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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万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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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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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泽地火》连载

第五十二章 琴弦上 说幽思


姬文海考虑到大兵压堡,小不忍则可能乱大谋,坏了三子姬邦国的结婚大喜事。如果仅为了嘴皮上斗争,惹得大院里动刀动枪,那不但毁了姬家大院,毁了祖宗数百年根基,同时也正可了三子姬邦国的心意。因为这小子为了那个女土匪,心里象油煎一般难受,这时被枪炮一搅乱,邦国还不高兴吗?想到这儿,姬文海沉着声说:“你母亲说的是,从现在起,只要你们兄弟们呆在家里,就不准谈论军国大事。你们回来,都是我的儿子,俗话说:在家一团火,出门父子兵。咱们在家里总不能为国家大事吵个不休吧。至于出门,你们想干什么,我管不着,但求你们有个良心得了。秀汶,你先带二子和他媳妇到馨园他们家看一看,晚上到中堂来吃酒。二子带来的日本人需要上席的,让定国先写个条子来,我来安排席位。邦国呢,也别愁眉苦脸的,要想想做父母的没有坏心,你只要结了婚,我会安排你的。安国,你是老大,就在这儿帮帮我忙,招呼招呼来客。咱们这样的大家庭,办一件喜事,总不能让人家挑了眼睛鼻子乱说去。”

姬安国答道:“好,我留这儿。”

于是,贺秀汶笑吟吟地领着姬定国与山美姬子出了中堂,循着大院花径,直向馨园去了。一个做母亲的才不管什么国家不国家大事,只要儿子带了媳妇平平安安回家来,就比什么都高兴。她一手携着山美姬子,一手拉着姬定国,一路走,一路絮絮叨叨地诉说着自己这几年心中的思念。也就在这一刻,姬定国与山美姬子才摆脱刀光剑影的焦虑与挣扎,获得家庭的温馨。

姬邦国由姬文郁带领人护卫着,回到小红楼。正是下午时分,天还没有落黑,小红楼院落里还斜斜地照射着略有余温的阳光。丫头小菊与英华两人看到三少爷回来,便忙不迭在院子安排躺椅与茶水,想让姬邦国休息一会儿。姬邦国还没坐下身,便听得院门口姬文郁献媚的招呼声:“三太太,你也来啦?”

姬邦国回头一看,但见姚琪琴板着脸,说:“怎么,我来不得吗?”

姬文郁说:“哪里哪里?三太太来看三少爷,是当然的本分内的事。哪有做上人的不关心儿子的喜事呢?“

姚琪琴“吭嗯”了一声,施施然走进院子,她身后跟着两个侍女,一个怀里抱着瑶琴,一个捧着香炉。

打从认识姚琪琴以来,姬邦国对这个少女的遭遇很是同情,便不自觉地少了几分隔阂,多了几分亲近。更重要的是,姚琪琴棋书琴画茶道歌舞,虽然算不上有多大造诣,但各种技艺均会施展一些手法,这对一直钟情于中国古代文化的姬邦国来说,委实是乡野里不可多得的知音。因此,每当姚琪琴来,姬邦国紧锁的心灵便打开一扇门窗来,觉得吹进些许新鲜的小风。于是,他热忱地招呼小菊与英华给姚琪琴设座。

姚琪琴每逢看到姬邦国,也分外的开心,他们两人年龄相仿,谈琴说棋情趣相投,对社会认识思想相近。在她感觉中,姬家大院好象是一个禁锢的黑暗王国,老太太迷信,姬文海凶残,二姨太狡猾,下人们是对中国传统文化一窍不通的土包子。在这里,能让她心灵照上和煦阳光的,只有三少爷姬邦国了。因此,她经常来,不是为了什么,仅只是为了开心。

姚琪琴款款地坐下身来,微微地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邦国,你明天就要娶媳妇了,新媳妇上门,我就不好多来了,怕她吃醋呢。”说罢,她神色黯然,眼睛似乎有些湿了。当然,她知道在人家结婚大喜之日,说这些令人不快的话,显然是不合时宜的。于是,她似乎想笑,调节一下气氛,却最终没有笑得出声来。是的,她的确有些伤感,有些自怨自艾:为什么跟姬邦国结婚的是贺绿菲,而不是她姚琪琴?这也罢了,认命吧,可是,她觉得为什么找个象姬邦国这样满腹经书对味贴心的人做朋友,现在却是这般奢侈,这般的难啊!

