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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庆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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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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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月井-春》连载

第一十八章

钟声草堂,是在学校钟架旁边用稻草竹子搭起的一个大棚。大棚的支柱是竹子,棚顶用竹子夹着稻草盖在上面,四周的墙,也是用竹子夹着稻草围起来。顺墙用木头做支架,再用竹片钉在木架上。铺上草,做成连环床,跟北方的大炕差不多,大棚的中间也支着几排大铺。初一全年级的男生寝室就在这里,大棚因其全部结构都有草,过去有杜甫草堂,百草堂等名称。学校就给这大棚取了个懦雅的名字——钟声草堂,其意义非常深广。钟声,是因距钟架近,更深刻的意思是警钟长鸣,让人们时刻警记发奋,卧薪尝胆、励精图治。希望在这钟声草堂里也出个把像诗圣杜甫样的千古留名的人物,创造出功垂千秋的业绩。

谢静茹老师,原在西南文工团工作,后下放到永一中教语文。她性情开朗、活泼可亲、随到之处、谈笑风生,具有革命军人的气质,又不失师长表率风范。她知识丰富,兴趣广泛,讲课语言生动,深入浅出、声形并茂、风趣幽默、耐人寻味。常有其他班、其他年级,甚至高中部的同学都跑来听她讲课。

二十三班的班主任,在龙道本、王克宽两位老师任过不久,又换来谢静茹老师。

“我叫谢静茹,很愿意到你们班当班主任。”谢老师走上讲台,扶了扶鼻梁上架着的近视眼镜,微笑着问大家:“你们欢迎吗?”

“欢迎!”大家高声回答道。

“说欢迎,喃个没听到掌声!”

“哗”掌声与笑声齐起。

“再来点,后面的还不热烈!”

又是一阵暴风雨般的掌声和笑声。

“现在各报下姓名,从第一组顺着来。”

同学们按前后顺序,挨个站起来,报着自己的名字,谢老师微笑着,不住地点着头。

“我姓吉名力,人称嘘嘘眼儿……”大眼睛被这活跃的气氛弄得忘乎所以。

“喝!来了位说书的,但不知是那路好汉!”谢老师笑着用四川剧对白腔调回问一句。

“哈!”一阵哄堂大笑。

“咦!等我看看!”谢老师急切地走下讲台向大眼睛走来。“你的眼睛有问题?”

“是,是近视。”大眼睛难为情地说。

“现在怎么样?”谢老师取下自己的眼镜,给大眼睛戴上,问:“会不会清楚点?”

“感觉不大。”大眼睛回答说。

谢老师把眼镜从大眼睛头上取下来,边戴眼镜边说:“你这个眼睛起码是八百度,或者是上千度,要早点配眼镜,你可能是先天性的高度近视。”

“是,我家妈就说我从小就看不见。”大眼睛说。

对大眼睛的视力情况,谢老师立即给大眼睛安排到前排去,并向学校作了汇报,提出因冬天上早操天还未明。大眼睛参加出操看不清,可以留在宿舍打扫卫生,劳动也不给大眼睛规定限量指标。可以安排打扫教室、环境卫生、写标语等工作。

当时负责学校工作的郝先生,对大眼睛的情况也有所了解,并联想到自刘校长去世以后,学校连续发生上早操时一位同学跑步摔倒,心脏骤停而卒死,另一位同学在游泳池溺水身亡。不敢在他代理领导期间再出问题,也就同意了但没有对大眼睛明说。

大眼睛每天把教室宿舍打扫完后,就到各班收集粉笔灰,装到一个破碗里,用水调合,作白色的广告原料用。当时什么东西都紧缺,一种比草纸稍光滑的“黄金纸”就是最好的纸张,其他用来做作业本的纸,颜色灰而黑,是一种再生纸。印刷课本教材都用这些纸,灰黑粗糙不说,还浸墨水,下笔稍不注意,就浸黑一大团。根本不能用钢笔写字,点一点,就浸成一大团黑团。这种纸,也舍不得只用一回丢掉,先得用铅笔作一次作业,再用毛笔再在上面做一次。

