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吕庆华的头像

吕庆华

网站用户

小说
202112/11
分享
《映月井-春》连载

第三十六章 初一买药巧遇(下)

结完帐,大家在日报表上签完字,到收拾完毕,才下午四点钟,离吃晚饭的时间还远,吉力想把欠文昕的钱送去,却被李为均叫住,他要吉力陪他去他舅舅家。

“我舅舅家有好多书哩!”李为均神秘希希地说:“好多都是现在买不到的,我们去拿几本来看。”

李为均的舅舅家在罗家寨堡,离城大约有五六里路,来去要花费一个来小时,冬天天气短,可能会摸黑路。吉力不想去,他自己感冒没好呢。

“怕啥子球啊!拿个电筒嘛!要不我牵倒你走嘛!”李为均坚持着。

“去哪里?”阙德突然闯了进来。

“去罗家寨堡我舅舅家,德娃儿,要不要一起去嘛?”李为均扭头问阙德。

“走嘛!我正好也要去罗家寨堡,给我老师拜年哩!”阙德应着。

罗家寨堡的人家几乎姓罗,街上很有名气的医生罗朝华就是那里人,吉力虽然不认识,但从平时里人们对他的医术医德的赞誉声中,产生一种敬仰之情。他动心了,想去亲眼见一下这位充满传奇色彩的罗老师。他急忙上楼拿来电筒,跟着他俩出了门。

“怕啥子哟!走黑路有啥子好怕的,那一年八大队喊我连夜送一封信去顺河堰工地,我二话没说,一个儿手头拿一根三节电的电筒,一根打狗棒,还没到溪落渡天就黑尽了,等爬过严家坝进了林子是——到处窸簌簌的鬼火到处乱窜,心头想退回去,一回头也是一样,还不如朝前走,一下儿蛇簌地钻过去,一下儿啥子东西飞过来撞到你脑壳上,先是吓昏了,后来走着走着就搞忘怕了……”。一路上阙德绘声绘色,口若悬河,微胖的脸上一本正经,一对小眼睛灵活地左右转动着,时刻观察着左右并行的听众。

“哪下儿的事,喃个没听说过?”李为均半信半疑,“你龟儿吹牛从来都不打草稿”。

“你们晓得啥子,你龟儿两个那时候还在读书,我就是八大队通讯班的通讯员了,你喃个听得到?”阙德解释说,那时候人民公社刚成立,确实实行过一段时间的军事化管理,实行营连排编制。

“那后来你喃个又上了中学?你狗日的编,编都编不像,你都去当通讯员,喃个还会考上中学,真是编都编不圆!”吉力想起在学校被阙德他们几个污陷的事,意识到阙德在骗人,心里有一种被欺骗,被侮辱后产生的愤怒。

“我哄你们啥子嘛!后来八大队撤了,我家爹是烈士,我家妈就请求政府照顾我去读中学。”阙德解释着。

“就算哝个嘛,是嘛,喃个后来又不读了呢?你还是个团员呢!”吉力一步步追问着。

“说起来见笑,我他妈小学都没毕业,哪里跟得上,又是我家妈求人,才安排在加工厂的。”阙德逢真人不讲假话,毫无顾忌地道出原委。他回头看着已经走过了的永一中,突然对吉力说:“我晓得你在恨我,其实我们几个原来没有跟你同过班,以为你是装成眼睛看不到,就想逗倒闹一下。那个晓得梁杰那个屁眼虫真的喊你休学了。”

“你屁眼虫也不是个好料子,你就害了他一辈子。”李为均数落着阙德,“说不定你会害得他一辈子都讨不到婆娘!阙德,缺德缺德真缺德!”

