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为了加快经济建设的步伐,力争二○○○年经济总量翻两翻,早日实现全民小康生活目标,中国快速掀起了商品经济浪潮,将实行了几十年计划经济的中国铁路也逼上了改革的轨道。为了继续当好中国国民经济的火车头,铁道部抛出了史上第一个大的改革方案,全面实施自负盈亏式“大包干”管理模式,职工工资包干、运输成本包干、运输收入包干等等,总之一句话,凡能包干的全部包干。为了实现包干目标,中国铁路向日本铁路学习,除了搞好客货运主业外,还发展多种经营。一时间,从铁路局、分局到基层站段全部成立了多种经营公司。
俗话说得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铁路这些大大小小的多种经营公司也自然要依附铁路主业挣钱了。除车务段外,其他运输站段和电务段一样,都不是铁路窗口单位,没有车务段的便利条件,无法从运输主业中分得一杯羹,只好打设备维修成本的主意。以前日常维修用的设备、配件和材料都是直接由单位从厂家订购,现在必须经过本单位的多经公司中转一下,让多经公司剥一层皮,赚个可怜的小差价。或者利用本单位空闲房屋开办小旅社、小商店、小饭店,赚点小钱。这些多种经营方式,纯属小打小闹,终究成不了大气候。
然而车务段就不同了,他们直接从事客货运输工作,手中有车皮,在发展多经的道路上自然是如鱼得水,先声夺人,每个车务段都赚得盆满钵满。他们不仅在段级层面上成立有各种多经公司,而且还在车间一级的中间站成立小的多经公司,每个站的站长兼本站多经公司经理。比如,梅芗车务段管内很多车站都有大大小小数量不等的煤矿,除了大一点的国营煤矿有铁路专用线连接到铁路干线上外,大多数个体私营或农村集体小煤矿没有铁路专用线,他们生产的煤炭只能通过汽车运输,运量受到限制,而且也非常不方便。在全国全民经商的大好形势下,梅芗车务段看出了商机,就决定在有条件的中间站建设煤炭转运站,方便小煤矿生产的煤炭能通过铁路多装快运。
就在铁路多种经营风起云涌的时候,谢志美他们车站的站长调到梅芗车务段机关当行政办公室主任,他被任命为北村沟站站长。那个年代的大学生职工还是铁路基层站段的“稀有动物”,铁路高层下达了重要指示,要把大学生当人才,必须重用科班出身的大学生。在这样的大背景下,谢志美当站长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儿了。我向谢志美表示祝贺:“苟富贵,勿相忘哦!”
谢志美谦虚地回应:“兄弟休要取笑,小小站长何来富贵乎?一百个站长不敌你一个美人啊!”
我反击道:“你娘个腿的,你有点远大志向好不?别他娘的像我一样眼里只有美女,多没有出息呀!”
谢志美当站长一个月后,梅芗车务段在北村沟站也建了一个煤炭转运站,谢志美兼任煤炭转运站多经公司经理。运煤专列通过电务段信号机的指引,在机务段机车的牵引下,从北村沟站发车沿着工务段的钢轨一路南下,一趟又一趟,不舍昼夜。随后,大把大把的钞票就像水一样流进了谢志美他们车务系统员工的荷包。工务、电务、供电、房建等单位的兄弟们没能摊上这样的好事,只恨自己投错了娘胎。每日里,在羡慕嫉妒恨之余,也只有眼巴巴地绝望地看着别人兴高采烈发财的份儿。
谢站长谢经理劝慰到:“我们这是响应总设计师的号召,等我们少部分人先富起来后,再带动你们富裕,你们别急哦!”
商品经济大潮冲击着人们的思想,金钱意识开始在人们的心中觉醒,对人对事的看法也在不断改变,用主流媒体的话来说就是人们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都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面对车务部门员工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而其他单位员工连骨头都没得啃的现实,工区老少爷们儿无法谈定了,连干活儿的心情都没了。刘立刚说:“没有电务段的信号机、工务段的路基和供电段的电,火车能开出站吗?他们车务能见效益,我们也是付出辛苦劳动的结果嘛!凭什么只让车务发财,不给我们分点呢?没天理啊!”
