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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万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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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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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泽地火》连载

第五十三章 酒杯里 多哭声


兄妹俩在暮色里站了好一会儿,姬美国说:“三哥,我看咱们还是先告诉大哥去,让他也得多个心眼儿,防备一点儿,不然着了二哥的道儿,那反倒不美。”

姬邦国想想道:“也是。不过,大哥心里是怎样想的呢?要是他也想投降那一边,咱们不是做了蜡烛,尽让人玩耍了吗?”

姬美国说:“管他呢,先看看风头再说。”

于是,姬邦国与美国一起向大哥住的水上山庄走去。说是水上,倒是名符其实,因为大哥园子周围全是一片水,说起山庄,就有点强差人意了:只不过房基地稍微垒高一点儿,四水周遭全是用太湖石垒成半人高的小假山,好似山洞围就的大院落。那主宒是一溜三间大平房,古香古色,主房两侧便是厢房,院落也颇宽阔,奇花瑶草,有石洞有水池。这个布局是姬文海按算命先生计算大哥八字来安排的,据说大哥八字中少了一点水,土也休囚,所以住宅侧重是补水滋土,这样一来,就使大哥八字旺相了。

当姬邦国兄妹走进水上山庄时,跟屁虫似的姬文郁等几个人,被姬安国的警卫拦在水上山庄外面,不让他们进庄。姬文郁只好干瞪眼儿,一屁股坐到水边草地上,在黑暗地里生闷气。

姬邦国与姬美国走进山庄,主宅与两旁厢房屋檐下的大红灯笼均早早挂了起来,院子里一派亮堂。姬邦国叫道:“大哥,大嫂,在家吗?”

林雪玲闻音,赶忙跑了出来,笑说:“我说是谁这么大声叫唤呢,原来是新郎倌,真是贵客,快请进,安国他在家呢。”

姬美国故意骨嘟着嘴:“大嫂就是偏心,他贵,我难道不贵吗?”

林雪玲笑道:“你呀,等你找个好婆家,做大嫂的一定会一年三百六十日都喊你叫贵人。”

姬美国脸一红,觉得有些发烧:“我不来了,大嫂尽会欺人,看我怎么揪你。”说罢便伸手作势要揪林雪玲的耳朵。林雪玲笑着跑进屋,对姬安国说:“唷,你看我们家小姑子脸子太嫩,说到给她找婆家,就要打人了。”

姬安国正在屋里与师部军官们讨论些什么,看见姬邦国与美国走进来,便说:“邦国,你来得正好。咱们商量一个事儿。”

姬邦国说:“大哥,是什么事儿?”

姬安国说:“我有点想不通姬定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说,他是来给你贺喜呢,还是给你示威呢?”

姬邦国有些狐疑:“大哥,这话是什么意思?”

姬安国说:“如果说是贺喜,最多只带一个中队人马就够了,可是,他现在却带一个联队来,相当于我军一个团,水上还有两艘汽艇,我看好象心怀不善,给我示威来了。“

姬邦国说:“大哥,比示威还更严重呢。”

姬定国与众军官们不由得都愣了神,问:“这话怎么说?”

姬邦国说:“二哥的目的已经跟我说明了,要我来劝劝你。”

姬安国问:“他想劝我什么?嗯,你不用说我也心里透亮,他是想让我拉上人马投降日军,他还做他的千秋大梦呢。他以为中国人都是象汪精卫那样的软骨头,他想错了。我姓姬的就算不是党国军人,我就是一个寻常老百姓,也不会钻进他鬼子窝里去。”

姬邦国试探着说:“二哥说了,在沟安墩,他给你一封信,你就撤了军,是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姬安国回头对军官们说:“你们看看,要不是你们当时都在场,我还真的跳下黄河洗不清了。”

姜参谋笑道:“三少爷,你误会你大哥了。是的,当时我们全在场,你二哥是派那个赵臭送信来的,你大哥当场气得割了姓赵的一只耳朵,并且回书严辞拒绝了。”

姬邦国问:“可是,二哥告诉我,你们师当晚就立即撤了军,让开大道了,是不是啊?”

