兵分三路,齐向对方攻去。
高敖曹当下不敢怠慢,瞅准来势,立又一点马背,腾空而起,挥槊在三人兵器上“锵锵锵”连击三下,滴溜溜划圈而过。
高欢等三人一击不中,迅疾变招,乘他落马未稳,连忙又各施看家本领,分瞄对方眼、喉、胸三处要害,一齐刺将过去。
座中众将此刻多半都不由得将心提到嗓子眼,丝毫不肯分神,生怕错过任何精彩。
端的好个高敖曹!果然是艺高人胆大!于此险象环生之际,只仰身轻轻一滑,堪堪单手坠于马尾,再一个鹞子翻身,瞬间竟而踩在了三人兵器之上,立又挥槊直劈窦泰面门。
高欢大骇,于此百忙之中,不由得急中生智,飞快向腰间一探,立时有如一道闪电击出,正好直取对方中路,堪堪卷槊而起。
饶是高敖曹再如何神通广大,却也万不料高欢有此一招,顿时大惊,欲待卸招夺槊,偏生此刻立在兵器尖端,又实在无从发力。尔朱兆见高欢得手,大喜过望,立时抽枪去挑,窦泰也连忙将长戈一压,一心封他退路。此番前有围攻后有堵截,兵器又已被套,高敖曹瞬间攻守易势,陷入绝境,眼见就要受伤落败。
众人正在欢欣,却不料忽然影动如风,那高敖曹居然生生腾空一翻,竟而死里逃生,稳稳落于地上。
在场诸将看得心惊肉跳,都不由暗暗叫好。
这时却见高敖曹冲高欢抱拳一礼,赞叹道:“高将军果然与众不同,今日是某家败了!”
高欢听他如此说,不由略感歉然,忙温颜道:“在下雕虫小技,全凭一时侥幸,高壮士神功盖世,实令在下佩服万分。”
高敖曹闻言哈哈大笑数声,却径直走向方才押解他的军将身旁,将手堪堪并拢,向前一伸,大声道:“某家说到做到!要杀要剐!快快动手!”
见他三人得胜,尔朱荣这时早已转怒为喜,喜上眉梢。对着高欢欣然赞叹道:“想不到高贤弟如此神勇,本座今日倒是大大开眼了呢,此番定要与贤弟好生痛饮几杯!”
他话音才落,那贺拔岳又连忙禀道:“启禀大王,这狂徒既已战败认罪,还请大王立即下令,将其斩首示众,永除后患。”
“万万不可,高敖曹连战三轮,胜二败一,若贸然杀之,只恐落人口实,说我等胜之不武、言而无信,还请大王三思,切勿听信谗言、失信于人。”高欢心下大怒,一边暗骂好个奸诈小人,一边禀道。
尔朱荣眼波一转,略一沉吟,即呵呵笑道:“高贤弟言之有理,此人敢作敢当,倒也果真是条好汉,如此便先行带下去罢,处置之法,且容日后再议。阿斗泥休要再提。”
贺拔岳本待分辨,奈何主子已然下令,只得扶起乃兄,借口送他回府调养,悻悻告退而去。
继而,高敖曹便也被军将带了下去,倒也无须赘述。只是他临别之际,又回头向高欢深深一瞥,颇有些意味深长。
原来方才打斗,本来高敖曹不但败局已定,还将有身受重伤之虞。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正是高欢偷偷将右手长戈向前递得半寸,高敖曹这才这才得以借力腾空,躲开那尔朱兆致命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