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区出事了,出大事了!
当我回到北村沟站,刚一进信号工区的门就感到了明显的不对劲儿,工区办公室只有刘立刚和喻领工两个人相对无言,气氛十分的压抑沉闷。好半天,刘立刚才期期艾艾地说:“武平桥他死啦!”
“说什么呢?你莫开国际玩笑!”我好像没听明白。
喻领工接过话来:“国庆节那天晚上,北头进站预告信号机绿灯灯泡烧坏了,车站值班员通知他去处理,他就去了。正常情况下,换一个进站预告信号机的灯泡一去一回顶多也就个把小时,可是小武这一去就好几个小时也没回来。当我接到小刘的信儿赶到进站预告信号机时,却没发现小武的人影。我们就到处找,还是小刘先找到小武的。小武趴在预告信号机路基下面一个大水坑旁边,人早就没气了,身边还有一个铁皮水桶。”
刘立刚说:“白天我们俩洗漱完,水缸里就没水了,老武说换完灯泡,正好顺便到那个大水坑里提桶水回来,就拎着铁皮桶换灯泡去了。谁知道打点水还会出人命,好奇怪啊!”
我脑海里迅速设想着各种武平桥死亡的可能性:遇到劫匪抢劫,他反抗,被劫匪打死;打水时,遭到毒蛇攻击,中毒而亡;突发心脏病,猝死;一不小心滑倒,磕到石头上磕死。
我问:“有没有报警?”
喻领工说:“出人命这么大的事,当然要报警了。咱北村沟站的驻站公安谌江华到现场勘察了老半天,他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后来公安分处的法医去验尸,也没找出死因。”
武平桥之死成了千古之谜了。
“昨天,电务段才处理完小武的后事。按常理儿应该给小武算工伤死亡,可是为了保住咱们段安全生产两千天的成绩,电务段就不能这样处理了,只能按非因工死亡对待。你在做这个月考勤时,把10月1日那天值班人换成刘立刚吧。这事关系到咱单位的形象,仅限咱仨知道,绝不可外传!为了电务段集体的利益,咱就这么着吧,啊?”
我问喻领工:“你没找段长说说理儿?这事处理得不合适!”
“我找了,没用!”喻领工翻了翻老眼应了一句。沉默了一会儿,他好像想起什么来问我:“工区其他人哩?”
我回答道:“两个老点的去看儿子,调休假不多,我特批他们三天假,照顾一下,大老远的,去一趟不容易。一个不太老的回天津了,还有我的师弟回家探亲去了。”
“你简直胡闹!你只有一天的批假权,两天以上要经过我同意才行!都像这样胡球整,那还不乱套了?难怪你们工区会出武平桥这样的事哩!唉――”
“这有什么呢?就两三天的功夫,能耽误多少事呢?再说,就这几天的活儿,我和徒弟就能全包了,保证不耽误工区生产任务的完成。”
“你这是弄虚作假,要不得啊!” 喻领工痛心疾首地说。
“算了吧,喻领工,我这也叫弄虚作假?电务段处理武平桥的事儿才叫弄虚作假呢!我是不会做假考勤的,谁愿意做谁做去!”
“我说你一姓杨的,咋就长了一副犟牛脾气哩?刘段长要我找你好好谈谈,要你从这件事上认真深刻地吸取一下教训。你是一工之长,要说这事你也要负管理上的责任。大半夜设备发生故障,就一门心思去处理故障吧,还要顺便提桶水,干工作都是三心二意的,能不出事吗?这充分说明你平时管理松懈,对工区的伙计们要求不严!”
刘立刚说:“都怪我!是我总想着为工区节省点买水的钱,才支持老武去水坑打水的。”
听到武平桥因打水而出事时,我就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国庆节前,如果我能检查一下工区大水缸,就能发现水缸的存水不多的情况,也能及时让为我们送水的老王头在国庆节前把工区水缸里的水装满。那么,武平桥就不会大半夜处理故障还想着为工区提桶水。
我没吭气,任由他老人家给我上课讲大道理。
罗曼·罗兰说:青年人好比那些窥伺待发的狗,常常捕风促影的狂吠,只要天涯海角出了一桩违反正义的事,他们就要疯起来……
现在我身边发生了一件不正义的事儿,我激情满怀,怒火冲天,我要去找段长论理,为武平桥讨个公道。
我到电务段机关找到刘段长,对他说:“你们这样处理武平桥的事,不合情不合理更不合法!”
