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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雨和我分手后不久，谢志美被调到黄北分局调度所助勤，与他一起到分局各科室助勤的人还有其他站段的二十来个年轻人。
半个月后，王小雨嫁给了梅芗工务段梅芗养路工区的一个养路工。据说这个养路工人高马大，身强力壮，从外形看，他和王小雨十分般配。王小雨从西坡站调到梅芗站货场工作，当了一名货运员，也如愿从车务段分到了梅芗铁路地区家属院一套一居室的旧房子。
刚听到这个消息时，我的心脏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痉挛了半天，一种巨大的失落感油然而生，像是一件心爱的宝贝物件突然被强盗抢走了一样。
爱别离，怨憎会，撒手西归，全无是类。不过是满眼空花，一片虚幻，南柯一梦。
王小雨有了好的归宿，我应该很潇洒地祝福她，对，应该向她说一声祝福：王小雨，新婚快乐！哈哈哈，新婚快乐，王小雨！
在梅芗车务段分房子的同时，梅芗电务段也在筹备分房工作。上半年，电务段建好了一栋五层楼共计40户的福利性家属房，这其中有10户100平方三室一厅的段级领导干部专用房，有15户80平方两室一厅的股室主任专用房，剩下的15户是50平方的一室一厅普通干部职工用房。新房分配完后，还会有几十套旧家属房腾退出来进行再分配。
为了体现公平公开公正原则，电务段工会召集部分职工代表讨论行政办公室草拟的新旧房屋分配管理办法。我是被工会召去的职工代表之一。一个没资格参与房屋分配的单身汉，却要参与讨论房子分配办法的大事，真是搞不懂工会是怎么想的。
讨论会上，工会主席王少军把本单位新旧房屋情况进行了介绍。他说，新房子的面积和户数是严格按照上级有关规定建造的，房屋分配原则上是按照级别分类打分进行分配。10名段级领导干部在10户100平方三室一厅的专用房内进行打分，15名股室主任在15户80平方两室一厅的专用房内进行打分，其余15户50平方的户型在一般干部和职工中按照工龄、贡献、有房无房、是否双职工等项目进行打分。腾退出来的旧房屋都将在一般干部职工中进行打分分配。新旧房屋分配资格原则上是有结婚证的且工作地在梅芗地区的职工。
原来房屋分配还有这么多讲究啊，真够麻烦的！
中修队队长刘光泽率先发言道：“王主席，我想先请教几个问题。第一，为什么上级要规定领导干部和中层干部住大房子，而咱普通职工只能住小房子？第二，领导干部和中层干部为什么总是能住新房子，而普通干部职工只能挑他们腾退出来的旧房子住？”
王主席笑着解释道：“这是上级的规定，我们只能执行。”
刘队长反问道：“是上级的规定就对吗？”
王主席有些不悦地说：“上级的规定不对，那你说怎么才对？”
刘队长说：“把一个单位的人划成三六九等，让领导干部中层干部优先住新房子大房子，这本身就是搞特权，不符合社会主义分配的公平原则。”
王主席说：“上级这么划分是有道理的，这是一种激励机制，目的是激励大家都要积极上进，不断进步。如果你到了一定的位置和级别，也一样能享受相应的分房待遇，这不是搞特权。就像工资一样，段长的工资肯定要比一般干部职工高，是不是？而不能反过来，对吧？在铁路上级别越高，其承担的责任越大，安全压力也越大，贡献也越大，那么，其相应的待遇就应该越高，这很符合逻辑嘛！你说的所谓公平原则，其实是一种绝对平均主义，是极其错误的。”
对呀，如果那些不思进取混日子的人也享受较高的各种待遇，谁还好好工作呢？王主席这番话很有道理啊！可是，我总觉得好像哪里有点不对劲，是呀，是哪里不对劲呢？
光腚沟站通信工区工长熊坚说：“按照公有制所有权的含义，电务段的房屋资产应该属于电务段全体干部职工所有。这个房屋分配办法规定只有在梅芗地区工作的干部职工才有分配资格，而把沿线工区职工排除在外，显然有失公允，严重损害了我们沿线职工的利益。难道我们就该在沿线艰苦的地方工作生活一辈子吗？”