吕师傅房师傅闵师傅也附和说:“就是呀,凭什么哩?”
他们的想法其实在我心里早已翻腾了N次了,看着谢志美每日意气风发地挣大钱,最不淡定的应该是我。听着他们不停地叨咕,我有些不耐烦说到:“发牢骚有球用,有本事咱自己去挣大钱。”
为了挣更多的钱,谢志美自筹资金,在北村沟站开了一家川味饭店,取名“珍美饭馆”。南来北往的旅客和往煤炭转运站运煤的汽车司机成为小饭馆的主要客人,车站上的铁路职工家属和来北村沟站检查工作的各单位干部们也时常光顾他这个小饭馆,生意相当火爆,这自然也给谢志美带来了相当可观的收入。谢志美请的厨师是他们车站刚退休的职工米幼华,老米是四川人,川味饭菜做得还算地道。谢志美跟老米谈的条件是,收入五五分成,自己只当甩手掌柜,日常经营管理全由老米负责。谢站长谢经理每天日理万机,公家的大事太多,不能分心,而小饭店的事的确太小,他完全相信他请的厨师。这样的气势,这样的魄力,完全证明谢志美的确是做大事的人,我自愧不如。
在忙着挣大钱小钱的时候,谢站长谢经理还为全北村沟铁路家属区办了一件大好事。不知道他是怎么感动上帝的,北村沟煤矿居然将他们的自来水管铺设到了北村沟站铁路家属区,让铁路职工家属们喝上了清甜的自来水,谢志美的威望在全站区也达到了顶峰。自来水只接到家属区和珍美饭馆就打住了,站区各单位的工区、领工区都没有份儿。谢站长解释说,煤矿水塔的水压有限,只能通这么些用户。
煤矿做好事,咋就只差这最后的一公里呢?
闵师傅真心夸赞道:“这狗日的湖北佬还真有能耐啊!一个会挣钱,办大事,一个会找美女,谈恋爱。”
我说:“你这是在骂我。”
闵师傅说:“知道就好。你要向谢志美学着点,不能整天和美女泡在一起腻腻歪歪,原地踏步,要跑步前进喽!”
以前珍珍从不正眼瞅谢志美,对谢志美的主动搭讪也爱答不理的。自从谢志美当站长当经理后,珍珍看谢志美的眼光也开始变了。当得知谢站长谢经理要请我去他那个小饭店吃酒时,她要求我带上她一同去,这让我有些意外。我也是人直心宽,没多想什么,就带着她一起赴宴。在吃饭的过程中,她也主动和谢志美热聊,喜得谢志美不停地喝酒。几杯酒下肚,谢志美的话就更多了,倒把我晾到一边。
回到珍珍宿舍,带着几分醉意,我问对珍珍:“现在你不讨厌谢志美啦?”
珍珍不解我意:“嗯?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有点好奇,感觉你现在看人不看外表,注重看里子了,有进步了!呵呵。”
“你喝多了吧,胡说些什么哩?你们是好哥们,我是想了解他是如何上进的,你也别只会傻喝酒,也学学谢志美的样儿。”
可能真是喝多了,当我听到她要我向谢志美学习时,就激动地大声吼道:“我这人就笨,学不了,咋的吧?你看谢志美当官了有钱了,嫌我没本事了吧,啊?”
