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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庆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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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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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月井-春》连载

第三十九章 火眼

冬去春来,转眼又是春末夏初。人们脱去穿在身上差不多半年时间的棉衣,想找个地方好好洗一下。一时间,水井湾、大坝沟的沟边蹲满了洗衣服的人。

吃过晚饭,几个年轻人约着去大坝沟洗衣服,还可以顺便洗个澡。

大坝沟,是经数百数千乃至数万年山洪冲刷形成的一条山谷峡底深沟,两边都是高山绝壁,谷底是被洪水冲刷出来的一道淡青色,表面十分光滑的青石沟底。小水天只有一股清泉从沟中间流过,人们在这里洗衣服,洗好后只须把衣物铺在清洁光滑的大青石面上,被太阳晒烫了的石面很快就会把衣服烤干。

洗好衣服、晾好,几个人便朝着下游树丛荫隐,正发出阵阵喧闹嘻戏声的深沟走去。这被山崖树木掩隐的沟段,正是男人们夏日的天堂,到这里来的人,无论老少长幼,地位高低尊卑,统统一丝不挂,赤条条,光溜溜在水里打闹玩耍。这“天堂”的妙趣之处是:从上游顺水而下,是一道光滑细腻的石板坡,约五六十米长,是整块油光大岩石,由于流水冲刷作用,形成来回湾拐的沟槽,人们脱光了衣服,坐进沟槽里,借着水流的冲力,便能自上而下,悠然自得,蜿蜒弯曲地鱼贯而下,一直冲入下游相接的潭里,好像滑滑梯,又胜似滑滑梯,新奇刺激,大小老少,一个个赤身裸体,一个跟着一个,刚被冲进潭里便一个翻身爬起来,向上游跑。在这里的人们,一时忘记了自己的年龄身份,忘记了尊卑贵贱,全沉浸在欢笑,惊呼,尖叫中去。

回到理发店,街上的电灯已亮了起来,吉力开了门,把还没干的棉衣拿到灶门前用根竹杆挑着,想利用炉灶的余温把棉衣烤干。突然,阙德从外面蹿了进来,急切地低声说道:“喂,吉力借我点钱!”

“原来借了四块钱,一两个月都没还!”吉力有些不耐烦,他借钱给阙德,是想通过阙德把他介绍给罗老师,好跟罗老师学医,这完全是一个骗局。事后李为均从他表哥那里打听到,教阙德的那个罗老师,不是有名望的罗朝华,是个江湖骗子。阙德从他这里借走四元钱,近两个月都来个“老王不见面”。可是生来就懦弱的他,一是怕家里和领导上知道这件事,落得个挪用公款的罪名,二是屈从于阙德软硬兼施的诱惑和威逼。因为他本来就不满意现有的这份工作,虽然伍老师在文昕再三恳求下答应辅导他学习中医,但是这要经历一个漫长的过程,并且最后的结果很难意料。急于想摆脱现在这个环境的他,在想去天麻场或三七场的打算被否决后,他唯一希望的是当一个像阙德那样的走方游医。他虽然瞧不起阙德那点所谓的医术,但当他看到一个个病人被阙德软磨硬泡的伎俩所征服,鬼使神差地将口袋里的钱,乖乖地交给阙德的时候,他的心里在厌恶妒嫉中却又派生出羡慕和跃跃欲试的想法,世间本来就是以强食弱,阙德也许就是强者,他能在曲折的人生中应对自如,抓来骗去,面对人们的指责唾骂却心安理得,面不改色。而他吉力却不具备这方面的能力,李为均不知道从哪里学来一句名言,说所有的成功者都是脸面厚,心肠毒的人,阙德可能就是这种人,也是他吉力应该学习吸取的。

吉力借出去的四元钱,是用买菜票的三元钱和向李为均借来一元钱把这个窟窿补上的,他骗母亲说是用去买药书了,母亲听了不但没责怪,反而加予赞赏。使得他内心非常愧疚。他决心要设法将过失弥补回来。但是他没有能力,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没见到阙德,因为缺德鬼在很远的地方就避开了他,就即使是相对而过,只要阙德不要出声,吉力就不会发觉他。最要命的是吉力在心理智力上确实存在障碍,常常被对方用一些他所感兴趣的话题牵着,希里糊涂地成了人家的猎物。有一次,在茶馆后面的厕所里,吉力刚拉完小便出来,就被阙德拉住。