姬邦国无言以对,真的,明天假如跟贺绿菲结婚,姚琪琴还真的不好来了,他们不能谈诗,谈琴,谈棋,谈茶。这对姬邦国来说,也有一点空荡荡的感觉。半晌,他说:“你是不是想弹一曲,倾泻自己胸中的块垒呢?”

姚琪琴说:“就是。在这个鬼地方,咱们想自由地说说话也不方便,弹一曲表表心迹,也许会胜过千言万语吧。”她让侍女将七弦焦尾琴放到案上,排开香炉,燃上香,那清烟便袅袅飘逸,在院子里漾出沁人肺腑的香气来。

姚琪琴沉吟半晌,微抬素手,右手拨弦,左手吟弦,琴声便象展翅的鸟儿,轻盈地飞翔起来;它又象一个温存的小精灵,在人心灵的天地里无限扩张,让世界上最纯粹的美,象潺湲的清溪,象雪山上雪白的絮云,象平坦无垠伸展远天起伏的沙漠,象春风袭过艳美的花丛,象蜂蝶在似锦繁花上飞舞。那高远,那深沉,那清丽,那和悦,在这小院紫萝藤花畔,正应了《诗经.关睢》所说的:“窈窕淑女,琴瑟友之”的境界,不过,弹琴的不是怀春的男子,而是多情的少女。

姚琪琴弹琴手法,似乎属于琴川派,其风格清微淡远,中正广和,与蜀山派的峻急奔放,气势宏伟有天壤之别。但就是这清淡如小溪的乐曲中,却蜿蜒曲折,流光溢彩,让人在文静之中产生无限幽思。姬邦国听得出,姚琪琴手下飘逸的正是琴川派的名曲《潇湘水云》。便说:“你也会《潇湘水云》?”

姚琪琴停住手,说:“小时候师父教过。说来,这曲子还是我们祖师爷郭楚望先生作的呢。”

姬邦国说:“你这祖师爷是南宋人,当时也象现在这样兵荒马乱,元兵打过长江来,郭沔从江浙一带移居到湖南九嶷山。有一天,老先生在潇湘二水上泛舟,江水滔滔,风舒云卷,远看九嶷山云遮雾罩,于是便援琴舒志,作出了这传世名曲。”

姚琪琴有些惊异,俏脸生春,笑说:“你,一个学古代文学的,怎么对乐曲也这样了然于心?”

姬邦国有些不好意思,说:“当年,在大学,音乐系与文学系靠得很近,一些音乐系的女孩子喜欢找我谈心,一来二往,对音乐就懂了一些。”

姚琪琴不由得笑道:“是凤求凰呢,还是凰求凤呢?”

姬邦国脸一红:“别瞎说,那时我们都两小无猜,灵犀还没有点破,那里会想到这些呢。不过在一起时谈着谈着,心境感到非常愉快罢了。”

姚琪琴点点头说:“这就是了,感情这东西,有时就象一粒籽儿,在春风里,雨水里,不知不觉冒出芽儿,放出叶儿,直到展出花儿来时,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到哪时,真的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其实到哪地步,就是真真实实的爱情了。”

姬邦国笑笑说:“你一来就弹上《潇湘水云》,想必是有为而弹了?”

姚琪琴脸色一红,低头不语,双手又在琴弦上轻吟缓揉,慢绰微注。于是,琴声展现着一派迷人的天际: 洞庭风雨,江汉舒晴,天光云影,水接无隅,浪卷云飞,风起云涌,水天一碧,寒江月冷,万里澄波,影涵万象。

在清丽的琴音中,姬邦国的心灵也在翩飞着,他想起多情的唐代诗人李商隐,也曾经为情所困,为情所伤,其中著名的《锦瑟》与《无题》,真的可表达姬邦国此时的心境:

锦瑟无端五十弦,

       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

      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

      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

     只是当时已惘然。

         《锦瑟》

来是空言去绝踪,

       月斜楼上五更钟。

       梦为远别啼难唤,

      书被催成墨未浓。

      蜡照半笼金翡翠,

      麝熏微度绣芙蓉。

      刘郎已恨蓬山远,

      更隔蓬山一万重。

          《无题》

姬邦国正听得如痴如醉,他仿佛看到水滨的铁男,正在幽怨地徘徊,那美丽的大眼睛里溢满酸楚与痛苦。他不知道姬美国是否将信送达到落凤墩,不知道铁男是否看到信。琴声中,他想起在茅山梅花坞,好美的梅花树下,铁男象凌波仙子一样姗姗地走了过来,身上染满香味,不知是梅花的清香,还是铁男身上特有的少女幽香。是的,琴音送给他一个美,亦幻亦真,似梦似景,来了又去,近了又远,让姬邦国的心缠绵悱恻。正思想着,忽闻院门口一个颇具磁性的男中音抚掌笑道:“好琴,真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闻。”

姬邦国睁眼一看,原来是二哥姬定国携着山美姬子的手,走进院子里来了。姬邦国站起身来,笑道:“二哥,二嫂,我还没有到馨园看你们去,你们倒先来了。小菊,倒茶!”

