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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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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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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沟小站上的栀子花》连载

第二章 入职报到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从铁路中专毕业的那一年,我刚好20岁,正是风华正茂血气方刚的年龄。然而,当接到工作分配通知书后,我就成了霜打的茄子——蔫了。

那时候,大学和中专毕业生能享受国家分配工作的待遇。中专毕业生的工作分配原则是就近分配,即家在哪个省市,工作就安排在哪个省市。不曾想,轮到我毕业时,却被人打破了惯例,把我这个湖北人无情地分配到了离家老远的黄河以北的黄北铁路分局。尽管心怀不满,但我也无可奈何。不端上铁路这个铁饭碗,这辈子靠什么讨生活呢?

老妈不解地问我:“听说黄河以北的地方冬天寒冷,气候干燥,生活艰苦,吃不上大米饭,南方人都不愿意去那儿工作,咋就独独把你给分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了呢?”

我一摊手说:“我哪儿知道啊?可能是我们家没关系没背景,加上我人老实,好欺负呗!”

老爸叹口气说:“唉,老三,别怪爸妈没本事啊,我就是一个普通的铁路工人,你妈是个没工作的家属,帮不上你什么忙,以后的路只能靠你自己走了!走出学校大门,你就是成年人了,不再是小孩子,到艰苦的地方锻炼锻炼也好,能让你尽快成熟起来。你打小脾气有点拗,要改改啊!到了工作单位要听领导的话,要虚心向老师傅们学习,要和同事搞好关系,不能耍小性子,不能依自己的脾气行事。”

为了不让头发已经花白的老父亲为我的工作和前途命运操心和担心,我反过来笑着安慰他道:“老爸,有句老话说:不到黄河不死心,哪里的黄土不埋人。黄河边上的黄土一定最正宗最纯洁,到黄河边上挣钱养活自己也未必就是一件坏事呢!”

老爸瞪我一眼:“什么乱七八糟的,啥埋人不埋人的,你这孩子就不能说点好听点儿的词儿啊!你这想说啥就说啥的毛病不好,也要改!”

我答应道:“是,老爸,我一定把所有的毛病统统改掉!”

老妈拿出一百元对我说:“老三啊,这钱带着,第一次出远门,需要啥就买啊,别饿着冷着自己!家里的事,有你两个哥哥管,你就不用操心了,安心工作,照顾好自己!”

我一直磨蹭到八月十一日,才购买了十三日到黄北站的火车票,要赶在八月十五日前到分配的单位报到,这样的话,就可以领到一个月的工资。否则,只能领到半个月工资。

我揣着工作分配通知书和一百元钱,坐了十三个多钟头的火车,一路向北,跨过汉水,跨过许多不知名的陌生的山川河流,最后跨过黄河,来到了黄北铁路分局。

在人事科,有位北方交通大学运输系毕业的大学生也在等待分配,我们俩都被安排到一个名叫梅芗的铁路地区。大学生的单位是梅芗车务段,我的单位是梅芗电务段。

梅芗?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陌生的地名,听起来好像是梅花盛开的地方似的,它在什么地方呢?

接待我们的是一位比我们大不了几岁的女干部,她为我俩开好介绍信后,指着墙上一幅全国铁路交通图,点出了梅芗的位置,微笑着说:“梅芗在黄北的西北方向,离这儿还有二百多公里,那个地方虽然物质生活条件差些,但夏天气候凉爽宜人,还有一个不错的铁路医院呢。”

“そうか(是吗)?”可能是离家前刚看了一部抗日电视剧,记住了这一句简单的日语,我顺嘴就冒了出来。然后又对即将同行的大学生说:“瞧,分局领导真是善良啊,把我们派到艰苦的地方去疗养享福哩!梅芗梅芗不是倒霉之乡吧?”

大学生白了我一眼,没有吭气。

我扭头对人事科的女干部说:“分局领导,能不能打个商量,把我就安排在黄河边儿上做点事儿,混口饭吃,老了以后就让黄河边上的黄土把我埋了吧!梅芗那个鬼地方有黄土吗?”