姜参谋朝姬安国看了一眼,似有难言之隐。姬安国大手一摆:“说罢,我们是弟兄们,又不是外人,怕什么?”

姜参谋道:“是,师座。”他对姬邦国说:“三少爷,事实是这样的:在你二哥来信之前,韩德勤军座就下达几次命令,要我师撤退,你大哥硬顶着。后来,军部派遣古萌参谋来下令,最后军参谋长亲自来了。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你大哥再不接受命令,就要上军事法庭了。唉,真是十六面金牌啊,难怪当年岳飞左右为难,军令如山倒,作为一个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不执行不行啊。”

姬邦国明白了事情原委,他对大哥也佩服了起来。他说:“由于二哥心存幻想,他以为大哥也是汪精卫之流的人。这次,他是下了狠心来的,看来不达到目的誓不罢休。”

姬安国问:“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他想扣留我做人质?”

姬邦国说:“二哥挑明了说,就是这意思。”

姬安国怒气冲冠,一手撸下军帽,朝桌上一扔,一手便将武装带上手枪摘了下来,嚯地打开枪机,说:“弟兄们,都给我把枪拿出来,全给我顶上子弹。咱们先把姬定国和他日本婆娘抓起来,一命换一命,值!”

林雪玲俏脸吓得雪白,连忙伸出哆嗦的手:“安国,你别这样,……咱们,再想想办法好吗?”

姬安国怒道:“先下手为强,咱们把他们押为人质,日本鬼子反而不敢将我们怎么样,你一软,他下了手,再出手就难了。”

姬邦国想了想,觉得这也是个办法。可是,万一日本鬼子耍起蛮来,又怎么办?他说:“大哥,别冲动,据我看来,事情还没有到那个紧要关头,一个呢,安国还顾着父母面子,至少在明天正日时不会动手。第二呢,他搞的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兵临城下,让你没有退让的地步,所以他不会太着急。第三,他让我劝劝你,就是先礼后兵,在礼路没有尽到之前,他也不会贸然动武。所以,我想这两天咱们还有时间筹划筹划,再商量一个办法再说。比如,派遣人出堡去通知你们的部队来援救。”

姬安国说:“三弟,你不知道,日本人这个龟儿子,骨里精,他们一来就把堡门给封锁死了,只准进不准出。我试着派遣几批人化装出堡,都给堵回来了,水上一批人也给巡逻艇给打回来了。现在是水泄不通,你还能有什么主意?”

姬邦国微微一笑:“这事,还得老妈妈出面。”

姬安国说:“你是说,让妈妈去劝姬定国?”

“不,妈妈去劝安国,肯定是劝不回头的。”姬邦国说:“不过,明天一过,让妈妈装急病,口吐白沫,然后就说急着派人去县城找医生,我想姬定国再狡猾,也想不到妈妈与我们合伙一道来骗他。为了挽救妈妈生命,他会同意老爸派人去盐城请医生来的。这样,咱们人就派出去了。”

姬定国一听,想了想,眉头舒展开来。林雪玲笑道:“还是三叔头脑活络,亏你也想得出来,拉老妈妈装病来演戏。”

姬邦国说:“这也没办法,大哥性子刚烈,二哥性子执拗,两人闹起来,不斗个你死我活才怪。在这生死关头,只好请动老妈妈大驾了。”

姬定国说:“雪玲,这事,还得你与妈妈去说个周详,明天一过,就当妈妈太过一劳累,装着昏了过去。我呢,去与爸爸打通关节。注意,这戏要演得象,不能透出一点口风,否则满盘皆输。”

姬邦国有些疑惑:“大哥,爸爸也是铁头犟的人,你能说得通他?”

姬定国说:“没事,为了党国的事业,我想他不敢违反我的命令的。”

姬邦国笑道:“早些时候他还在中堂说,在家里不准谈政治事,他会为你党国坏了父子情谊?”

