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漫天的灰尘中慢慢走过,也无风雨也无睛,既无开心的事发生,也无不开心的事出现。
一天傍晚,我正在工区值班,接到谢志美打来的电话,他叫我去他办公室,说是庄经理回来了。
我放下电话,心中一喜,这倒煤的事可能有眉目了。
当来到谢志美站长办公室时,我看见庄经理和谢站长都是一脸的愁容,还都不停地抽着烟,屋里弥漫着浓浓的烟雾,呛得我无法呼吸,过了好一阵儿才适应了这污浊的空气。
我不知就里地问:“咱们的车皮搞好了吧,啥时候把煤发出去?”
谢站长阴沉着脸说:“黄了,全他妈的黄了!”
我没听懂啥意思,就问:“啥黄了?发生啥事了?”
庄经理开口说:“我去调度所要车皮计划前,我就用我们凑来的几千元钱和公司的一万元活动经费把运输科、调度所大大小小的领导请到大饭店吃了顿饭,酒足饭饱后,还把他们带到黑天鹅舞厅娱乐了一个晚上。临走,我往每个人口袋里塞了一个大红包。他们个个都拍胸脯打包票,保证隔天就为我办理车皮计划的事。可是第二天我去调度所办事时,管计划的人说不知道我们的什么计划,计划外的车皮计划必须有主管运输的王副局长的亲笔批条。我说王副局长特意为我安排好的十二个车皮计划,你再好好查查,是不是不小心给漏掉了。他说,不用查,肯定没有。一听他这话,我就急了。管计划的人说,你急的话就去找王副局长,他爱莫能助。我去找王副局长,可是没找到。有人说他调走了,到大西北一个十分偏远的铁路分局当正局长去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一下就懵圈了。我们的钱真的打水漂了吗?
我急切地问:“那,那可怎么办啊?送出去的钱能不能要回来呀?”
庄经理苦笑一下说:“泼出去的水还能收回来吗?送的钱,他们也没给你打收条,怎么要?”
我急得直跺脚:“这可咋整啊,我们家珍珍要是知道这事,就她那个暴脾气,还不得把我剁了啊。”
庄经理说:“今天来呢,一是想把这事向你们通报一下,二是来告诉你们,这事不能就这么完了,我打算到那个偏远的铁路分局去找王局长,向他讨个说法。你先别着急,他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他,找到他,事情或许会有转机的。我还就不信,他堂堂的一个大局长会骗我们老百姓的钱,说话不算数!”
我还想要说点什么,刚一张嘴,就被谢站长拦住了,他说:“算了,别说了,现在说什么也没用。还是得辛苦庄经理到那个偏远的铁路分局走一趟,找到王局长把这事问问清楚,或许这里面有什么误会呢。”
是呀,我在这里干着急什么用也没有,只有将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希望寄托在庄经理身上了。我对他说:“这1000元钱是我们小两口上班以来的全部积蓄,你一定要把它要回来呀,拜托你了!”
庄经理拍了拍我的肩头,啥也没说,转身走出了站长办公室,上了刚进站的列车。4分钟后,列车启动了,徐徐离开了北村沟,慢慢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庄经理这一走,就再也没复返北村沟站。人杳无音讯,倒煤投资的事也再无下文。
回到工区,我不停地思索着如何向珍珍交待这件不幸的事。想啊想啊,想得脑袋都疼,想了一夜也没想出合适的说法。
直到第二天中午吃饭时,我才横下一条心,反正死猪也不怕开水烫,就照直说吧。
听完我的话,珍珍却没有大动肝火发脾气,更没有拿刀剁我,而是平静地说:“我早就有预感,这是一个没有结果的投资。但是呢,看到你如此热衷于发财这件事,我不忍心也不敢拦着你。其实吧,我也存着侥幸的心理,万一你成功了呢。呵呵,残酷的事实向我表明,你还是没能成功。看来,女人的直觉是对的。算了,你也不用太心疼钱。我们还年轻,只当是我们今天才入职工作,今后只靠工资收入也能养活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
珍珍的话让我悬着的心放下,人顿时轻松了许多。
我表决心似地说:“今后,我一定要安心工作,坚决唾弃发财的贪念,全心全意和你过好日子。”
正说着话,谢志美进来了。他将一报纸包裹的东西丢在珍珍的床上说:“这是1000块钱,赔偿你们投资失败的损失。”
珍珍拿起纸包还给他说:“谢谢你的好意,你也是受害者,这钱我们不能要!”
谢志美说:“这事是因为我而引起的,我有责任。”
这哥们真够意思,我不禁在心里为他叫好。
我对他说:“这钱我们手是不会领的,但心会领。不要再说了,你的损失比我们更大,这钱我们坚决不能要。要了,我们成什么人了?你得替我们考虑考虑吧,不然,我们今后在北村沟还怎么混?”
谢志美问:“你们小两口没为这事吵架吧?”
我说:“快滚滚滚,你希望我们吵架是吧?好走,不送!”
谢志美临出门说:“好吧,以后需要钱说话。”
谢志美走后,我对珍珍说:“要不我们试试调动,看电务段能不能放我走?”