年轻女干部脸上的笑容立刻不见了,也白了我一眼,不再搭理我。我这人不会说话,还特别喜欢乱说话,没办法,老毛病,一时半会儿不太容易改。再说,我一个小中专生被无缘无故地分到这么偏远的鬼地方,我凭什么要高兴呢!

第二天一大早,我和大学生结伴踏上了开往梅芗的列车,这趟车的终点站就是梅芗站。列车向西行驶了两个多小时后,折而向北,一头扎进群山的怀抱,在几乎是由隧道和桥梁组成的铁道线上,蛇一样在穷山秃岭间蜿蜒爬行。山是灰色的,几株小树几蓬乱草零星地散落在山顶和山坡上,如喇痢头一般惨不忍睹。山沟里缓缓流淌着泛着白沫的污水,似乎能嗅到一股恶臭。

身材瘦小面色黄黑的大学生神色凝重地看着窗外,一言不发,也不知他在想什么,或者什么也没想。漫长的旅途闲着也是闲着,我想与他说说话,解解闷,就先开口问道:“兄台,我看你长得像湖北人,不知我猜得对不对?”

听我问话,他转过头看着我,对我上下打量了两眼后,用与武汉话发音相近的腔调回答:“你说得冇得错哦。”

我一听乐了:“果然是同乡啊,但不知你是湖北哪儿的人?”

他回答:“汉川,你呢?听你还算标准的普通话,不太像湖北人啊。”

我笑起来,说:“你眼力不错,我是个生长在湖北的湖南人,家居紫薇市铁路家属区,算是个铁二代吧。我们打小上学听老师讲普通话,放学后就受来自五湖四海的同学家长以及当地人语言的熏陶,所以我们那个家属区的年轻一代形成了特有的铁路普通话,简称‘铁普’,我们新一代铁路人说起话来南腔北调的。所以,一般人听我讲话,是猜不出来我是什么地方人的。其实,有时候我也闹不清我算是湖北人还算是湖南人。”

他老成持重地噢了一声:“原来你是铁路子弟,起点比我高啊!”

我恭维他:“江湖上流传着这样一句顺口流:奸黄陂,滑孝感,又奸又滑是汉川。汉川人的聪明是举世公认的,应该是你的起点比我高,哈哈。我先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杨德江,20岁,请问兄台尊姓大名青春几何?”

大学生答到:“谢志美,22岁。”

我盯着谢志美说:“你比我年长两岁啊!谢兄,往后还望多多关照噢!”

他也客气道:“哪里哪里,你客气了。”

相互介绍完后,好像再也找不出别的话题来,两人很快又都沉默起来。坐了两三个小时的硬座,屁股都坐疼了,我索性起来在车厢里走走,活动一下身子骨,让屁股轻松轻松。我从车首走到车尾,又从车尾返回到车首,来回溜了好几趟。到后来,不少旅客不断地用警惕的眼光看着我,有人还把自己的小提包或贵重些的物品重新换个保险的地方,打瞌睡的人不敢再继续犯迷糊了。

在车厢散步过程中,我发现6号车厢内有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儿,年纪约摸十七八岁,梳着两条大辫子,单纯得像个中学生,一个人独坐。每当走过她身边时,我把脚步放得很慢,眼睛忍不住朝她多看几下。当我看她时,她不像别人那样将头扭到一边,而是用她那清澈的大眼睛勇敢地与我对视,直看得我不好意思起来,我赶紧加快步伐吹着口哨扬长而去。

经过七个多小时漫长的旅行,我们终于捱到了梅芗车站。

一出站,车站广场的右手边有一座医院赫然出现在我眼前,三层楼高的门诊大楼屋顶上立着“梅芗铁路医院”六个鲜红的大字,“铁”和“路”之间镶嵌着一个大大的红十字。从医院外观看,除门诊楼外,还有一栋四层楼的住院部。规模虽不大,但整洁肃静。这就是人事科女干部提到过的那座铁路医院啊!往后身体出状况后,就靠它医治了。