王主席说：“假如铁道部在北京盖一栋新房子，按你的逻辑，就必须让全路三百多万干部职工一起参与分配，这可能吗？”
梅芗通信载波室工区的老工长王国超说：“我觉得按家庭人口来打分更公平些。好些个老职工一家老小五六口甚至七八口人挤在三四十平方的一室一厅，实在是不方便，咱们电务段好不容易盖了有大户型的房子，能不能优先照顾照顾他们。领导干部中层干部能不能发扬一下风格，主动让出大户型房子给人口多的老职工们。古有白居易‘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济世情怀，还有范中淹‘先天下忧而忧，后天下乐而乐’的高风亮节，难道我们共产党的干部还不如封建社会的官吏有觉悟？”
王主席严肃地批评道：“你们的发言有些偏激，同时也偏离了讨论主题，这很不好。你们都是工长，是生产骨干，是电务段可依赖可信赖的中坚力量，可不能意气用事把屁股坐歪了地方。杨工长，你半天没说话了，你也讲几句吧！”
听王主席点我的名，我有些不知所措。我是第一次接触分房子的事，完全不懂这里面的道道，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我绞尽脑汁地想啊想，终于想起想说的话来。我说：“关于房子的事我不太懂，不能妄加评论。我只是想请求电务段领导在解决梅芗铁路地区干部职工住房难的同时，投点钱，为铁路沿线工区单身宿舍增加卫生间，改善一下北村沟站铁路家属房的住房条件，帮助职工解决吃水难、买菜难、小孩子上学难等一系列关系到职工切身利益的问题。”
王主席不满地看我一眼说：“让你说房子分配的事呢，咋跑题儿了呢？”
我说：“每次来梅芗开会办事，我都会到梅芗铁路家属区转一转，欣赏一下梅芗铁路地区干部职工美好生活的画面。一方面，我为梅莓地区干部职工都过着有房住有水吃的幸福快乐生活感到高兴，另一方面，我为铁路沿线职工还在水深火热中度日如年感到难过啊。”
王主席更加不满地瞪我一眼说：“没想到，你还是个忧国忧民的人啊！”
我说：“王主席，您是我们职工的娘家人，我是工会会员，有心里话必须得给您讲不是？忧国忧民不敢当，只是位虽卑，却一直未敢忘忧国。你们段领导下现场检查工作，只是单纯地检查工作，从没有一个领导能在百忙之中抽出一点点时间去职工家属区看一看，到单身职工宿舍去瞧一瞧，了解一下铁路沿线职工及家属们的生活状况，问一问他们有没有困难，有什么需要帮助解决的问题。领导们下现场，只会检查安全生产情况，只会考核批评训斥，从不愿与职工促膝谈心，不去主动了解他们的所思所想，不去了解他们的苦与乐、悲与欢。他们不是工作机器，是有血有肉的人啊。他们也有向往美好幸福生活的需要，他们也有解不开的思想疙瘩需要人帮助解开，他们也有苦痛与伤悲需要向人倾诉啊。”
听了我的一席话，王主席愣了好一会儿，之后他缓缓地说：“你的建议很好！我会将你的建议提交段党政联席会议进行专门讨论。刘队长、熊工长和王工长的意见也非常有道理，大家的意见我会向上级进行反映。不过，在上级修改相关规定之前，我们只能在既定的框架下讨论本单位房屋分配办法，你们说是不是呀？所以呢，这个办法必须通过，求求大家，拜托大家了！”
王主席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大家就不再发表不同意见了，便很快在行政办公室草拟的分配管理办法基础上，象征性地提了几点修改意见完事。
刚要散会，小会议室的门被一个人粗鲁地踹开了。这人是信号中修队的职工苟布李，小名二狗，是全电务段有名的大混混，这家伙平时不好好上班，上班也不好好干活。不上班时，不是偷鸡摸狗，就是欺男霸女，经常被梅芗派出所请去“喝茶”，成了派出所的常客。电务段大大小小的各级领导对他软硬兼施，好话说尽，狠话撂完，二狗始终油盐不进，不为所动，依然故我，该干嘛干嘛。
