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份的北方秋高气爽,气候宜人。与梅芗铁路地区土气狼烟的景象相比,铁路沿线的风景还是很不错的。铁道线两旁的庄稼地里不是火红的高粱就是青纱帐般的玉米,一望无际,散发出北方特有的粗犷的田野气息。当地的乡里人,家家爱吃醋,并且户户都酿得出醇香的好醋来。经常能看到他们端一大碗小米饭、包谷饭,或干或稀,没有菜,拌着自家酿的醋,吃得滋滋作响。
我在铁路地区食堂经常吃小米干饭,金灿灿的小米看上去色泽十分的诱人,但放进嘴里嚼几下往下咽时,却不好吞咽,有点喇嗓子。看到农村人就醋吃小米饭,我在心里盘算着在食堂就餐时是不是也买瓶醋倒在小米饭上拌着吃,或许这才是最正宗的不喇嗓子吃小米饭的吃法。
一位中年村妇见我好奇地盯着她吃饭,抬头朝我咧开嘴笑了一笑,露出黑黑的牙齿,像是让烟熏墨染过的一般。
和我一起参加工程验收的中修队队长刘光泽对我说:“你看到她的黑牙齿了吧,这就是吃醋后又马上喝茶的后果。你以后如果想吃醋,千万不要立马喝茶!”
我笑道:“刘队长,我一没醋可吃,二没钱买茶,不用担心牙齿会变黑。呵呵。”
刘队长说:“不吃醋?那是你还没到时候,到时候你有的是醋吃,呵呵。到了我们这个地界,人人都是醋坛子里泡大的,不想吃醋也难。”
刘队长性情开朗,特能讲故事,尤其是这片土地上出土的古老的故事。他告诉我,在这地界上,战国末年,发生过著名的长平之战,秦国打败赵国后,坑杀了四十万降卒;隋唐时期,好汉秦琼由山东游荡到山西办差,银子花光后在这地界上的二贤庄卖过马,结识了江湖好汉单雄信,成为隋唐演义中的风云人物;解放战争时,在这地界上发生过著名的上党战役,解放军打得阎老西和国民党军队屁滚尿流。在验收工作的空隙时间,听刘队长津津有味地讲故事,让我在增长历史知识的同时,也暂时忘却了工作与生活的苦和累。
除了讲故事,刘队长也不忘对我这个湖北来的学生娃打趣一番。比如,当我发现工程质量问题时,他就说:“九头鸟就是聪明,一搭眼,都能发现隐藏这么深的问题,我们拿着放大镜也愣没瞧出来,呵呵!”
干活时,我殷勤地抢着背他的工具包,他总是说:“甭这么热情,你都快把我热感冒了!”
休息时,我及时把他的茶杯奉上。他还会夸奖我:“这孩子真懂事,我要是有闺女,一定让你当上门女婿!”
看我情绪不高时,他开导我:“既来之,则安之。你再待上一年半载的,就会习惯北方的生活。我们这儿虽然不比你们湖北条件好,但也不是一无是处。比如,我们这儿夏天的白天不管怎么热,到了晚上还是挺凉快的,睡觉得盖被子。冬天,有暖气,家里暖和。不像你们湖北,夏天能热死人,冬天家里比室外还阴冷,洗件衣服一个月都干不了。我们北方最大的好处是北方人实诚,不像你们九头鸟,肚子里的弯弯绕忒多,不好相处。”
我笑道:“你看我好相处吗?”
刘队长上下打量了一下我,说:“我看你就不像个湖北人,反倒像我们北方人,肠子是直的,脑子还一根筋。我敢断定,你祖宗八代以上一定是北方人。哈哈。”
我大笑起来:“刘队长,你这是夸我呢,还是埋汰我?不带这样欺负小同志的啊,老同志!”