珍珍说:“你想往哪儿调?”
我说:“往我们家紫薇市调啊,我要把你一起调回去,咱不在这穷山沟受苦受罪了。你看啊,咱既没本事发财,也没关系升官,还赖在这里干嘛呢?”
珍珍说:“那你就试试看吧,但你要做好失败的心理准备。”
我说:“不会吧,我就那么不堪,啥事都做不成?”
珍珍说:“好吧,我不打击你的积极性了。你做什么事,我都会全力支持,祝你马到成功。”
我一握拳头说:“必须成功!”
吃完饭,我草拟了一份调动申请。珍珍看完后说:“你去段劳人室的时候,把礼物也一起带上吧!”
我说:“先不带东西。我还就不信了,不送礼物就办不成事!”
珍珍说:“你呀,这是大家公认的法子,你还别不信!”
我说:“这样吧,我先交申请,看情况再说吧。”
工区有一台刚换下的有点问题的继电器需要到段部的信号检修所去交旧领新,我便借这个理由去了一趟电务段。办完公事后,我来到劳人室,把申请交给了卫主任。
卫主任不解地问:“你在北村沟干得好好的,怎么想调回去呢?不管是什么原因,你这个申请我们不能批。如果确实想调走,必须等到十年以后,现在不行!”
我问:“为什么?”
他解释道:“因为我们梅芗电务段是个缺员严重的单位,每年我们都要向分局申请要人,分局把你分配到我们电务段,我们却轻易地把你放走,往后分局还会给我们分配人来吗?再说,即使我们肯放你走,分局那边也不会签字盖章放你走。所以呢,你就趁早断了这种不切实际的念头,这个申请书你收回去,安心在咱们电务段工作。”
卫主任说的理由完全出乎我的所料,而且还很有道理,无可辩驳。我脑子满满的希望的火苗即刻被他的这一番话给扑灭了,我垂头丧气地返回了北村沟。
闵师傅见我心事重重的样子,关心地问:“杨工长,领导给你嘛小鞋穿了?如果穿着不舒服,我去给你换双大号的鞋回来。”
我问:“怎样才能把不可能的事变成可能的事呢?”
闵师傅说:“那要分是嘛事儿了。比如说让公鸡下蛋介类的事,就不太好办,至少目前办不到。”
闵师傅比我年长十岁,社会经验多,我要虚心向他请教一下,也许他能给我指点一下迷津。我问:“你是天津大城市的人,见多识广,智慧无比,我想请教你,有什么办法能让电务段放我走呢?”
闵师傅说:“调动的事嘛,说容易吧也难,说难吧也容易。你先给闵师傅续点开水,我给你好好絮叨絮叨。”
我给他茶杯里添满水,静听他指教。
闵师傅接着说:“要想把调动的事办成,必须找对人。如果找错了人,也是瞎忙乎。电务段劳人室的卫布包卫主任是个能人,好几个人求他办调动,都办成了。他说我们单位缺员严重,不能放你走,你还真信!介都是冠冕堂皇的话,你不要信!咱电务段少了你,火车轮子就不转了吗?所以,只写张调动申请是不行的,你得给他送礼,送礼你会不?”
我说:“没送过,还真不知道送什么,怎么送?请明示一二!”
他说:“还是中专生呢,你嘛也不懂,学校老师也不教教你们这些知识,唉!现在让闵老师为你补上这一课吧。你去买点上好的烟酒,晚上到卫主任家去拜访一下,探探他的口气。也许第一次他不会接受你的礼物,没关系,你多去几次,他会接受的。多去几次,表明你有诚心,心诚则灵嘛,是不是介个理儿?只要他收了你的礼物,你调动的事就有戏了。介是第一步,第二步嘛,算了,给你讲多了,你也记不住。等你走完第一步,再给你讲第二课,下课!”
闵师傅端上茶杯喝了两口茶,得意地哼起津味京剧《空城计》: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
我说:“你唱的是哪家的京剧啊,跑调了!”
他说:“嘛叫跑调,我介是天津的津剧!”
其实他说的法子珍珍早就想到了,我只不过是想看看他是否有别的高招,可惜没有!不过,闵师傅的说法也印证了珍珍的想法,那就是不送礼是办不成事的!这个礼还得送。到了星期天,我拿上家里带来的两条湖北产的黄鹤楼烟和两瓶黄鹤楼酒,登上了开往梅芗的列车。
第一次给当官的送礼,我很紧张,生怕让单位的同事熟人看见。我像做贼似的躲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将这些东西用报纸包好,再装进工具包。一直熬到风高夜黑时,才悄悄地敲开了卫主任家的门。
开门的是丁大姐。我满脸堆笑:“大姐,您好,我刚从湖北老家回来,带了点湖北的特产,特地来看看你们。”
听完我的开场白,她笑着说:“是小杨啊,快进屋里来。你说你,来就来呗,还带什么礼物,咋这么客气哩!往后再来,可不许再带东西!”
我说:“湖北的特产,表达一下心意,不成敬意。大姐,卫主任在家吗?”