段长笑道:“我就知道你小子会来找我,今天你果然来了。我们这样做是有道理的。个人利益必须服从集体利益,你说对吗?第一,武平桥处理设备故障三心二意才出的事儿,责任在他自己身上;第二,他的死不管是因公还是因私,反正是死了,无法挽回。我们段实现安全生产两千天不容易啊,难道让一个人的不幸砸大家的锅吗?再说,我们对他的后事做了妥善的处理,并给了他父母一笔钱做为补偿,同时还把武平桥的弟弟从小集体工转为电务段正式职工了,他们全家都非常满意,这不是两全其美吗?他们家人都没意见了,你还有哪门子意见呢?我刚参加工作那会儿,棱角不比你少,也时常感情用事,你现在的情形跟我当年差不多。所以,我能够理解你的心情。感情用事,往往会把事情搞得很糟糕。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时,你就会明白这个道理。”
我无言以对,因为他说得好像很有些道理,领导的水平就是高啊!听其一席话,我真切地感到我白读了十几年书!社会这个大课堂还真有大学问等着我去学习去探究啊!
自打武平桥死后,我的心像是压上了一块大石头,沉重了好长一段日子。在这期间,方副段长带领着电务段安全室主任李永祥来北村沟开武平桥死亡事故分析会。他先假惺惺地对武平桥的死表示难过,说他作为主管安全的副段长有一定责任,之后,他口气一转对我展开了批评教育:“除了武平桥自身三心二意的原因外,你平时对班组管理松懈,对职工要求稀松,也是造成这一起职工死亡事故的原因之一。严是爱,松是害,我的中专生同志,抓安全生产不能手软,更不能心软啊!”
李永祥主任接着说道:“实事求是地说,北村沟信号工区其它工作还是不错的,也多次得到刘段长的肯定和表扬。在成绩面前,一般人很容易产生骄傲自满、麻痹大意和轻敌的思想,在形势一派大好的情况下,也会放松对安全风险的警惕性。我分析啊,面对新开通使用的新设备,北村沟信号工区主要精力和心思放在了设备质量提高和确保行车安全上了,忽视了劳动安全的重要性,放松了劳动安全的教育,致使职工的劳动安全意识逐渐淡漠。武平桥事故教训十分沉痛,十分深刻,希望北村沟信号工区全体职工要认真吸取此次事故血的教训,知耻而后勇,迅速补齐劳动安全这块短板。”
闵师傅开口说:“介事吧,真的不能全怪杨工长。平时,他没少强调劳动安全的重要性,每次干活前都要求我们注意人身安全,该穿的穿,该戴的戴,该设防护的设防护。小武出事,就是一个意外,跟劳动安全不沾边。我认为,事故的真正原因就是电务段挑水费给的太少。如果钱给得足够多,工区水缸就不会缺水,水缸不缺水,小武就不会到那么老远的水坑里提水,不去提水,他也不会因提水身亡。所以,我觉得你们打板子打错人了!”
刘立刚说:“就是就是。每个月几块钱的挑水费根本不够用。为增加水费的事,我师傅还专门找过电务段,可是王副段长没同意。每当水缸里的水用完后,我们就只好自己到处找水吃了。如果那天水缸里有水,小武就不会深更半夜去提水,他也不会莫名其妙死掉。所以,我也觉得我师傅没责任!”
