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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庆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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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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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月井-春》连载

第三十五章 初一买药巧遇(上)

大年初一早上,街上比住常更清静,无人放鞭炮,经过一年劳作后的人们想借此机会好好睡上一觉,也许是三十晚上大家都进了油水到肚子里,或许是下雪天冷,因怕冷而赖在床上,跑厕所,钻茅厕的也不多,这也是壬寅年春节与其他年春节的不同之处。

吉力却起得比往常还早些,大年初一还要照常营业,他要早些把水烧起来。他倒不是想在新的一年里来个开门红,而是受到加班费的诱惑,加班费在国家法定假日,是平常日工资的三倍,加上本日工资就可以拿到四天的工资,他每天的工资是二角六分多,元旦那天加班他就领到八角钱,本来是七角八分几,何蓉却优惠他另给他一分多钱,这次春节加班,如果还按八角钱算的话,三天加班就可以得到二元四角钱,最起码也有二元三角六七。当然他要表现积极些,要不然临时工是不讲加班费的。不是有句话是这样说的吗:“马鞍山下来一个埂,要想做活路就不要问,你要他的钱,他要你的命!”有一次,他就差点被周述德赶出理发店。就是因为他拿的一根竹竿,跟李为均开玩笑时不小心碰到周述德的头,周述德起身夺过竹竿将他赶出门外。正式工是店里的主人,临时工充其量就是个打短工的。

吉力早起的另一个原因是,睡梦里老是不安宁,他早就不怕吊颈鬼了,可是睡着了总是在眼前出现一些怪状的物体,有时像金星四溅,有时像鬼火闪动,有时像浮游在云雾间,瞬间坠落进黑洞洞的深渊,有时觉得自已倦缩在荒野,浑身打战;有时又觉得在骄阳烈日之下,热渴难忍,他咽喉干得发痛,正要四处找水,水中却跃出个什么东西猛扑过来,他一下被惊醒了。

他急忙起身下了楼,从抽屉里找出最后一包解热止痛散,张开嘴把药粉倒了进去。使劲吞了几下,由于嘴里没有口水,喉咙又开始发炎发痛,使不上劲,只得用瓢打了一点冷水,一口气喝进肚里。顿时觉得舒服多了。他知道这就是原来得过的重感冒,昨晚的晚饭,食堂煮的是面条,要是在平时,是太好吃了,何况还有肉臊子呢,但他把这碗臊子面挑起来吸进嘴里时却感受不到一点美味的愉悦,反对久而不嗅的油腥味感到恶心,他加了一大勺酸醋,硬着头皮才把面条吸进肚,为了保险,他又喝了一大碗酸辣面汤,发出些毛毛汗,才感到轻松些,为了这两块多钱的加班费,他无论如何也得顶住,临睡时他还摸黑吞了一包药。

年关的最后两个月,由于理发店实行了留成工资,营业翻了一翻,职工们的工资也至少增加了一倍,有的还达到两倍多,其余的五六十元、六七十元不等,增长幅度不大的是金师和魏师,一是因为他们原有基本工资高,二是找他们理发的,都是有身份的,要慢工出细活,三是金师健康状况不好,患有肺结核和下肢静脉回流障碍,魏师则是被店里的事务,如购物、验收、验证等羁绊,耽误了活路。

其实,大年初一是理发店最清闲的一天,并没有几个人来理发,来闲谈聊天的倒是不少,人们围着火盆天南地北地吹着,或是嬉戏取乐,或是窃窃私语。

小魏师和周述德摊开棋盘下起象棋,魏师吹起他几乎生疏了的《岸畔上开红花》,易加会把花了一元钱买来的减价凤凰琴抱来,一边用右手弹着,一边寻找着该要按的按键,“叮咚”之声杂乱无序,毫无节奏旋律可言,但他兴趣不减,一遍又一遍地弹着。

其余的人,打毛衣的打毛衣,打扑克的打扑克,时而发起争执,时而响起哄笑,各有各的事做,各有各的乐趣,只有金师独自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喝着茶,一言不发地抽着闷烟,自从上月的工资发下来后,心里老是不痛快,许多徒弟的工资都比他多,他不服气。

“广成子打翻天印了,打起他师傅来了!”这是他常挂在嘴边的话。

“又板又跳,又不依教,当真翅膀长硬了!”他常借故找岔训斥他唯一的徒弟易加惠,易加惠的工资比他多出二三十块哩!