“你姓杨的怎么长了一副狗脾气?为你好都不知道领情,滚!滚!滚!”说罢,珍珍将我一把推出她宿舍门外,砰的一声,把门重重地关上。
我可能真的有些嫉妒谢志美了,这小子高考能上大学,上班能当干部,经商能发财,可我呢?光阴二十三年虚度,竟无一处心安!有道是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奔!可我往哪儿奔呢?我像一只困在笼子里的老虎,空有一身蛮力,却无处施展,脑子一片空白。
有一天轮到我值夜班,打开黑白电视机看新闻联播,播音员赵忠祥浑厚的男中音把新闻稿念得字正腔圆,余音绕梁。我正专注观瞧,突然电视机闪了一下,黑屏了,没影也没声音。好在读中专时多少也学了点电工及电子电路知识,干活的工具仪表也有几件,反正没什么事,我打算大着胆子试着修修电视机。
三下五除二,我顺利地把电视机后盖打开,只见显像管上、电器元件上积满了厚厚的灰尘。我用手动吹风鼓和小毛刷,先把灰尘清扫干净。按照处理电务6502电路故障的思路,先判断一下电源有无问题。于是,我先将里面的电源保险管卸下来,用万用表一测试,保险管呈开路状态,电视机故障原因没准就是它了。我找了一根我们设备用的保险管焊下里面的保险丝,将它焊到电视机那根烧断的保险管上,装上,上盖,插上电源,开机,赵忠祥立马在电视机里现了形,男中音又响彻了整个工区办公室空间。据说如果让家电修理店修理电视机的话,只要开盖,无论是修得好还是修不好,都得收20元开盖费,而当时我们一个月的工资也就五六十元,这修理费是相当的昂贵。想到这儿,一个挣钱的想法蹦进我的脑海中来:那么复杂的电务设备咱都能修理,小小的家用电器还不是小菜一碟吗?我为什么不能在北村沟站开个家用电器修理部呢?咱也要响应党中央的号召积极参与到多种经营活动中来。
说干就干。第二天,我找了一块设备包装用的纸板,用粉笔在上面写下“北村沟家用电器修理部”几个大字,挂在工区大门入口处,和“梅芗电务段北村沟信号工区”的牌子并排。然后,安排工区老少爷们分别到各兄弟单位工区宣传一下,让他们把有需要修理的收音机、录音机、电视机、电饭锅等,只要是家用电器,都可以拿到“北村沟家用电器修理部”来修理。刚开始,像电视机这样的大件,许多人不放心,不敢让我修。只把家里的收音机、录音机、电饭锅之类的小家电拿来修,我试着修理好几台电器,赚了点辛苦费,总共不到100元。北村沟站连职工带家属也就百十号人,所有的家用电器加起来也凑不够100台。再说了,谁家的家用电器天天坏呢?所以,修了没几天,就没有生意了。
刘段长来北村沟检查,他老人家觉得大门口挂的“北村沟家用电器修理部”牌子有碍观瞻,就勒令我立即将其摘了下来,并要求我立即停止这种无聊的多种经营行为,专心致志地搞好安全生产。最后,还威胁我:“如果北村沟工区在安全生产上再有什么闪失的话,就撤了你工长职务!你小子真是乱弹琴!”
短命的生意,就这样夭折了。呜乎哀哉!
刘段长语重心长地告诫我们工区全体员工:“铁路运输最重要的是安全第一,这个思想在任何时候也不能改变。我们干电务工作的,就是要一心一意地专注地把我们的设备质量搞好,行车安全和人身安全决不能出一点问题。在人身安全这事上,你们工区是有血的教训的。时间长了,你们是不是已经淡忘了?看别人车务段挣大钱,你们是不是眼红了?是不是急眼了?不光你们一个工区是这样,全段大多数工区也跟你们一样。这正是我所担心的,心态变坏了,你们还能静下心来把设备养护好吗?”说完,他端起杯子喝起了水。
在刘段长喝水润喉的功夫,闵师傅说:“报告段长大人,我们眼红归眼红,但我们该干的活儿也都干得漂漂亮亮,保证不会出嘛事。杨工长带领我们全体员工干嘛事都是光屁股坐木凳——有板有眼,不可能出嘛事!”
