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邦国回到小红楼,不一会儿,一个小厮跑了过来,说:“三爷,老爷请你去。”
姬邦国问:“老爷在哪?”
小厮说:“在中堂,等着你呢。”
姬邦国说:“我知道了。”他随小厮来到中堂,中堂里灯火辉煌,姬文海坐在太师椅子上,怒不可遏,贺秀汶,二姨太,姚琪琴,大嫂林雪玲等人均站着,一个个噤若寒蝉。姬文郁率领着那些自卫队员,均站在中堂外边,一个个连大气也不敢出,象一尊尊雕像。
姬文海看见姬邦国走进中堂,便拍着桌子:“三儿,你说,这是不是叫奇耻大辱?”
姬邦国一怔:“什么叫奇耻大辱?”
姬文海怒气咻咻地说:“你看,一个刺客,一个年轻的小扣子,就凭着一把匕首,竟然深夜独自闯进姬家堡来,这是多少年没有的事啊。这简直是在羞辱我姬文海,是在羞辱我姬家堡啊!”
姬邦国无语:是的,小扣子的确太莽撞了,他竟然为了暗杀姬邦国,独自闯了进来,为了一腔醋意,竟然将生命置之度外,真的不值得。可是,这时,姬邦国又能说些什么呢?
姬文海问:“三儿,你老实说,小扣子为什么单想刺杀你?”
姬邦国摇摇头:“不知道。”
姬文海嘿嘿冷笑一声:“你不知道?我可想得出来。你是一个学生,与土匪素无瓜葛,小扣子既然寻上你的麻烦,进院来专向小厮打听你的住处,不惜一切代价来杀你,我看只有一条理由可以说得通:就是铁男已经获得你将要结婚的消息,不由得恼羞成怒,派遣小扣子为她报仇。”
姬邦国听罢,连忙说:“爸,你别误会,这是不可能的。”
姬文海冷着脸:“嘿,不可能?对于土匪来说,什么都是可能的,他们心狠手辣,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铁家帮,好狠啊,十几天前铁海带百多人来围攻我姬家堡,现在铁男又派人来暗杀我儿子,对这笔账,是要算清了。我决定,咱们这两天先把三儿婚事办完了,然后让安国派一个连协助我们自卫大队,坚决彻底把铁家帮给灭了。文郁,你在哪里?”
姬文郁慌忙跑进中堂:“老爷,我在呢,就站在门外。”
姬文海说:“你得注意,这二天是邦国大喜之日,你一定要安排好人马,加强警戒。特别是邦国身边,为了保证他的安全,还要给他增添警卫,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他,防止土匪再派遣人来暗杀。再出问题,你,就拿头来见我吧。”
姬文郁说:“是!”
姬邦国听罢,心里感到叫苦。
姬文海说:“大家先回去吧。明天吹妆,估计来的亲戚比较多,女眷由秀汶负责接待,男宾由我负责接待。地方官员由安国负责接待。雪玲,安国明天会回来吧。”
林雪玲说:“今天他传令兵来过了,说明天上午肯定回来,可能率领一个营回家。”
姬文海一拍大腿:“好,这一个营兵力,就守住我姬家堡外围,大院内保卫工作全交给文郁负责。就这样办。文郁,给我把邦国请回去,小心点,千万不能再出岔子。”
姬文郁说:“是。三少爷,咱们回小红楼去吧。”
姬邦国一路上又惊又喜,惊的是父亲竟然想利用大哥兵力来消灭铁家帮。在姬邦国眼里,过去铁家帮是土匪,现在则是新四军最容易控制改造的一支力量,这是因为铁男与铁家帮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可以想像到,铁男与赵东彪肯定在设想如何争取铁家帮参加新四军。如果在这时候,大哥的兵力参加围剿,实质上就是对付我新四军。不,一定要想办法给铁男报警。喜的是大哥回来,弟兄们可以相会,自己同时也借此机会,准备到三0三师师部去一下,摸摸情况,争取将日军在苏北的部署图搞出来。
在姬文郁殷勤保护下,姬邦国回到小红楼。小红楼里灯火还亮着,姬美国听到脚步声,从屋里跑了出来,哭着扑到姬邦国怀里:“三哥,吓死我了,真的吓死我了。你还好吗?呶,给我看看,你没受伤吧。”
姬邦国说:“美国,你别哭,我没有受伤,我挺好的。那个人不敢打我的。他是吓唬吓唬我的。”
兄妹两人走进屋里。在灯下,姬美国上下打量着姬邦国,欢喜地说:“没受伤就好。”她斟上一杯茶:“来,三哥,喝杯茶,压压惊。我刚才来找你,卫士说你到中堂去了,所以我在这里等你回来。我好想看看你。”
姬邦国笑笑说:“放心,我这条命是打鬼子的,一个小扣子对我是没奈何的。”
姬美国说:“嗳,我当初进门时,发现小扣子手握匕首刺你,可是被你踢上一脚,他后退了。当时,你一手戳他眼睛,一手反扭着他的手臂,我看是你占了上风。怎么一会儿你反被他擒住呢?我想,也许是你发善心,想个方法将他送出堡去,是吧?”
