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珍离开了我,我的两个女徒弟也要离开我了,她们要去梅芗铁路医院当护士。
不知道什么原因,那一年梅芗铁路医院护士奇缺,严重影响到了正常的医务工作。因此,黄北分局要求梅芗地区站段抽调一批刚入职的年轻女职工到梅芗铁路医院工作。我的两个女徒弟正好符合条件,被列入抽调人员名单。
得知这一消息时,她们俩都不想去,说是当护士伺候病人太辛苦,医院到处充满着病菌和污物,想想就觉得可怕。
我劝道:“我不太了解医院的事,但医务工作者肯定要比咱们电务工作者要体面,好歹是在室内工作,日晒不着,雨淋不着,多好呀。你们本来就漂亮,穿上白大褂就更漂亮了。还有,好歹是能回到父母身边,梅芗地区的生活条件比北村沟站要强百倍,应该是好事。所以,听师傅的劝,去当护士吧。”
周小芳说:“师傅,我们舍不得离开你。”
我说:“说心里话,我也舍不得你们走。可是为了你们有个好的归宿,我不能拦着你们走,我也无权拦着你们走,呵呵,走吧,还是走了的好。”
拿到调动的调令,向敏和周小芳提着简单的行李,一起来到工区和我们告别。大家依依不舍地将她们送上了火车。
火车启动后,周小芳趴在车窗边,抹着眼泪,挥着小手大声说:“师傅,保重,照顾好自己,我们会想你的。”
向敏也大声说:“师傅,我爱你!有空一定要来医院看我们啊!”
我朝她们挥手说:“想我们就来咱北村沟看看啊。”
望着远去的列车,我的心情突然郁郁寡欢起来,身体仿佛被掏空了一般,空荡荡,轻飘飘,精神无所寄托。此时,一首小诗在心中渐渐生成。
钢轨的触角
伸向遥远的天际
憨厚的平行线
在这里相逢
在这里握手
又在这里分别
列车急驰而去
抛下一地的孤独
满怀的寂寞
在这个站台上,我送走了时汉全,送走了买东方,送走了向敏和周小芳,难道我来北村沟站当工长,就是专门来送别他们的吗?
买东方到机关安全室工作后,时不时的要下到各领工区和工区检查指导工作。
一天,买东方买技术员来到北村沟,检查完我们工区劳动安全情况后,把我叫到没人的地方,神秘兮兮地对我说:“段纪委书记王明英有一对双胞胎闺女,今年25岁,老大王小雨在西坡站当站务员,老二王小雪在梅芗工务段线路技术室当技术员。据说,这姐俩同时看上了你,想和你处对象。”
这事有些突然,我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愣愣地看着买东方。
买东方停了一会儿,见我没言语,问道:“你是喜欢姐姐呢,还是喜欢妹妹呢?”
我断然否决道:“我哪个都不喜欢!”
买东方耐心地劝道:“诶诶诶,话可不能说这么绝哦!我建议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选择其中的一个,当上纪委书记的乘龙快婿,可以早日离开这个小山沟,到段机关工作,对你的前途是大大的好哦!这是一条进步的捷径,如果仅靠自己的苦苦奋斗,不知要到猴年马月才能如愿。在北村沟上班时,我只看得到井口大的天。到机关上班后,我看到了比井口大得多的蓝天。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井里的日子很无奈!有人说过一句名言:即使你是天鹅蛋,但只要生在养鸡场,那么,你的命运就是鸡的命运。在你彷徨无助的时候,上帝主动给你送来了一个跳板,你不抓住这个改变命运的跳板,更待何时!我知道你爱的那个珍珍已经移情别恋了,你很伤心难过。天涯何处无歪脖树,比珍珍好的女孩儿多的是,人不能在一棵歪脖树上吊死不是?抚平失恋创伤最好的药就是再找一个女朋友交往交往。”
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这货在北村沟上班时,不善言谈,工作平平庸庸。到机关上班没几个月就变得侃侃而谈,理儿讲得头头是道,有那么点当干部的味道了。他的这种变化像一把尖锐的小刀,竟然把我花岗岩脑袋撬开了一条小缝。
是啊,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井里的日子很无奈!井里的日子没有什么可留念的了,是得考虑离开了。可是,借当纪委书记乘龙快婿这个跳板,脱离北村沟这个苦海,好像有点吃软饭哩。想到这儿,心里有些不爽。
我对买东方说:“给我点时间,让我好好考虑考虑!”
