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洛轻轻地闭上眼睛,虔诚地聆听着从福缘寺飘过来的悠扬宏亮的钟声。九响之后,余音还在东门城郊的上空盘旋回荡,仿佛还能听到僧人们诵经习武的声音。——聆听钟声是苏云洛每天早晨的必修课,而今天也不例外。
福缘寺的钟声响过之后,苏云洛没有跟往常一样,到楼下的花园里去陪孩子们。
今天,他只是向下看了看——幽梦公主依然是坐在亭子里画画,而保姆的女儿朱丽娟正拿着一本书,在花坛周围的石头小路上一边散步一边读书、背书。
苏云洛看了一会儿,脸上浮现出不可名状的笑容。他转身回到自己的卧室,又从卧室进入书房。
苏云洛的这间书房并不大,里边的摆设很简单却并不低调:一个书橱、一个书桌、一把座椅。书桌上有一个古典风格的青铜时钟,钟摆正在有规律地摆动,房间里静得只能听到“滴答、滴答”的钟摆声。
在书桌对面的墙上有一幅很大的彩色木版画——蓝天白云之下,一望无际的蔚蓝大海,几排白色的巨浪托起一艘形如高楼的大船,大船前端的桅杆顶部是一个很大的黑桃图案,桅杆上挂着一面朱红色的旗帜,旗帜上面似乎有几个金黄色的大字,由于旗帜在风中飘卷,所以也看不清楚是几个什么字;大船的后面跟着许多小型房船,也说不清具体有几艘。
苏云洛就坐在书桌前,凝视着这幅彩色木版画。在他的脑海里,这支庞大的舰队仿佛在巨浪滔天的大海上,正从远古驶向未来……
过了许久,苏云洛把时钟搬到面前,打开后盖,从里面拿出一个隐藏多年的电话机——虽然这个电话机经常拿出来检查,但却从未用过。他拿起话筒,按下了机器上唯一的一个按钮。房间里非常安静,除了时钟的“滴答”声,就只能听到苏云洛身体里血液流动的声音了。
不一会儿,电话接通了;可是,另一头除了钟摆的“滴答”声,也没有任何别的声响。苏云洛就微笑着默数“滴答”声,四响过后,对方把电话挂了。
苏云洛也放下话筒,又等了片刻,音乐铃声响起,他迅速拿起话筒,对方依然只有“滴答”声,但是他知道对方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他缓慢而沉稳地说了四个字:“唐僧有难!”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四响之后,对方依然未发一言就把电话挂断了。苏云洛把电话机放回时钟里面,盖紧了后盖——这是他第一次使用,也是最后一次使用了。
一楼餐厅,保姆朱玉婷正在收拾餐具。
苏云洛亲切地喊了一句:“婷姨,你们都吃好了吗?”
朱玉婷笑着回答:“我们都吃好了。——总裁,您的早餐在这儿!”她一边说一边把备好的早餐端到苏云洛面前。
“谢谢!幽梦和丽娟都上学去了吧?”
“是的,今天兔玲珑到这里,送她们两个去学校了。玲珑还问起您呢,想和您一起用早餐,我知道您在楼上肯定是有事情,所以没去打扰您!”
“婷姨,思诗在医院里陪护周诗墨,这几天就暂时让兔玲珑代替她接送两个孩子。”
“好的。不知道诗墨现在怎么样了?每次在餐桌上看到他的空位就很心伤!”
“唉,这段时间,大家都非常难过。希望诗墨能早点回到我们身边……”
早餐之后。
青铜街各色各样的商品琳琅满目,苏云洛在一家商店挑了一个亮闪闪的金如意挂饰,又买了几样美味的点心,然后驱车出东门,直奔郊外。他的磁悬浮小轿车停在神山脚下一座木屋前面的草地上。
木屋有两层,上层的瓦檐下有一块木牌匾,牌匾上面刻写着五个大字:“东方象棋屋”,并且涂上了不同的颜色——“东方”二字朱红色,“象棋”二字墨绿色,“屋”字是原木本色。象棋屋往上几百米高的山腰处就是福缘寺的所在地。
苏云洛提着点心来到象棋屋的大院子里,院子里面有一个马棚,马棚里养着两匹漂亮的大白马。
一个中年木匠在马棚附近,抡起大斧头正在劈木材——看他那轻松的样子,仿佛一点都不费力气;而他的妻子文秀霞正从水井里打水倒在大木盆里,准备洗衣服。
苏云洛就笑了笑,悄悄地把点心放在院子门口的大石头上,然后拿出金如意挂饰,朝着文秀霞一甩,同时喊了一声“看镖!”。
文秀霞闻声抬头,一手还提着木桶,另一只手敏捷地接住“飞镖”,发现是一个金如意挂饰,顿时笑逐颜开,惊喜地望着苏云洛大喊:“云哥!”