刘段长一口水喷出三米远,笑着骂道:“妈的,差点呛死老子,你这张嘴俏皮话就是多。”
刘段长最后说:“你们的心情我们都知道,电务段领导班子正在考虑这些问题,也在琢磨如何发展多种经营的事,想发动全段干部职工积极建言献策,你们如果有好的想法,可以向我们提。前提是必须把安全生产搞好,不出问题。”
我说:“咱电务段职工真的很穷啊,与车务系统职工的收入差距是越来越大,再这么穷下去,我真担心会出什么乱子。段长,得加快多种经营的步伐啊!”
刘段长问:“哦,会出什么乱子呢?”
我说:“会出什么乱子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如果不改变这种现状,出乱子是迟早的事。穷则思变,有的人通过合法渠道思变,有的人则有可能铤而走险通过不正当的手段思变。”
刘段长说:“你这话有点危言耸听,没道理嘛!咱不能因为钱少就不干活,就不好好干活吧?六十年代,我们这条铁路才开通运营的时候,条件比现在不知要艰苦多少倍,工资少的可怜,可咱铁路工人硬是凭着一股子实干苦干拼命干的主人翁精神,守住了铁路的安全底线,从没有出大的安全事件。你说是钱重要还是精神重要?”
我说:“段长啊,你的道理请恕我不敢苟同。人类学家和心理学家马斯洛提出过一种需求理论,这个需求理论常用金字塔的形式来呈现。金字塔最底层的部分通常是最低层次的需求,而越往上需求就越复杂越高级。人的需求有五个层次,第一层次是生理需求,包括食物、水、呼吸、住、穿、性以及生殖等。第二个层次是安全和安全感需求,包括财务安全、健康、应对意外和伤害的能力等。第三个层次需求是社会需求,包括友谊、家庭、社交群体、宗教信仰等,第四个层次是尊重需求,包括欣赏、成就感、声望、自尊、个人价值等。第五个层次是自我实现需求,包括天赋、能力和潜能等的完全开发和利用,是人类渴望达到自己的潜能的极限需求。我们电务职工目前的需求层次还处在金字塔的最底层,而这个最底层的需求还远远没得到满足。为什么这样说呢?你看啊,我们电务职工收入是各站段最低的,钱少购买力就弱,需要的东西买不来。参加工作前我体重是65公斤,参加工作后,体重直线下降到55公斤。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我钱不够多,只能一个月吃一次肉,营养跟不上啊。所以,每天我都要花大量心思去琢磨怎么吃饭,如何能以最少的钱买到最多的食材最有营养的食材,吃顿饱饭好饭已成为我最大的奢望了。温饱问题是我日常必须面对的问题,你说我还能有多少心思去搞好安全生产?管子说:凡治国之道,必先富民。民富则易治也,民贫则难治也。两千年前的古人都明白的道理,咱现代人难道不懂么?”
听了我这番话,刘段长沉默起来,工区老少爷们儿也都沉默起来,屋里安静极了。过了好一会儿,窗外传来几声电力机车出站时的鸣笛,打破了寂静的局面。
刘段长终于开口说:“杨工长讲的道理我虽然不敢苟同,但你们实际存在的困难和问题我非常同情。作为站段这一级管理层,我们是没有权力给职工增加工资的,增资的权力在铁道部。为了给电务段职工增加点收入,我们也在努力开展多种经营工作,想多挣些钱给职工发点奖金。然而,我们毕竟不是车务窗口单位,没有地利的优势,多种经营创收有限,希望大家理解啊。我只是希望大家在收入大幅度提高前,还是要发扬主人翁精神,集中精力把活儿干好,保证铁路运输安全。总设计师不是说了吗,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先富的人带动大家共同富裕起来。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兄弟们,苦不苦,想想长征二万五。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辈。一定要坚定信心,要看到铁路发展的良好势头,努力克服目前的一切困难,挽起袖子加油干,好日子就会到来的!”
刘段长画了一张大饼,把它挂在高高的天空,让我这个年轻的理想主义者对未来又泛起了傻傻的憧憬。
可闵师傅是现实主义者,他问刘段长:“车务段已经先富裕起来了,他们怎么不带动我们电务段一起致富呢?”