姬安国说:“三弟,你不知道,爸爸也是国民党员,还是军统骨干呢!所以,你放心,我是胸有成竹。”

姬邦国心里一惊:“军统?国民党员?”面对这一大批国军军官,他硬是将惊异压下肚去,没有叫出声来。

这时,门外一个身强力壮的警卫跑了进来,对姬安国敬礼道:“报告师座,老爷派人来请你们到中堂去吃酒。”

姬安国说:“明白,我马上就到。”

卫兵跑出门后,姬安国命令道:“各位,请将枪准备好,子弹全部上膛,从现在起,咱们要随时准备战斗,一点松懈不得。不过,没有我的命令,无论什么情况,都不得先开第一枪,以免打草惊蛇。明白没有?”

众军官们立正道:“明白。”

姬安国命令:“好,目标,中堂!出发!”

姬美国悄悄地拉着姬邦国说:“三哥,你的计划好是好,可是,真的是万无一失吗?万一大哥大部队开了过来,堡内日军居高临下,两下打了起来,谁知道不会玉石皆焚呢?到时,大哥被关在堡内,一样有生命危险啊!”

姬邦国听了,倒抽一口凉气:“是啊,派人去通知大哥大部队来是好事,可是兵者危也,大部队来了又能怎么样,两下里怕是真的会打起来。再说如果定国也派人让鬼子来兵增援,那时,这一带就会变成战场,姬家堡不被全部摧毁才怪呢。看来,自己设想也有不足之处。但是,不派人去调动大部队来,大哥就这一点连队,根本不是一个团日军的对手,又能怎么办呢?想到这里,姬邦国忧心忡忡,却一时再也想不出好办法来。

这时的中堂,张灯结彩,高朋满座。经姬文海安排,所有民间来宾全部席位设在中间,东边靠墙一溜三席安排了三0三师军官们,西边靠墙一溜三席安排了日军副联队长,大队长,中队长与小队长们。姬文海一家十人安排在主席上,包括姬文海,贺秀汶,二姨太,三姨太,姬安国三兄弟,姬美国,林雪玲与山美姬子,刚好十人一桌。

一番礼乐声与鞭炮声过后,姬文海站了起来,高举酒杯,笑容可掬,响亮地说:“各位贵宾,明天是犬子邦国新婚大喜之日,我对各位前来赞贺,不胜感激。同时,家门有幸,在三子结婚之际,二子定国也带日本媳妇回家省亲,这可是双喜临门啊。我想介绍一下,二子在日本陆军大学毕业后,现在就职于皇军,是联队长。”说到这儿,他朝姬定国看了一眼,姬定国立即站起身来,身材笔挺,向全中堂亲友们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中堂里顿时响起掌声来。姬邦国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他冷眼看着姬安国,但见姬安国一脸愠意,端起酒杯,喝个罄尽。

姬文海继续说:“我这二媳妇呢,也是日本帝国陆军大学毕业。更可贵的是,她父亲还是日本军界高层权威人士,是陆军大学校长。我二媳妇叫山美姬子,她能说一口流利的中国话,请她为大家说几句如何?”

山美姬子款款地站起身来,微微地向各席鞠了一躬,说:“各位来宾,中国与日本是一衣带水的邻邦,虽然现在处于战争状态,但是,我相信,只要两国人民精诚合作,共同携手,同建大东亚共荣圈,我们就会象我与安国一样,就成为一个共同的大家庭,我们未来一定是光明的。”

姬美国凑近姬邦国的耳朵,说:“三哥,你知道什么叫肉麻吗?”