而在此一眨眼的功夫,苏云洛已经飞身落在了木匠的身旁,伸手就要抢夺大斧头。木匠于是紧握着大斧,与云洛打斗了几十个回合。
最后,苏云洛闪身退出,木匠就扛着金刚斧,大笑一声说:“云洛兄,江湖上有一百多个人想要抢夺我东方竹的开天神斧,但是能夺走的人却还没出现呢。”
云洛也哈哈大笑:“东方贤弟的功夫日益精湛了。我已经许久没活动手脚,今日一战,真是爽快极了!”
“您的功夫也不减当年啊!——难得有空到此寒舍来看望我和秀霞,快请进屋喝杯热茶!”
文秀霞也说:“是啊,云哥,您都有好几年没来了。”一边说一边举起挂饰,“这个金如意是特意送给我的吧?”
“当然呀,来,我帮你戴上。”
“好呀,谢谢云哥!”
苏云洛戴好了挂饰,接着说:“秀霞,我还带了你们爱吃的点心,就在院门口。你去拿来。”
“好呀好呀。”
东方竹的木屋朴素而不失典雅:屋柱和板壁上都雕有各种花纹;桌椅橱柜等家具都古色古香——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主人亲手建造和制作的。堂屋靠近房间的一侧有两个很大的木架,木架上摆放着许多大小各异的雕花木盒以及不同规格的象棋棋盘和棋子,大部分都还是半成品。
苏云洛一看见象棋,就情不自禁地赞叹起来:“茶品南海,棋下东方!——东方贤弟制造的象棋声名远播,几乎每一副都堪称绝品!”
东方竹爽朗一笑,说:“我做象棋追求的不是名利,而是意境!力求每一个棋盘、每一颗棋子都有各自的特色。我不仅要把它们制造出来,还要赋予它们生命。”一边说一边拿起一颗已经刻好图案文字但是还未涂颜料的象棋,“它们就像是我的孩子,从上山选择树木,砍伐,搬运进院子里;到雕刻成形,并且刻上文字、图案;再到细心打磨,涂上色彩,都花费了不少心血!”
苏云洛再次赞叹起来:“怪不得,东方象棋如此闻名,靠的不仅仅是高超的技艺啊!”
这时,文秀霞端着一个木茶盘过来:“云哥,别光顾着看象棋聊天,快喝茶!我亲爱的竹子,您也喝茶!”
东方竹连忙笑着说:“对对,先喝茶!秀霞,这应该是红月禅师送给我们的红月仙茶吧。”
“那当然啦!——只有特殊的来客才配喝这上等的仙茶。”
苏云洛品了一口仙茶说:“江湖传闻,红月仙茶是红月禅师秘制的,有延年益寿之功效,南海玉芙蓉跟这个比起来就要差很多了。我听说此茶在市场上都不售卖的,如今能够品尝,真是莫大荣幸!”说着又细细品了几口。
东方竹笑了笑,说:“就在半年多之前,我家笋儿下山看望父母,红月禅师就托他带了两包仙茶送给我们,同时订制了一副象棋,嘱咐我按他的图纸设计来制作,做完之后即刻送到福缘寺去。”
“哦——贤侄笋儿如今可好?”
“当初只怪我逼他练武太心急,差点毁了他的性命。自从拜在红月禅师的门下,身体比以前好多了!”
“那可真是万幸啊!实不相瞒,我此次来找你,也是想去拜访红月禅师,请求他搭救周诗墨一命。不知禅师订制的象棋是否制作完成?正好趁此机会与贤弟一起去拜访他。”
“象棋已经做好,前段时间刚涂完色彩,本来打算这几天就送去,又得知他去山间云游、采药,估计要好几天才会回到寺里。”
“哦,那么,我也想看看红月禅师订制的象棋,一定是精品中的精品。”
“好呀,我们去象棋房看看。所有制作完成的象棋都陈列在那里。”
象棋房的正中间摆了一张雕刻精美的象棋桌,四周靠墙是几个雕花大橱柜,每个橱柜都分成许多个小格子,每个格子里有个小木架,小木架上正好放置一个木棋盘,棋盘上都放着一个正方形棋盒——这样,每一副象棋都占用了一个格子。有些格子的门上贴了标签,写着订制者的姓名和地址以及联系方式。
苏云洛问:“所有订制的象棋都要亲自去送货吗?”