的确,和他们这些北方人打交道,你不必时时处处小心提防什么,只需要半天的时间,你就能被他们的热情和实诚所感染,融入到他们当中,和他们打成一片,敢和他们掏心窝子。
所以,丁大姐经常给我送包子,我压根就没多想什么,只是以为她是出于对我孤苦伶仃一个人来北方工作的同情和关心。我欣然接受丁大姐的包子,还有一个重要的小原因,就是铁路地区食堂的饭菜实在是难吃,搞得我的肠胃非常不舒服。美味的包子多少也能帮我调理一下肠胃,我没有理由拒绝啊。
梅芗铁路地区有个公共洗澡堂,开放时间在白天,晚上关门。这种老式的洗澡堂里面有一个大水池,里面放满热气腾腾的水,一群同性别的人像下饺子一般跳进去一起泡。人少的时候,小孩子都可以在里面游泳。参加工程验收前,我去过澡堂子几次,一大群老少爷们集体洗浴的场面相当壮观。白天,我跟着验收组到沿线小站开展工程验收工作,晚上,就返回到梅芗。当我想洗澡时,公共洗澡堂关门了,就只能在单身宿舍最顶头的公共厕所里洗冷水浴了。这里使用的是地下水,水温相当的低,一盆水浇在身上冷得浑身打哆嗦。好在打小就有用冷水洗澡的习惯,有点底子,能扛得住这种简陋自虐式的洗澡方式。
那一年,单身宿舍只住着我一个单身汉。晚上,我先在宿舍脱得光光的,然后再跑到厕所去洗澡,洗完澡再光溜溜地跑回宿舍。没办法,厕所没有挂衣服的地方,只能如此了。
一天晚上,我从厕所洗完澡赤身裸体地跑回宿舍,刚一进门,看见丁大姐在里面正弯腰扫地。听见开门声,她直起了身子,看了一眼我,立刻转身捂上脸。
我的妈呀,她咋来了哩!吓得我转身又跑回厕所,小心脏跳得快要蹦出来了。
过了一会儿,丁大姐在厕所门外说:“我蒸了一笼包子,给你送来了,没别的事儿,我这就回去。你快回屋穿衣服,别着凉了啊!”
我在厕所里检讨不迭地说:“对不起,大姐,我不是故意的,确实不知道你要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丁大姐格格笑起来:“这孩子,你又没做错事,做什么检讨啊?我也没想到你会在厕所里洗凉水澡,这水可凉着呢,当心感冒啊!往后想洗澡,到大姐家洗热水澡!”
晚上躺在床上回想着自己的裸体曝光在丁大姐面前那一幕,脸上不由得发起烧来。真是丢死人啊!漂亮的丁大姐会怎么看我哩,她不会把我当成小流氓吧?在不停的自责中,睡意全无,我索性起来打开6502电气集中电路图册看了起来,琢磨一下白天在工程验收时碰到的电路上的问题。
夜色已深,万籁俱静,我还是没困意。看看手表,时间已是下半夜1点多了,不行,得睡了,不然白天精神头会不够用。再次上床,闭眼。可是,还是无法入睡,我一会儿像猪八戒挺着肚皮仰面朝天睡,一会儿像虾米弓着腰侧着睡,一会儿像小狗枕着双手趴着睡。在床上烙烧饼,反复折腾。不知过了多久,睡意终于袭来。
恍惚间,一个比我岁数还小的女孩子走进了我的房间,她身姿优雅,仪态娴静,灿若仙子,飘然而至我的床前。一股浓烈的栀子花香气向我袭来,让我香醉得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来,我只好伸手抚摸她身上的白色连衣裙。女孩儿也不说话,含笑凝视着我,我也怔怔地看着她。她长得像丁大姐,又不像丁大姐,要比丁大姐更秀气些,更有仙气些。过了好久,她突然开口说道:“呆子,你不认识我了吗?我就是你前世种下的栀子花呀!”
我想说话,还是张不了口,依旧怔怔地看着她。她不再说什么,俯下身子,脱去我的上衣,然后上了床与我紧紧相拥,温柔的小手不停地抚摸我的后背。我浑身燥热起来,恍如一叶小舟在湖光山色中荡漾。突然,天空乌云翻滚,电闪雷鸣,倾刻间就下起了瓢泼大雨,我一下子就从梦中惊醒了。此时,窗外正在下大雨,床单上被我画上了地图。
原来我做了一个年轻男子都会做的一个春梦啊。这个梦境太真实了,那个女孩子我好像在那儿见过,只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打这后,我都不好意思见丁大姐。老远看见她,我不是躲藏起来,就是绕道儿走。尽管很少与她打照面,但我的宿舍照旧能隔三差五地见到包子。
我们这个验收小组的组长是电务段信号技术室主任方块尖。我向他报到时,他只看我一眼,鼻子哼了一下,脸上毫无表情,算是和我打了招呼。
我和他前世无冤,后世无仇的,干嘛这副面孔对我?我心里有些不悦,但我啥也没说。我初来乍到的一个小屁孩儿,新职工,姿态要高,态度要诚恳,得让着他们这些老同志,得尊重老革命,这个道理我懂。
在南线一个叫光腚沟的小站验收时,有几处固定信号机的基础没有按照标准砌好,我记录在验收问题清单上,事后交给了方主任方组长。直到光腚沟站电气集中设备开通,这几处信号机基础施工方也没有整改。我向他进行了汇报,他没理会我,也不知他听到没。我提高音量重复了一次,他没好气地斥责我:“你那么大声音干嘛,吓唬耗子呢?没大没小的!”
