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赵良邀着大眼睛、武大、张四去翠湖公园玩,其实翠湖公园就是在铁局巷下面,顺黄公东坡直下到坡底就是翠湖,往日他们也常到翠湖的东头,翠湖公园范围以外的湖里游泳,岸边是云南电影制片厂,为了不让人到这里游泳,常把来这里游泳的人的衣服抱走,可是又无其他游泳场,为了游泳,他们常穿一条短裤,光着身子赤着脚从家里出来,就直接跳到水里,有人来阻止,就游到对岸躲起来,等到短裤晾干,再从公园大门溜回去,在那个年代,越穷越光荣,赤身裸体的“膀爷”举目皆是,人们熟视无睹,不足为怪,更无人干涉。
今天却一反常态,大家都穿了衣服,赵良还穿了鞋子,鞋是一双新胶鞋,听说是赵良的爸爸得了奖励,奖励一张鞋票,才给他买了这双鞋,浅黄的鞋邦白色的鞋底,赵良穿在脚上,步履轻快矫健,人也显得精神。他这位既是爹,又是妈的“城市美容师”得到奖励想到的是给自己的儿子美容美容。
赵良给每人买了一张门票,从公园大门大摇大摆地进了公园,来到凉亭,又为每人买了一杯冰水,四个人围着石桌,坐在石凳上吃。
“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赵良宣布:“我明天有工做了。”他激动地笑着,像在沙漠里发现了一片绿洲,在干涸的旅途上见到了一汪清泉,像在大海里挣扎中抓住了救生的舷梯,在林海雪原上走入了热气腾腾的暖屋,苦海得救的喜悦,绝处逢生的欢欣。
四人举杯同贺,赵良又说:“我们等下去划船,把我们存的钱全用掉,你们说呢?”
“好!”大家几口喝光冰水,朝湖边跑去。
在湖里自己划船,大眼睛还是第一次,老大小四也是第一次,赵良说他这一次是第二次,可是第一次是在他妈妈去世前,爸爸妈妈带他来划过,但他已经记不起来了,是昨天晚上他爸爸给他讲的。
赵良的妈妈也是一位清洁工,在一天夜里清扫马路时,被一辆飞驰而来的汽车撞倒,这位年仅二十四岁青年女工,满怀对春城的热爱,满怀对未来生活的向往,把一腔热血洒在她的岗位上,扔下四岁的孩子和丈夫含恨而去。
这一次赵良去做临时工,是领导考虑到他妈妈是因公殉职,本来要招为正式工,但是没有招工指标,全国都在裁减人员,所以只得先做临时工。
“赵良,你永远不能忘记,你的这个工作是你的妈妈用生命换来的,要好好珍惜,好好工作,争取转正,要对起得你妈妈。”赵良的爸爸反复叮属儿子,他要把儿子培养成一个有用的人,这样他也才对得起同志和妻子。
赵良对妈妈的记忆已经是模糊不清,那一年他才四岁,最遗憾的是妈妈竟没有给他留下一张照片。可是他就是相信,妈妈是个善良、勤劳的人,她像别人的妈妈一样疼爱孩子,这些年来,他在爸爸的身上看到了妈妈影子,得到了妈妈的疼爱。他常常想起爸爸背着他扫街道、掏大粪的情景,在灯下用笨拙的手指穿针引线为他缝补衣服,坐在炉子边的小凳上,头和双手伏在膝盖上,等候他放学回家的情景,在爸爸身上同时闪烁着一种既是父爱又是母爱的光,抚爱着他。
“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澜……”勾起这一年代人的心,瞬间即逝的校园生活,像繁星中的一颗流星,像大江中的一起小浪,不再复返了。小船上的四个孩子,他们将从这里开始,是远航,是漂流,是苦苦挣扎,是胜利到达彼岸,总而言之,从此他们将告别昔日,各奔前程。
