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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庆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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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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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月井-春》连载

第四章 舅姥爷


螺峰街罗家巷5号,解放前是一个国民党政府官吏的住所,解放前夕,官吏逃到台湾。解放后,人民政府收管了这个住所。

这个住所,前后是花园,一层平房隐匿在绿荫之中,幽雅别致,古朴大方。这里不是大眼睛的家,是外婆的弟弟,大眼睛的舅姥爷在这里住。

舅姥爷原是国民党军队的校级军官,参加卢汉起义,为云南和平解放作过贡献。复员退伍后,人民政府就按排他在这里住,并委派他负责这一片的街道居民管理,外婆和大眼睛到昆明来,也是他设法帮忙办理的。

到了舅姥爷家,车夫帮忙把箱子提进屋里,舅姥爷连忙把车钱付给车夫,车夫走后,老俩姐弟互相抓住对方的手,半天说不出话。

“二姐,老弟想你呀!”眼泪从舅姥爷的眼眶里滚落下来。

“二姐也想你们呀,总是没法见面。”外婆也流着泪,但嘴边仍挂着笑容:“大姐跟你们都很好吧?”

“好,好!”舅姥奶走过来,把外婆扶到椅子上坐下,“我们家老大也参加了志愿军,去了朝鲜,老二还在上初中,我俩夫妻和街上的人合伙办了个旧货合作社,日子比过去安稳多了。二姐,你来了好,以后跟我们一起做生意,淘点生活。”舅姥奶越说越兴奋。

“大姐家的几个孩子都很有出息,参的参加工作,当的当解放军,一家人过的很好,住在护国路,等哪天我带你们去看大姐。”舅姥爷也兴奋地说,他把大眼睛拉到自己身边,摸着大眼睛的头,过了一下,突然叹了口气说:“只是桂芬家,唉……”

“舅姥爷,桂芬就是我妈妈,我妈妈叫桂芬,我爸爸叫吉薛。” 大眼睛昂着头,急促地对舅姥爷说。

“对啰,对啰!”舅姥爷低下头,摸着大眼睛的头,“那,那你叫哪样?”舅姥爷亲切地问。

“我叫,我、叫——”他转头看看外婆,实在想不出自己叫什么,“我叫大眼睛!”

大家都笑了起来。

舅姥爷家实在太好了,一座小小的四合院,座落在绿荫丛中,小院每边都有三间房,每间房都很宽敞,木格窗户上有雕花,都装上玻璃,房间里很明亮,陈设古朴典雅;小院的天井是用正方形的石板铺成的,天井的一角有口水井,水井里的水清而甜,水井旁边是用长石条搭成的花架,架上摆着几种花草;天井边有几个石礅,叫作玉礅,礅身雕有花草图案,礅面光滑细腻,供人们夏日坐着纳凉聊天。舅姥爷就常坐在这里,一手握着竹制镶有铜箍的水烟筒,一手拿着草纸搓成的火捻子,在烟锅嘴上塞上烟丝,用嘴吹吹火捻子,把火接到烟嘴上,歪着头,嘴对着烟筒口吸,筒里发出“咕、咕、咕”的响声,吸了一阵,舅姥爷松开嘴,抬起头,嘴里和筒里都腾出一团团青烟,这时候,舅姥爷就感到无比的舒心和惬意。

“阿弟,你也来一口。”舅姥爷对大眼睛说。

站在一边的大眼睛走过去,弯腰把嘴对着筒口,一股浓烈的烟味刺得他直咳呛。

舅姥爷“呵呵”地笑着,抚摸这支被勳成橙紫色的烟筒。

“这伙计,一取黔川时就跟着我哩!”他常常向别人夸耀他这支水烟筒。

一取黔川,指的是当年蔡锷将军带领护国军,在云南起义,第一次北上讨袁护国途经贵州,四川的征讨行动。

大眼睛当然不明白这层意思,他在元永井见过铜制的水烟筒,但叫水烟枪,吸的方法跟竹制水烟筒一样,但轻便多了。

他还记得在元永井舅舅带他到鸦片馆看到的鸦片枪:一个人侧着身,斜躺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根亮亮的铁管,一头放在嘴边,一头搁在一盏明亮的玻璃油灯的罩罩口上,一吸一呼,一呼一吸,铁管口兹兹作响,房屋里烟雾燎绕,令人窒息。

在灾难深重地旧中国,抽鸦片的恶习无处不在,在唐继尧、龙云的队伍里,都有抽鸦片的,所以人们称他们是“三枪”军。

舅姥爷家的花园里有很多树,也有很多花草,还有石桌石凳,因为很幽静,鸟儿也来到这里安家落户,大人们都要忙着做生意,就把大眼睛留在家里看家。他在花园里看花,看蝴蝶听鸟叫。他看到有张椅子的靠背上镶了一个大园盘,像汽车的方向盘,就搬来一个矮凳子,坐在椅子靠背的背后,嘴里学着汽车的声音,握着靠背上的园盘,做起开汽车的游戏来。一天自言自语,倒也自在。

舅老爷家的二儿子,大眼睛叫二表叔,见大眼睛喜欢车,就找来一个园木盖,固定在一根带羊角枝丫的木棍上,做成一个能滚动的独轮手推车,给大眼睛推着在花园里玩,有一次他还带大眼睛到一个大操场上去,把别人的一张美式吉普借来,让大眼睛坐上去,他开着车在操场上兜圈子,两人坐在车里得意极了。

一天,外婆从外面回来,对正在推车玩的大眼睛说:“阿弟,妈妈来了!”

