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俊豪找了一个纸箱,回到座位,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然后将中午才换了新夹子的钥匙卡还给人事部。他出门去上厕所,结果回来时就进不了门。他敲了几下门,办公室里竟然没人听见。就在这时,辛笛儿从电梯里走出。她刚才下去忘了拿采购咖啡的清单了。她见刘俊豪进不了门,走到门前,无言地为刘俊豪打了门。刘俊豪心中不禁升起了一股凄凉。他想保护辛笛儿,可他现在连公司的门都无法进去,还要她为自己开门。他自嘲地笑了一下,说了一声“Thanks”(谢谢),进门去。
刘俊豪端起装满个人物品的纸箱子,回头看了一眼这个他坐了几年的角落。他回想起他来的时候,没有人迎接,把他介绍给公司其他员工的,是辛笛儿的前任,一个胖乎乎的越南裔女孩,中午倒是当时的部门副经理戈兰,带他们部到一家餐馆吃了一顿饭,算是欢迎他。现在,他被扫地出门了,更是孤零零地没人送别。刘俊豪感到鼻子有些堵。
他转身准备离去。这时,理查德走过来,说:“刘俊豪,我送你下去。”说着,热情地伸过手来接刘俊豪手中的纸箱。
“谢谢!”刘俊豪心中一阵感动,只好松手把纸箱让理查德搬。
刘俊豪和理查德出了门,上了电梯,默默地下楼去。到了地下停车场,刘俊豪从理查德手中接过纸箱,说:“谢谢你!再见!”
理查德并没有马上离开。刘俊豪知道他的想法。他见周围没有人,就说:“虽然你才来不久,但对污水处理部的气氛可能也有一点感受了。我给你的忠告就是:如果你有机会离开就趁早。”
“谢谢!刘俊豪,你保重。”
“保重。”刘俊豪跟里查德告别,把纸箱放到车后厢,开车回家去。
刘俊豪回到家,将纸箱扔在客厅的一角,然后坐在沙发上发呆。他感到头有些晕,便躺在沙发上想睡一会儿,但他一躺下,脑子便开始翻腾。他先思考他跟辛笛儿的关系。他常听人说,感情是一件莫名其妙的事,现在他自己已经验证了这句话。他还记得义兄贾鹤溪跟他说过,佛教认为“色即空、空即色”,跟老子的“有生于无”是相通的。虽然贾鹤溪说,这个“色”字是指世界上的有形物质,而不是世俗所说的“女色”的意思。但是,对刘俊豪来说,这句话用来说女色也未尝不可。他跟辛笛儿本来万年不会相遇,可冥冥之中却有一股力量把他们的命运扭在一起,让他们幻出许多情与爱来,现在两人又如同陌路人一般,可不是色即空吗?此时的刘俊豪,对这句话的理解,也只能到这一层次。但他哪知道,命运之神还会对“色即空”给他另一层次的解释。
他又想起了他跟汤姆、戈兰和抗害公司的争斗来。这么做值得吗?他记起贾鹤溪的哲学笔记里有一篇是关于委曲求全的。老子说“曲则全”,就是委曲求全的意思。老子还说:“故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意思就是逞强找死,示弱得生。贾鹤溪对此解释说:“老子虽然强调委曲求全,但是,他也强调‘善摄生者无死地’(善于养生的人不会死),强调‘不自生,故能长生’(不求生贪生,因此能长生)。老子这里说的‘生’,是更深层次的‘生’,而不是肉体的‘生’,是一种永恒的精神上的‘生’,有时甚至死就是生。”刘俊豪读这篇日记的时候,不是很理解,现在理解了。他想:“我现在没工作了,不就是‘死’了吗?相对于那种压抑的‘生’,这样的‘死’,不是更好吗?没有任何顾虑,从新开始,未尝不是‘生’。”
想到这,他便不想睡觉。他打开电视,看看天气预报。这几年在公司上班,每年有半个月的带薪假,他跟张丽不是回国探亲就是到外地去旅游,总是那么紧张劳累。现在他打算利用这个机会,在温哥华附近好好悠闲几天。这时,张丽下班回来了,她背后还跟着刘彩虹。今天刘彩虹开车上班去,张丽买了些菜,刘彩虹开车把张丽送回来,又帮张丽提菜上楼。张丽看到刘俊豪在家,奇怪道:“你今天怎么下班这么早?”
听到张丽的声音,刘俊豪刚刚轻松一些的心情,又沉重起来。他头也没回,叹口气道:“我不是下班,是下课。”
“什么意思?”张丽不明白。
“我丢了工作。”
张丽扔下手中的菜,跑过来,愣愣地瞪着刘俊豪半天才说出话来:“你说的是真的?”
看到张丽的神态,刘俊豪忽然觉得非常对不起妻子。他指了指墙角上的纸箱,说:“对不起,小丽。”
张丽看了一眼装满刘俊豪个人物品的纸箱,知道刘俊豪这不是开玩笑,便抱住刘俊豪失声大哭道:“俊豪,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听你的话,去赌钱,赌输了,把坏运气也带给了你。”
“没有的事。”刘俊豪安慰妻子。可说着,他自己的眼睛也不由得湿润起来。在危难时刻,还是自己的老婆好,他想。他丢了工作,辛笛儿就没跟他说一句安慰的话。
这时,刘彩虹走了过来,呆呆地看着刘俊豪。刘俊豪抬起头,见刘彩虹眼里噙满了泪,但脸上却挂着母亲般慈祥的微笑。这使刘俊豪感到了莫大的安慰。他轻声喊道:“姐,你也来啦?”