二狗一进来，就大声嚷嚷道：“我听说电务段要分新房子了，请主席大人给我也分一套吧。我三十大几的人了，最近好不容易又处了一个对象。女朋友说了，只要我有新房子就跟我结婚，否则免谈。你们当领导的不会忍心看着我打一辈子光棍吧，呵呵。”
王主席骂道：“你二狗子嘴里就没他妈的一句实话！你蒙谁呢，哪家闺女瞎了眼会跟你结婚？滚滚滚，跑这儿瞎捣什么乱。”
二狗说：“主席，这就是您的不对了，您老人家一点也不关心我们革命群众。我找对象困难，你也不当当红娘，帮忙介绍别人家的大姑娘，为我牵个红线。”
王主席说：“我还真想给你介绍一个母夜叉，把你给收了，好为民除害。可惜，到现在为止，还没碰到合适的人选，你别着急，等有了，我一定第一时间介绍给你当媳妇。至于房子的事，你就别痴心妄想了啊，没你嘛事。”
二狗继续耍赖道：“今天不给我分套房子，你说破天，我也不走。常言道，没有梧桐树，招不来金凤凰。房子就是梧桐树，对不对？没有房子，哪个女人会嫁我呢，是不是？电务段只要给我一套房子，只定会有女人找上我的门来，你信不信？”
刘队长对二狗说：“主席的话你都敢不听了，是不是？我的话，你听不？”
二狗翻了翻白眼说：“你算老几，我听你的话？行，让我听你的话也成，那你就给我分一套房子，或者给我介绍一个媳妇儿吧。”
刘队长抡起手来，做出一个要打人的架势。二狗吓得一躲闪，出溜到王主席背后。刘队长说：“给你分房子？你不好好上班，成天瞎混，你为电务段做什么贡献了，凭什么给你分房子？你要脸不要脸？再说了，老子还想要一套，还不知道有没有呢。你他妈的算老几，滚球蛋，别在这里捣乱！我队长的话也不听了，是吧？再不滚，明天上班，看我怎么修理你个狗日的！”
这出戏正热闹地唱着时，从门外进来了一大群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位中年女职工说：“主席，听说你们在分房子，给俺家也分一套呗。俺家人口多，现在那套三十多平方的房子，早就住不下了，恳请领导们开恩，这次新房子给俺家分一套吧，求你们了，最好把100平方的大房子分给我们！”
一位头发花白的男职工说：“主席，我大儿子才娶媳妇，因为没有属于他们自己的房子，只能和我们全家六口人挤在一套小房子里住，实在是不方便。小两口想亲热都不方便，是不是？请领导们法外施恩，分我们一套大点的新房子吧，谢谢了！”
一位年轻点的男职工说：“我结婚好几年了，孩子都会打酱油了，一家三口还在单身宿舍住着，实在是难受啊。我想请问主席，我们沿线工区啥时候能盖家属房子，让我们也能享受到组织的关怀和温暖。我们不奢望盖楼房，盖几间小平房就成。”
王主席大声喊道：“同志们，静一静，听我说，听我说。你们的困难是暂时的，今后会一步一步慢慢解决的，不要急嘛，急也没用，是吧？我也想到处盖房子，盖大房子，把你们的住房问题都解决了。可是盖多少房子，盖多大的房子，在哪儿盖房子，不是电务段能决定的，需要上级批准。”
一位女职工尖声说：“主席，为什么只有男职工才有资格分房子，这是谁规定的？难道我们女职工就没有为电务段做出贡献吗？干活男女平等，分房子就不平等了，你们这是明显的歧视妇女，我要向上级控告你们。”
有的人说：“你们当领导的能不能姿态高点，主动让出分房名额，把房子分给最需要的职工群众。”
王主席说：“分房子要有规矩，要按规矩办事，不能哪一个人说了算。今天，我们召集部分职工代表讨论了新旧房屋分配办法，下一步就按这个办法执行，都回去吧，都散了吧。”
大家大声嚷嚷道：“不行，按你们的办法，我们就分不到房子。今天分不到房子，我们就不走！”
这场面太喧闹了，还不知什么时候能结束，趁他们乱纷纷乱成一锅粥时，我悄悄地溜出了会议室。在走廊里刚走了几步路，就碰到了王明英书记，我主动打招呼道：“王书记好！”
王书记瞥了我一眼，像是没听见我的问候似的，面无表情地一晃而过。
只留下我一个人在走廊的穿堂风中凌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