房师傅说:“小武死得很可惜,多好的娃儿呀。不是因为水,他也不会出这种意外。”
吕师傅说:“小武伤亡事故出在我们工区,就一定要在我们工区身上找原因,这不符合实事求是的原则。是我们的责任,我们不会推卸。不是我们的责任,希望不要强加于我们头上。”
这几个人发完言后,大家都陷入了沉默,气氛一时间有点紧张。李永祥主任面露尴尬之色,欲言又止。方副段长脸色变得越发难看了,他努力镇定着,一双白多黑少的眼睛逐一扫描着我们工区每一个人,最后定格在买东方身上,他说道:“小买,你说两句。”
买东方的小眼睛眨巴了几下,看看对面的两位段领导,又看了看工区的老少爷们,然后低下头慢条斯理地说道:“我们工区自己的责任,两位段领导说得非常中肯,我表示衷心拥护。不管怎样,出了问题,不要总是强调客观原因,要眼睛向内,多找找自身原因,多发掘一下自身的不足,深刻反思,吸取教训,制定整改措施,亡羊补牢,才能避免今后再发生类似或不类似的问题和错误。不过——”说到这儿,买东方抬起头看着两位领导说:“我要向段领导提点意见,希望能得到段领导的重视。段领导平时下来检查工作,碍于我们的面子,严肃批评不够,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对工作的要求,使我们感受不到自己的失误,让我们得不到及时的警醒。严管就是厚爱,严管才能保证安全,所以,建议段领导,以后要更加严格要求我们,多下来检查指导我们各项工作,多找点我们身上的问题和毛病,多挑刺,少表扬,帮助我们补齐工作上的短板,让我们更好地对自己负责,对他人负责,对安全生产负责。”
买东方一说完,方副段长马上表扬道:“小买的态度才是出了事故应有的态度嘛,要提出表扬。同志们哪,出了事故不可怕,可怕的是出了事故把原因全赖在别人身上,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的不正确态度。态度不端正,还怎么能从事故里面受到教育、吸取教训呢?”
闵师傅说:“方段长,先不要着急定性介件事。让我们把事件的过程重新捋一捋,不然的话会混淆视听,找不出问题的真正原因。你看啊,小武晚上去处理设备故障,如果不带水桶提水,就能安全回来。那么,如果他处理完故障回来后,再去提水时发生伤亡事故,只能算他自己的责任,而不能连带算上工长的管理责任,对吧?好了,那天晚上,小武不过是把介两个过程合并成一个过程——处理故障后同时又去提水。第一个过程:处理故障,设备安全,人也安全,谁也不会有责任,对吧?第二个过程:提水,出了事,个人原因,自己的责任,工长从来没要求他处理故障时还要提水,这跟工长的管理无关,对吧?要说有连带管理责任的话,那介个责任决不应由我们杨工长承担,介个屎盆子扣不到我们杨工长身上。”
听了闵师傅的这番话,方副段长有点沉不住气了,语气生硬地说:“闵晓宁,你这是在狡辩,是在讲歪理,是在帮工长推卸责任!”
闵师傅不客气地反击道:“方段长,你们是领导,不能罔顾事实,不讲道理吧?我刚才把事情讲都得恁么透彻了,你还装嘛糊涂呢?”
方副段长气急败坏地说:“按你的意思,小武死亡的责任要由电务段领导承担喽?”
闵师傅说:“我说过要由电务段领导承担责任了吗?”
我坐在方副段长的对面,眼睛盯着手里的笔记本,一个字也没有记,仔细听着每一个人的发言,直到这时,我才抬头看着他说:“到现在我才恍然大悟,有些人把我这个小工长当猴儿给耍了!要不是闵师傅把整个事件分析得这么透彻,我还真以为是我们的责任呢。作为发生人身伤亡事故的我们工区,有义务接受上级调查分析,但也有为自己陈述和申辩的权力吧?你们没来我们工区调查研究,给我们陈述和申辩的机会,就先定性定罪,再到我们身上找问题挑毛病,分析事故原因,真的太有智慧了,实在是高,高家庄的高!不带这样欺负人的啊!”
方副段长恶狠狠地说道:“陈述什么?申辩什么?事故就是和尚光头上的虱子——明摆的事儿!有什么好陈述申辩的?你们工区出了这么大的事,不好好反思自己的错误,还强词夺理,为自己狡辩,妄图把责任推给别人,错上加错。这样下去很危险哪,小杨工长!”