“讨不讨婆娘倒谈球话,我本来就打算一辈子不讨婆娘!”吉力对阙德的话有所感动。

“真的,你真的敢讲狠话?”阙德来劲了。

“如果我想讨婆娘,就会死在万刀之下!”在吉力的心里前途不可能是光明的,还谈什么讨婆娘,他根本无法想象。

“站倒赌咒是不灵的,要跪在地板上才算数。”阙德一本正经,想借此取乐,戏弄一下这个白痴。

“算了算了!大年初一就发这种毒誓。”李为均说。

李为均的舅舅是个读书人,当过教书先生,家里有些田地,因此在土改中被划为地主成分,他也因此而被清除出教师队伍回乡务农。舅母是几前去参加修八股堰被山上滚下来的石头砸到头部死了。家里就是李为均的一个表哥和一个表弟和舅舅一起过日子,看到外甥来给他拜年,还带来两个客人,显得十分高兴,忙招呼着进了那长三间的草屋。嘴里还不时念叨着:

“唉!过去说,‘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可今天不同,你们居然能来看我这干棒棒老者,实在是欢喜得不得了。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舅舅,您在说些啥子。我今天来拜年,还要给您借两本书看看,“李为均有些忸怩地对舅舅说。

“好,好,好!坐,坐,坐!”舅舅招呼着,回头对李为均说:“你自家到那个箱箱儿头去找,想要的就拿去!反正我留着没用,你两个宝儿(老表兄弟)又没读过书,我教他们,他们也没得空学,没用了,没用了哇!”他叹息着,从门后拿起一只撮(畚)箕,对客人说:“见笑了,没得啥子招待,我去捡几个苕来熔(煮)起,几个就将就在这里吃了晌午(晚饭)再走哈!“说着又吩咐两个孩子老大去田里掐豌豆尖,老二帮着洗红苕。

“罗老师,我们不吃饭了,隔下儿我还要去看我老师。“阙德毕竟懂得人情世故,能讲出些应酬话。

“哪个是你的老师?“舅舅问。

“就是您罗家寨堡看病的罗老师。”阙德说。

“哦——!我还说是哪个,去年就着别个请起去务基吗黄华看病去了,过年都没回来过,你上哪儿去找?”舅舅笑道:“不管喃个,好与孬,吃了晌午走!”

李为均的舅舅,头上箍着退了色的黑布头帕,瘦削焦黄的脸上过早地出现几点黑色的老人癍,身上一件退色的蓝布长衫与他那细长肌瘦的躯体不相配,显得有些空唠唠的,腰上系着一条布腰带。他把长衫前后襟分别捞起来,别在腰带上,拎起撮箕,迈着疲惫的步子,向门外的苕窑走去,阙德连忙起身跟了上去帮忙。

这长三间的草屋,中间是堂屋,同时也是灶房,吃饭会客和堆放工具用具的场所。四壁被烟薰火燎得黑乎乎的,堂屋的正面墙上挂了一幅毛主席和一群手拿鲜花,抱着和平鸽的孩子的画像,是过年才贴上去的新画,在黑乎乎的墙壁上特别醒目,这个位置就是人们所说供香火的地方,画像的左右,分别贴着用红纸写的标语:“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总路线万岁,大跃进万岁,人民公社万岁,三面红旗万万岁!”等。

李为均从里屋搬出一只木箱,木箱上堆积了一层厚厚的尘土,他把木箱放在门外的土坪上,直起身,两手背护住腰,身子向后仰了几仰,长长出口气说:“哎呀!好球重啊!里面不晓得有好多书?”

他找来扫把,扫去箱子面上的尘土,接着打开箱子。里面的书真的很多,什么《今古奇观》、《官场现形记》、《包公案》……等。

吉力跟着凑了过去,蹲到李为均身边,李为均把箱里的书全部拿了出来,放在地上,双手抱起空箱走到门前的水沟边,把箱子翻回来控了控,拍了拍,把箱里的灰尘倒出来,他紧锁眉头,皱起鼻子,眯缝着眼,嘴里不停地“呸呸呸”地吐着,然后把箱子放回原处,又把所有的书拿到沟边敲打一遍,想把积在书里的灰尘敲打掉。

“你看这本。”李为均拿了一本书凑到吉力的身边,翻开书,指着书上悄悄地对吉力说:“你看到对面竹林边上的那个人没有?唉!你不要看他!你还是装做看你的书,不要东张西望。这个人我们从高店子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他跟在我们后头,一直跟到这里来了。”