前不久,他们四个人还去了一次金殿,一是陪大眼睛去玩,二是顺便捡些蘑菇,很早就开始出发,到金殿时已经十来点钟,他们没顺路上山,而是先在山林里找蘑菇,蘑菇在云南叫做菌子,金殿这片山上菌子的种类很多,鸡棕菌、干巴菌、松毛菌,还有很多叫不上名字,还有一些色彩鲜艳漂亮美丽的毒菇。四人进入树林,一字散开,搜寻着向山顶迂回前进。大眼睛吃过菌子,但要他识别、找寻,他却不行,人家都采满了一书包,他却只有几朵在手上,而且还是劣次品。
金殿就在山顶,四周绿荫葱郁,庭院中竖有一杆两丈来高的铸铁旗杆,杆上的旗帜也是用铁或铜铸造而成。旗面由支架构成,书有“天下太平”四个大字,金殿的瓦墙梁柱、门窗檐槛,全是用铜铸造,殿中的塑像供桌也是铜铸,殿门左侧列有一个兵器架,竖插着一口青龙偃月大刀和一口青龙宝剑。整座金殿已失去往日的金光灿烂的辉煌,蒙上一层灰黑色的外罩,只有门槛,可能是有游人坐或摸踩,仍是金黄铮亮。
“这大刀不重。”大眼睛双手抱起碗口粗的木头刀柄往上托,轻轻地把青龙偃月刀托了起来。再去拔那青龙剑,剑身差不多有他高,剑柄有碗口粗细,剑锋插入架上,怎么拔都丝毫不动。
“可能是假的。”大眼睛拔不动泄气地说。
“狐狸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是酸的。”赵良笑着说:“看我来!”他伸手去拔宝剑,。他双手抱住剑柄,使了几下力,宝剑还是丝毫不动。
“当然是假的,听人家说,金殿原来全是用金子造的,后来被英国人偷换了,变成铜做的。”老大说。
“只是听说,法国人把铁路修进昆明,英国人也跟着进来,不过这个宝剑跟大刀,确实不是吴三桂用的,你看他的像这么小,哪里会拿这么大的宝剑?”赵良指着大殿中央的金像说。
“听说是这种,大刀是当兵的拿,所以个个都拿得动,当皇帝的是天子,有神力,才拿得动宝剑。”小四又讲出一种说法。
故事里的事,说不是就不是,说是也不是,留下许多疑点,让后人去品味、去猜测、去思索。
“你们说,要是吴三桂不领清兵进关,不晓得后来又是哪种样子?”赵良在回家的路上问他的伙伴。
“很难说,李自成进北京,一当上皇帝就晕了头,南方还有明朝的小皇帝和军队,西南好像是张献忠的地盘,说不定又是一回三国演义。”大眼睛说。
“那你看哪个会胜呢?”老大问。
“我看谁也胜不了。”大眼睛想起老师在讲李自成起义时候讲过。
“为哪样?”老大和小四同时问。
“你们看哈,从最早的陈胜吴广起义到李自成、张献忠,当时跟他们起义的人都是被逼得没有办法才起来造反,后来得到些利益了,就不想再干了,或者是为了争夺利益而互相残杀,就像林冲雪夜上梁山,也是逼得走投无路,上了梁山又不知道咋个走,只有跟着宋江去受招安,招安其实是变节,也就是投降。”大眼睛这一来,口齿也流利了许多,不结结巴巴的了。
“他们不像我们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是革命的队伍,是完全、彻底地为人民服务的。”赵良也想起在学校里读过毛主席《为人民服务》的文章。
这一路,这四兄弟,说古道今,从秦始皇讲到蒋介石,从《封神榜》到《林海雪源》。快到巷口,赵良对老大小四说:“我们一个人拿几朵菌子给吉力,他捡得太少,不能让他跟我们白跑一趟。”