李永祥主任说:“你们工区有挑水费不够的问题,其他工区也存在这样的问题,为什么其他工区就没发生这样的伤亡事故呢?从这个角度来看,说明你们工区自身管理还是有问题的,问题就出在你们平时只注重了工作时间内的劳动安全,而忽略了工作时间外的人身安全,对吧?所以,把这件事定性为你们工区的责任人身伤亡事故,一点都不冤枉。这起事故要由小武负主要责任,杨工长负次要的管理责任。电务段把这起事故时间定性在工作时间之外,所以,对杨工长的处理,会酌情减轻处分,不会太重的,这你们放心。电务段的目的是要教育大家,吸取教训,避免再发生类似问题,不是要和大家过不去。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相信你们工区今后也不会再发生这样令人痛心的事故了。”
李主任打一巴掌,喂颗糖,他的话似乎有些道理,且比王副段长的话中听些,让人无可反驳,也不好意思反驳。但我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可一时半会儿也理不清头绪来,加之我一心想早点结束这种令人不愉快的事故分析会,就只好说:“领导们把该说的都说了,我现在没啥好说的了,就一句话,我们北村沟工区今后一定吸取这次血的沉痛的事故教训,把工作做得更好,让领导们放心。不过,我有个请求,请电务段领导只处分和考核我一个人,我们工区其他人不要受到牵连考核。”
方副段长点点头说:“这个请求可以考虑。”
听完他的答复,我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表,时针已经指向了中午12时。其他人仿佛受到我的传染,也都抬腕看手表,不约而同地说:“到饭点了!”
那时候,北村沟站区没有职工食堂,工区也没有伙食团之类的设施,周边也没有饭店,所以,段机关各种检查组来工区检查,都由我们几个单身汉招待他们吃一顿午饭。吃完饭,他们抹抹嘴,甩手就走人,从没人提付钱的事,更没人帮忙刷锅洗碗,好像我们出钱出力做饭伺侯他们吃是天经地义的事。时间一长,我们都有了想法。今天,我心情很不爽,面无表情地对他们说:“抱歉,我们已经好几天没顾上买菜了,没法招待各位领导,失礼了!”
从此以后,无论谁来北村沟,我们都不招待。一次,两次,三次,渐渐地他们来北村沟检查工作的次数越来越少。这正是我所希望的,他们不来我眼前晃荡,我乐得清静!
别的干部都不来了,丁大姐却来了,这是她第一次来北村沟。除带自己吃的口粮外,她还给我带来了十来个包子。她安慰我说:“小杨啊,听说你们工区出事后,我很难过,你这么小就在这么苦的地方当工长,真难为你了!回头我让我们家老卫找刘段长求求情,把你调回梅芗,咱不在这儿干了!”
我一听,心动了一下。能调回梅芗当然好了,我求之不得啊!她真是个好姐姐!我感激地说:“谢谢你,大姐!”
丁大姐轻轻拍拍我的头,轻声说:“你等姐的好消息吧!”
丁大姐的好消息还没等来,却等来了喻领工员即将退休的消息。
随着喻领工员退休的日子一天天临近,武平桥死亡事件留在我心里的阴影也一天天淡去,要调走的愿望也一天天减弱,我开始活在接喻领工员班的虚无缥缈的幻想中。
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当领工员的工长不是好工长。想谋取领工员职位的企图在我当北村沟信号工区工长的那一刻就开始萌发了,年轻人谁不想追求进步,谁还没个上进的野心呢?
纵观全段历史,北村沟信号领工区的领工员全都是出自北村沟信号工区。横看全领工区管辖的长平、光腚沟和北村沟三个工区的三个工长状况,我学历最高,最年轻,最能干,最有竞争力。长平工区工长何公平和光腚沟工区工长刘宝龙的技术水平和业务能力都不如我。所以,领工员的职位我是志在必得,非我莫属啊。
盼啊盼,终于盼来了喻领工员退休的日子。然而,接他班不是我,而是不被职工群众看好的何公平。当这个消息传进我耳朵的时候,可以想像我是多么的失望和不爽啊。我这么优秀的人物为啥不被提拔重用呢?电务段领导为啥不按常理出牌呢?郁闷啊,郁闷!