刘段长没想到会有人问这样有难度的问题,不知该如何回答,端起水杯喝了几口水,又陷入沉默之中。
吕师傅开口说:“车务段职工家家都用上了18寸的大彩电,有的还用上了电冰箱。我们家连14寸的黑白电视都没有,这差距太大了。”
房师傅也跟着说:“还有,车务段职工天天大鱼大肉的,富得流油,每天都像是在过年,而我们十天半个月才敢吃一顿肉。我们没敢指望和车务段职工一样富裕,只求一个星期能买得起一斤肉就成。”
刘立刚说:“就是就是,每月只有少得可怜的三十多块钱的死工资,我都不敢乱花,除了买粮买菜,剩下的钱都存银行了,也不知道啥时候才能攒够娶媳妇的钱。”
他这话刚一落地就把全屋的人都逗笑了。
临走的时候,刘段长才开口说:“梅芗市有不少厂矿因经营不善,都到了破产的边缘,他们职工的日子比我们要难过得多。咱电务段好歹能按时足额发出工资来,与车务段比,我们是穷了点,但与地方上的困难企业比,我们还算是富裕的吧?话又说回来,谁让咱干的是电务呢?不管怎样,还是要把自己那份工作干好,对得起自己那份工资,安全生产决不能出任何差池,守好电务段的北大门,我拜托大家了!”
刘段长跨进电务段唯一豪华的破旧吉普车,向我们挥挥手,吉普车就启动了。汽车发出如拖拉机一般的“突突突”声,屁股冒出一股浓浓的黑烟,摇摇摆摆驶离了站台。
房建工区汪彪贵工长手下有最近来了一个小名叫三毛的年轻职工,才来北村沟不久,他就成了小混混儿,平日里游手好闲,不好好上班,喜欢打架斗殴,还有点流氓习气,一般人都有点怕他,见他如见魔鬼,看见他老远就绕道走。
这家伙总喜欢往保健站跑,不是用语言挑逗珍珍,就是对珍珍动手动脚。如此三番五次,五次三番的滋扰,让珍珍不胜其烦。李大夫严厉呵斥三毛,三毛却反过来威胁李大夫,让她不要多管闲事。
当珍珍把这事向我诉说后,我的火“腾”的一下就窜上了脑门,抬腿就要去找三毛理论,却被珍珍拦住了。她说:“你先别急,想好了对策再去也不迟。我问你,你跟他来文的还是来武的?”
我说:“先礼后兵。”
珍珍说:“那个家伙不是个讲理的人,你跟他是讲不通理的。如果来武的,他人高马大的,你会吃亏的。我看还是算了吧。”
我说:“他骚扰你,而我却无动于衷,那他今后不就更加肆无忌惮了吗?不管结果怎样,我必须去跟他说道说道,断了他骚扰你的邪念。”
珍珍嘱咐道:“你要是去的话,最好叫上你徒弟,一旦有什么事,好让他回来报个信。”
我说:“他还是个毛孩子,这种事不方便让他知道。我不会有事的,你就放心吧。”
我买了一包烟,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买烟,为了保护珍珍去和小混混儿讲理。
拿着买好的烟,走进了房建工区的大门,与正要往外走的三毛撞了一个满怀。这家伙粗鲁地把我扒拉开,呵斥道:“他妈的,你长眼睛是出气的吗?”
我一看是他,忙不迭地道歉说:“抱歉抱歉,进门走的急了点,恕罪恕罪。我正想找你聊聊哩,不知三毛兄弟方便否?”