“快,快!借我两元钱开茶钱!”阙德一副心急火燎的样子,似乎吉力就是他的存钱罐。

这次已是在借了四元钱之后,本应该向对方提出要还钱的事,而吉力却像喝了迷魂汤似的,二话没说,昏头昏脑地把手伸进袋里,摸出仅有的五角钱递出去。嘴里还说着:不够,只有五角的话,似乎表示歉意。事后他常在反思,没有任何原因,没有任何理由,他也明明知道这钱借出去就是肉包子打狗,他为什么要履行这种将会给自己带来不利和伤害的义务和责任呢?果真是宿命论说的,前世欠债今世还吗?他不甘愿,但他还是常在犯同样的错,做同样的傻事。他恨自己确实太笨、太呆、太傻!

吉力听妈妈说过,他小的时候手里玩的东西常常被跟他一起玩的孩子骗走,有些孩子比吉力还小,却不费吹灰之力把他从家拿出去的东西拿走,有时是骗,有时是硬要,有时是乘其不备偷,有时眼睁睁地看人家把东西拿走却说不出一句话。在上学的时候,也常有这类事情发生。家长知道后,就痛骂一顿,而吉力本人随年龄增长,也产生一些悔恨之意,但始终找不出一个有效的防范方法措施。

“哎呀!实在对不住,你那四块钱是拖了有点久了,这次回来,本来要还你,只不过老师喊我买药,连我的钱贴进去还不够,所以还要借点,等到老师那里拿到钱就一起还你!”阙德满脸陪笑,连脸上的几颗麻子都跟着笑。他的另一个小号叫麻窝儿。“麻”在方言里是哄骗的意思。“麻窝儿”与“麻吾尔”音义想近。

“你狗日‘洋花椒麻外国人’!”吉力学着人们常说的一句歇后语,意思说外国人生长的花椒只能麻倒外国人。骗不了中国人。

“哎呀,还不相信说!要不然我拿东西押在你这里,过两天我拿钱来取,这么个总行了嘛!”阙德央求说。

“押?押啥子!你头回说押的博士笔押来哪儿去了?”吉力说的博士笔,是一支绿色花壳的博士牌赤金钢笔,阙德曾作为抵押向吉力借钱,可没过几天就借口是他老师的要了回去,而钱却没有还回来,吉力自己也有一支博士钢笔,但是黑杆铱金尖的,并且是几经拼凑而成的。他对博士牌的钢笔情有独钟,是因为在给黄老师借来的药书上,黄老师在书的前页上写了句要成为医学博士的誓言。吉力想自己也要当一名医学博士,所以就四处拼凑了这么一支博士笔,可惜笔尖不是博士的。他十分珍爱阙德拿来的这支博士笔,漂亮的外观尤如翡翠,金黄的笔尖流利匀和,写出的字也觉得更好看,可惜没用几天又被拿走了,得而复失。

“那这回我把这个押在你这里。”阙德说着,从腰间的表包里掏出那块怀表,取下链子递给吉力。

吉力把怀表托在手里看,上面真有孙中山的头像,像下方是随着“滴嗒”声响转动的小秒针,表壳是黄铜的,黄铮铮的,吉力从来没摸过这种东西,觉得珍贵可爱,久久望着,有些动心了。

“这个东西随便也要管百把十块的!”阙德看出吉力有了动心之意,就鼓吹起来。

“人家百货公司新的才卖二十六块!”吉力说,他不知道这表好不好,但总不会超过新的价。

“咳,说了你也不信,人家拿个手表跟我换我都不干,现在这么个说,我就作价二十块押在你这里,你借我二十块,干不干?”阙德有点等不及了。

“卵子!”吉力把表还给阙德,二十元钱对他来说就是要他的命,因为他要两月多不吃饭才能攒够这二十元钱,何况原来还有四元多钱,总共就是三个月的工资。几经磨炼,他总算有些觉醒。