物资的紧缺,也不仅限于文具,吃饭用的调羹汤匙也是很稀奇的,铜汤匙尤为珍贵。有铜汤匙的人,吃完饭。便将汤匙倒插到插钢笔的左上方衣袋里,以示珍贵,并也避免放在食堂里被人拿走。没有汤匙的,发明用竹片来做。一时间校园内人人都左手一片竹片右手一把小刀,削的削、挖的挖、刨的刨、刮的刮。都在打造自己的汤匙,有的还做成西餐用的叉,用来捞取汤中漂浮的星碎菜叶。

国庆节,食堂杀了猪,按照盒盒饭的分配方法,每桌一块肉,由各桌自己用小刀切着分。为了分配均匀,同学们想出一个绝妙的方法:把大头针坳成一个弯钩,用线栓着系到一根筷子上做成一杆称,再把桌上的那一块肉切做八块,(一桌八个人)选其中较为适中的一块用线栓了当称砣。将余下七块轮流过磅,多的切一片下来、少的添一点上去,互不吃亏,皆大欢喜。

与大眼睛同桌的却不然,他们还有祝酒词呢:“打猪草的时候看不见,吃猪肉倒会看得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有福不浅哪!”

入学以来,大眼睛执勺分过几回饭,但都因分饭不匀,中途被取消掌勺资格。进而是猪草任务没交齐,种菜的地没有抢到,一棵菜没交。扫那点地谁不会,画那几个标语的字,闭着眼睛用左手也能写出来!与大眼睛同桌的桌员深感首当其冲,倍受其害,“庆父不死,国无宁日”!

说的是风吹过,吃下肚的才是实在货,孰可忍吾可忍,先饱口福要紧。

雷波中学的同学过江来和永一中的同学联欢、晚上开联欢会,《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桂花开了幸福来》、《幸福不会从天降》的歌声在大礼堂里响起,引起大眼睛对童年的回忆,要是永远都留在那个年代该多好啊!小同学之间,没有贵贱强弱之分,没有地位高下之分,没有歧视、没有愚弄、没有陷阱、没有冷落、白眼、讽刺、诅咒。

谢老师毕竟是专业出身,一曲万马奔腾,疾风骤雨般手风琴独奏。一场表现人民群众敢上九天揽月,敢下五洋捉鳖英雄气概的舞蹈赢得满堂阵阵喝彩。她还与张苍明老师合奏一曲苏联卫国战争时期的歌曲。

面对欢乐的场面,大眼睛轻松许多,他联想到有关张老师、谢老师因为两人的视力都不好而闹出的笑话:一天晚上下了自习,他俩各拿一盏煤油灯往家走,由于灯光的反射,使他们都看不到前方。只凭着记忆摸索着往回走,直到两人撞到一起,把手中的煤油灯摔掉打碎,才知道。两人一起哈哈大笑,灯没了,互相搀扶着回家。

为什么他们能如此乐观,面对眼前的艰难却不屑一顾呢?

一天,大眼睛看到李光明老师站在搭在校园围墙的梯子上写标语,他写的是隶书字刚柔并济,饱满苍劲。更有奇的是他能左右开弓,站在两个大字的中间,左手写左边,右手写右边,写出来的字大小不差,形体无异。大眼睛看呆了,看着不动,想:李老师真是天下奇人!