“有些要,有些会自己来拿。——你来看,这一副就是红月禅师订制的八卦象棋。”东方竹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一个大的格子,接着捧出棋盘放置在中间的象棋桌上。
这副象棋果然精致无比——棋盒上雕刻着八卦图案;每一颗棋子都被十分精细地打磨成正八角形,而且边边角角都作了圆弧处理,非常光滑;棋子的正面用阳刻的方式雕出文字和边缘线,背面是阴刻和阳刻相结合的方式雕出太极双鱼的图案,八个侧面用阴刻的方式分别雕出“乾、兑、离、震、巽、坎、艮、坤”八个基本卦爻符号;“帥”的背面雕着金龙,“將”的背面雕着麒麟。
苏云洛鉴赏完象棋,赞不绝口。接着又捧起棋盘仔细欣赏——只见正面的棋盘线闪着金光;翻过来看到棋盘背面刻着“福缘寺”图,不仅“福缘寺”三个字闪着金光,就连整个福缘寺都呈现在金色佛光中间。
“真是绝了!敢问东方贤弟:这金色佛光从何而来?”
东方竹自豪地笑了笑:“佛光是金丝做成。我先在棋盘上画好线条,然后沿着线雕刻出细小的凹槽;接着,秀霞就帮着把金丝一根一根仔细地镶嵌到凹槽里面,最后用透明油漆封印覆盖,防止脱落。这金色佛光里面也有秀霞的功劳啊!”
“你和秀霞真是绝配,当初,她选择你是正确的。而我如今,只能在心里爱她了——”
文秀霞听到这里,就说:“什么爱不爱的呀?都过去四百多年了,还提这个做什么呢!不如你们对弈一局吧,我去准备饭菜。——中午,咱们三人开怀共饮,怎么样?”
“哈哈,秀霞妹妹想得挺周到。”苏云洛就笑着说,“也罢,今天阳光晴好,正是增进感情的好日子。我就留下来与你们小酌几杯。”
东方竹也说:“如此真是太好了。——希望我们能够精诚团结,共同完成黑桃天父交付给我们的使命!”
“东方贤弟刚才所说正合我的心意。——来,摆棋!”
于是,东方竹小心翼翼地收起了红月禅师订制的八卦象棋,放进橱柜格子里关好。又从象棋桌的抽屉里拿出一副收藏的象棋,两人布好棋局就开始对弈起来……
深夜的病房静悄悄。
孟思诗在临时添置的床上侧身睡着,她的脸朝向恋人周诗墨,她很想一直静静地看着他,希望能看见奇迹——那就是诗墨从床上起来,然后带着她离开这里。然而她实在是太疲倦了,就在不知不觉中沉入梦乡。
病房的隔壁是护士值班室。值班室靠墙摆放着一张带有橱柜的大木桌,从橱柜的玻璃门里可以看到一些医疗器具和各种注射针剂。桌子旁边的小推车上也摆放着几样打针的器械和几瓶药水。
穿着粉红护士裙的徐巧芝正在写今天的护理日记,她一边写,还一边时不时地转头看看挂在另一面墙上的智能监控大屏幕:屏幕上清晰地显现出六个视频画面,其中一个就是病房里的情景;另外几个是病房外面的走廊、通道入口等周边场景。
值班室里还有一个用金刚石做成的桌台,桌台上放置着一套精密的仪器,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仪器的几条数据线连接着一台智能电脑。
此刻,楚春瑶正坐在电脑前面打着键盘,仪器也在慢慢输出数据,还发出细微的嗒嗒声。不一会儿,就打印出几张满是数据的文件纸了。
楚春瑶看了一遍打印出来的数据,然后问徐巧芝:“巧芝,你的护理日记写完了没有?”
“写完了——”
“那好,请把这些数据交给院长过目,她在办公室里等!”
