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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庆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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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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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月井-春》连载

第六章 春城


昆明,被称作春城,一年四季如春,一年繁花似锦,所以又叫做花城。著名作家杨槊写的《花潮》就是讲的昆明园通山。文章是以后的几年写的,但生活在这里的昆明人早已体会到那种花潮如歌,盛世似锦的气象了。

随着抗美援朝,五反运动各个战场的胜利,人民安居乐业,社会欣欣向荣真是“政通人和,百业俱兴。”人们的精神文化生活也得以充实。看花、赏花也是其中一部份。

星期天,哥哥带大眼睛到园通寺玩,准备先游园通寺,再上园通山。哥俩手牵手进了公园,寺里的游人真多,接踵摩肩,川流不息,哥俩先瞧如来佛祖、五百罗汉,看得出神,手也松了,兄弟俩各看各的,各走各的,大眼睛高处看不清就看低处的,看神台、看香炉、看门上的浮雕,从大殿的这一边看到大殿的那一边,出了大殿又在院里看花草林木,奇花异草。确实令他眼花瞭乱,飘飘欲仙,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这奇特的景致,这样的场面,这样穿着整齐的男女老少。这时候的他没有了欲望,没有了思考,他感到一种从所未有的满足,他的心凝固了,定格在人神的景观之中。

太阳落山,游园的人们涌向寺庙山门,大眼睛才想起要去找哥哥,但人流如潮,看不清哥哥,忍不住大喊起来,到最后干脆大哭起来。

“小弟,为哪样哭?”一个阿姨走过来问。

“哥哥找不着了。”

“冇关系,我领你去找。”阿姨拉着大眼睛来到一间屋子,对屋里的一个叔叔说:“这个娃娃找不着大人了。”

叔叔马上走过来,蹲下身问:“小弟,你爸爸叫哪样名字?在哪点工作?我帮你叫他来。”

“我爸爸叫吉薛,是西南盐务管理局的。”

“好!我给你叫他来。”叔叔说着,走到一张放着机器的桌边,拿起一个用红布包着的东西,另一只手去拧动机器上的开关,然后对着红布包说:“西南盐务管理局的吉薛同志请赶快到播音室来,你的孩子在这里等你。西南盐务……”

他一连重复了几遍,头顶上一只涂成半截红,半截白的电灯泡,在他说话的时候一闪一闪的。他又回头对大眼睛说:“等一下,你爸爸马上就来。”

过了好久,不见爸爸来。叔叔又拿起红布包,对着红布包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几遍。叔叔哪里知道爸爸根本就没来过园通寺,喇叭广播根本就不起作用。而大眼睛相信叔叔的话,爸爸在局里听得到叔叔叫他,但不知道爸爸他无法来接他回家。最后,那个带大眼睛进来的阿姨又进来对叔叔说:“咋个整?游客都走完了。”

“你家住在哪个地方?”叔叔扭头问大眼睛。

“我家住在金碧路。” 大眼睛回答说。

“好!我送你回家!”叔叔站起来,整整衣服,戴上帽子,他一身制服,蓝衣蓝帽,像个警察,可又不像警察。

叔叔牵着大眼睛,出了园通寺,顺着街道往前走,一路上,行人很少,车子也难看到,他们走了一阵来到正义路口上,大眼睛问叔叔这里是不是正义路,叔叔说:“这条一直下的就是正义路,正义路的那一头是大南城。”

“我晓得,我晓得,大南城再下去就是金碧路那里有金马碧鸡坊。叔叔我一个人晓得回去了。”

“不行!还远着呢,天又黑了,还是我送你!”叔叔坚定地说。

大眼睛不再吭声,他觉得他犯了一个大错误,因为那一天晚上跟妈妈哥哥他们从舅姥爷家到金碧路也是像今天这样走,说明园通寺离罗家巷不会很远,先不该麻烦叔叔送他这么远,送他到罗家巷可能会更近,在这以后,证实他的推测是对的。还有一个感到后悔的事,刚才应该给叔叔说:他不是跟爸爸来园通寺,而是跟哥哥来的,应该叫哥哥的名字,自己的嘴太笨!

大眼睛一路胡思乱想,他们又到了金马坊,就是金碧路了。大眼睛又要求一个人回去。”

“不行!”叔叔仍然坚持说:“你认得你家吗?我要看着你走进你家我才回去!”