大眼睛跑过来,愣愣地看着妈妈没出声。

妈妈蹲下身子说:“阿弟,不记得妈妈啦?”

“快叫妈妈呀!”外婆在一边催促说,妈妈伸出双手要去抱大眼睛,大眼睛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扭头就跑,边跑边说:“你不是我妈妈,我认不得你。”他跑进屋,躲到靠背椅的后面。

妈妈一边扶着外婆进院子,一边说:“阿嬷,您家瞧瞧,娃娃都不认我啰。”伤心地抽泣起来。

“莫急莫急,娃娃小,记不起来了。”外婆安慰妈妈说:“桂芬,其实,阿弟天天都在想你们哩,在元永井,天天都在算你给他说过的三百六十五天;前两天一到昆明就跟他舅姥爷说他的妈妈叫桂芬,爸爸叫吉薛,他咋个会不认你?”接着压低声音又把外公给大眼睛托梦的事从头到尾经过给妈妈说一遍。

“唉!”妈妈叹着气说:“我这个娃娃命苦哟!那年他干爹说他和吕祖洞宾同天生日,天资极高,但命苦福浅,以后必有大难。他外公在天之灵托梦保佑他,我也就放心了!”接着又是一阵抽泣。

大眼睛躲在屋里,竖着耳朵听,心里懊悔极了,他一生下,就是先天性高度近视,妈妈和他周围的人物景象,在他眼里都是模模糊糊的,他唯一能准确分辨事物人物的能力只是靠听觉和记忆。刚才突如其来的相遇,一时难于分辨的事实,多少日子以来的思念,一齐涌上心头,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失态了,他恨自己是个“脓胞”,太蠢!他难过,心里有一种刮肝割胆,烧心灼肺的难受,先是跟着妈妈抽泣,后来竟放声大哭。

妈妈赶紧跑进屋里,大眼睛一下投进妈妈怀里。

大眼睛哪里知道妈妈此时的心情与苦楚。

在元永井进行土地改革的同时,城市里也正进行着一场“三反”、“五反”运动,声势浩大的“反贪污,反浪费,反官僚主义”的三反运动,随着形势的发展,运动的深入,发展成为“反对资产阶段腐蚀”、“反对资产阶级猖狂进攻”的“五反运动”,这个运动:为“巩固新生的人民政权,打击资产阶级反动派猖狂进攻,确保新民主主义革命,抗美援朝,国民经济建设的顺利进行;保护广大劳动人民的根本利益都有着非常重要的现实作用和深远的政治意义。

爸爸是西南盐务管理局盐警队的队长,参加过云南和平解放的起义,后又被派到会泽一带参加清匪反霸,盐运经营,他立了功,但是在“五反”运动中有人检举他为岳母隐匿分散财产,被调回局里,隔离审查,并且在隔离期间停发一切工资津贴。

在外婆家被没收的同时,昆明的家也被查抄。妈妈、哥哥、妹妹被赶出原来的住所,带着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具,住进盐务管理局的一座三层宿舍楼的一个角落厨房里。

为了生活,妈妈就带着妹妹去盐务管理局下属盐厂做工,白天在厂里干了一天铲盐、装盐、抬盐、运盐的活后,回到家里,晚上借着昏暗的灯光,整理历年来她亲手协助外婆经营盐灶的帐目和历年来自己家正当收入的帐目。她含着满腹的冤情与委曲,挑起了这一家人的生活和澄清爸爸不白之冤的重担。

“阿弟,乖乖地跟着外婆,过几天妈妈带着哥哥妹妹来看你和外婆。”临走时妈妈这样说,语气中是那样的无奈,那样的心酸。

“妈妈,您家真的不要我啦?” 大眼睛困惑地问。

“要,要,咋个不要!等妈妈有了住处,就来接你回家。”妈妈笑了,笑得那样的凄惨。

“喔。”大眼睛不再出声。

“桂芬,吃了饭再走。”舅姥爷也回来了,拉住妈妈。

“不啦,舅舅、舅母。家里头还有两个娃娃,从这里到金碧路还要走好一下哩。”妈妈笑着说。

“那就不留你了。”两位老人只得作罢。

从罗家巷到金碧路,就是从昆明城北边走到城南边,步行要一个多小时,妈妈舍不得花钱坐公共车,哪怕是几分钱的车费,对她来说就是一家人一天的菜钱。

大眼睛一直看着妈妈的背景消失在巷子的那一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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