可静心一想,工区出了武平桥这一档子事,自己虽然连带背了一个最轻的行政警告处分,但也是不光彩的处分,不让我接班也在情理之中。唉,时运不齐,命途多舛啊!算了,不想它了,今后的路还长着哩,机会有的是,希望还在,明天会更美好!我用阿Q精神自我安慰鼓励一下下,心情由阴逐渐转为了多云。
闵师傅端着一半茶叶一半开水的大玻璃水杯慢慢踱了过来,笑眯眯地问:“杨大人,龙体欠安了吗?”
我努力振作精神道:“谢闵大人关心,小的偶感不适,并无大碍。”
闵师傅说:“没事便好。没事我就打道回府喽。”
见他要走,我连忙拦阻道:“闵大人请留步!小的有一事不明,想当面请教一二,不知愿否赐教?”
闵师傅喝了一大口水后,慢悠悠地说:“请不耻下问,在下愿为杨大人效劳。”
我抓起暖壶给他水杯续满水,说:“何公平有何德何能担此大任?”
闵师傅说:“一个领工员芝麻大点的小官,不,它连官都称不上,也就是一个普通的小干部岗位,用不着多好的德行和多大的能耐,也担不起什么大任。领工员,领工员,就是一个领着工人干活的人员。何公平虽然也才二十七八郎当岁,但他溜须拍马阿谀奉承的水平却很不一般,时常把电务段各级领导恭维得像皇上,让各级领导舒坦得直喊爽。你有介本事吗?没有你就认输吧!另外,他媳妇的大姑父是梅芗铁路医院的院长,你有这样的亲戚关系吗?没有你就服气吧!他具备介两方面的巨大优势,你拼不过他。不过,你也有你的优势。一是你比他更年轻,二是你的学历比他高,三是你的技术水平比他高。所以呢,你不用灰心,往后的机会肯定比他多。”
原来何公平是个“皇亲国戚”呀,难怪没我这个平头百姓什么事呢!但我还是有点不服气地说:“领工员是指挥生产、领导职工干活儿的干部,如果自身技术水平和业务能力都不行,如何能正确指导各工区开展工作呢?”
闵师傅说:“你呀,还真是太年轻了,嘛也不懂!你把耳朵洗干净,我给你上堂生动的人情世故课,让你增长点学问,或许对你今后的发展有帮助。咱中国就是一个讲人情讲关系的社会,在提拔任用干部的时候,会当官的人首先考虑的是上下左右的关系户,其次是听话的人,最后才是没有关系但能干事的人。”
我说:“如果都任人唯亲,而不是任人唯贤,那么,谁还愿意好好干工作?”
闵师傅说:“事实上,提干的指标不可能全部用于照顾关系户和听话的人,多少会剩下一些指标给能干事的人,还会给你介样好好干工作的人留下了一条希望的小缝隙。人总是活在希望中的,有希望就有盼头,有盼头就有奔头,有奔头就有劲头。会当官的人总会给老百姓留点希望之光的。不然的话,没了希望,人就会绝望,人一旦绝望了,就只剩下一条道可走了,那就是自杀。”
我说:“这么说,我还是有希望的?”
闵师傅点点头,肯定地说:“没错,你的希望大大的有。毛主席老人家早就说过,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所以,梅芗电务段的未来早晚是要交给你们年轻人来打理的,不要着急,慢慢来。”
我感叹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几年的书!老工长真是个人才,让你在小工区当工人委屈你了。”
闵师傅哈哈大笑道:“我是培养人才的人才。刚才给你讲的是大道理,现在再给你讲点小道理。古人云,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翻译成大白话就是会来事,有眼力价。对照这两句话,好好反思一下,你自己做得如何?”