“易加惠,易加惠!你有空没得?给老子剃个脑壳!”盲人邱天康柱着竹竿站在干檐坎下对着门里喊着。

“易师,活路来了,还弹个球!”金师没好气对徒弟喊道。

“啥子不安逸哟!易师、易师的喊。”正在兴头上的易加惠不甘愿地顶了师傅一句。

“看嘛,看嘛!又在打翻天印了,当真想翻天了,你不想下你的手艺是哪个教给你的!”金师扯开嗓子。

“金师,你也在哈,给你拜年啰!”邱天康听出金师的声音,主动给他打招呼。

“死了就不在了哩!当真死了倒是给别个留个清静!”金师没好气地回了邱天康一句。

“金师!说笑了,大年初一死呀话的做啥子!未必就不想再去吼两声——我哪看你呀这个小冤家——啊——哦……”邱天康说着唱起川剧来。

“哈哈哈”在场的人都乐了。

“老娘说不放嬲不放嬲(撒娇),偏要喊老娘放嬲。老娘一放嬲,就给老娘筑得一屁股的稀泥巴!”

又来了一人,进门就说俏皮话。不是别人,正是往常蹲在门口给别人画符骗钱的阙德,今天一身崭新的深蓝色卡叽布的中山装,头顶上留的中山头发型收拾得油光水滑,脚上蹬着一双尖头的火箭皮鞋,看上去像电影里的伪职人员。他的话又惹得人们一阵哄笑。

“德娃儿,收拾打扮起来要走哪个姑娘子家去拜年?”杨平珍笑着问阙德。

“走哪个家,还不是走你家!”阙德装作正经的样子,“看嘛!走门户拜年的礼都拿来了。”说着把手里的纸包递了过去。

“才不是走我家哩!我家又没得幺妹儿,嘻嘻!”杨平珍觉得有些奇怪,笑着答道。

“德娃儿,你狗日的那脑壳油光水亮的,苍蝇在上头过都要柱拐棍!杂种不是去找女娃儿,是去找哪一个?”平时不爱多说话的谢光远也发话了。

“谢哥儿,信不信嘛!德娃儿今天就是来给你们这些老人家拜年的。”阙德说着打开纸包,摊在桌子上,里面是炒的带壳花生。他招呼着:“满都尝点哈!魏师、金师大伙都干点哈!”

“你杂种会不会是黄鼠狼给鸡娃儿拜年!”李为均“啪”地摔下一张扑克牌,顺势转身伸手抓起一把花生说:“吔好燥(脆)哟!”

“大年初一,太阳咋个会从西边出啰!”

“他龟儿昨晚上在磨子上歇——想转了!”

“嗨!五虎下山说!”

大伙你一言,我一语,他来一把,我也一把,顿时把花生抓完了。

吉力没精打彩地扒在桌边,对眼前出现的这场歼灭战毫无反应,喉咙痛并且什么都不想吃。他从药书上知道,自己得的这种感冒是属风热感冒,他想去买银翘解毒散来吃。

斜对面紧靠百货公司就是医药公司,今天也照常上班。吉力蔫瘪瘪地走了进去。

“唉!伙子,大年初一看到你,太让我乐观了!”想不到大年初一,这个汪眼镜儿也来光顾药店,他身穿一件深绿色夹克式的毛衣,显得于文雅温良中透发着青春活力。他高兴地和吉力打招呼。

“你倒安逸!”吉力不情愿地吐了一句。

“昨晚上胀多了不消化,要买消食片是不是!”汪克仍笑着逗着他。

吉力没理他,蹲下身,双手和鼻子都贴在柜台玻璃上,吃力辩别着柜台里面那些药盒上的字,不想从口鼻里呼出来的热气,在玻璃上凝结成一块雾,他用手掌抹了两下,还是看不清,就无奈地站起身来,对柜台里面的营业员问道:“同志,请问有,有有银——翘解毒散不?”他紧张、胆怯,又加上发音时喉咙疼痛。

“有——,嘻嘻!同志!请问你要几包?”是个小姑娘的声音在回答。

“好多钱一包?”吉力问。

“三分!嘿嘿!”

