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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辗转打了好几个电话，最后打到分局运输分处才找到谢志美，他又换了新工作岗位。我开门见山地说：“谢领导，你在百忙中能否抽出一点时间参加一下珍珍的葬礼？”
听到是我的声音，谢志美将信将疑地问：“怎么回事？好端端一个人怎么说走就走了哩！你个板马的不是跟我开玩笑吧？这个玩笑可不能随便瞎开的啊！”
我说：“我没开玩笑！珍珍是为了救一个过铁路道口的小孩子牺牲的，到现在我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真想这只是一场梦，是一场梦啊！”
谢志美说：“是真的啊，太可惜了！”说完，他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他又说：“真的很抱歉，我这两天特别忙，正在筹备结婚的事，真的不方便去，请杨大工长代我送她一程吧！”
我问：“你婚礼定在哪天？”
谢志美回答：“就在后天。”
我说：“咋就这么巧哩，一定是上帝安排好的，珍珍的葬礼也定在后天，咱红白喜事一起办！”说罢，我就将电话挂了。
按照常规，人去逝后是要火化的。可是北村沟民工头老王坚决不让梅芗铁路医院总务科的人把珍珍的遗体带走火化，他说：“这个女娃娃是为救俺小儿子死的，是俺们家的恩人，俺要让她完整地躺在最好的棺材里，安放在俺们家风水最好的山坡上，永远地供着。”
梅芗铁路医院总务科的人在请示院领导后，同意了老王头的请求。
珍珍下葬那天，丁干事丁大姐来了，梅芗铁路医院的领导们也来了，他们和北村沟全站区老少爷们、兄弟姐妹们、北村沟村里的乡亲们一起出动上山，为珍珍操办了一个隆重的葬礼。
我为珍珍立了一块青石碑，上面刻着七个大字：爱妻白素珍之墓。
梅芗铁路医院也为珍珍立了一块碑，上面刻的字是：革命烈士白素珍之墓。
两块墓碑并排立在墓地前。
老王头让他的小儿子跪在珍珍的墓前，实实在在的磕了三个响头，随后又放了三挂长长的鞭炮。
送葬的人们陆续走了，只剩下丁大姐、萍娃、我和我手中的双卡录音机。
我手扶着墓碑就像是牵着珍珍的手：“珍珍，他们都走了，这个热闹的世界终于安静了。现在只剩下丁大姐、萍娃、我、你在一起了，让我们和你一起静静地欣赏你的配乐诗朗诵吧！”
我按下录音机的播放键，珍珍的声音在山谷中回响起来。
如果你将离去
我不再挽留
剩下的日子
还得向前走
如果你还回头
泪不必再流
以后的岁月
还得苦苦奋斗
我回了一下头
又回了一下头
在那一瞬间
我怕自己就要热泪奔流
我记不清你那时是否眼里含泪
我只知道告别的时候
我的喉咙已沙哑
你回了一下头
又回了一下头
我怕你就要热泪奔流
在我即将离别的时候
再向你道一声珍重
风里雨里
一个人要好好地走
这忧伤而不屈的诗句，深情而动人的朗诵不断敲击着我的心扉，我紧紧抱着墓碑就像是抱着珍珍，两行清泪无声无息流到了腮边，一颗又一颗滴落在墓碑上，慢慢浸湿了“白素珍”三个字。丁大姐和萍娃在一旁更是泣不成声。
在整理珍珍的遗物时，我在她的抽屉里看到一本精致的日记本，翻开本子，几张银行存单飘落到桌子上，上面的金额累计有三万多元，开户名居然都是我的名字，最早的开户日期是她和谢志美分手后的那段时间。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万元户是有钱人的代名词，三万多元就是巨富了，这从天而降的巨款惊呆了我。这一刻，我读懂了珍珍。她人和我分开过，心却从没离开过我，就像我一样。
日记本里只写了一篇文章，字迹绢秀流畅，如珍珍美丽的容颜：
我是你前世种下的栀子花
今天，栀子花开了，花朵洁白如玉，气味馨香四溢，花中有我的魂。这株栀子花就是我，我就是你一万年前在深山种下的那一株栀子花。
春来秋去，花开花落，在生命的一个又一个轮回中，发芽，抽枝，开花，绽放仙姿，为了与你相逢，我在深山里等了一个又一个千年，散落的花瓣散尽了一万年的芳菲。你是山间一条清澈的小溪，不求回报地滋润我干渴的心田；有你，我才如此娇艳，馨香无比。
你流水有情，我却落花无意。鱼在水中流泪，我却无法看到。我的心压抑成一片乌云，千百次的问自己：我是否应该选择离开？多少次，想从你的梦中悄悄地出逃。你是我生命中无法忘却的真爱，你一万年的泪水浸润了我的灵性，今生长成你最爱的栀子花。在冰冷的寒冬里，你是温暖我的那一缕春天的阳光！你的爱让我无处可逃！