与我相比,谢志美活得更加滋润,他得到白素珍后,如沐春风,各项工作顺风顺水,车站运输安全稳定,多经业务收入节节攀升,多次得到上级的嘉奖,车务段的领导和分局的领导纷纷下到北村沟站检查指导他的工作。先是梅芗车务段的段长、副段长、党委书记、纪委书记、工会主席、团委书记、各股室主任以及机关干部纷至沓来,他们来检查指导工作的由头千奇百怪,什么理由都有,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有的检查认真,像模像样,是那个事儿;有的则是走马观花,胡乱作作指示,完全不是那个事儿。检查完毕,他们一干人等必定会被谢站长盛情邀请到他自己开的小饭店去共进午餐或晚餐,每次,他们都要指示谢站长必须邀请美若天仙的白素珍作陪,他们对谢站长说:“不把你媳妇请来,你的工作就会因此一票否决,哈哈。”
谢站长总是兴高采烈地应承道:“那是必须的!”
按常理,这样的场合醉倒的应该是谢站长,他这个酒精考验的好干部,你不敬他酒,他自己都会敬自己,不把自己喝倒不罢休。然而,只要他和白素珍同在一个酒场,喝倒的却是白素珍,他却没事儿。细细想来,这也符合常理,美女自然是酒场上的中心,大大小小的男领导们不敬美女的酒,敬一个其貌不扬的男站长有么逼意思呢?
白素珍喝得东倒西歪后,谢站长总要指示萍娃把她扶回宿舍,他自己则陪领导,直至把他们送上火车或汽车。
有一天下午,分局主管运输的副分局长胡庆忠乘坐一辆黑色小轿车突然大驾光临我们这个小站。我原以为分局一级的大领导应该是一表人才,气度不凡,至少应该是高大威武威猛威严,不苟言笑。但这个胡副分局长却出乎我的想象,他大概有四十来岁的年纪,高矮胖瘦和谢志美差不多,说起话来嘻嘻哈哈,和蔼可亲,完全没有官架子,非常平易近人。据说这个胡副分局长非常有才非常能干,在黄北车务段段长的位置干了才两年的功夫就被提拔到黄北分局当了主管运输的副分局长,也是全分局领导班子成员中最年轻的一个。
向胡副分局长汇报完工作后,谢志美又屁颠屁颠地将大领导和他的随同司机、秘书请到了他那个小饭店,白素珍也被谢志美叫到小饭店作陪。胡副分局长喝得微醺时,自然而然地抓着白素珍的小手说:“小白啊,让你待在这个小山沟真是委曲你了!我听黄北市铁路医院娄厅院长说他们医院妇产科还缺一名助产士,你想不想调到那儿工作呀?”
听到娄厅的名字,珍珍哼了一声说:“娄阿鼠不是在中州铁路卫生学校当副校长吗?啥时候高升到黄北市铁路医院当院长的?”
胡局长来了兴致:“哦,你认识娄院长?”
珍珍说:“他就是个畜牲!我不认识他!”
胡副分局长知道这里面有隐情,没再继续问下去,便改变了话题:“这样吧,不想去黄北铁路医院也没关系,我还可以向你透露一个信息,分局团委还缺一个干事,你可以去争取一下。”
白素珍撒娇说:“胡局长,我要是走了,人家谢站长咋办呢?”
胡副分局长哈哈大笑道:“那还不好办,谢站长可以参加分局机关工作人员的招聘考试,通过招聘的渠道考到分局机关去嘛!当然,这还要看他的本事和造化了。”说完,胡副分局长满含深意地看了谢站长一眼。
谢志美赶紧回应道:“请胡局长下次再来看我的行动,我一定会给领导一个满意的答案!”
胡副分局长上车后,特意将车窗摇下来,抓着白素珍的手,依依不舍地说:“我要是有你这么个妹妹该多好啊!我还会来看你的,小白妹妹!”
自从胡副分局长来北村沟站视察后,谢志美他们车务段大大小小的干部就很少来检查指导工作了,三不知来一次也是例行公事,完事后到谢站长小饭店吃饭也不让谢志美叫上白素珍作陪,像是有人下了命令似的。
一个风清云淡的下午,胡副分局长一个人添乘机车,沿这条运煤铁路线一路查看线路状况。按惯例,分局领导每月都要上机车添乘,检查分局管内线路情况,如果要检查黄(黄北)梅(梅芗)线的话,就要由黄北站上机车,一直添乘到梅芗站。然而,当火车开到梅芗站时,胡副分局长却没下车,而是继续北上到北村沟站。他下机车后就径直去了谢志美办公室,一直待到夜幕降临,才由谢志美陪着来到小饭店就餐。这时,饭店早已没有了其他客人,只有米大厨、萍娃和白素珍在那里候着。
一进门,胡副分局长就对白素珍张开了双臂:“好妹妹,我今天特地来看你来了!还不跟哥哥来个大拥抱?”
白素珍只是笑了笑,没有动地方。胡副分局长伸出的双手僵在半空中,气氛有点尴尬。谢志美赶紧解释:“胡局长,这种西式礼节她还不习惯,容我们慢慢适应,哈哈。请领导入上坐,咱们开席!”