“哎呀,比退热散贵一倍。”吉力嘀咕着,想了想说:“那就买三包,再买四包退热散。”他伸手去摸衣袋里的钱。

一旁的汪克看出吉力真是病了,就走过来,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说:“伙子,烧得不轻啊!喃个不去医院?哪个给你说要买这些药的?”

“没得哪个给我说,自家从药书上看来的,今天还要上班哩!”吉力有气无力回答。

“那你起码还要买几颗消炎片掺着吃!”汪克转过头去对卖药的小姑娘说:“给他再包十颗消炎片和十颗苏打片。”然后又对吉力说:“第一回要吃四颗消炎片,四颗苏打片,第二次只要每样吃两片就可以了。”

“唔,可我没带这么多钱。”吉力说

“咳,不会转去拿,才几步路!”小姑娘说。

“唔。”吉力连忙回身向理发店走。

“嘻嘻!”吉力身后传来小女孩的笑声。

等吉力再把钱送到医药公司,店里只剩下那个卖药的小姑娘。大年初一,大家都忌讳吃药,但开门营业有加班费。

“同志,钱拿来了。”吉力说。

“当真有工作的人哪!认不到这些们了,讲起话来还酸不溜啾的!你不看看我是哪个!哈哈!”小姑娘说。

“我就不晓得你是哪个。”吉力想不起来面前的这位小姑娘到底是谁。

“哼!从小就同学,一张桌读书我看你是白读了!哼!”对方忍不住对吉力大嚷起来。

“哦——!文昕,你是文昕!”吉力也高兴地叫起来。

“晓得了哈!记倒!这个消炎片和苏打片,头一次要一样吃四颗,要多吃开水,第二回就吃两颗,一天吃三到四次,我一样给你包了十六颗,可以吃两天。其他这两样上面都有说明,你就照着吃。记倒没有?”文昕交待完毕后,又强调了一遍。

“记倒了,记倒了!”吉力连声应着,他顿时兴奋起来,身上似乎轻松了许多,想不到大年初一,会在这样的场合见到几年不见的同学。“听张团长说,你不是去读书了吗?咋个会在这里。“

“是去读书了哇!是在昭通商校学药材收购,你咋个认得张团长?“文昕说。

“十月份我从昆明回来,在昭通跟她一起坐车回来的,她还说你姐姐被分去当老师了哩!”

“她咋个会想起给你说这些事?”文昕感到奇怪。

“是我问她的,嘿嘿!先是我说我想跟她学拉二胡,她说花灯剧团都要全部解散了,我才问到你和你姐姐的。”吉力把在昭通怎样认识张团长的经过讲了一遍。

“当到面就装成认不到,背后又悄悄打听别个的事!硬是怪头怪脑的!”文昕觉得自己脸上发热,一会儿就火辣辣地,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红脸的。

本来吉力还想问问学习收购药材的具体过程,却被文昕埋怨了一通。觉得不好意思,凭什么要去打听别人的事呢?他匆匆拿起药,转身出了医药公司。

“唉!你钱还不够呢!”文昕对着门外喊了一声,见没人回答:知道吉力已经走远了,她心里有些不安,是不是刚才的活让吉力生气了。

吉力回到店里正好廖伯伯挑了一担水进来,吉力用瓢舀了一半瓢新鲜水把药吞到肚里。

“嘿!大年初一就吃药,那龟儿你这一年到头都要吃药,嘿嘿嘿!”易加会进来打帕子见了笑着说。

“怕个球,不是不准大年初一说煮汤圆,好了一个爬起来一个。我看有啥球不好的,爬起来就是向上,天天向上有啥子不好?”在水池边正为顾客洗头的李为均搭讪道:“还说大年初一不能拿刀,那你龟儿咋个还要拿刀剃脑壳?这么说你龟儿也是犯忌啰?”