三人就停下来,各自从书包里拿出些菌子,叫住大眼睛说:“这一滴滴点拿回家去煮了吃。”
大眼睛不好意思,他不愿瓜分别人的胜利果实。
“你忘记了,我们都是三侠五义上的侠客,有福要大家享,还有帮那些比我们还穷的人呢。”小四瞪着他那双精明灵活的大眼睛,恳求的目光看着大眼睛,面对这样一位矮小、饥瘦、天真幼雅的小弟,一双筋骨显露的手上捧着几朵菌子,大眼睛一阵辛酸、苦涩,说不清是感激,是凄怜,是喜,是悲。
小船在水上时而直线向前,时而右旋左拐,他们都没划过船,用过桨,更谈不上什么技巧。
“你那边要用力点。”
“喂,你那边停一下。”
“咳,风来了,两边一起用力!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一。”
经过一阵折腾,小船有些听使唤了。
“注意,不要碰着人家的船。”
小船与对面的小船擦舷而过。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赵良想抒发自己的感情,但他还不是诗人,只能背诵原课本上李白送汪伦的诗。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大眼睛同样如此,他们的知识少得可怜,他们完全是一张白纸,他们现在还不能用语言、用文字或者用线条色彩或者音符歌声来准确表达他们内心的真实感情,他们还须学习,还须有人正确引导,就像这条小船,还须不断摸索、熟悉、领会、掌握,才能最终达到理想的彼岸。
在湖里学划船,这仅仅是第一步,今后的江中行船,急流险滩,海上远航,暴风巨浪,他们经得住吗?他们会成功吗?
伟人毛泽东说过:一张白纸,没有负担,可以画最新最美的图画,可以写最新最美的文章。
这四张白纸上,最后画上了什么样的图画,写成了什么样的文章,前途未卜,雏形难定,尚当上下求索。
整顿、巩固、充实、提高的国民经济建设方针在各地贯彻执行。昆明市场也日见繁荣,商店里的东西也多了起来,特别是副食品,饭店里的套餐供应的数量多了,但价格也是高得惊人,这些高价食品由专门的门市出售,不收粮票,也不须购物证券,只需用钱买,一个普通月饼,要花一元伍角钱,相当于一个普通人家半个月的菜钱,一套高级餐一十五元,相当于一个小工一个月的工资。当然,为了保障广大人民群众的正常生活,还是按证券定量供应。
农村也放宽了政策,农副产品也可上市交易,农贸市场也红火起来,但也同时规定国家统购统销物资一律不准上市。刚刚喘过气的农二哥们,苦于无物可售,可只有打着山里的主意,什么杉树尖啦,沙铃果啦,蕨荠菜啦,松籽啦,头脑灵活的还把包谷杆、高梁杆也背到市场上当甘蔗卖。
二舅舅王洋为了把口粮省给家人吃,自己以看望母亲为名,只身来到昆明,想找些活计做填饱肚子,他到23号后,屋里原来当作桌子的门板被放矮来做床板,二舅舅就在上面睡,白天出去找工做。
二舅舅小时候读过老章书,又进过洋学堂读到初中毕业,他的古汉语和书法功底相当扎实,古今皆通,算得上是有学之士,在当时的各机关部门找个工作,他完全可以胜任。可惜他是戴着地主帽子的人,谁敢用他,他只能老老实实在队里接受劳动改造。他那一手人见人爱的颜体行书毛笔字,只能替人写张发票、收据或家信,真是书生百无一有。