“你看出他是啥子人了吗?”吉力轻声问道。

“好像是那个公安局的刘矮子刘丰发。”李为均仍低着头,装作看书的样子回答道。

“哦!”吉力一阵寒慄。

“坐倒不要动,各人看各人的书,这些东西就放在外头多晾一下,书都生虫了,让它多吹下风,也好让那个杂种好好看下我们到底是不是违法犯罪的,老子怕球他啰!”李为均一边翻着书,一边说,他那白净的脸上一对丹凤眼总是半睁半眯,皱着眉头,额头上皱成一个“川”字,一副蔑视一切,傲慢无拘的样子。

他俩把所有的书翻了一遍,心里总是惦记着那个跟踪的神秘人,无心看下去,便把书整理起来,放到木箱里,准备把书箱放回去回家。

“喂,你看!”李为均无意中发现一本叫做《增广验方新编》的书,他翻了翻这本竖排版的书,“好像是解放前印刷出版的。好像是本医书,我们拿回去看!”

吉力无心看书,觉得浑身又开始发冷,可能中午吃的药,药性已经过了,他摸了摸衣袋,药还在里面,他把药拿在手上,进屋找水吞药。

这时熔(焖)好的红苕已从锅里铲起来,还在烧水煮豌豆尖,刚起锅的红苕在一只烧箕里散发着一种特有的香甜气息,勾起吉力的饥饿感,他才想起他从早到现在还没有吃饭呢!

“要找啥子,这个——咳,还不懂得称呼你呢!”李为均的舅舅笑着问吉力。

“我叫吉力,想找点水吃药。”

“正好开水开了!”舅舅用一个粗海碗,舀了半碗开水递给吉力,笑道:“见笑了,只有请你吃点白开水。”

吉力无声地接过碗,看着眼前的这位舅舅,突然想起他自己的舅舅来,他们相隔千里,他们姿式神态,他们的言谈哀乐,他们的人生遭遇,都那样地相像,那他们的最终命运呢……。他又想起了婆婆,想起老姨。

“舅舅,这标语上的字是你自已写的哈。”吉力端着碗,看着墙上的标语问道。

“咳!见笑啰!自家写的,写得不好。”舅舅回答说。

“写得这么好,有点像我舅舅写的字。”吉力就是因为看着这字太像他舅舅写的字,所以才脱口叫了声舅舅。

“啊!你舅舅是哪里的?”舅舅有些惊奇,问道。

“他不在这里,他家在昆明外头。”吉力回答说。

“他是做啥子工作的?”

“他没有工作,也是在乡坝头。”

“唉!”李为均的舅舅明白了,同是天下沦落人。

李为均的表哥、表弟和阙德从门外进来,拎了一撮箕豌豆尖,其实就是豌豆藤苗的顶尖较嫩部分,他们已在沟里洗好,进来就把它倒进水已经沸腾的锅里,用锅铲翻炒几下,见碗豆尖全被烫蔫了,就连汤带水地一起舀到一个小木盒里,阙德干这一行轻车熟路,不到三分钟,菜就上桌了。

李为均的表哥在灶门边,用火钳把灶堂里的炭火刨到灶门边,把一把干辣椒放到炭火上面,用火钳炒拌着,一阵“噼朴”声响后,他便迅速将辣椒夹出来。

李为均的表弟取来一只碗,从樁盐巴的石臼里抓出一撮碎盐放到碗里,走到他哥哥身旁蹲下,捡起烧好的辣椒用手抹了抹,再用嘴吹了吹,然后用手指甲把辣椒掐成几节,放到碗里,这就是做蘸水。

这表兄弟俩,长得虎头虎脑,见有人来就红着脸,低着头,从进屋都没听到他俩说一句话。老大把蘸水碗端到吃饭的矮方桌上,拿菜汤盆里的“马匙儿(木制的汤勺)舀了一勺菜汤倒进蘸水碗里。老二抓来一把筷子放在桌上,兄弟俩到灶边从锅台上的烧箕里抓起几个红苕,到外边坝里吃去了。

“来来来!见笑得很,大年初一,没得汤元招待你们,豌豆尖下苕儿,打得粗呢就将就啰!”李为均的舅舅招呼着客人,“苕儿各自去灶那边拿,得罪了哈!”他疲惫焦黄的脸,免强地皱起一丝苦笑。

“这个好,这个就好!老古话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嘛!’”阙德不愧是跑江湖的。

“那我就放心了。”李为均的舅舅笑道。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