大眼睛只得随叔叔顺着金碧路往东走,一直走到宿舍楼的铁拉门前。指着大门里面说“叔叔,你看,我家在三楼的那里面。”

“那你赶紧回去,你爸爸、妈妈肯定着急死了,”叔叔笑着对大眼睛说。

大眼睛站着不动,他想不该让叔叔就这么回去,应该怎样说、怎样做、他一时想不出来。

“赶快上楼,叔叔要走了!”叔叔催促道。

“谢谢您家,叔叔!” 大眼睛终于说了一句。

春城一年四季如春,爱心一年四季如春。是呀,爱心就是暖融融的春意,无私地奉献给人们,新中国的春天,正是这些无私的叔叔阿姨们无私地创造、无私地奉献出来的。他们是春天的使者,播撒着春天的种子,让种子在人们的心里发芽,去营造一个更美好的春天。

叔叔微笑着,转身走了,他魁梧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他又去传播春天的种子去了。

妈妈每天都是这样,赶在楼里的人们起床生火前做好饭,装好,绑好,做好一切准备工作,再叫孩子们起床、穿衣、梳头、刷牙、洗脸。家里没钱买牙膏,就叫孩子们沾着盐巴漱口。妈妈是讲究卫生的人,她常对娃娃们讲:“衣服旧了破了不要紧,一定要干净;看人不要只看她打扮,要紧的要看他讲不讲卫生。”她对那些穿着华贵而举止粗俗的人很反感,而对那些勤劳俭朴的贫苦人家却大加赞扬,她跟爸爸组合成这个家庭,正处于解放战争时期,蒋家王朝日暮途穷,军事上的节节失利。四大家族也预感到他们气数已尽,便大肆搜刮,添租加税,寅吃卯粮,物价上涨,中央银行发行的金元券,银元券比擦屁股的草纸还不值钱!蒋介石却把大批的金银珠宝偷运到台湾。人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饥寒交迫,奋起抗争,在昆明暴发了闻一多、李公朴先生领导的“反饥饿、反内战、反专制独裁、要和平民主”爱国学生运动。在南屏街,卢汉还亲临现场,指挥枪杀镇压到银行取款的无辜群众。在那血雨腥风的岁月,妈妈就是靠着精打细算,省吃俭用熬过了难关。

从苦海过来的人,对眼前这点困难算不得什么,妈妈有了工作,每天很早就带着妹妹去上班,和厂里的姐妹们有说有笑,她们都在拼命地干活,她们都有着一种自豪感,她们是新中国第一代获得自由解放的中国妇女,她们遇到了好时光,她们当了家、做了主,她们是在为社会出力,也是在为自己,为家人出力,她们感到光荣,她们珍惜这份光荣!

她们一边干活,一边谈论来自各方面的消息,有时也议论新上映电影的情节,或学唱一些新歌曲。

妈妈天生就是一个艺术天才,她不但会唱抗日救亡歌曲,京剧和云南滇剧、花灯、新近在广播里唱的《走,跟着毛泽东走》、《咱们工人有力量》、《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等等,她一听就会。厂里有广播唱歌的时候,姐妹们就跟着、学着唱,在这解放区明朗的天空下,人们不知疲劳,不知劳苦地工作着。

下班回到这个黑“窑洞”里,哥哥放学回家后早已生着炉子,放上锅,淘好米、煮上饭。哥哥才七岁,读二年级,生火、提水、淘米、洗菜、煮饭、炒菜样样会,并且学习成绩也很好,确实应了那句老话:“家贫出孝子,国难见忠良。”他往返于家—学校—家,从不跟同学们到外面玩。那时候在孩子们中间流行着一种玩西洋画卡片的游戏,一张小洋画卡就要一分钱,相当于半个饭团子的价钱,哥哥知道妈妈没钱买,就找些硬纸片按洋画的大小剪下,在上面画上画,涂上颜色给弟弟妹妹玩。孩子们玩的玻璃珠,价钱更贵,望珠兴叹之余,哥哥拣些铁环子把壳敲开,把里面园溜溜、黑亮亮的珠子给弟弟妹妹玩。铁环子的壳就留起来当肥皂用,因为它含有机生物碱,是天然的洗涤剂,真是一举两得!

吃了饭,哥哥收拾碗筷,妈妈洗衣服,收拾屋子,一切收拾妥当,妈妈又拿出从厂里领来的包装袋纸,在昏暗的灯光下糊起包装袋,她要用这一点空余时间给家里增添点收入。孩子们爬到床上,一边看她糊纸袋,一边听她讲故事。

—岳飞的妈妈在岳飞的背上用针刺了四个字“精忠报国”。

—杨七郎打擂打死用暗器伤人的潘豹。

—杨六郎收孟良焦赞威镇三关。

妈妈心里有讲不完的故事,孩子们听着都睡着了,她还在不停地折呀,粘呀……

妈妈身上有用不完的劲!