其实,李老师令人惊奇的不仅此一点,他精通四门外语英、俄、日、法;文史、地理、数理化无一不晓,二十一岁就出任昭通第一中学校长。反右运动中成了大右派,被下放到永一中管制改造。到了永一中,他又增添了许多技能,能背两百多斤的肥料,能打一百多斤猪草。学会木工修理课桌烂椅、修炉砌灶、补锅缝碗,收音机,钟表也会摆弄。从初中到高中每一科的课,他都能代。他就代过大眼睛他们这个班的语文、数学、俄语、历史、地理、美术、音乐、还有体育。大眼睛很敬佩李老师,想接近他向他学些本事。但是,老师除了在课堂上讲话,平时不跟学生讲话。他想讲话也不敢,他怕背上毒害学生的罪名。就是这样,阙德一伙根红苗正的红孩儿们还是不放过他,跑到新来的王书记那里要求把李老师换掉,说李光明讲课他们听不懂。

替换李老师的老师终于来了,张老师是绥江县小学的一名小学教师,刚从昭通教师短期培训班,称短师班培训出来。共产党员,为了充实党对学校的领导,就被派到永一中任团支部书记,兼任二十三班班主任。李光明虽被轰走了,他所放出的流毒还得清除。被众人鄙视的大眼睛,在自责拖了这跃进班后腿的同时,也鄙视这帮所谓的根红苗正的“红孩儿”,特别是那个阙德,从永一中开学的那天起,他就想方设法,寻找机会借口朝老师宿舍钻,帮老师做这做那,向同学转达老师指示。经常从家里弄些阴米籽、阴苞谷籽、红苕、花生之类的东西来送给老师。遇到老师不肯收,便和那一伙“红孩儿”一起分享。边吃边向同伴们通报着一些道听途说的趣事。

“晓得不嘛?韩老师跟高老师抢婆娘,韩老师抢不过,气出糖尿病来啦!”阙德压低声音,神秘地对同伙说。

“你尝过吗,那卵水真的是甜的?”同伙们不信。

阙德也说不清糖尿咸尿,鼓着一对小眼睛,指着对面坡上的小球藻池说:“真是球眼不通,你们自家过去尝一下,较下是咸是甜!”

同伙们仍然不信,嘻嘻地笑着说:“要这个说,大伙都来发通气,屙尿来熬糖算球,还种啥子甘蔗杆?”

阙德有些恼火,就说:“你龟儿些懂个球!人家高三班的都这么说还会假!你龟儿些晓得不嘛?现在学校头好多男娃儿女娃儿都在偷偷的看一本叫啥子个儿的书,叫、叫、啊叫行房秘诀!你龟儿些晓得行房不嘛?两口子抱倒睡瞌睡,安得儿逸的事叫行房!这回晓得了哈,别个高三班的一个男娃儿咋个说的吗?咋个说,别个说要是挨林黛玉过一夜,死球喽都值得!”

“你也想安得儿逸么?”同伙嘻嘻笑着问。

“那过一夜是值不得哟。”阙德也嘿嘿地笑着。

有一次上语文课,梁老师叫同学们解释“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阙德急忙举手起立,胸有成竹地说:“我来,梁老师,我来!”

梁老师看着这位在课堂上总是踊跃而又老是文不对题的阙德,审视一阵后,见无人举手说:“好,你来。”

阙德也不假思索说:“意思就是说这水从山上头流下来有三千尺长,从上头落下来要落九拾九天才会落到下头。”

梁老师看看课堂上一片肃静,沉吟一阵,突然扬起右手翘起大拇指,大声喊道:“独特见解,高!”

同学们傻看着面无表情的梁老师,揣摸不透这位平时就是一副冷漠铁面的梁老师此时的感觉。

起先,大眼睛对这几个“红孩子”能在石板上垫一层薄土种菜,能按时按量交猪草是很佩服的,后来又是在面对漫山遍野都是打猪草大军抢不到猪草,而石板上铺的薄土上长不出菜来的时候,“红孩儿”们就把家里的干猪草,家里自留地里的菜拿到学校里来交,更是使大眼睛顿生敬佩之感。没想在一次偶遇时,大眼睛才茅塞顿开。