如果让我长成一株高山雪莲，无血无肉，无心无肺，无情无欲，无爱无恨，无喜无悲，无欲无望，就不会品尝人世间的这些痛苦和无奈了。没有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没有人世间的聚散牵挂，细雨纷飞的季节默默舒展生命的美丽，也许会有蝶舞花魂的惬意，在深山中默默散发淡淡的芳香，也许一生都无人问津。悄悄而来悄悄而去，当秋天来时，落英缤纷，随风而枯萎。
今生与你相恋，这是前世的约定吗？我的柔情只有你懂，你的柔情我却永远不懂！你燃尽所有的爱，照亮我回家的路。你的执著生成一幅春天的风景，再用如莲的心，为我守候，等待着奇迹！我是你前世种下的栀子花，你用爱滋润我的生命。和你在一起，我就能感受到生命里还有春天！我渴望这种温暖，在生命的每时每刻与你相拥！
冬天的积雪被你融化，栀子花正在悄悄为你发芽！当春姑娘来临时，每一朵花瓣为你绽放，每一缕馨香为你飘荡，给你我最深的情！
喜欢在你面前耍赖使小性子，喜欢独倚你的肩膀香甜入梦，喜欢在你的视野里飞翔，喜欢读你给我的一首首小诗。花为蝶妩媚，蝶为花起舞！看到你，就会从心底滋生无尽的温柔和爱恋，你是我幸福的源泉！
爱你，是一种甜蜜的幸福；被爱，是一种幸福的甜蜜；当温暖的阳光洒进我的小屋，我再也按捺不住悸动的心。我的春天已经来临，不远处，走来一个梦中的你！
你是一缕清风，轻轻掠过我的长发；你是一片祥云，飘浮在我的上空。当春光正好，白杨树飘绿，你向我走来，带着灿烂的笑容，冬天的积雪已消融，远山穿上了绿色的新装，栀子花开始舒展她美丽的生命。
我是你前世种下的栀子花，注定今生用爱来回报你一生。今夜，花蕾绽放无声，只有风轻轻，山盈盈，梦绯然，心飘然，月儿悄悄躲进云层。
因为你，我才有了思念、牵挂和向往，让我拥有了畅快的欢笑和眼泪。遇到你是一个美丽的童话，此生也仅此一次而已！你是我的唯一！
所以，我决定今天晚上一定要嫁给你，做你的新娘！
窗台上，那盆栀子花开得好鲜艳啊！恍惚中，我看到珍珍微微闭眼陶醉般地嗅着栀子花，阳光在她秀发上跳跃，花的馨香在空中飘荡。这是一幅多美的画面啊！
我就这样看啊看啊，一直看到阳光移出窗外，一直看到珍珍跳进栀子花里，微笑着躲藏起来。
珍珍走后没多久，王小雨就失踪了。有谣传说，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万团团来到西坡站追打王小雨，王小雨就拚命跑啊跑，沿着单身宿舍后边的小溪一直向前奔跑，跑到一棵红果树下，摘下一粒刚成熟的红果放在嘴里，贪婪地吞咽着。万团团恶狠狠地将她的衣服剥光撕碎，随手扬弃到红果树上，树枝头顿时开出千万朵如云的白花，在风雨中飘摇。赤身裸体的王小雨像《画皮》里的绝美狐妖，在雷声电光中欢乐地舞蹈，躲过万团团的降龙十八魔掌，纵身跃入红果树旁边的深潭中，不一会儿就变成了一条金红色的大鲤鱼，从小溪一直游到了莽河，又由莽河游到了黄河，从黄河奔向了大海。
红果树花开的时候，我来到西坡站。沿着小溪，慢慢地走到那个王小雨命名的合欢池旁。我在红果树下和合欢池旁徘徊，久久不忍离去。我摘下几朵小白花，蹲下身子，将花儿一朵一朵地洒在水面上。
一条金红色的大鲤鱼游了过来，将花儿全部吃下。吃完后，向我张了几下嘴巴，像是要说话。我用手抚摸着它的头，对它说：“小雨，我看你来啦。别怪我这么晚才来哦，我要照顾珍珍，一直没有空闲时间，现在珍珍走了，我有时间了，我就来看你来啦，可你怎么也走了呢？你不是说要等我的吗，怎么失信了呢？”
大鲤鱼又张了张嘴，摆了摆尾巴，在水中上下翻滚了几下，然后，一个华丽的转身游走了。游到合欢池的顶端，一跃而起，跳入溪流，不见了。
此时，天上的小雨缓缓飘落下来，一首忧伤的歌从水面缓缓升起。
山楂花怒放的季节
黄土高坡杨柳吐绿
絮毛四处飘荡
像漫天飞舞的精灵
染白了春姑的发梢
落下来
又掩埋了锦瑟年华
春风吹起历史的尘埃
眯了我的双眼
看花，花如雪
看雪，雪似花
我是一株普通的白杨
不知道
不知道要为谁守望
我是一朵无名的小花
不知道
不知道要为谁绽放
我游向大海
去做一条快乐的鱼
去做一条自由的鱼
从此
再也不会苦痛
再也不会伤悲
你听
小溪在为我唱歌
你看
老天在为我流泪
缓缓飘落的小雨
潮湿了我的心
春天要走了