“好的。”徐巧芝接过文件看了看,只见上面写着:
{…………
外表相似度:98%
性格相似度:84.3%
智力技能匹配:92.15%
记忆匹配:36%
情感度:64%
血型匹配:89.1%
组织结构匹配:78.96%
…………
整体复原程度:89%
成活概率:72.6%
…………}
徐巧芝看完说了一句:“这个结果并不太理想啊!”
楚春瑶说:“可是我们已经尽力了!”
“好吧,那我这就去交给院长,看她下一步有什么指示。”
“好的。今晚我到这里值守。你交完数据就回家休息吧!”
“行,今晚就辛苦春瑶姐姐了!”徐巧芝说完拿着数据走出值班室。
楚春瑶从监控屏幕里看了一眼病房里的情景——孟思诗已经睡着了,周诗墨也静静地躺着,他的左手臂上还扎着吊针,吊瓶里的药水已经剩下不多了。
于是,楚春瑶拿出一支20毫升的针筒,又拿出一小瓶红褐色药粉,用灭菌注射水溶解稀释,吸了满满一针管,然后走到病房里,往周诗墨打针的吊瓶里注射……
夜色阴冷,尽管病房里开着空调,孟思诗却突然感觉到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严寒。她打了一个寒颤,睁开眼睛,猛地吃了一惊,因为她竟然发现诗墨的床位空了,吊针的细管无力地垂在床沿,透明的细管里居然流着鲜红的血一样的液体,针头附近的被子上还染出了一朵红花。
思诗大叫一声:“诗墨——”,同时猛地掀开被子,也顾不上穿鞋,急急忙忙地跑出病房。
走廊里寂静无人,她朝着通道的入口处望去,发现几个白衣护士推着一辆医疗急救车奔跑,此刻正出通道转了个弯。
孟思诗惊慌大喊:“诗墨!——等一等!等等我——”一边喊,一边狂追。她追到急救车前,却发现躺在车上的居然是一具骷髅,她吃惊地望了望护士,却也一个都不认识。思诗发疯似的抓住车的栏杆扶手:“他是谁?快告诉我——他是谁?是不是周诗墨?是不是!——”
这时,一个让她日思夜想的声音在空中响起:“思诗!”
孟思诗循着声音望去,她看见了周诗墨。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还要仔细审视,确认一下眼前看到的这个人确确实实就是周诗墨——自己日夜思念的恋人周诗墨!她看到周诗墨在向她招手:“思诗,过来,你快过来!”
孟思诗稍微镇定了一下情绪,对护士们说了一句“对不起”,然后急忙奔过去抱着周诗墨,紧靠着爱人的肩膀:“诗墨,原来你醒了。——我每时每刻都在为你担心!我不能失去你,没有你,我都不知道怎么过下去!”
周诗墨温柔地抚摸着恋人乌黑的秀发,说:“思诗,我爱你!我们走吧,离开这儿!”
“亲爱的,我们去哪儿呢?”
“从哪里来的,就回到哪里去!”
思诗抬起头,望着爱人冰雕一般的脸庞:“你说什么?你想回空灵岛?哦——不——,我们的使命还没有完成,就这样离开,我们怎么对得起义父!我们现在还不能回去。”
“思诗,我已经很累了。我也很痛!我感觉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不停地分裂!我想回空灵岛,那儿才是我们自由的天地。亲爱的,咱们一起离开,现在就回去!”
思诗沉默了一会儿,说:“不,亲爱的。其实我也很想回去,但是我们不能就这样走。诗墨,我知道你很痛,我多么想分担你所有的痛!告诉我,是谁把你伤害成这样的?我要为你报仇!”
周诗墨缓缓而有力地将思诗推开,然后转头看向值班守卫的保安。孟思诗也向那儿看去,她看见了陶九夫。
“什么!原来真的是他?!”
诗墨用手指着保安大声说:“是的,就是他!他就是第十三号!”
“我果然没有猜错!”孟思诗眼里的怒火几乎要把陶九夫烧成灰烬。
而此时的陶九夫面目狰狞,就像一个魔鬼那么可怕。他掏出手枪,对准这边射击。
周诗墨下意识地喊了一句:“思诗小心!”,接着就迅速地扑到前面挡住了子弹,他“啊——”地一声惨叫,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孟思诗大惊失色——周诗墨触碰地面的时候,只听见似乎玻璃碎裂的声音,紧接着,他的身体就像水花一样迅速分裂,四面飞散,转瞬间就消逝得无影无踪。
思诗顿时撕心裂肺地大声叫喊:“诗墨!——”她的喊叫打破了医院里的寂静。她喊着“诗墨”惊醒过来,身体猛地从床上坐起,这才意识到,原来刚才只不过是一场噩梦。
龙香草和楚春瑶听到喊叫,急忙跑进了病房:“孟秘书长,您怎么了?!”