姬邦国说:“我不知道是不是,不过,我喜欢你,你聪明,你眼睛里有水。美国,你能不能帮助三哥做一件事?”
姬美国说:“当然能。你,想让我帮你干什么?”
姬邦国说:“我好想铁男了,可是现在我被软禁着,失去了自由,大门也出不去,我想请你给我送一封信给铁男,行吗?”
姬美国问:“当然行。她在哪儿?”
姬邦国走到门口,朝院子里看看,但见哪站岗的又增加两人,均在远远的院门口,便掩上门,来到姬美国的身边,悄声说:“妹妹,爸刚才发了狠话,说过两天要大哥派兵配合自卫队,围剿铁家帮。你到铁男那儿去,可要保密啊!”
姬美国郑重地点点头:“我会的。”
姬邦国说:“你去的哪个地方,是落凤墩,你去过吗?”
姬美国说:“我随妈妈曾经去烧过香的,说那里是凤凰降落的地方,十分神圣。”
姬邦国又问:你去,最好是一个人从水路去,你会划船吗?”
姬美国说:“相信我,三哥,我又会游泳,又会弄船。我可以跟放鱼鹰的老憨叔借一条鸭艄子船,又小又快。”
“老憨叔,他是谁?”
“就是葛大叔啊,他不认识他了吗?咱们小时候还坐过他的船,到荷塘去采过荷花呢。”
姬邦国说:“哦,想起来了,他人很老实的,对我们也好。你呆一会儿,我写一封信,给你明天送去。”
于是,姬美国研墨,姬邦国拂展云笺,提起毛笔,草书了两页,又细心地用信封缄封好,郑重地交给姬美国:“美国,这封信事关我新四军的大事,我请你一定要保密,一定要交到铁男手里。”
姬美国调皮地笑道:“三哥,我也有一个请求。”
姬邦国微微一愣,他不知道这小妮子会出什么难题,便问:“什么请求,是不是很难?”
姬美国说:“对你来说,非常容易。”
“既然不难,我就不害怕了,你也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好,我说,我想打鬼子,参加你们的新四军。”
姬邦国舒了一口气:“是这事啊!我有权力批准你的,不过,你必须圆满完成这件任务。”
姬美国挺高兴:“是,立正,敬礼。哎,三哥,你就要结婚了,这一关怎么过啊?我真的替你担忧。假如你娶了三嫂,那铁男怎么办,假如你认准了铁男,三嫂又怎么办?这是好难的事啊!”