山楂花要谢了
只留下柳絮在风中凌乱
在风中凌乱
珍珍走后，小萍娃就默默接替了珍珍的位置，忙完饭店的事，不是为我做饭洗衣，就是陪我说话，逗我开心，让我伤痛的心渐渐平复了起来。
丁大姐最后一次在我们工区开展干部包保时，告诉我她和卫布包办理了协议离婚手续。跟我说话时，她和我并排坐在我的床沿上，身上穿着第一次来工区包保时的那件睡衣。
我不解地问：“你们过得好好的，为什么要离婚呢？”
她苦笑一声：“这个婚早就该离了啊！今天我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你吧。我有一个不争气的弟弟，上学不好好念书，初中毕业后什么学也没考上，就在家待业。待业期间到处惹事生非，急坏了我父母，总想给他找个工作让他收收心。可是我们家就是一个普通的工人家庭，没关系没背景没本事，找工作谈何容易啊。当时，我也才接我父亲的班在电务段电报所工作不久。这时，有人来我们家对我父母说，电务段劳人室的卫主任能为我弟弟搞一个铁路正式工作的指标，条件是让我嫁给他。我听人说卫主任是离过婚的人，比我大十五岁，我死活不肯。可当我看到父母无助的眼神时，我心软了，最后还是咬牙答应了。新婚之夜，他自己喝得烂醉，上床就直接睡着了。后来，我才发现他早就有阳萎的毛病，无法做男女之事。那时我还小，对男女之间的事也是似懂非懂的，我以为结婚就是这个样子呢，也没把男女之事当个事。他对我百依百顺，家里的经济大权也交给我，钱由我随便用，他从不过问，他把我当花瓶供着。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过了好几年，直到你的出现。当我见到你时，沉睡在我心底里的少女梦被唤醒了。我既想把你当弟弟看待，又想和你像情人一样相处，心里十分矛盾和痛苦。看到你和珍珍在一起，我真的是又羡慕又嫉妒。女人痴情起来也是很要命的啊！”
说到这儿，她双手搭在我的双肩上，眼光迷离地看着我，轻声地问道：“你爱过我吗？”
我答道：“我不知道爱没爱过你，我只知道在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有个喜欢关心我的姐姐，我感到很开心。”
她问：“你我现在都是单身，我们可以相爱吗？”
我真诚地对她说：“如果今生没有遇见珍珍，我可能会和你相爱，即使你比我大十岁，即使你已经成家。可老天偏让我和珍珍相遇相知相爱了，我想那可能是命中注定的吧。珍珍走了，可我身边还有一个小萍娃，她虽然没有对我说什么，可我知道她的心思，她也是个孤儿，我得照顾她一辈子，这是我的责任。如果现在没有萍娃，我应该会和你相爱。我不能和你做夫妻，但可以做姐弟，你永远是我的好大姐！”
她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抱住我，把头埋在我胸口，大哭起来，哭得撕心裂肺。这一哭，把我的心也哭得四分五裂开来。
我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抱歉啊，大姐，是我对不起你，这辈子我欠你的情债等来世再还吧！”
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说：“不，我不需要来世，我现在就让你还！”
我不解地问：“现在？现在怎么还呀？”
她说：“亲我一下！”
我愣了一下，不知该如何回答她。见我没动作，她哀怨地说道：“姐这个样子是不是很讨人嫌？”
这句话砸痛了我最柔软的心，我说：“你把眼睛闭上！”
她顺从地闭上了双眼，我鼓足勇气在她脸上吻了一下。
她睁开眼问我：“我可以亲你一下吗？”
我点点头，主动闭上了双眼。她猛地捧着我的脸，狠狠地吻了一下我的嘴唇，起身跑出了我的宿舍。
晚上，我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后来迷迷糊糊中我看见珍珍走进我的房间，上床和我紧紧相拥，让我重温了几年前在电务段单身宿舍里做过的那个春梦，这个梦跟真的一样，让我感受到了无比的酣畅淋漓。然而奇怪的是，第二天起床时，在床单上竟然没有找着我画的地图，我的内裤也是干干净净的。
过了些日子，听人说丁大姐办理了停薪留职手续，只身一人南下深圳闯世界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