胡副分局长放下双臂,哈哈大笑道:“我经常说我们铁路干部职工的思想保守,不够解放,今天看来,我的判断是正确的嘛。我们的管理、技术要和世界接轨,更重要的是我们的思想要与世界先进思想接轨。我看谢站长的思想就很解放嘛,人也非常能干,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小白呀,你可要向谢站长学习啊!大家不要拘束,今天这里没有领导,只有兄弟姐妹,我们都是一家人。谢站长把酒倒上!”
喝了两小杯后,胡副分局长接着表扬谢站长:“我在铁道部主办的《铁道管理》杂志上看到有篇关于铁路运输改革的文章,写的非常有见地,署名是谢志美,不知是不是你谢站长啊?”
谢志美黑黑笑了笑:“也是一时心血来潮,胡乱绉了一篇,有不当之处,敬请领导批评指正!”
胡副分局长眯着发红的小眼对白素珍说:“我这个师弟不愧是我们交大的高材生,老有才哩!他认为现行的铁道部、铁路局、铁路分局和站段四级管理层级太多,需要改革,铁路分局这一级纯属多余,必须撤消。我的个天哪,分局没了,我老胡岂不是要下岗了?谢站长蛇蝎之心何其恶毒也!来,小白妹妹,为谢站长的高论干一杯!”
白素珍跟胡副分局长碰了一杯喝了一小口,胡副分局长一口闷了。站在一旁的萍娃赶紧给他空酒杯斟满。胡副分局长举起酒杯对谢志美说:“谢站长,下岗后我就跟着你混!今天提前在你这儿报个名,来,我先敬你一个。”
谢志美立马扶住胡副分局长的酒杯,不让他喝:“胡局长,您折杀老弟了!还是我敬您老人家吧!” 说完把自己的酒闷了。
谢志美对白素珍说:“你看,越是有水平的领导,越是虚怀若谷,平易近人,没有架子。胡局长如若不嫌弃,今后我们小两口就跟您老人家混了。珍珍,敬胡局长三杯!胡局长是领导,您抿一小口表示一下就成。”
等白素珍喝完三杯酒,胡副分局长开口道:“听说小白妹妹医术非常精湛,被北村沟站区干部职工称为‘白一针’,说是不管打小针,还是打吊针,只需要一针,从不会扎错地方,口碑甚好,也是个难得的人才!今天真是个好日子,我很开心,我想收小白做我的妹妹。小白,你愿意吗?谢站长,你同意否?”
白素珍没吭气,谢志美立马回答:“这是多好的事儿啊,小白能做您老人家的妹妹,是她的福气,是我的荣幸。来,珍珍,我们敬胡哥哥三杯!”
就这样,白素珍像个木偶似的,被谢志美操纵着,左三杯右三杯,不停地喝酒。萍娃有好几次不想再给白素珍倒酒了,让谢志美呵斥了几句,并夺过酒瓶亲自给白素珍倒酒,白素珍很快就喝晕了。
谢志美让萍娃架起酩酊大醉的白素珍,将她送回她和谢志美合住的宿舍。
躺在床上后,白素珍双眼迷蒙,不住地喊口渴。谢志美对萍娃说:“你去厨房给她烧壶开水。”
萍娃回到小饭店,发现炉灶被米大厨给封上了。她接上一大壶自来水,把炉子重新捅开,将壶坐在火上。刚捅开的煤炉子火上来的慢,水烧了好长时间才烧开,萍娃把开水倒进暖水瓶,拎着它向站长办公室旁边的休息间走去。朦胧间,她看见胡副分局长从休息间走了出来,好像还向四处张望了一会儿,就一溜小跑朝谢志美原来的职工单身宿舍奔了过去。
一进屋,只见外衣内衣胡乱仍在桌子上和地上,白素珍光溜溜地仰面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不停地说:“江江,你好厉害,舒服死了,我还想要!”这情景让萍娃吓了一跳,萍娃赶紧用被子将她盖好。
没多久,谢志美也进了屋,对萍娃叹息到:“哎,她一喝多,就喜欢把自己脱得光溜溜的,她就这毛病,真是个贱货!你走吧,早点回去休息。”
萍娃刚转身要走,被谢志美叫住了:“还有,今天你看见的和听见的,千万不要向外人乱讲,包括你那个江江哥!否则,你就不要在小饭店干了!听懂没?”
萍娃使劲点点头,转身出了门。萍娃边走边回头,脚步很慢很慢,似乎不放心屋里的珍珍姐。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个高亢的女声刺破了黑夜,吓得萍娃撒腿就跑。边跑边在心里骂到:这个砍脑壳的,他把姐姐灌醉了,还要打她,坏良心了啊!
这些事儿,当时我是无法知晓的。三十年后,萍娃将这些陈年往事告诉我后,我就像是吃了一只苍蝇,恶心得直翻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