三毛瞪起牛眼骂道:“三毛也是你叫的?一点规矩也不懂,快滚一边去,哪儿凉快哪儿待着,爷爷我还有事呢,没功夫搭咕你。”
我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递给他:“三哥,来一根,消消气。”
三毛一把打掉我递过来的烟,继续骂道:“我知道你他妈的来找我是想干什么。我劝你还是省省吧!那个漂亮妞你碰得,我就碰不得吗?你也不去打听打听,爷爷我是什么人?只要我看中的妞,她就没得跑。你要是识相,要想在北村沟继续混,就主动把她让出来,省得爷爷我费功夫。”
这也太侮辱人欺负人了!见过混蛋东西,还没见过这么混蛋的东西。我气得伸手给了他一耳光,劲使大了,一下子就把他打倒在地。他捂着被打疼的脸,躺在地上看着我,半天没敢吱声。其实我的手也生疼生疼的,但我忍着,装出没事的样子。我恶狠狠地盯着他教训道:“妈的,给你脸不要脸,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再胆敢骚扰我家珍珍,老子剁了你的狗爪子,你信不信?”
“好,打得漂亮!”我背后突然响起一阵喝彩声和鼓掌声。回头一看,原来是刘治华工长、我徒弟刘立刚,还有一群看热闹的人。
刘工长走过来,踢了三毛一脚:“还不快起来给杨工长道个歉!”
三毛利索地爬起来,指着我对刘工长说:“刘哥,他敢打我,反了他。你可得给兄弟我做主啊!”
刘工长又踢了他一脚:“滚你娘的蛋,老子没你这样不要脸的怂包兄弟,杨工长才是我的兄弟。往后你要是再耍浑,欺负白护士,不用杨工长动手,我他妈的先废了你。快给杨工长道歉!”
三毛看看我,又看看刘工长,迟疑着说:“我跟他道歉?你让我在北村沟还怎么混?”
刘工长说:“你不想道歉也可以,你他妈的现在就别在北村沟混了,滚!”
看刘工长动怒了,三毛不情愿地对我说:“看在刘哥的面子上,我向你道个歉。”
刘工长对我说:“你大度点,跟他握下手,这事就算说开了,就是好兄弟了。”
我大度地伸出手,跟三毛握了一下:“不好意思,没掌握好力度,打疼了吧?”
三毛嘿嘿笑着说:“看你瘦了吧叽的,蛮劲还不小,下回动手千万要轻点啊!”
没想到一场风波,竞然会以这样的局面结束了。
从此,我的声名鹊起,在北村沟的江湖地位陡然上升,北村沟的大小混混们见到我和珍珍都开始彬彬有礼了。真没想到一耳光就扇出了一片新天地,我可以在北村沟横着走了。
在从房建工区回来的路上,我问刘立刚:“你们怎么也来了?”
刘立刚说:“白姐姐怕你一个人吃亏,就让我找刘大哥一起去,好有个帮手。”
我对刘工长说:“多谢刘哥帮忙解围,小弟我不胜感激。”
刘工长摆摆手说:“兄弟之间不言谢,勿需多礼。”
我说:“我想请刘哥和我徒弟到珍珍宿舍一起共进晚餐,休得推辞哦。”
刘工长爽快答应道:“好啊好啊,我一准儿去。”
当天傍晚,刘工长拎着一大袋子罐头和一袋大米来到珍珍宿舍。一进门就嚷嚷道:“白护士,给哥的饭也做上,今天哥要好好品尝一下你的手艺。”
珍珍热情地将他迎了进来,笑盈盈地说:“欢迎刘大哥光临!”
我对刘工长说:“刘哥,你不要每次来都要拎东西,这样太见外了。”
刘工长说:“就是一点寻常食物,又不是啥贵重物品,还请笑纳!”
过了一会儿,刘立刚骑着自行车也来了。一进门就将手里的食材递给珍珍:“白姐姐,你要的肉菜都置办齐了,请过目!”
饭菜做好后,我拿出一瓶汾酒,正准备要给大家倒,被刘工长拦住了。他说:“我早就戒酒了,咱就以水代酒吧。不喝酒,才能更好地品尝出菜品的美味来。不然,让酒精麻醉了味蕾,吃不出菜的香味,岂不是辜负了白护士一番辛勤劳作?我早就听说白护士是卫校烹饪专业毕业的高材生,今天是特地来品尝她的手艺的哦。”
珍珍嗔怪地看着我:“我这个卫校烹饪专业的名号一定是你在外面乱吹牛,吹出去的吧?”