“哪个挨你咬卵绊筋的李吵闹嚼牙巴呢。嘿嘿嘿!”易加会仍是那副笑和尚模样。

“信则灵,若是你不相信就不灵!”廖伯伯吐着他那兰花烟儿的烟雾,悠悠地说道,有一股道家哲人之气。

“不信就告下嘛!香火牌牌天地君亲师,你爬上去扳下来试下嘛!你看那些砸人家先人牌牌,撬别个祖坟山的,哪个得个好死!”金师仍旧怨气未消,一边用他干瘦的手拿着剃刀灵巧地在顾客头上滚动着,一边接着别个的话茬借题发挥。他有一肚子的怨气,只能用他没肉的脸上的那张没牙的嘴向外发泄。

“是啊!今早晨听别个说,周治忠他龟儿昨晚上三十晚上的年饭都没吃就吊颈死球了!”小魏师突然想起这条爆炸新闻。

“怪他狗日的赌咒赌错了!”易加武幽默地说。

“活该!杂种日的这些年整死多少人!冤鬼来找他去阴间过年去了!”谢吉银、谢光远异口同声说。

“那个杂种心太残,那一年在大棺山,我着他杂种一扁担,臁儿杆(小腿)顿时就断成三半节,‘唉咳’都不敢吱一声。好在黄水师,把我骨头接起,我一家大小哪里还会有今天哟!死得好!杂种死得好!”一个顾客也讲说着他受周治忠残害的亲身经历。

“哪里是啥子鬼找到,是他杂种乱搞男女关系,这回是自投罗网,攀到个军婚,现役军人的婆娘,他狗日的脱不了爪,才吊死了的。”周述德是听农具厂的人回家来说的,周治忠是农具厂的支部书记。

“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不是不报,时候不到。”金师喃喃地念着,精神似乎得到了安慰。接着他数落了一大串不得好死人的名字,龙奎元、邓林、刘幺哥儿,徐麻子,张老幺等等。他心想他的这番话肯定会对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起到威慑作用,他算是出了一口怨气。

吉力坐在桌旁,无心听大家的议论,与文昕不期而遇并且在这样的日子,在那样的情景场合,使他惊喜,使他激动,使他振奋,却又使他惭愧。他羡慕文昕,羡慕她有一个使他羡慕已久的职业。他自愧不如,他自己无能,恨自己的命,恨自己怎么就不会长一双好眼睛。他想文昕如果是《白蛇传》中的白素贞该多好啊!这样他可以去求她,求她给自己和母亲治好病,还可以请她教自己医术,实现自己的愿望。不是吗?一吃下她给的药,就感觉舒服多了,心里凉悠悠甜滋滋的……。

“在想啥子?神头神脑的!”

吉力正在胡思乱想,肩头挨了重重的一下,他吓了一跳,抬头看见刘卫珍手里拿着几个理发牌,笑着对他喊道:“魂着哪个女娃儿勾走了?神逛逛的!”

“啥子啰!”吉力莫明其妙。

“魏师喊收堂了,你没听到是?”罗四珍、杨平珍也拿着牌围上来,她们早就看到街上女孩子在踢毽子,无论是街上的,还是乡下来的,在街上围成数十个圈,这些女天使们一个赛着一个,各显其能,尽展自身花样绝技,毽子在人群头上飞舞跳跃,踢毽人矫健多姿,激起人们的喝彩和笑声,划破以往的低沉郁闷,春天的气息荡漾在这山间古镇。刘卫珍他们早就心里发痒,巴望着能早些加入到这具有浓烈传统色彩的春天交响舞曲中去一展身手,魏师的一声令下,她们当然是喜出望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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