孟思诗看了看旁边的床位,周诗墨依然静静地躺着,手臂上的吊针已不知在什么时候取了下来。于是,她镇定了一下情绪说:“对不起!刚才做了一场噩梦。打扰到您们了,真是不好意思。”
楚春瑶说:“孟秘书长,您是太心累了。现在天还没有完全亮,您是不是再睡一会儿?”
龙香草也说:“是啊,孟秘书长。您就放心休息,我们会确保您和周处长的安全。”
“谢谢您们!——对了,外面的通道入口处,现在是谁值守?”
龙香草说:“是保安陶九夫!”
思诗沉默了一下说:“哦——好的,我知道了。您们也辛苦了!”
孟思诗用脸盆打了一些热水,接着拿出毛巾细细地帮诗墨擦了擦脸和手。然后,她坐在床前,伏下身子,脸颊贴着诗墨的胸膛,又把诗墨的手拿起来,放到自己的头发上。
她禁不住泪如雨下,此时此刻,世界上最动人的声音莫过于诗墨的心跳声,尽管他的心跳是如此微弱。
几天之后,时近正午,许红旭提着一盒饭菜来到了病房,她看见床头柜上的早餐盒原封未动,孟思诗坐在床边,正用热毛巾轻轻擦拭着诗墨扎着吊针的手。
红旭一边放下餐盒,一边说:“孟秘书长,您早餐又没吃啊?您这样怎么行呢!依我看,保重身体要紧;要不然,等诗墨醒来看到您憔悴的模样,那他该多么心疼啊!还是趁热把午餐吃了吧。”
思诗面无表情地说:“他再也醒不来了——”
“什么!”许红旭吃了一惊,这才发现周诗墨已经是面无血色,而吊瓶里的药水也静止不动了。
许红旭就叫了起来:“护士呢?都到哪儿去了!春瑶,巧芝!——”
此时的孟思诗却显得异常平静:“红旭,别喊了。是我让她们出去的。请允许我静静地陪伴着诗墨走到最后,我还想感受一下他最后的温存……”
沉静了片刻,思诗轻轻地咏唱起一首歌曲:
{静静地,望着你
冰雕玉冷的脸庞
泪水模糊了视线。
眼前浮现出曾经的浪漫
而如今,只剩下
无边的孤单。
回忆着你的温存
那是我最爱的画面。
你说你想离开,
我会带你回到从前。
那个自由的孤岛,
才有我们天真的童年。
那个自由的孤岛,
才有我们天真的童年,童年……}
天堂方舟总部,一楼大厅。
周诗墨的遗像摆在一个大棺椁的前面,棺椁周围摆满了各色鲜花。有几只蝴蝶在花间飞来飞去。
大厅里站满了人,都在为周诗墨默哀与祈祷。
孟思诗守着棺椁,望着一个又一个前来悼念的人。
秦中慧和她先生陆飘雨走上前来悼念鞠躬。之后,中慧望着苏云洛说:“苏总裁,真的很抱歉,我没能如您所愿,留住诗墨的生命。望您谅解!”
苏云洛说:“秦院长言重了。生死各安天命,我知道您也尽力了。反倒是我有点追悔莫及——”
中慧有点不解:“哦,不知总裁此话怎讲?”
“唉,我真是没料到,他会去得如此匆忙。有一步棋还没来得及下,他就突然离世而去!——唉,罢了,既然天要收他,我们人又奈何?”
秦中慧也不再多问,又握着思诗的手说:“思诗,只要你心里一直爱着他,他将会为你永生不灭!”
“谢谢您,秦院长!我会记住您说的话。”
苏云洛就再次叹了一口气,又对着陆飘雨说:“飘雨先生,看到您今天来,我心里也有些许安慰。——多年前,是我错怪了您。当初真不应该将您驱逐,后来每每想起此事,心中就特别不安。今天,您能来祭拜我的义子,我想您或许原谅我了,是不是?”