丫环小菊忙不迭在院子里设座斟茶。姬定国与山美姬子坐下身来,瞧瞧姚琪琴,笑道:“邦国,你艳福不浅啊,还有一个玉人给你弹琴。”

姚琪琴听罢,朝山美姬子看了一眼,不禁脸色刷地羞红如霞。姬邦国愠道:“二哥,你别胡说八道,她是父亲的三姨太,别看她年纪小,在辈分上还比你长上一辈呢。你不知道也罢了,如果知道了还这样说,看爸爸不打你耳括子。”

姬定国与山美姬子听罢大吃一惊,互相望了一眼。姬定国站起身来:“对不起,三姨太,我不知道你的情况,如果因此唐突了你,我向你道歉。”

姚琪琴也站起身来,说:“对不起,我也眼生,不知道你就是二少爷。其实我比你年纪还小得多,三少爷说的话怪让人刺耳的,我根本不要那个辈分,所以你也别见外。”说着,她似乎好心情被打扰了,对侍女们说:“收拾好琴与香炉,我们走吧,好没意思的。”

姬定国说:“再弹一曲高山流水,如何,也许三步之内,就有知音呢。”

姚琪琴说:“对不起,我不是琴童,我只有寻开心时才弹琴,没心情时弹琴,那叫对牛弹琴,是乱弹。”这显然是骂姬定国不识时务了。姬定国听罢,一时脸上讪讪的,笑容也凝固成可怕的僵硬,眼睁睁地看着美丽的少女走出院门,半晌无言。

山美姬子说:“三叔,父亲这偌大的年纪,怎么找上这小他三倍的姑娘做姨太太呢?”

姬邦国一脸苦笑:“这就是中国的负面文化吧,如果不是中国这负面文化养育了这一大批封建人物,中国还因此而落后于日本吗?你们日本人还想进入中国吗?木朽于林,风必折之,清朝遗韵,竟成亡国之声,谁不痛心疾首?”

姬定国这才回过味来,说:“三弟,我见到你以来,感觉你变了,你不再是从前那个非常纯朴的孩子,倒象是一个愤世嫉俗者,天天怨声载道,你累不累啊?!”

姬邦国说:“我想不累,可是行吗?国家破了,上海连一张书桌也平静不下来,全被你们枪炮声撕破了,你还问我累不累?在家呢,我是名符其实的囚徒,不能有自由,不能有思想,不能有欲望,连自己选择结婚的权利也没有,你说我累不累啊?”

山美姬子说:“三叔,你说得不错。要想不累,按我们的办,大家都不累了。”

姬邦国问:“什么按你们的办?让我们当亡国奴吗?”

山美姬子笑说:“别说得那样难听,三叔,你说是吗?其实,只要大家都放下武器,不打仗,象我们日本人那样的生活方式,你也就有了自由,没有人会干涉你的婚姻了,中国也和平了。”

姬邦国有些无奈,他笑了一笑,不再说些什么。这不是他不想说,依他年少血性,胸有块垒,必一吐为快,而是他突然意识到眼前的二嫂是个日本职业军人,与她争论,无异于刚才姚琪琴说的是对牛弹琴。更重要的是,他突然想到自己作为一个党员一个新四军侦察连干部的职责,在未来敌情侦察中,他还想利用二哥二嫂这一线索,多获得一些情报。因此,与其嘴皮上快意于一时,不如为党与祖国的利益,缄默不言,不失为上策。

姬定国品了一口茶,觉得茶香满口,便道:“好茶!是什么茶?用的什么水?”