刘彩虹点了点头,用手擦了擦从眼眶滚落而下的泪花。
张丽不好意思地放开刘俊豪,站在他面前,看了看他的脸,问道:“俊豪,你没事吧?”
刘俊豪擦了擦张丽脸上的泪花,说:“能有什么事?这个工作,我早就不想干了。”
“我去一下卫生间。”张丽说着,转身到卫生间去。
听到张丽关上卫生间的门,刘彩虹一步上前,紧紧搂住刘俊豪。在刘彩虹温暖的怀抱中,刘俊豪的泪水终于脱眶而出,洒落在刘彩虹的脸颊和肩膀上。他的感觉,就像一个受到伤害的孩子,回到母亲的怀抱一样。刘彩虹放开刘俊豪,替他擦干脸上的泪水,然后看着刘俊豪的眼睛,轻轻地摇了摇头,但她自己的眼泪也忍不住再次流下。这时,张丽打开卫生间的门,走了出来。刘彩虹从刘俊豪跟前移开一步,侧过脸去擦泪。
张丽见状,又忍不住哭了起来。她坐在沙发上,哭道:“就怪你啊,害得大家都为你担心。”
晚上,李迅翰到辛笛儿的住处,跟辛笛儿一起做饭吃。吃完饭,辛笛儿坐在床上,靠着床头,李迅翰坐在椅子上,两人一起看电视。他们看了两部电影后,时间到了深夜,李迅翰不走,辛笛儿也没撵他。辛笛儿关掉电视机。两人坐着,都无话可说。
李迅翰无话找话:“明天,我还……”
“今天还没过完呢。”辛笛儿低头说道。
李迅翰悟到辛笛儿话中有话,便坐到床边,看着辛笛儿。好一会儿,辛笛儿也没什么反应。李迅翰突然大起胆来,伸手过去抓住辛笛儿的手。辛笛儿也没有把手抽回去。他聚集起勇气,说道:“Cindy,我们……”
“什么?”辛笛儿打断道。
“我们结……”李迅翰想说结婚,但是他没有勇气说完。
辛笛儿轻轻收回她的手,说:“我想休息了。”
李迅翰不敢再说什么,站起来,惴惴不安道:“那,那我明天晚上再来。晚安。”
辛笛儿突然抬起头来,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明天晚上再来看你。”
“在此之前。”
李迅翰结巴道:“我,我想说,我们,我们结婚吧?”
辛笛儿又低下头去不说话了。
“那我走了。晚安!”从辛笛儿的住处出来,李迅翰不由得心花怒放。对他的结婚建议,这一次,辛笛儿竟然没有提出异议!更不像一年前在上海外滩那样断然拒绝!他忍不住蹦了起来。
第二天下午,辛笛儿下班回来,李迅翰拎着菜,已经在门外等候。他们又一起做饭吃。吃饭的时候,李迅翰小心翼翼的说道:“我已经到网上查了……”
“查了什么?”辛笛儿问道。
“查了在BC省怎么办结婚手续。”
辛笛儿没有说话。李迅翰接着道:“要先到政府指定的公证公司去办一个‘结婚许可证’,有效期三个月,然后约一家政府指定的教堂……”
“那不信教的人呢?”辛笛儿问道。
辛笛儿的问话,增添了李迅翰的信心。她想了解结婚的手续,就说明他们的婚事有戏。他充满自信道:“不信教的人,可以举行‘民事婚礼’,约一个政府指定的‘民事婚礼主持人’,他是收费的。自己找好地方,请‘民事婚礼主持人’来主持婚礼,但至少需要两个见证人。婚礼过后,主持人协助填写登记表,报给政府登记就行了。程序不复杂。”
辛笛儿抱着饭碗,停下筷子,呆了好一会儿,突然问道:“那离婚呢?”
“离婚?”辛笛儿的话,让李迅翰吃了一惊,“这我倒没有查过。”
这个晚上,李迅翰又呆到了深夜才走。
第三天下午,李迅翰拿着一束玫瑰花等在门外。辛笛儿从李迅翰手中接过玫瑰花,心中感受到了李迅翰可爱的一面。他们一起进屋去,辛笛儿找来一个花瓶,将玫瑰花插进去,然后摆在桌面上。
摆好玫瑰,辛笛儿转身回头,无意看到了端坐在窗台上的那盆绿色的兰草——刘俊豪带她到UBC植物园买的“生气”。兰草比起当初买的时候已经长大了不少,充满了生命的气息——生气。她又回头去看了看那束粉红娇嫩的玫瑰。相比之下,兰草是那样的朴实无华,而那娇美的玫瑰,是那样的美丽可爱。可是,那无华的是有根持久的生机,那美丽的是昙花一现的虚华。
她环视四周,满屋都是刘俊豪的身影,连电视机也是刘俊豪和她一起买回来的。她若有所思,若有所失。她又想起了前几天刘俊豪对她的刻薄来,转身问李迅翰:“办‘结婚许可证’,要两个人一起去吗?”
听了这话,李迅翰高兴得差点没蹦起来。他脸上笑开了花,心想古人说得好,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他上前搂住辛笛儿的腰,笑着道:“不用。一个人去就可以了。但是,要你的签名和证件。你放心上班去,我明天就去办!”
第二天是星期四。李迅翰用了两天时间,办好了“结婚许可证”,又联系好了一个叫特里的“民事婚礼主持人”。他和辛笛儿商量决定,婚礼半个月后在东太平洋酒店里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