放了假,二表姐和几个同学到吉庆祥糖果厂做小工,包装高价糖果,每天傍晚六点上班,凌晨两点下班,外婆和四姨妈仍旧做着家庭加工工作。
周围认识的人,各人有各自的事做,唯独大眼睛无事可做,这些天他一直游荡在昆明的东西南北站,徘徊在城郊工厂的垃圾堆旁,他想碰碰运气,或许会捡到些破铜废料,换得一点钱,或许再会遇到彭师傅、张师傅,能跟他们去永祥,或是能找到点事做。但只能是设想,在捡垃圾的队伍中,跟他年龄大小的何止成百上千,工厂又展开增产节约活动,好东西早被工厂捡起来,剩下的多是花工费事又不值钱的,大眼睛常常是空手而归,捡到些车刨床上刨下的细钢屑,选一天才几分钱,他就把这几分钱拿到租书店里租书看,一看就是一个下午。
他一边游荡,一边编凑着故事。由于见义勇为而得到一位世外高人的赏识,并教他脱胎换骨之术,修练得道,不但自己眼睛变成金睛火眼,妈妈病也被治好了,从此他就悬葫济世,惩恶扶弱,救死扶伤,成为一代医坛大家。他像卖火柴的小女孩,在茫茫人海中,救助无望,只能把幻想当成最美好的归宿。
“表弟,文庙街那边有个茶馆,天天晚上都有讲评书,你不如到那里听听?”二表姐见大眼睛这些天来焦躁不安,就对他说。
“评书?”他从小就爱听评书,“不晓得讲的哪样?”讲的什么并不重要,讲得好的百听不厌。
“你去听听就晓得。”二表姐说。
“听听可以,不要回来太晚。”外婆叮嘱着。
从此,大眼睛又多了一个去处,无论刮风下雨,每晚必到,一站几个钟头,接受这茶文化的熏陶。
听归听,想归想,终归还得实实在在过生活。大眼睛还是感到内心空虚。他最不情愿的是每月家里要紧衣缩食,寄八元钱给他,让他在这里虚度年华。他写信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家里,他想把跟外婆学到的搓麻绳、打草簾的技术带回去谋生,或许靠背沙运砖糊口,并且还可以抽空学医。
爸爸同意这个想法,但家里无钱给他做路费,建议把带到昆明的被子卖掉做路费。
被子要卖掉,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市场上不许卖,布匹是国家统管物资,虽说旧货,也不能自由交易,抓到以投机倒把论处。外婆只得四处托人打听。
被子一时卖不掉,国庆、中秋已临近,外婆决定让大眼睛过了国庆节再走。
一天,大眼睛织好一块塑料片,手里拿着织塑料片的竹板,伸着懒腰站起来,他觉得这竹板很像过去大臣们上朝时用的笏板,心血来潮,就弓着腰,双手捧着竹板,面对天井,口中念念有词:“启奏陛下,臣有奏本,今潇风秋月,万物收藏,适春生秋杀之天意,我东北用兵,正适天时,臣愿率部前往,镇守溪落渡口,扬我师之威,解圣上爱民之忧。”
“准奏,哈哈!”老孃在旁边笑道:“爱卿此去,望能刻尽职守,勤奋敬业,建功立业,大器早成,以慰朕心!尔有此愿,朕心甚慰,朕心甚慰呀!哈哈哈!”
“嗨,这个娃娃疯疯颠颠,跟他妈一样。”外婆坐在床上,看他俩孃侄表演,微笑着说。
“六姐原来就喜欢唱戏,她的儿子当然像她。”老孃回头对外婆说,“现在病了,恐怕没力气唱了。”
“我走的时候她还在唱哩。”大眼睛急忙插嘴。
“六孃唱歌好听喽好听。”二表姐说。
“唉,我这个妹妹啊,真是红颜薄命哟!”四姨妈在一旁抽着烟,叹息着,同时为自己苦涩经历叹息。