他这话让我听得莫名其妙,啥意思嘛?他也是个北方人,他咋就不好相处哩?
刘队长是典型的北方汉子,生性豪爽,也是个热心肠。在验收工作上,没少关照我,让我很感动。
他见方块尖对我的态度冷淡,就主动安慰我:“别理球他,他就是这个操兴。官不大,架子不小。”
信号机基础这件事不了了之后,随后我和他之间又不断发生一些不愉快的事。当然,都是为工作上的事。施工单位为了抢进度,致使后期有些车站电务设备的工程质量下降。设备配线明显错误的,我们一指出,施工单位能立即克服。但有一些不容易发现的或者返工工作量大的问题,施工单位不愿意认错,想糊弄过关。如果不及时纠正错误,在设备正常运用过程中,一旦发生故障,处理起来会非常麻烦,甚至会导致行车事故的严重后果。为了督促施工单位尽快整改这些问题,我不厌其烦地向方主任反映情况。问题反映到方主任后,时常会没有下文,施工单位也没有整改的行动。于是,我就会找方主任去问。方主任便会讥笑我说:“你还挺喜欢操心啊!”
有时候,他还替施工单位说好话:“你让他们返工,就会延误施工工期,还会影响设备按时开通使用。这些小问题,今后我们自己慢慢克服吧。再说这些问题也不能全怪施工单位,按正常的施工计划,这个站应该是下个月验收开通,可咱铁路局和铁路分局要求施工单位赶在国庆节前完工,为国庆献礼。所以,时间紧任务重,施工质量难免会降低。多理解理解他们吧,他们也不容易哩,就这样吧。”
我说:“时间紧任务重,就可以降低施工质量吗?”
方主任摇摇头说:“杨德江啊杨德江,你年纪轻轻的,怎么会是一根筋呢?你他妈的是湖北人吗?”
当时,我的思想还未脱离学校同学之间师生之间争论问题的习惯影响,根本没意识到这样固执已见是很伤领导面子的,也容易给别人留下一个狂妄的形象,在领导心中产生不良影响。那时的方主任和我争是争吵是吵,但并没把我怎样。而我对自己的这种不合时宜的书生气行为也没引起足够的警觉,这种不良习气为以后工作中与高升为副段长的方块尖屡次发生冲突埋下了伏笔。
有一次,在我和方主任争吵完后,方主任当着众人的面,皮笑肉不笑地对我说:“杨德江啊杨德江,每次都是你有理,我没理,我看你应该叫杨有理才名符其实啊!”
没多久,方块尖给我起的“杨有理”绰号便很快在电务段传开。
见我经常与方块尖争论,刘队长在休息时把我叫到僻静处对我说:“工程验收的事你不用这么较真,搞得你跟验收组负责人似的,你越位了啊,小伙子!我跟你说个秘密吧。有一天,在梅芗铁路地区寻梦园饭店,我看到我们段两个副段长、方主任和施工单位的几个头头们在一起喝酒,个个喝得脸红脖子粗的,还相互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他们都穿一条裤子,成兄弟伙儿了,方主任还能把工程单位怎么着呢?以后你就咸吃萝卜淡操心,施工质量差不多就得了。”
我说:“方主任他们可是领导啊,对工作,对工程质量,怎么可以这样不负责任呢?那我以后也可以学他们这样吗?”
刘队长严肃地说:“他们怎么样,我们管不着。但我们不能这样,咱干工作得凭良心,要对得起自己的那一份工资,要对得起国家。”
我说:“我们认真,他们不认真,就会起冲突,有矛盾。怎样才能与他们在工作中找到一个平衡点,与之和谐共处呢!”
刘队长想了想说:“履行好自己的岗位职责,干好自己的事,不越位,莫操他人心。”
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刘队长挥了挥手说:“好了,咱先不说这么严肃的话题了,这个话题有点沉重,太卡喉咙。说点家长里短,轻松轻松吧。有人看到行政办公室的丁大美女经常给你送包子,有这回事吗?”