陆飘雨说:“总裁宽宏大量,我知道您是以天堂方舟的大局为重。当初我们都是被人蒙蔽了,所以才互相误会。如今,我在艺盟书院当图书馆的管理员,一切都还挺好的,您也不用太挂念。”
“飘雨先生还是这么真诚。幽梦公主和朱丽娟都在艺盟书院读书学习,还需要您多费点心思。”
陆飘雨笑着说:“这个当然。”
接着是陶九夫来悼念。
他先是鞠了一躬,然后跪拜了两次。站起来之后又看了看棺椁旁边的总裁苏云洛和秘书长孟思诗,他的眼神有点闪烁,嘴角也不自觉地动了几下,似乎是有什么话要说,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他正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被苏云洛叫住了:“九夫,请你等等。”
“总裁,请问您有什么吩咐吗?”
“诗墨如此不幸,我们都很悲伤。他走了,就只有你才够资格接替他的位置了。所以,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幽梦公主的贴身保镖。”
“总裁,我——行吗?”
“行!我相信你可以的。公主的安危就交给你了,希望你不要辜负重托!”
“谢谢总裁信任,九夫哪怕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好!就等你这句话。”
…………
祭拜仪式结束之后,灵堂之前就只剩下三个人了:苏云洛、孟思诗和兔玲珑。
苏云洛说:“诗墨的不幸,是我们莫大的损失。可怜,他连遗言都没留下一句。”
孟思诗说:“不,他留了,他在梦里给我留了几句话。而且,他还让我带他回空灵岛。义父,我准备明天就启程去空灵岛。”
“哦——好吧。从哪里来,就回到哪里去。明天我会亲自送你们去空灵岛。”
“我要到岛上守他十个月,请义父准许!”
“可以。不过,岛上生活清苦,你要好好保重身体。”
“谢谢义父!”思诗又转过头对兔玲珑说:“玲珑,我离开方舟的这十个月,就要麻烦你辛苦一下了,谢谢!”
“思诗姐,我会想您的。您就放心好了,我愿意为您们鞍前马后。”
“玲珑,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该做的事情你都知道要怎么去做。我唯一要提醒你的,就是多提防陶九夫,注意保护好幽梦公主。”
“好的,思诗姐交代的事情,我都会牢牢记在心上。”
沧海茫茫,无边无涯;浪花滔滔,不眠不休。
“漩涡”号大舰船利用时空定位导航系统,经过一天一夜的飞速行驶,终于顺利抵达空灵岛。
此时,天色还不明朗,放眼望去,草木稀疏,满目荒凉。
空灵岛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头,远处有一座用石头搭建的小城堡隐约可见。靠近海域的沙滩上,有许多大螃蟹爬来爬去;还有成百上千、五颜六色的贝壳散落在软软的泥沙里——这些小生命给这个荒凉的孤岛增添了许多生机。
苏云洛不禁触景生情,他仿佛又看到了两个可爱的小孩在岛上戏耍,并且听到了他们天真烂漫的欢声笑语——他们光着脚丫,一会儿在沙滩上奔跑,一会儿又弯腰捡拾多彩多姿的贝壳,一会儿又蹲下来与大螃蟹逗趣,一会儿又跳到水里与浪花舞蹈……
海浪扑打着舰船,浪涛的声响让苏云洛回到了现实。孟思诗指着石头城堡说:“义父,快看——那座城堡还在!”
太阳渐渐升起来,在阳光的照耀下,城堡外墙镶嵌的五彩贝壳显得格外漂亮,使得整座城堡看起来简直就是一个美丽的童话。
苏云洛笑了笑说:“呵呵,许多年过去了,城堡还在。我们曾经生活过的地方,还保留了我们美好的回忆。”
“义父,故地重游,我们一起走走吧。”
他们下了舰船,踏上孤岛,向城堡走去。
从舰船上飞起一百多只机器蝴蝶,其中有几十只围着周诗墨的棺椁,纷纷从腹部伸出金属钩爪,稳稳地抓住棺椁下面椭圆形的托板。它们带着棺椁飞了起来,跟随着主人的脚步,一直飞到城堡门口,才轻轻放下来。
苏云洛看了看城堡的入口,又看了看棺椁说:“似乎进不去了。”
孟思诗也看了看说:“那就暂时放在门口吧。我要为诗墨搭建一个新的城堡,用最美丽的贝壳来装饰。诗墨他最喜欢贝壳了!”