那一天,大眼睛背着背兜顺着大坝沟一直到铁锁桥,在河边水边并没有打到多少猪草,垂头丧气地回到街上,准备回校交猪草。走到街口时,突然听到阙德他们几个在他前面说话的声音,抬头一看,见这几个人进了收购门市部。阙德在柜台前放下背兜,扒开上面的猪草,从背兜里拿出一支水牛角放到柜台上的台秤秤盘里,营业员马上过来看过秤,一声不响地拨弄起算盘,接着就从抽屉里拿出钱来递给阙德。

阙德也一声不吭,一手接钱,一手拎起背兜甩到背上。几个“红孩儿”紧张兴奋地拥着阙德从大眼睛面前过去。不等大眼睛明白过来,他们又进了卖糕点糖果的贸易公司,大眼睛从门口经过的时候还听到几个“红孩儿”正在背九九表:“七八五十六,八九七十二……”可能是在算一个人该分多少钱。

“怪不得老是有人到校里告状,自留地里的菜着万寿宫(中学)头的饿鬼扯了,晒场上的猪草着啰嘿(鬼)搂啰。“大眼睛一路想着。

又有一次,阙德他们几个一夜没回校,到了第二天下午,学校才知道这几个人去偷摘人家的使君子,由于果仁又甜又香,他们本想摘下来拿去药材收购站收购,不想几个人摘到使君子,躲到一处社员守水的窝棚里吃起来,越吃越想,越想越吃,最后因服用过量昏睡过去,好在当地社员发现及时,及时送他们去了医院,否则这几个“红孩儿“的小命就难说了。

大眼睛虽然瞧不起这帮“红孩儿”,但对他们这些被称作是“夜袭队”的人倒佩服不已,自己当年不也去偷过桃子吗?但一伸手就被人捉住,还被弄去锄了半天草。而这些“夜袭队”,见啥弄啥,顺手牵羊,太阳花(葵花)、甘蔗杆、蔬菜瓜果屡屡得手,当然自愧不如。

一天下午,阙德突然来传达老师的指示,要大家到罗家寨堡搬砖头。眼看太阳已偏西,来不及去找运输工具,大伙一窝蜂地就向罗家寨堡涌去。除了几个有背兜,有绳子扁担外,多数都是用手搂着四五匹砖往回走,可没走多远,双手就吃不消了。

“不如我们来抬牛撵牛,先抱几匹回去,到了学校再回头来搬。”阙德真的头脑灵活,喘着粗气对大伙喊。

“要得,老子们就来个牛撵牛!”大伙赞同着。

大眼睛抱的是五匹砖,也学着众人放下两匹,把三匹砖扛在肩上往回走。但他赶不上人家,等他还在路上时,人家早就回过头来跑第二趟。等到他再想跑第二趟的时候,天色已暗下来,他不敢去放砖的地方,见路边有两块别人扔下的半截砖,就一手拎一块拎了回来。

晚自习,是梁老师给大家读陶铸的《松树的风格》。他操他那浓重的下江四川口音,一字一句地认真读着,不时解释或穿插进自己的感想体会。一直讲了一个多钟头。当下自习的钟声响起的时候,他仿佛余兴来了,看着满堂这群瞪着似懂非懂,困惑不解眼神的学生,突然将嗓音提高几度,说:“傲雪凌霜,坚定不移,给予人们的多,而向人们索取的少,这就是松树的风格!可是有些人拈轻怕重、死懒好吃,好逸恶劳。吉力,你给老子好得行哟,搬砖,搬砖,给老子有本事搬一匹砖,给老子丧哪辈子的德!你不想下你老汉儿含辛茹苦,为了你读书,上上下下,左央右央。你倒好,整两截烂砖来回报你老汉儿。算喽,整不了就休学,回去过安逸日子,明天就不要来上课!我早就说过,觑觑眼儿觑一觑的,没得好欺头。给你老汉儿说。明天不许来上课哈!”

大眼睛被这连珠炮似的喝斥轰得晕头转向,他不知道怎么办,他渴望读书,但又厌恶这样的环境,可现在是由不得他的喜好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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