我点头回应道:“有这回事。丁大姐做的包子真好吃!”
刘队长沉吟一会儿问:“你知道方主任为啥总看你不顺眼吗?”
我回答:“可能是我总爱和他争论,替他瞎操心吧!”
刘队长说:“我分析啊,这只是一个方面的原因,还有一个重要方面的原因可能是方块尖知道丁大美女给你送包子的事。这个丁大美女啊,她关心你是好心,可同时也对你产生了不利的影响。”
这话把我说得一头雾水,让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丁大姐给我送包子吃,关他方块尖屁事啊!又没花他的钱,又没让他亲手做。
见我没说话,刘队长又说:“你才参加工作,电务段机关有些事你不清楚,有些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你一时半会儿也弄不懂!丁大美女这么关心你,是祸是福,还未可知!这要看今后你小子的造化了。据说方块尖曾经追求过丁大美女,丁大美女没理他,却嫁给了大她十五岁的卫布包。从此,方块尖就不搭理卫布包了,而且对与丁大美女亲近的人也一律不待见。所以,你以后想吃丁大美女的包子,但不要让方块尖知道。”
我不解地说:“丁大姐的爱人都没吃醋,他方块尖吃的哪门子醋?他是不是变态啊?”
刘队长说:“这个大丁大美女两岁的方块尖,上职工中专班前,只是信号技术室的一名普通的技术员。那时候,他看上了漂亮的小丁,天天缠着小丁,非要跟人家搞对象。不知道为什么,小丁没有答应他。当方块尖从职工中专班毕业后,小丁就嫁给了劳人室的老卫。得知这个消息后,方块尖气得好几天吃不下饭,睡不好觉。虽然情场失意,但他官场却很得意。一年后,他就被提拔为信号技术室主任,成为电务段的中层少壮派。在他当主任后不久,他大姨夫当上了梅芗市副市长。”
我说:“我明白了,难怪他那么牛叉呢。”
刘队长说:“是的,他很牛叉,连刘段长都让他几分。往后,你最好别得罪他。”
看来,丁大姐的包子也不是那么好吃的啊。我在宿舍的桌子上给丁大姐留了一张纸条,告诉她以后不要再送包子了,我不想吃了。但这张纸条没起到作用,包子照样隔三差五地出现在这张桌子上。包子来了,我总不能把这么好吃的东西扔掉吧,浪费食物的事我做不到啊!算了,丁大姐爱送就让她送,方块尖不高兴就不高兴!我才不会为这点小事闹心呢。
许多年后,我才知道把我分到全段最艰苦的北村沟工区是方块尖的主意。私下里,他对人说这是要让我为自己的无知和书生气付出一点代价,让山沟里的石头蛋子磨平我头上的棱角和浑身上下的毛刺。
半年后,由于工作的需要和自身的努力,我提前通过了定岗考试,获得了独立开展工作的资格。一年实习期满后,我又顺利通过定职定级考试,定了个拿三级工工资的信号工。上世纪八十年代实行的是八级工资制,每过一两年会普调个一级或半级的工资,在工人岗位干到头也就是个八级工。
由于北村沟站电气集中工程验收工作量大,开通时间紧,电务段就把我临时抽调到光腚沟站验收小组帮了几天忙。在这里,我意外地碰到了中专同学陈大斌,他是我上学时的好哥们。见到他时,他穿着一身破旧的蓝灰色工作服正撅屁股挖信号电缆沟,脑门上的汗珠子不断地往沟里掉,眼镜也老往下滑,形象有些狼狈。听见我叫他的名子,他放下铁锹,把眼镜取下来,用脏手抹了一下脸上的汗,再将眼镜戴好,看了我半天才认出我来。他不解地问:“你娃子咋跑到我们这个小山洼洼里来了哩?”
我说:“我不是没摊上个当官的爹吗?被人流放到梅芗电务段劳动改造呗。你老爹在县政府当差,你这个官宦子弟咋也跟我这个穷铁路工人子弟一样落了难哩?”