“好吧。就让这些机器蝴蝶留在岛上帮助你。它们都自带时空定位,有智能导航系统,以后如果需要什么物资,或者遇到情况需要我的援助,都可以请这些机器蝴蝶帮忙。”
“好的,谢谢义父!”
“岛上生活清苦,你一定要自己珍重!”
“好的,思诗明白。”
苏云洛又看了看棺椁,自言自语地说:“秦中慧送的棺椁真够大的——”
突然,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一下子陷入沉思:“怎么会有这样大的棺椁?——不对,这个棺椁如此奢华,绝不可能是临时买的,而是预先订制好的;她为什么要订制棺椁?而且看起来应该是特意为周诗墨所准备的。难道说她放弃了拯救吗?不,这好像不太可能……可究竟是为什么呢?”
孟思诗看到苏云洛似乎是心神不定,于是轻轻地喊了一句:“义父,您怎么了?义父——”
苏云洛回过神来说:“哦,不。没怎么!我只是突然想到以后再也看不到周诗墨,心里很难过。”
“义父,那要不要打开棺盖,再看一眼?”
“好吧。”
几十只机器蝴蝶用金属钩爪抬起棺盖,只见周诗墨静静地躺着,就仿佛睡着了一般。
“义父,秦院长告诉我说,她们给周诗墨注射了永葆肌肤的药水,可以一直保持生前的肌肤和容貌。所以,不管几百年,甚至上千年,他永远都是睡着的样子。”
“哦——,她想得可真周到!”
“义父,有一件事情,我想请您答应我。”
“你说吧,什么事情?”
“您得先答应我,我才告诉您。”
苏云洛稍微沉默了一下:“好,我答应你。”
“义父,以后,不管秦院长犯了什么错误,都请您原谅她。无论如何,都不要伤害她!”
“哦——这是从哪里说起?”
“义父,您就别再问了,以后您会明白的。别忘记您已经答应我了。”
“好的。——思诗,我现在也该回去了。你自己一定要多多保重啊!”
“好的,义父。让我送您到海边吧!”
孟思诗陪着苏云洛走到海边,目送着义父走上舰船,又挥动着手臂送舰船缓缓驶向远方,直到舰船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视线里……
翡翠阁,幽梦公主的闺房。
兔玲珑铺好床单被子,收拾好书桌和梳妆台,接着转身走出房间,楼上楼下四周都看了看,又来到走廊尽头,站在窗前望着楼下庭院的大门。
这时,兔玲珑正巧看见保姆朱玉婷走出大门,并且开车去买菜,她就诡秘地笑了一下。她确信现在翡翠阁里只有自己一个人了,才又重新进入幽梦的闺房,关上门,开始搜寻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仔细地观察,到处摸一摸、拍一拍。橱柜、书桌、梳妆台、床……甚至连墙壁和地板都没放过,却一无所获。
正当此时,她忽然间听到了楼下的开门声。玲珑就停止了搜索,并且竖起耳朵仔细地听着动静——脚步声从楼下到楼上,离幽梦的闺房越来越近了。
于是,兔玲珑下意识地拿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戏曲面具戴上,接着抬起头看了看橱柜顶上,橱柜的顶部和天花板之间恰好有一个容身之处——这也是她事先就找好的藏匿之地。
玲珑轻点脚尖,一个飞身,双手攀着橱柜的顶端,接着用力向上,一只脚跨上橱柜,然后身子往里面滚了一圈,就把自己藏了个难觅踪影。
她静静地趴好,眼睛盯着房间的门。
脚步声果然在房间门口停住了。隔了一会儿,房间门就被打开,只见陶九夫走了进来,先是在房间里环视一圈,再关上房间门,就开始寻找了。
他一会儿打开橱柜看看有没有暗格,一会儿又拍拍床头看看有没有机关,一会儿又顺着床沿内侧摸了一圈。他什么都没发现,又把目光投向书桌。他拉了拉抽屉,锁了;打开书桌侧门,仔细看了看里面的物品。
就在这个时候,他感觉到手腕在轻微地震动——腕表的显示屏上出现了一个字:撤!
陶九夫随手拿起一个盒子,打开看了看,里面是十二色颜料以及十二支彩笔。他就将盒子拿在手里,快速地关好书桌侧门,匆忙退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