二舅舅在一旁拿着烟斗,巴叽巴叽地吸着,辛辣苦涩的旱烟腾起团团烟雾,像是在讲述这一家人的经历。父亲、二姐、三姐、大哥相继去世,大姐因大姐夫不满蒋介石发动内战,在南屏街当众开枪自杀,以示抗议。之后,大姐也变得疯疯颠颠,孤身一人,以粘信封维持生活。四姐夫去世后,四姐含辛茹苦拉着两个女儿;五妹也如此,五妹夫是原国民党少校营长,现在宣威劳改农场就业队,五妹拉扯着几个孩子在楚雄。六妹虽然是全家团聚,却自己又生了病,七妹尚未毕业分工,还不能生活独立。老母亲已近古稀,本应享受天伦之乐的人还得靠双小脚四处奔走,日夜操劳,而自己更是糟糕,戴着一顶四类分子的帽子,不能发挥自己之所长,凭劳力挣工分,又是自己之所短,孩子又多,一年下来超支不少,几年下来负债累累,又加之土瘦地薄,管理不当,一家人只能是于半饥半饱中求生。
这次二舅舅到昆明,经熟人介绍,在一所学校找到在学校围墙写大幅标语的活计,做得倒也顺当,就是不晓得做完后还有没有其他活计,居委会会不会追赶外来人口,生产队会不会追他回去。
九月三十日的傍晚,赵良从工地上回来,约大眼睛第二天一早去看国庆游行。
赵良上班的地方是在离城较远的垃圾中转场,吃住都在那里,长时间的户外作业,他变黑了许多,也比原来壮实了许多,他们在那里主要负责垃圾分类和装车,全天很难分得清昼夜。
“我现在每个月可以拿到十八元的薪水。”赵良脸上洋溢着自豪和喜悦。
“这么多呀!”大眼睛感到惊奇,一个童工可以得到这么多的钱,出乎他的想象。
“还不止这一点哩。我们有时候还会捡到些破烂存到一起卖了钱,可以作生活费,可是不能给领导晓得,晓得了要归公,以后拿来发奖金,这回国庆节就发了两元钱。”赵良有些得意。
“唉哟,你们太安逸了!”大眼睛又惊喜,又羡慕,“可惜我没有这点运气。”他深深地感到自卑。
“你以后慢慢会有的,其实你比我有出息。”赵良见大眼睛有些不乐,便安慰他。
从早上五点,他俩就顺着文庙街、正义路赶往护国路,才走到近日楼,那里早已人山人海,南屏街口早已实行交通管制,无法再往前走。
近日楼是游行队伍的必经之路,他俩也就停了下来,像在饭店门口排长队买豆花米线一样,和别人肩并肩地排着。这位置一旦确定,就不得随便走开,否则就会被他人取代,对于这个时期的男女老少来说,他们都练就出一副深厚的排队功底和耐性,习以为常,走到哪里,都须如此,买块烧饵块要排,买支牙膏要排,吃碗高级餐也要排,对于找活做工、招工定级、晋职提薪更是要排了。对于难得一遇的盛大庆典,人们的兴致和耐力都超乎寻常的发挥出来,他们更是不知疲乏,并且也是与亲人朋友开怀畅谈的好机会、好场所。赵良和大眼睛旁若无人的海阔天空、东西南北、古往今来地吹,从苏联载人宇宙飞船到美国的登月计划,从U2型无人驾驶高空侦察机到蒋介石小股特务在沿海边境的骚扰,从设计精密的地对空导弹到“小永久”自行车的轴心刹车,俩人搜肠刮肚、谈天说地,忽而飘然遇仙,时而猛然坠地。
“我想买一辆小永久单车。”赵良说。
“那要多少钱?”大眼睛问。
“一百八十多元。”赵良比着手式说。
“咩咩!”大眼睛吐着舌头。
“不光是要钱,还要一百八十张工业券。”赵良又比划着手式,语气却很自信。
“咩咩!”大眼睛又是一连串学羊叫的惊叹,“那要几年不吃不喝才买得起呀!”