他有些惊奇地说:“真的,你分到梅芗电务段啦?我们单位也在梅芗,是工程局下属的一个电工队。”
我学着他的腔调说:“你娃子这副模样比我还像是劳改犯。等回到梅芗我请你到我们铁路地区食堂吃饭,安慰安慰你这个落难公子。”
他说:“算了吧,你们那个铁路地区食堂我吃过一次,饭难吃得要命,一点儿油星都没有,简直是猪食!原来我们还经常抱怨学校食堂的饭难吃,没想到你们铁路地区食堂的饭还他娘的难吃。还是我请你娃子到我们队上的食堂吃吧,好歹比地区食堂强些。”
离家老远的地方能碰上好哥们,也算是老天给我的一丝安慰。所以,只要我俩能在梅芗碰面,就总要凑到一起,他请我吃一顿饭,我回请他吃丁姐给我送的包子,还不忘相互打趣一番。
艰辛而平淡的日子在不经意间走进了我参加工作的第二个冬天。当那年冬天第一场小雪飘落的时候,这条电气化铁路改造工程及附属通信信号设备改造工程,总算马马虎虎地开通使用了,工程验收组也结束了验收使命,大家都各自返回原工作岗位,只有我暂时还没着落。无所事事地休息了一周后,我被任命为全段最偏远的北大门――北村沟信号工区工长。
拿着工长“委任状”,我是穿着孝衣拜天地――悲喜交加。喜的是自己这么快就能当工长,有些意外;悲的是北村沟站自然条件更差,生活非常不方便,电务段领导想让我去那个鬼地方干嘛,他们到底安的是什么心?正在我亦喜亦悲时,段长刘先华专门找我谈了一次话。
刘段长说:“小杨啊,你可是我们段目前最年轻的工长,也是提拔得最快的人哦。”
端详着刘段长慈眉善目一身正气的脸,我看不出他有什么险恶用心。我只好装出诚惶诚恐受宠若惊的样子说:“段长,我从来没当过什么领导,打小连小组长也没当过,我还真担心干不了这个工长,是不是让别人来当这个领导,我在梅芗地区随便哪个工区再锻炼几年?”
刘段长笑道:“小杨,当工长也是一种锻炼嘛。这个工长虽是个兵头将尾,但它在全段安全生产中起的作用可不小啊。工长除了要搞好全工区的安全生产外,还要操心全工区职工的吃喝拉撒睡,还要处理好与其它兄弟单位的关系。北村沟站远离段机关,生活条件又艰苦,你的担子不轻啊。事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只要你用心,当个好工长也是不难的。电务段的北大门就交给你了,你一定给我看好喽!”
听刘段长这么说,我当即表态说:“既然领导这么把我当盘菜,我就勉为其难去试试看吧。干不好,您可别怪我哦?”
刘段长正色道:“你小子给我听好喽!只许干好,不许干砸!”
刘段长跟我谈完话,纪委王明英书记把我叫到她的办公室,说她想和我随便聊聊天。
她是一位年近半百的妇人,虽然岁数不小了,但看上去体格健硕,精神抖擞,一开口声如洪钟,中气十足,相貌看着和蔼可亲,就像隔壁家的大妈。她请我坐在她办公桌跟前的一张木椅上后,微笑着问我:“你这个湖北人来我们北方山区生活还适应吧?”
我答道:“还好吧,基本上能适应了,只是每天吃小米干饭加水煮土豆片让人受不了。”
王书记说:“小米养人,是好东西哦。你们可是赶上了好时候,能吃上小米干饭,填饱肚子。想当年,我们电务段刚筹建的时候,每天不是棒子面糊糊,就是小米稀饭,一个星期能吃上一碗小米干饭就像是过年似的。还有,住的是干打垒的土坯房,夏天热死人,冬天冻死人,条件真是艰苦啊!现在衣食住行都得到了不少改善,日子也好过多了。虽然还存在一些问题,但至少温饱还是不成问题的吧。所以呢,人要知足,对不对?算了,过去的事就不提了。我听说丁干事经常给你送包子吃,她做的包子好吃吗?”
我回答道:“当然好吃了,你们北方人做包子的水平比我们湖北人高!”
王书记“噢”了一声说:“还真是有这么一档子事啊!你看啊,咱机关院里有几棵蔷薇,春天来的时候,树枝上开出的花朵非常漂亮,不少人会忍不住去摘一朵,结果总会被她的刺扎出血来。即使不怕被扎疼,但这样偷摘别人的东西,也不道德吧?所以呢,蔷薇花的美你只可远观,而不能去触碰!再美好的东西,不属于你,就不要动歪心思,你说,是吧?”