姬邦国说:“这是铁观音。至于水,用的是芦泉水。”

姬定国不解:“芦泉水?不懂。”

姬邦国笑道:“还不懂,你记得没有,小时候给奶奶找水煎药,那位姓颜的老中医说一定要芦泉水,我们还带小锹到荡滩柴棵里挖过呢。”

姬定国恍然大悟,对山美姬子说:“三弟说的芦泉水,就是在芦苇棵里掘地三尺,很快里面就渗出水来,那水清亮,带有一种芦苇淡淡的甜香味儿,中医认为用这水煎药,其性凉,其味甘,凉能清热,甘能和脾,怪不得这茶煎得别有滋味,原来用的是芦泉水啊。在历史上,中国茶道是很讲究用水的,如矿泉水,井水,梅花上拂下来的雪水,雨水,都是煎茶的上好水。”

姬邦国笑道:“如果不是战争,你做个隐士,还蛮够味的。”

姬定国说:“这嘛,都属于雕虫小计,一个男子汉,当以天下为重,叱咤风云,建功立业,这才快意人生呢。三弟,你就不想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吗?”

姬邦国多了一个心眼儿,笑道:“邦国无才无德,从来没有想到过要建功立业,我只想做个有良心的人。”

山美姬子笑道:“三叔境界不算低,也不算高。反正公子哥儿,呆在家里也不愁吃不愁穿,平日沉浸在诗书琴画中,也是人生得意之处。不过,你尽管没有高尚理想,我还是想请你帮忙干一件事儿。”

姬邦国神情一凛:“请我?哈哈,一个囚徒,能帮得二嫂什么忙?别拿我寻开心了吧。”

姬定国正色道:“真的,三弟,咱们是弟兄们,明人不说暗话。我们这次来,一是向你贺喜,二是呢,还有一件更重要的大事。”

姬邦国问:“什么大事?”

姬定国说:“大哥忠勇有为,我们南蒲襄吉司令对他非常欣赏,他希望大哥能与我们携手,我们将以上将军衔待之。”

姬邦国摇摇头:“这可能吗?”

姬定国说:“怎么不可能?万事皆有可能。大哥比起汪精卫先生来,如何?汪先生是国民党副总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识时务,与日本皇军合作了,在南京建立政府。就是重庆的蒋先生,谁肯定他暗地里不会与咱们合作呢?所以,天下大势,必依附于主流,主流决定一切。大哥这时与皇军合作,正当其时。”

姬邦国想了想,说:“大哥也是犟性子,未必肯俯首吧。如果不肯,你们怎么办?”

姬定国说:“告诉你一个秘密,三弟,你可能不知道。去年在沟安墩,我与大哥打过一仗,那仗打得很激烈。当时为了减少伤亡,我派我部赵忠团长到大哥阵地去送信,大哥表面言词激烈,但天一黑,就悄悄地撤退了。让开大道,使我皇军顺利北上,逐鹿于徐州。所以,你不要以为人嘴硬,心里就一定是这样想。至于大哥如果真的不肯,那也没有办法,我们只好实行兵谏。”

姬邦国感到吃惊:“兵谏?这是什么意思?”

姬定国说:“你也读过历史的,你记得宋太祖赵匡胤在陈桥驿黄袍加身的故事吗?为了他的前途,他不想干,我们就强迫他干,到时生米煮成熟饭,大哥也没办法。”

姬邦国颤声地问:“你们,想动用军人绑架大哥?”

姬定国与山美姬子相视而笑。

姬邦国心里感到难过,说:“噢,我明白了。我说呢,二哥二嫂回家来向我贺喜,竟然动用一个团的军队干什么,又是枪又是炮,又是铁壳汽艇,真把人吓坏了。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于大哥啊。”

山美姬子笑说:“三叔真的是冰雪聪明,一点就明白了。”

姬邦国说:“你们想让我做什么呢?”

山美姬子说:“很简单,就是将南蒲司令给大哥的信秘密交给他,劝说他率领一个整编师弃暗投明。”

姬邦国觉得四周危机重重,如果生硬地拒绝,恐怕一言不合,日军还真能动武绑架大哥,那可不美。其次,情况也相当复杂,如果二哥说的是真话,大哥在沟安墩战场上私自撤军,给日军攻打徐州让开大道,这说明大哥是否也算是半个汉奸,真的要打个问号。也的确是,连国民党的二把手汪精卫都投降了日本,这蒋介石肚子里是什么花花肠子,还真让人摸不透。所以大哥究竟心里想的怎么样,自己真的探不到底。因此,他佯装慨然的样儿:“二哥二嫂,你们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这忙我一定帮,将信送到位。不过,再怎么说,也得将明天我的事办了,再说,好吗?”

姬定国笑道:“三弟果然是快人快语,这事到后天说也行,不然的话,如果弄得不愉快,将你的喜事冲淡了,也让我做哥哥做嫂子的心里不安啊!”

姬邦国正想说些什么,这时,姬美国象燕儿似的雀跃着跑进院里来:“二哥,你回来啦?我可真的想你啊!”