发了工资,妈妈先把一月的生活费留起来,再存上一点,攒积起来,盘算着给孩子们添件衣服,因为孩子们一天天在长高。但是,积攒的速度总是那样的缓慢,总是凑不足买布做衣服的钱,她只得把自己的衣服改给孩子们穿。

剩下的几分零钱,她就到大门口卖卤肉的“老广东”摊上,买回三片跟纸厚薄差不多的卤牛肉,分给三个孩子,她却微笑着看看这个,问问那个,“好吃吗?”“格香?”

“妈妈,您家尝点。”哥哥闻了闻手上的那块卤牛肉,把肉递到妈妈面前。

“妈妈,您家请点。”大眼睛学着哥哥的样子把手伸了过去,其实他手里的肉早已大半下肚了。

“不消,不消,妈妈买来就吃了一大块!”她舔舔嘴唇,装出刚吃过的样子。

一个月就这么过去,又到发薪水那天,妈妈又用了几分钱买回一个半红半绿的花红(海棠果),跟乒乓球大小,妈妈把两根线栓在花红柄上,左手提起栓着花红的线,让花红悬空,右手捻转花红向同一方向旋转,两股栓着花红的线渐渐拧成一股,妈妈再用双手,各拉着一个线头,朝相反的方面拉,花红在两股线反拧的作用下,在空中旋转起来,先是红绿交替,随着旋转速度加快红绿融合在一起,出现五彩缤纷的彩球,好看极了。等拉开的两条线快把拧拢的线拉开时,又马上把两条合在一块,借着花红旋转的惯性,两线又拧到一起,再拉再合,再合再拉,花红就不停地旋转。

妈妈做了几遍后,就让孩子们轮流学做,阵阵笑声、叫声从这黑“窑洞”传出来。

在这黑“窑洞”里,一个平常的水果,超出了水果它本身的作用价值,成了一个奇特的艺术品,起到一般水果起不到的作用。

物质变精神,精神变物质。黑“窑洞”里的人们正实践着这一伟大的真理,创造发展,丰富着革命乐观主义的内函。

爸爸终于可以回家了。一家人从三楼的那个黑“窑洞”搬到了二楼临街一间明亮宽敞的大房间里,爸爸回来的时候,还给大眼睛带来一辆用洋火盒组合成的玩具小车,爸爸利用别人用过的火柴盒,用这一个盒的屉,与另一个盒套相连接,组成一个车体,又用四个相棋子做车轮,用铁丝穿在车底部,这样车制造成功了,并且还会走动,火柴盒上的图案被拼凑在一起,花花绿绿的,很是好看,火柴盒上最多的画面,就是《我们热爱和平》的宣传画,当时在每个地方都能看到,画中两个抱着和平鸽的小朋友,便成了车上的乘客。大眼睛满屋地推着,嘴里不停地念着:“拓东路、状元楼、金碧路、金马坊、大南城……”他是在给他的车报站台,其实他就从来没有坐过公共汽车。他很爱惜这辆火柴公共车,他不拿到屋外玩,怕别人弄坏,这是记事以来爸爸送给他的第一件礼物。

自从搬到这间临街的大房间,一家人不受烟薰火燎之苦,生活也丰富多彩起来,早上能听到广播里播放的歌曲:“太阳光、金亮亮、雄鸡唱嗓嗓……”,或是“红旗在前面飘,全国人民心一条”雄壮威武的进行曲;或者是“你们来庆贺呀,我们来庆贺,庆贺大团结跳舞又唱歌”的舞曲。在以后的几十年中,每当大眼睛听到这些富有时代特色的歌曲时,他仿佛又回到那苦而反甜,忧中寓乐的幼年时代。特别庆祝抗美援朝胜利,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四周年举行的盛大游行,更是给大眼睛留下有生难忘的记忆,一首首雄壮嘹亮的进行曲,参加游行的工农商学兵党政,各行各业各部门都有各自的方队精神抖擞,步伐整齐,踏着鼓点,合着节拍,迈步走着,《歌唱祖国》、《解放军进行曲》、《志愿军军歌》、《咱们工人有力量》一曲接着一曲地唱着过去,农民腰鼓队的高跷队,一边扭着,一边唱着:“千年的铁树开了花,一开开到穷人家,穷人家要翻身,铁树开红花。”人民大众翻身作主的喜悦融入这茫茫洪流之中。古人有“绕梁三日,余音不绝”,而这洪亮的交响曲却在大眼睛的脑海萦绕了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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