姬邦国朝姬文海看了一眼,苦笑着摇摇头,真的,他不知道父亲这样的国民党员,怎么说得出这样肉麻的话来。他本来不善于酒,却也端起酒杯,朝姬安国晃了一晃,仰起脖子一饮而尽。一杯酒饮入,身如火燎,他又抓起酒瓶,自我斟满,对着姬定国晃了一晃,又是饮个罄净。顿时,他感到天昏天转,满面通红,他不知道门外响起几番鼓乐,响过几番鞭炮,也不知道姬文海究竟满腔激情地说了些什么。他在沉醉中,不觉又抓起酒瓶,倒满了酒,端起杯来,又想饮了下去。

姚琪琴看罢,感到心痛,便叫道:“美国,快夺下他杯子,他不能再喝了。”

姬美国这才回过味来,赶忙来抢夺姬邦国手中的杯子,可是迟了,姬邦国又是一饮而尽。姬文海看了,忍住气,低声说:“邦国,在客人面前,要斯文一些,不要贪杯。你想不想对客人们说几句客套话?”

姬邦国醉眼朦胧,说:“你,让我说些什么?”

贺秀汶说:“今天是你大喜日子,你就拣吉情些话说吧。”

姬邦国听罢,不由得悲从衷来,端起酒杯,站起身来,满面红火,双目怒睁,于是悲声勃然而发,响彻中堂:

“皇天之不纯命兮,何百姓之震愆?

民离散而相失兮,方仲春而东迁。

去故乡而就远兮,遵江、夏以流亡。

出国门而轸怀兮,甲之晁吾以行。

发郢都而去闾兮,怊荒忽其焉极?

楫齐扬以容与兮,哀见君而不再得。

望长楸而太息兮,涕淫淫其若霰。

过夏首而西浮兮,顾龙门而不见。

心婵媛而伤怀兮,眇不知其所蹠。

顺风波以从流兮,焉洋洋而为客。

凌阳侯之氾滥兮,忽翱翔之焉薄?

心絓结而不解兮,思蹇产而不释。

将运舟而下浮兮,上洞庭而下江。

去终古之所居兮,今逍遥而来东。

羌灵魂之欲归兮,何须臾而忘反!

背夏浦而西思兮,哀故都之日远。

登大坟以远望兮,聊以舒吾忧心。

哀州土之平乐兮,悲江介之遗风。

当陵阳之焉至兮,淼南渡之焉如?

曾不知夏之为丘兮,孰两东门之可芜?

心不怡之长久兮,忧与愁其相接。”

姬文海听罢,将筷子敲敲桌子,小声地说:“邦国,成何体统 ?不准念这个,说些吉情话。”姬邦国白了姬文海一眼,声音越发悲响,他泪流满面,几乎是将一腔心血连同声音喷射出来,直向目瞪口呆的宾客们耳朵眼里直灌过去。这时,姬安国的脸越发沉冷,姚琪琴竟唏嘘地哭泣起来。姬邦国继续诵道:

惟郢路之遥远兮,江与夏之不可涉。

忽若去不信兮,至今九年而不复。

惨郁郁而不通兮,蹇侘傺而含慼。

外承欢之汋约兮,谌荏弱而难持。

忠湛湛而原进兮,妒被离而鄣之。

尧、舜之抗行兮,了杳杳而薄天。

众谗人之嫉妒兮,被以不慈之伪名。

憎愠惀之修美兮,好夫人之忼慨。

众踥蹀而日进兮,美超远而逾迈

姬文海满面怒容,对门外喊道:“文郁,文郁 ,快,三子喝醉了,你派人来把三子扶回小红楼去吧。”姬文郁听罢,赶忙招呼人抬来一架藤椅,将姬邦国扶坐上椅子,抬了出中堂去了。姬定国与山美姬子也没朝心里去,因为他们都知道三弟对这婚事不同意,满腔苦闷。只有姚琪琴与姬美国隐隐约约知道,姬邦国是国事家事婚事,事事烦心,所以才长歌当哭,抒发愤懑。

姬安国喝了两杯,也带着醉意,先自走了,林雪玲当然也跟着丈夫一起回到水上山庄去。那些三0三师的军官们看到师座走了,一个个知道身在虎穴,无心恋酒,也都文质彬彬地告辞了。姬文海看到好端端的宴席竟被姬邦国搅得冷冰冰的,直气得牙痒,却是一腔苦水没法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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