姬定国站起来,看到自己出国时还很小的美国,竟然长成一个美丽丰满可爱的姑娘,心里满是高兴,一把将美国揽进怀着:“美国,你也让哥哥想煞了。我做梦都想到你斗草时的那份稚气,想不到一眨眼,你就成人了。”

山美姬子笑说:“我也早就听说你了,你那三岁时拍的照片,你二哥一直挺珍惜地夹在书里,看书时就打开不时望望你,有时想你就哭了。”

山美姬子这一说,不仅是姬美国,就是姬邦国也颇感伤感。唉,如果不是战争,两国人民亲如一家,多好啊!姬美国说:“我也是想念二哥啊,前年听说二哥会回来,端午节时,我将二哥爱吃的杏仁粽子偷偷藏了二十个,想等二哥回来吃。可是一个月后,二哥没回来,我房间却是满屋子臭味,妈妈来嗅到,气得派人来寻找,一找却是烂粽子的味儿,全给扔了。”说罢,她声音好是酸楚,泪水也流了下来。姬定国也是鼻子一酸,真有点想痛哭一次。他掏出手绢来,替姬美国揩干泪水:“美国,别哭,咱们团圆了,应当笑才是。邦国结婚,你这一天到哪儿去呢?”

姬美国朝姬邦国看一眼,但见三哥直朝他挤眼呶嘴,便笑道:“这堡里有个养鱼鹰的大叔,他出荡放鹰,我随他一起出去玩了。”

姬邦国这才放下心来,他觉得美国挺机灵,真是当侦察兵的好料子。

山美姬子关心地问:“鱼鹰抓到大鱼吗?”

姬美国笑说:“当然抓到,有一尺多长的大鱼呢,两只鱼鹰抢着,抬着,终于将那条儿给逮住了。”

姬邦国说:“美国,二哥二嫂刚回家来,还没有休息呢。你有话明天细细地给二哥二嫂说笑吧,今天让他们多休息休息。”

姬美国善解人意,一听就知道三哥急于知道铁男姐的消息,下逐客令了。便说:“是的,二哥二嫂,你们真的得好好休息休息。嗳,你们带的那些兵可真够坏啊,我进堡来,他们以为我身上带着什么,在我身上乱摸,我气得给他们一个耳光,他们还要跟我动粗,后来还是文郁叔跑过来,说我是二哥的亲妹妹,他们才放我走。这些兵是你们管的,如果是我管这批兵,叭叭叭,先崩了他几个再说。”

对于妹妹炒豆子式的批评,姬邦国与山美姬子一脸尴尬。山美姬子说:“美国,你别生气,我这就去教训他们一下,替你出出气,好吗?”

姬美国说:“好的,二嫂,你真的要教训他们,让他们对中国姑娘要规矩一点儿,不然,这样的大兵,比土匪还不如,土匪还讲一点义气与规矩呢。”

姬定国被嘴直心快的妹妹说得无地自容,对山美姬子说:“咱们到堡门那一带看看去,别在这二天搞出乱子来。”说着,山美姬子便同邦国与美国辞别,拉着姬定国的手,走出院子。

二哥二嫂一出院门,姬邦国就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送到了吗?”

姬美国笑道:“当然送到了,铁姐高兴得把我搂得紧紧的,还哭了起来。”

姬邦国问:“她没说什么吧?”

姬美国说:“她说,她永远想念你,相信你,照你说的办。一个女人,能这样说,把心都交给你了,你还能让人家怎么办?”

姬邦国满意地点点头,然后严肃地说:“美国,现在是非常时期,你凡事要小心,多个心眼儿,嘴要紧一点儿,不要让人知道秘密去。二哥这次回来,你知道主要干什么?”

姬美国摇摇头:“不知道。”

姬邦国小声地说:“他们根据日军司令的命令,想动用军队来绑架大哥,强迫他投降日军。”

姬美国惊叫:“天!他们竟敢这样干?”

姬邦国伸手掩住姬美国的嘴,朝院门口看了看:“这事不准对任何人说,烂在肚子里。你只要知道斗争复杂性就行了。我同铁男的事,千万得保密。”

姬美国点点头:“我会的。他们......什么时候动手......绑架?”

姬邦国说:“也许......快了吧。”

暮色扑落下来,远远近近,姬家大院里开始点亮红灯笼。中堂那一边,响起庆贺的鞭炮声。显然,夜宴就要开始了。可是,姬邦国与姬美国两人还在紫萝藤花架下黑暗地里呆着,谈论着未来猜不透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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