在通向梅芗电务段的公路上,一辆辆大型重载卡车满载着煤炭飞速驶过,卷起的灰尘遮天蔽日,路上行人丝毫没有躲避的意思,一个个胜似闲庭信步。路旁摆满了个体饭摊,吃客们好像没有注意到袭来的灰尘和成群的苍蝇,大啖发黑的油条烧饼。不断袭来的灰尘让我几乎无法用鼻子正常呼吸。我不得不用手捂住口鼻,吸一下手心里包裹的空气。我快速冲过一道道灰的屏障,逃也似地窜进梅芗电务段机关的大门。

展现在我眼前的是一片灰色的世界:灰色的天空,灰色的房子,灰色的水泥地,连人身上穿的也是蓝灰色的工作服。这和我们那座红瓦绿树、蓝天白云的汉水之滨的紫薇市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我不禁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并在心中暗暗祈祷:上帝啊,千万不要让我的人生和这种颜色一样啊,阿门!

劳动人事室主任卫布包热情地给我沏上一杯热茶,他对我说:“我们段管内的铁路电气化改造工程已开工了近一年,即将进入工程验收交付的阶段,非常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你来的正是时候!在我们这个缺少大中专生的单位,你可以大显身手。不过,这儿是北方山区,生活条件比南方要差些,特别是没有大米供应,可要委屈你这个南方人啰!”

我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没关系,我是穷人家的孩子,苦水里泡大的,嘴不叼!只要是人能吃的食物,我都能吃。老话讲,不吃苦中苦,哪得甜上甜!”

卫主任称赞道:“不错,不错,好一个初生牛犊!有这种思想境界就好!为了做好通信信号工程验交工作,我们段专门成立了南线和北线两个工程验收组,段长安排你去南线工程验收组实习。工程验收工作可能辛苦些,但能使你得到较全面的锻炼。好好干吧,小伙子!”

在劳动人事室报到后,行政办公室一名女干部把我领到单位的单身宿舍。她边开门边自我介绍说:“我叫丁卫东,负责全段计划生育、铁路公用免票和单身职工管理工作,刚才接待你报到的老卫和我是两口子。”

门打开后,丁卫东说:“你的宿舍我今天刚收拾干净,还给你喷了点香水。你闻闻,香不香?”

浓烈的香水味呛得我打了一个喷嚏。我大致扫了一眼宿舍,房间虽然陈旧简陋,但被收拾得窗明几净,整整齐齐。

看完房间,我盯着丁卫东仔细打量起来。只见她大概三十来岁的样子,模样俊俏,身材颀长壮实,散发出成熟女人的气息。我注意到她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看得我拘谨起来。为了掩盖自己的小小的慌乱,我故作轻松地赞美她道:“How beautiful are you!”

“嗯,你说什么?”

“丁阿姨,我在赞美你很漂亮!”

“你真是个调皮的孩子,我有那么老吗?我今年才三十,也就大你十岁,叫大姐!如果生活上还有别的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我。”

“是,大姐!”

在我参加新职工安全知识培训与教育期间,丁大姐给我送来了一床厚棉被。她说:“我们北方冬天比你们南方冷,一条被子是过不了冬的。我看你带的被子太单薄,就专门给你买了条厚实的被子。另外,我还给你带了几个肉包子,你尝尝,如果好吃,大姐还给你做。”

丁大姐的热情和关爱,让我一下就感觉到了家的温暖。我连说了三声“谢谢”。

卫主任看上去特别显老,而面前的大姐又特别年轻,他俩是怎么组合到一块的呢?我禁不住好奇地问:“大姐,卫主任是不是大你很多岁呀?”

丁大姐说:“是呀,他大我十五岁。是不是看着我俩不般配?”

我实话实说:“是的。”

丁大姐笑着说:“你是第一个当着我的面说我和老卫不般配的人,看来你是个很单纯的大男孩儿,姐喜欢说实话的孩子!”

看来,还是有人喜欢听实话的嘛,呵呵。

安全知识培训一结束,我就参加了工程验收工作,紧张而又繁忙的工程验收工作,让我暂时忘却了毕业分配不如意的烦恼。

出了学校小门,踏进了社会大门,从一个学生娃成长为了一名铁路职工,这是我人生的重大转折,也是人生新的起点。站在可以挣钱养活自己的新的起跑线上,盯着远方未知的未来,我禁不住有些兴奋和跃跃欲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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