姬邦国说:“我现在人身都失去自由了,还能怎么办?他们能强迫我结婚拜堂,可不会强迫我跟贺绿菲上床吧。唉,我倒不是怕爸爸,我就是心软,看到妈妈那愁苦的样儿,我不忍心违拗她。面对这件事,我也没有好办法,可以说,这个婚姻,将以喜剧开场,以悲剧收尾。爸爸就是这场悲剧的总导演。”
姬美国叹了一口气,说:“我原来对铁男姐也抱很深的成见,听了你讲的故事,才知道她受了很多苦,她的娘被贺不迷糟蹋死了,一个从小失去娘的女孩子,好可怜啊。我还知道她有剑侠心肠。唉,不说了,三哥,你受了惊,早些睡吧。我明天不来了,直接到落凤墩去。再见。”说罢,姬美国一溜风也似的跑了出楼,闪忽在暗夜里。
第二天,正是姬邦国吹妆的大喜日子,一清早,整个姬家大院响起热烈的鞭炮声,经久不息。这时,大院里上上下下,全都喜气洋洋,忙碌不休,只有两个属于例外的闲人,一个是姬邦国,由于他反对这场婚事,所以象没事人一样,还在用心研究他的《孙子兵法》。还有一个就是姬美国,她一大早就怀揣着信,来到老憨叔的养鱼鹰场,跟老憨叔借鸭艄儿。葛老头笑问:“姬小姐,你三哥结婚,你不想呆在家里,迎接新娘子吗?”
姬美国说:“老憨叔,不瞒你说,我三哥不同意这婚事呢?”
葛老头一怔:“他不同意?他同意谁呢?”
姬美国说:“铁家帮的铁男,你知道吧。”
“是她?”葛老头不由得掩着口,朝四面看看,小声地说:“好眼力,这姑娘就是有能耐,有一颗同情穷苦人的心。你来干什么呢?”
姬美国说:“跟你借个鸭艄子,出荡去散散心,一会儿就还给你,行不?”
葛老头笑道:“大小姐开口,那还有不行的?到秋收时节,我还要仰仗大小姐给我美言几句,减几分租呢。”
姬美国说:“你放心,我会的。行了,我上船去啰。”说罢,她麻利地跳上船,打开双桨。葛老头连忙给她解开缆绳,扔了上船。姬美国朝葛老头招招手:“老憨叔,再见!”说罢,打着双桨沿着河道向堡墙水洞门驶去,那看门的看是经常出入的大小姐,便主动打开栅栏门,放姬美国出荡去。
荡野里,天高水阔,艳阳高照,风轻浪软,鸭艄儿就在这琉璃般的水面上滑动着,直向落凤墩飞驰而去。寂静中,只有那珠圆玉润的水声,双桨有节奏的欸乃声,交织着一曲美妙的小夜曲。
落凤墩离姬家堡只有十多里水面,姬美国来到落凤墩时,铁男、赵东彪与梅姑正在渔人小屋里讨论着整编铁家帮的问题,忍不防姬美国贸然闯了进来,大家全都大吃一惊。铁男定睛一看是姬美国,不由得喜出望外,上去拥抱着姬美国:“好妹妹,你来了?让我好想。”
姬美国狡黠地一笑:“你说话言不由心吧。”
铁男急了:“真的好想你吗。你怎么不相信人呢?”
姬美国说:“我肯定,你好想的不是我,是我三哥,还有,你想的是这个……”说罢,她将信掏了出来,在铁男面前扬了一扬。
铁男一下子羞得粉面彤红,伸手便要抢过信来。的确,她等待这信,如同大旱望甘霖,心里委实太急了。岂知调皮的姬美国将信一缩,回头跑了。铁男追着,骂道:“小妮子,想寻姐姐开心吗?……好美国,求你快把信给我看吧。”
姬美国说:“信,给你可以,只要你说一声:我爱姬邦国,我就给你了。否则,你不爱我三哥,我给你干什么呢?”