“哎呀!你说好多嘛,等下儿人就来开会了!要不然就十五块低给你!来!”阙德又把表递到吉力眼前。

吉力真的动心了,但他哪来这么多钱呢?要五个月的菜钱才能凑够这个数,他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冒险的想法,他想动用抽屉里用作压底换零钱的十元钱。他把怀表接过,装到自己裤袋里,爬到楼上,在被子缝缭里摸出当天的营业款,拿了一张十元的“大团结”再把其余的钱藏进被子里。转身下了楼,把钱交给阙德。

“喃个才十块?”阙德问。

“你还欠我四块七吗四块八,加起来不是差不多了。”

“哎呀!喃个这么个?”阙德着急起来。

“不干算了!我也是提着脑壳耍,你不赶到还我,我真的脑壳要搬家了。”吉力有些凄惨惊恐地说。

阙德见吉力实在没有钱拿出来,便揣上钱匆匆走了。吉力却自以为得意,庆幸讨回了这四元多钱的借款,而一时忘记了这一笔十元巨款。他将陷入一个可怕的“陷阱”。

自古以来,人类在自身发展过程中,不断在总结成功失败的经验教训,载入史册,或编撰成各种各样的体裁形式文学作品,警示后人。而对浩如烟海的老祖宗留下来的精神文化遗产,后人应该持什么样的态度去学习,体会尊循奉行,乃至传承后人呢?

初入社会的吉力,他能在这旧的传统观念受到冲击动摇,而新的意识形态尚未得到完善树立和普及的年代,在精神物质都极度贫乏的现实里,面对海市蜃楼般的精神殿堂和蝇头小利的物质诱惑,侠肝义胆豪爽气节和尔虞我诈欺蒙拐骗;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旗帜下的人缘关系和带有人性化的呵护关照,他没有能力去识别,他没有能力去选择,他只能是人云我云,人行我行。

他以“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作为座右铭,但他却常常担心因有心学医而失去饭碗,在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就听说过徐学惠为保护国家财产而不惜生命的英雄事迹。而面对阙德要他挪用公款的无耻行为却表现得那么软弱无能,宁肯自己担惊受怕,吞咽无菜的光饭也乖乖就犯。原因何在呢?

他在李为均那里看到一本叫《增广贤文》的书,李为均告诉他,要想会说话,就要熟读《增广》。

“听说写《增广》这个人是个死囚犯,他在要被推去斩首的头天夜里,一夜就写成了这本书,后来被免了死罪。原因就是他把人间世故说得很透彻,能帮助人们开阔眼界,真正认识人与人的关系。”李为均说。

后来,李为均又在新华书店买了一本《新编增广贤文》主要讲述了近百年来中国人民为了争取民族独立解放的斗争史和社会主义新风尚的典范。

“这本书光讲马列主义大道理,光讲舍已为人,那我们自家吃啥子?”李为均这样评价说。

春节过后,理发店的生意就没有像年关时候那样热闹,水也不需要那么多了,廖伯伯拿了一本《三侠五义》放在店里,有空的时候看看,以作消遣。

吉力也乘廖伯伯不空的时候拿来看。《三侠五义》他在昆明时和赵良他们一起去听过评书,听过后几个人聚在一起议论,大家都想当一名行侠仗义的侠客,为什么后来会有被轮流吊在房梁上的闹剧,跟听了《三侠五义》和《红岩》有关。吉力像看见久别重逢的老友,一头扎了进去,如痴如醉,忘记了干活。

“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讲的就是个义气!”廖伯伯咂着他那兰花烟杆。话也像他吐出的烟雾一样,悠然而上。在他心目中,无论是战场撕杀,市场交易,人事交住,利益分配都该讲个“义”字,这是他人生行为的准则,也是他对个人人生经历的总结。

“义气就是宽洪大度,不斤斤计较金钱财物,能够乐意帮人,不怕自家危险……”廖伯伯慢慢解释说。

“那不是助人为乐,不损人利已吗?”吉力说:“那时每人都讲义气吗?”