我笑了笑,对刘工长说:“我说了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刘工长也笑了:“我也不记得你说过,呵呵。”
刘立刚催促大家说:“咱动筷子吧,我馋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见他这样说,我们仨人都哄笑起来。我说:“好,咱开吃!”
在吃饭过程中,刘立刚问刘工长:“刘大哥,房建那个三毛混混儿咋那么怕你呢?他可是咱北村沟站的一霸啊!”
刘工长说:“刚子,记住我的话。没有人天生就霸道霸气,霸道霸气是靠自己打出来的。就像你师傅今天这样,凭的是一种不信邪不怕邪的浩然正气。他狠是吧?你比他还要狠。你把他打趴下了,你就是老大,你就是大哥。”
刘立刚挠挠后脑勺说:“我天生就胆儿小,我可没有我师傅的霸气劲。”
刘工长笑起来:“所以呀,他是你师傅啊。”
珍珍说:“刚子,没有就没有吧,有你刘大哥和你师傅保护咱,咱老老实实做人也挺好。”
吃完饭,刘工长夸奖珍珍道:“真好吃,这是我这辈子吃得最香最可口的一顿饭,比我妈妈做的饭菜还要好吃。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吃上这美味的饭菜,谢谢了!”
珍珍真诚地说:“欢迎刘大哥随时来!”
出门后,刘治华向我和珍珍一抱拳:“愚兄就此别过,后会有期,你们俩保重!”
他这话让我听着像是要出远门,有和江湖兄弟们告别的意思啊。
等刘治华走后,我对珍珍说:“明天就是星期天了,想不想去山里看看你任红妹妹啊?”
珍珍说:“呀,你还记得她哩。好啊,正好带些罐头和大米给她送去,也不知道现在她孤儿寡母的过得怎样了。”
星期天一大早,我背着食物和一壶凉开水,牵着珍珍的小手,翻过两座大山,来到了那个与世隔绝的小山村。
村子不大,横七竖八地盖着十几间土坯房子,有的房子歪歪扭扭,摇摇欲坠,门窗破败不堪。山坡上稍微平整点的地方种着玉米,干枯的土地裂开了无数的缝隙,玉米长得营养不良,萎靡不振。有几个年老体弱的农民给玉米浇水、除草,辛苦劳作着。有几个头发花白的农民在山坡上刨土豆,土豆个头不大,像鸡蛋。有几个岁数更大的老头老太太坐在自己屋檐下,像一颗老向日葵,随着太阳的转动慢慢挪动着小板凳,呆滞沧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两条瘦小的黄毛小土狗围着我俩跑前跑后,像是嗅到了我身上背着的罐头的味道,不断地向我献殷勤。
我向一位晒太阳的老大爷打听任红的住处。老大爷告诉我:“这女子又嫁人了,不在村子里住了。”
我问:“她嫁到哪个村子去了?”
老大爷指着远处的大山说:“她带着两个娃儿嫁到山里头去了,村子里的人都不知晓是哪个村子。唉,可怜的女子,嫁了一个跟我一样年纪的老光棍。”
得,白跑一趟。
珍珍流出了同情的泪水,嘴里还不停地说:“可怜的任红,好可怜啊!菩萨啊,保佑保佑她吧,愿她在山里边能过上好日子!过上好日子!”
听珍珍这样说,我不禁在心里幻想起来,我要是菩萨该多好啊,那样的话,我就可以普渡天下所有穷苦人了。当我看着远处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群山时,我分明感到了自己的无力和渺小,不禁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唉,我就是一普通的俗人,有心而无力,我谁也普渡不了啊!
我把背来的食物送给这位老大爷后,牵着珍珍的小手,默默地翻山越岭打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