铁男朝赵东彪与梅姑看了一眼,满面火热:“这小妮子,直拿姐姐开穷心了。……你不把就算了,我不来了。”是的,当着这么多人面,她还真的说不出口。
姬美国沉下脸:“铁姐,你说不说?不说我就走了。”说着,她作势要向水边去。
铁男急了,追了上来,说:“莫要走,我说。”
姬美国得意地看着铁男,俏面如花:“你说吧,我听着。”
铁男知道信中重若千钧的份量,于公来看,铁男真的希望姬邦国就下面工作作一些部署,因为铁男是拳脚好手,但在战略战术的决策上,却是差劲儿了。于私来看,姬家大院正忙着替姬邦国操办婚事,对这个婚事,姬邦国是怎么想的,铁男心里没有底,她心疼,却是毫无办法。因此,姬邦国的来信,一定会告诉他的真心实意。可以说,这封信真的比千金还贵重万分啊。想到这里,铁男不由得软了下来,小声地说:“好,我说,我爱小姬哥哥。”
姬美国特坏,她分明听得清清楚楚,听得陶醉,笑得花枝乱颤,却故意说:“你大声地说,我没听见。”
铁男气得直跺脚,她为了信笺,顾不得一个少女的矜持与羞涩,果然放声说:“我爱小姬哥哥,我爱小姬哥哥!行了吧。”
姬美国点点头:“说得很好听,我听了特舒服。来,给你信吧。”
铁男抢过信,连忙奔上柴滩,一个人先躲着看信。这边,赵东彪招呼着姬美国,说:“小妹妹,请坐下来歇歇脚吧。”
姬美国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个大男孩,不禁揶揄道:“你喊我什么?小妹妹?嘿,你才多大啦?小妹妹是你喊的?喊我姐姐还差不多。”
赵东彪不服气,说:“你才多大哪?”
姬美国说:“我今年十八了。”
赵东彪神气起来:“十八岁算老几啊,告诉你,我今年十九了,足足比你大上一岁!你服了吧?”
姬美国满面通红,摇头说:“不服,不服,就是不服。你得叫我姐姐。”
这边小屋里赵东彪与姬美国拌着嘴儿,那边柴滩上铁男看着信,又是哭,又是笑,又是焦急,又是心疼,心里陶醉一会儿,疑虑一会儿,两页短短的云笺,竟翻来覆去地读了一个多小时。良久,她放下信,望着远方的水天。回味着姬邦国的来信。姬邦国告诉铁男:目前,他还在被软禁着,看来不走过这结婚的场面,是不会获得自由的。在软禁状态中,他分外想念铁男,想念他们俩在一起愉快的日子,他深深地爱着铁男,不管眼前这场婚事是喜剧还是悲剧,他都是局外人,请铁男放心。对于工作,他打算走一点捷径,就是打入大哥的师部,将日军在苏北地区军事部署图搞出来。因为家里已经允许,大嫂也转达大哥的意思,只要结了婚,就可以到大哥那里办事。他希望铁男将铁家帮改造成新四军,必要时让赵东彪回茅山,请连长输送一批干部来,将一个连的部队拉起来。另外,他告诉铁男,由于小扣子夜闯姬家堡,父亲发怒了,准备在近期利用大哥的部队,来扫荡铁家帮,为了保持我军的新兵源,请铁男一定要避开锋芒,保存实力,不得已时,不要硬碰硬。因为铁家帮面对的是国民党精锐的正规军,所以不可小觑轻敌。最后说道,姬美国对抗日事业非常羡慕,有参加革命的要求,目前在姬邦国失去自由的情况下,只能由姬美国做他们间的信使,注意保持联系。
铁男思考了许久,才回到小屋,问姬美国:“你三哥来信说小扣子夜闯姬家堡,是怎么一回事?”
姬美国说:“真是,昨晚好险啊,我上三哥住的小红楼去,一开门,便看见小扣子直如疯子似的,手拿匕首向三哥刺了过去。”
铁男心里一寒:“怎么这样?小姬哥哥,他,他受伤了吗?”
姬美国摇摇头:“受伤倒是没有。当时我看见三哥一脚把小扣子踢退了,我便大喊起来,满院的兵丁们都涌了过来。”
铁男不禁又担心起小扣子的命运,问“小扣子怎么逃出来呢?”
姬美国说:“我想是三哥不忍心伤害小扣子,故意让小扣子用匕首逼着脖子,我爸看了也没办法,怕真的伤害了三哥,就吩咐人让开道,放小扣子走了。”
铁男一颗心放了下来,说:“这小扣子真是个乱神。咦,小扣子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