丁大姐说:“他呀,去分局参加一个什么会,今天下午才坐火车走的。你找他有事吗?”
我笑了笑说:“也没什么事,就是才从老家回来,特地来看看二位领导。我还要赶晚上最后一趟火车回北村沟,我就不多待了。”
丁大姐拉着我的手,把我引到沙发上坐下。她说:“刚来就走,你急什么呀!你先坐会儿,我去给你洗一个苹果,再沏杯茶。”
真是不凑巧,要找的人不在家。我在心里嘀咕:要不要跟大姐说我调动的事呢?
茶水和苹果拿来后,丁大姐关心地问道:“你父母都可好?”
我回答道:“都还好,谢谢大姐的关心!”
说完,我从工具包里掏出烟酒放在茶几上,起身就要走,不料被丁大姐拦住了,她说:“你急什么,再多坐会儿呗,反正我一个人在家也没什么事,你看我给你倒的茶水没喝,洗的苹果也没吃哩。”
看丁大姐这么热情,我就收回迈出的步子,重新坐回沙发。丁大姐挨着我一起坐,很自然地捧着我的右手说:“往后来梅芗办事,常来家里坐坐,就像是到自己家一样。不过,到家里来不许再带东西!”
我连忙应承道:“是,大姐,我听你的。”
丁大姐像一个纯情少女含笑盯着我说:“你年轻帅气,还有文化,好羡慕你啊!今天晚上你不要急着赶回去嘛,在我这儿住一晚上,明天再走,好不好?”
我一听,吓了一跳,差点把含在嘴里的茶水给喷了出来。孤男寡女的住在一起,如果让单位里的人知道了,那还了得啊!我赶紧说:“大姐,谢谢了,我必须今晚上赶回去,明天工区还有要紧的事要处理。”
丁大姐继续盯着我,眼睛一眨也不眨,好像没听见我说话一样。
我被她看得不好意思起来,身上有些燥热,不住地想喝水,我连喝了五杯,直喝得想上厕所,可我又不好意思在丁大姐家方便,就执意要离开她家。她还想挽留我再坐会儿,我坚决地说:“不能再坐了,再晚就赶不上最后一班车了。”
我跑到屋外,一时找不到公共厕所,没办法,我只好找了一个僻静之处,把膀胱里的液体全部排泄出去,身体顿时轻松了许多。然后,我迈着轻快的步子直奔火车站。直到我上了火车坐定,才想起来我竟然没跟丁大姐说说我调动的事,这事闹的!
听完我大致的送礼经过,珍珍又气又急地埋怨起来:“你呀,卫主任不在家,你跟他老婆说说你调动的事呀,她会把你调动的事转告卫主任的撒。你说你,东西都给他们送到家了,事情还没办成,连说都没说,这个礼物不是白送了吗?白瞎了我一百元钱,哼!”
我不服气地反驳道:“礼物送到了,卫主任老婆也收下了,卫主任开会回来不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珍珍说:“如果卫主任老婆不告诉或者忘记告诉卫主任呢?你说你这事办的,真让人不放心。”
我安慰她:“不会的,他们领导干部不是这样的人。等有空,我去劳人室问问卫主任,如果他能答应帮我办调动,说明这个礼物他知道是我送的。”
第二天,闵师傅了解我送礼的情况后,说:“这事吧,也不好说,这要看你的造化了。”
月末,我在电务段开完生产会,瞅空把卫主任叫到无人处,再次拿出我的调动申请书悄悄递给他:“卫主任,我的调动申请能批吗?”
卫主任很严肃地说:“上次不是跟你说过不能批吗?你怎么还不死心啊?”
嗯,这是什么情况,我给他送了礼的,怎么还不能通融呢?我有些发急,想启发启发他:“卫主任,前几天我去你们家拜访过,你正好去分局开会了,不在家,我给你带了点湖北特产,不知你看到没?”
卫主任一脸的茫然:“什么特产,你就蒙我吧!我说小伙子,工作上的事,要走正常渠道和正规程序,不能搞送礼走后门的不正之风啊。你调动的事,我再次向你解释一下,十年内,电务段是不会放你走的。”
他说完就快步走开,生怕我再继续纠缠他。我开始生丁干事的气了,什么姐姐啊,我送的礼物不让卫主任知道,耽误我的大事,可恨可恶!
回到北村沟,我如实向珍珍做了汇报。珍珍叹口气:“还真是让我猜对了,这一百元算是打水漂了。”
我劝道:“别灰心呀,这才哪跟哪儿呀,这点挫折算什么呢?我打算再送两百元的礼物,要直接送到他手上。”
珍珍说:“算了吧,你听听他的名字,卫布包,就是喂不饱,你送多少东西也喂不饱他!他这个喂不饱的外号都传到我们医院了,你怎么就没听说过呢?他说十年内不放你走,好,我们就再等个七八年,到满十年工作年限后,再去找他。”
我说:“这样的话,不是要让你在这个破地方多受几年罪吗?”
珍珍说:“别人受得了,我也受得了,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什么苦都能吃。”
我有些惭愧地说:“都怪我没本事,让你跟我一起受委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