我沉默起来,快速检讨一番,发现自己入职以来可圈可点的亮点乏善可陈,“斑斑劣迹”的事儿倒是可以装一大箩筐。在与上级领导相处的过程中,总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小脾气,大会小会,台上台下,无知无畏,敢于争执顶撞,让领导们下不来台。敢于据理力争,让领导们心情很不爽。凡此种种行为,应该就是不会来事、没有眼力价的具体表现吧。
我艰难地承认道:“我做得很糟糕!”
闵师傅说:“诶,能勇敢地承认错误,说明你还有得救,所谓知耻而后勇也。上至铁道部,下至基层站段,干部都是上级任命的。谁想要得到提拔,上司对你的印象很重要,群众的意见并不重要。所以,你要尽可能地讨好巴结好你的上司。比如说新上任的何领工员,尽管他各方面不如你,但你不能表露出你对他的不屑不敬,而是要毕恭毕敬。他现在是你的上司,你要把你的上司和你的上司的上司都要当领导,而却要把自己不当人。说通俗一点就是你要把他们当爷当青天大老爷,把自己当孙子,哪怕是装孙子呢。”
我承认闵师傅说得非常有道理,但我在心里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我能舍下面子放弃尊严,把自己不当人吗?
新官上任不久,何公平召集北村沟领工区所属的三个工区工长开了一个小会。
何领工发表任职演说:“今天,我能很荣幸在此召开领工区会议,一是要感谢电务段领导的信任,二是要感谢在座的各位工长的大力支持。俗话说得好,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今后,咱们领工区的各项工作就要靠大家齐心协力,鼎力相助。我先谢谢大家了!”
他说完后,我们三个工长纷纷向他表示了祝贺,同时也都表示一定会支持他的工作,把各自工区的工作搞得更好更上一层楼。会议在团结、友好、和谐、喜庆的气氛中胜利结束,三位工长各回各的工区,各干各的事,留下何领工一个人继续沉浸在新官刚上任的喜悦中。
闵师傅所讲的道理虽然对我有些触动,但我心里郁闷之气一时半会儿难以消散,必须得找一个出气的通道把它给释放掉。我努力静下心来,对以往的工作进行一番反省,头脑越发清晰起来,一个明确的思想在我脑海中逐渐形成。在以后的日子里,工区设备无论大小故障,我都要向领工区和段调度汇报,说是设备故障原因太复杂,本工区人员能力不及,请求他们帮助处理。许多次,半夜时分我把领工员何公平请来帮助处理故障,而他经常是束手无策。没办法,他也只好把正在梦乡中的领导们从被窝里“请”到北村沟。来的次数多了,领导们似乎嗅出点什么味道来。于是,方副段长在全段月度生产会上建议修改安全生产奖金考核办法,加大对设备故障的考核力度,工区自己处理不了故障的要与月度奖金挂钩,与评先晋级挂钩,以提高工区独立处理故障的能力,大幅度减少段和领工区领导半夜帮助工区处理故障的次数。
到底是领导们技高一筹啊,我的这一小伎俩没用几次就不好使了。
去段部开工长会时,我碰到了丁大姐,她把我叫到没人的地方说:“抱歉啊,你调动的事没办成。段长说了,这个时候正是考验和锻炼你能力的时候,不能动你,让你在北村沟再历练几年。”
见我没说话,她轻轻拍拍我的头又说:“没关系,再锻炼一下也好,反正你还小,不耽误事儿。以后,我一有空就去看你!”
我笑了笑,说:“大姐,没关系,我在北村沟挺好的,调不调回梅芗也无所谓。”
丁大姐问:“听说你在北村沟找了个小对象,还挺漂亮的?”
我回答道:“算是吧。”
听我这么说,丁大姐生动的表情突然变得僵硬起来,沉默了好几分钟,她淡幽幽地说:“你还小,咋就这么着急找对象哩?找了就找了吧,这样也好,也好!”
说完,她背过身,掏出手绢在眼睛上擦了擦。
我不禁有些纳闷,我找了女朋友,你当姐的应该为我感到高兴才是啊,咋还抹上眼泪了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