说完这些话,王书记盯着我,似乎在等我回话。
我一时没明白她这番话的含义,不知该怎么接她的话茬。
见我没说什么,王书记又开口道:“小杨啊,你还年轻,我们这些当长辈的有责任和义务给你提个醒。丁干事是个大美人,是梅芗电务段公认的一枝花,人见人爱。不光男人们喜欢往她跟前凑,就是我们女人也喜欢接近她。有句话叫距离产生美,对吧?每个人说话办事除了要有分寸外,还必须保持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不能没大没小,不分男女。你才参加工作,梅芗电务段有很多的人和事你不了解,不要轻易与女职工走得太近,更不能与已婚女职工打得火热。”
听到这儿,我才反应过来。把我叫来聊天是幌子,真正的目的是警告我不要和丁大姐走得太近。这个老太太面相和善,看似像单纯的邻居家大妈,心机却很重,北方人也很会弯弯绕的嘛!我心想,我就要被发配到偏远的北村沟站去劳动改造了,自然就跟丁大姐拉开了遥远的距离,你们还担心个啥啊!我决定保持沉默,不再说话。
见我还是没吭气,王书记继续说:“在我眼里,你就是个孩子。你单纯的眼睛告诉我,你现在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以后也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我看人还是很准的哦!到了北村沟,你要继续保持这种做人状态,不断加强自我修养修练,假以时日,定能成为电务段的栋梁之才。你离家大老远的来这儿工作也不容易,如果工作和生活上遇到什么困难和不顺心的事,就跟阿姨讲,只要阿姨能办到的,阿姨都会给你办。其实呢,我们家两个丫头做饭的手艺都可好呢,特别擅长蒸包子,她俩做出来的包子只定比丁干事的强,等有机会来家品尝。我家这两个丫头干家务可是把好手,未来肯定是个过日子的好媳妇,只是不知道哪个傻小子能有这份福气啊。”
王书记王阿姨说完话,停下来喝了口水,然后用一种慈祥的眼神看着我,静静地等我说话。
我一心想快点结束这种让我不舒服的谈话,就打破沉默,胡乱应付道:“谢谢王书记关心,我一定好好工作,决不辜负段领导的信任。”
王书记和蔼地说:“嗯,是个好后生!往后来梅芗办事,常来我这儿坐坐,和阿姨聊聊天,汇报汇报思想。阿姨就喜欢和年轻人相处,看到你们年轻人朝气蓬勃的样子,我们这些老年人也会年轻许多岁哩。”
我随口答应道:“好好好,我会的。再见,王书记。”
到北村沟信号工区赴任的前一天,我特地去和陈大斌告别。
陈大斌向我祝贺道:“你娃子进步这么快呀,都当工长了啊。苟富贵,勿相忘哦!”
我自嘲道:“狗富贵?狗要是能富贵,癞蛤蟆都能飞上天。你在北村沟站施工过,我也在那儿干过两天,那就是一个兔子都不拉屎的穷山沟,拿什么去富贵?做你的大头梦吧!当官的把我发配到电务段的北大门当看门狗,我受累,他们在梅芗享受荣华富贵,哼!”
陈大斌劝我:“《圣经》说,上帝是‘牧人’,人群是‘迷途的羔羊’,不知所归,这是人类的悲剧所在。‘牧人’对‘羔羊’的关注,与‘羔羊’对‘牧人’的期待是完全不同的。‘牧人’关心的问题主要是羊肉和羊毛的质量和数量,繁殖情况如何,长膘速度等。而‘羔羊’所期待的是能得到什么样的饲料,羊圈能否御寒,鞭子会不会抽它等。假如‘牧人’饲养的‘羔羊’不乖乖地在自己应该待的圈内或棚内,而是擅自跑到‘牧人’富丽堂皇的房间里,试图交流什么思想,那自然是触犯了天条,要遭到处置的。”
我没听懂他这话的意思,问道:“你在信基督教还是在信天主教?”
陈大斌说:“我什么教也没信,这话是我在一本书上看到的,它让我明白了一些道理。单位领导就是‘牧人’,我们职工群众就是‘羔羊’,要明白自己所处的地位,听话是你唯一的出路。‘牧人’叫你干啥就干啥,不要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想得再多也是白搭。不要瞎操不属于自己份内事的心,操心太多也是做无用功。你现在不是学生了,不能再这样随便发牢骚。如果你的牢骚话让你们单位的领导听见,够你娃子喝一壶的!”
我扬起高傲的头颅说:“我他娘的是狗,不是羔羊,我怕谁?”
陈大斌说:“你的理想太不伟大了!当不上‘牧人’,再怎么着也得是条狼,而不能给人当狗啊!”
我表扬他道:“你娃子说得对,要当条狼,让我们共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