下午两点来钟,南屏街的那一头传来军乐和锣鼓的声音,顿时,道路两边的人流沸腾起来,令人振奋,令人鼓舞的时刻终于到来。
“听说今天中央的领导同志都来参加了。”人流中有人在说。
“是周总理,肯定是周总理,他来我们昆明好几次哩,他经常出国路过这里。”
“那么是刘主席,他也在出国访问,说不定就是他路经昆明和云南人民一起欢度国庆节哩。”
“我想是朱总司令,要不然是叶剑英元帅,他们是从我们昆明走出去革命的,这一次回来看看昆明的变化,与民同乐。”
人们议论着,猜测着,他们多么希望能见到这些伟人,他们是东方的红日,他们走到哪里,哪里就充满温暖,充满着朝气,充满着希望。人民群众更会信心百倍,跟着他们的领路人乘风破浪,勇往直前。
这一次的国庆游行比五三年国庆游行的规模大多了,工农兵学商党政各部门、各行业都自成方队,都有自己的乐队,自己的彩车,向世人展示着建国十二年来的成果,乐队奏着进行曲《歌唱祖国》、《东方红》、《戴花要戴大红花》、《社员都是向阳花》、《解放军进行曲》等此起彼伏,参加游行的人踏着鼓点乐拍,神彩飞扬,意气风发,队伍足足走了几个钟头。
游行结束,人们余兴未了地跟着游行队伍,有人还想留下来,观看烟火和游园晚会。
赵良把大眼睛拖进一家顾客较少的面馆,一人吃了一碗清汤米线后才回家,赵良第二天要上班,今天晚上就得赶回去。
晚上,五华山上放焰火,街上各种专业、业余的演出队在演出。二表姐和大眼睛走在街上,上下左右地看着,天上有花团锦簇的焰火,一路上有五彩缤纷的文艺节目,还有不少舞龙耍狮,燃放鞭炮的。
春城已是中秋时节,但仍是温暖如春。二表姐已是中学生,今天她仍然穿着裙子,长辩上扎着蝴蝶结,苗条娴静,亭亭玉立。但她很怕放鞭炮,一见有人点鞭炮就把耳朵捂起来,躲到大眼睛的身后,甚至窜到更远的地方。大眼睛也怕鞭炮,长到现在,他最多放过两三个鞭炮,他看不清鞭炮,也不敢接受鞭炮,今天倒例外,他不能在一个姑娘而前失去男子汉的气质,他有责任保护身边的这位姑娘,他装作若无其事,给二表姐当盾牌,他每给她当一次盾牌,心里就添一丝自豪。
“表弟,你想以后做哪样?”二表姐问。
“我倒想回永祥去背生意,打草簾,我还会打草鞋哩,我在学校勤工俭学学过打草鞋。”大眼睛说。
“想一辈子背生意打草鞋?”二表姐追问着。
“我想我这一辈子只能做这一点事了。”大眼睛颓丧地说,他曾经有过的设想,都一一成了泡影。
“没出息的东西,哈哈!”二表姐指着大眼睛的脑门说,“还启奏陛下威镇三关呢?”
“我也不知怎么胡说八道地说出来。”大眼睛说。
“这说明你的语文底子好,还有一定的天赋,才能出口成章,自圆其说,并且你字写得好,还会画画,过去不是讲棋琴书画,你都有一点,只要努力,就会成功。”二表姐说得很认真。
“表姐,我在租书店里看过一本讲杜甫的小人书,讲杜甫一辈子写诗养活不了自己,是靠和他夫人卖草药过日子。你看哈,二舅舅无论是文才书法都不会比哪个差,但是还只有卖力气过日子。我们班的胡老师教我要从小事做起,从眼前事做起,我也只能做这一点事了,还不晓得做得成不?”大眼睛发表自己的见解,他何尝不想当个文学家、诗人或者音乐家什么的。
“唉,我真有点佩服你,那就看你将来了,是写文章背生意,还是写诗卖草鞋,这也叫做文化为无产阶级服务,体力与脑力相结合,也是富有浪漫色彩的。哎哟!”她紧抓住大眼睛肩头,躲到大眼睛身后,眼前一串电光炮腾空而起发出噼哩啪啦的爆响。
“你看现在昆明街上,跟我大小的人多得不得了,都没有事做,但是他们每个都过得比我强,我比不过他们,只有选一些人家不爱做的事做,吃人家不喜欢吃的东西,生活才能得到保障。”大眼睛进一步解释说。
“是也倒是,不过我总觉得人一辈子不该这样子。”二表姐感到矛盾,情理之中的事,却越理越是一团乱麻,越说越让人糊涂,远大理想和眼前利益之间是不能用等号连接的,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如果人有了远虑,近忧就会随之消除吗?
“劝君更饮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醉卧沙场君莫笑,自古征战几人回。”
姐弟俩的一番谈话,都给这姐弟俩心灵蒙上一层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