“那当然要分,对君子就要讲义气,对小人就不能讲义气,只能讲除恶扬善,杀富济贫。”廖伯伯回答着。

“书上当然分得清哪个是君子是好人,哪个是小人是坏人,现在的人脑壳上都没有刻着字,咋个分得出他就是好人、坏人?”吉力接触到自身问题,心里想兴许在廖伯伯这里会找到答案,便打破沙锅问到底。

“老古话不是有一句是这样说的吗?叫做路遥知马力,事久见人心。我们都不是神仙,一眼就能看出好坏,只能慢慢的观察,这也告诉我们和人家交往,不能一下子就把真心实话交给不了解的人。不是还有一句吗?叫做‘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就是说我们不去害人,但是要谨防别个来害我们。”廖伯伯耐心地解释着。

“哦!”吉力似乎懂了。他突然又问道:“那如果明明晓得他就是个坏人,他还要你帮他,你又没有办法对付他,那该喃个办呢?”

“这就要看了,在深山老林头,碰到土匪,你没办法,当然只有把钱给他;如果你自己有能力有胆量能够降服他,你就可以不理他,或者跟他斗。不过世界上的事情哪里像土匪抢人那样明来明去,有的事暗中搞鬼,哪里一下闹得清楚,等把牛角都板伸了时,有些早就脑壳搬家啰!真是跳到黄河都洗不清啰!唉—”。廖伯伯长长地叹着气。也许他经历过的事太多了,好人坏人他遇到过不少,才会发出这样的感叹。面对吉力呢,对他会有什么样的启发呢?

理发店的师傅们比先前阔多了,自从实行留成工资以来,他们有的享受到了县团级工资待遇,最起码的也弄了个副局副公社级干部的工资待遇。有了钱,筹办嫁妆,筹办婚事,托媒谈亲,自找对象谈恋爱,买不要布票或其他票证的处理商品,各自根据自身的需求,花着自己挣来的钱。兜里有了票子,说出来的话气也粗多了。

“没来头!不要紧,一两块钱算个啥子!”

“只要合意,多花点票子不打紧!”

“你那十块?我看那二十元的还不上眼呢!”

物质上享受到了,精神不能让其空虚,两个魏师原来共吹一支笛子,现在李为均和他的师傅各去买了一支,周述德买来一副大象棋取代了原来棋子不齐的小象棋;易加会在拥有凤凰琴的基础上买了一支笛子,还自己动手做起二胡。他最先是用钢锯片经过退火打眼、粹火、磨砺做成一把锋利的小刀,把烧红了的通火钎在从竹业社要来的小碗口粗的竹筒和竹竿上钻孔,然后用小刀削平刮光,再用砂纸磨光滑。托人弄来一张蛇皮,用水浸软,涂上鸡蛋清,贴到用作琴筒的竹筒口上。接着托人找马尾,用细竹子烤琴弓,削琴轴,琴轴上穿琴弦的小孔,也是自己用特制的钻子钻的。一把自制的二胡就这样在易加会的手里诞生了。

这一群人,成天欢歌笑语,他们都不识简谱,但并不妨碍他们唱歌,对面广播喇叭里,一天三次播音,除了开场唱《社会主义好》收场唱《社员都是向阳花》外,中间还播放好多歌曲呢?这帮人在广播喇叭下跟着唱,虽然不能完全学会,日子一久,不喜欢唱歌也会哼上两句。他们唱了《边寨烽火》,又唱《芦笙恋歌》,唱了《红霞》唱《红鹰》,唱了《柯山红日》唱《草原晨曲》,对话用《五朵金花》的曲,骂人用《刘三姐》的调,有时《秦娘美》、《菖麻》、《借亲配》也派上用场,反正广播里唱到哪里,他们就跟到哪里。

县里的各个系统,根据县委指示,组织起具有自身系统特点的工作队,奔赴指定地点,进村蹲点与群众实行同吃同住同劳动的“三同”。卫生防疫部门也派了一位年轻漂亮的姑娘到饮服行业蹲点,宣传饮服行业的“卫生五四制”。她的身份既是宣传员又是监督员。

她叫肖芳,十八九岁,高窕身材,留着两条乌黑的长辨,性情开朗活泼,办事有主见,有组织指挥魄力。她在全行业职工大会宣讲卫生“五四”制,口齿清晰流利,老沉持重,落落大方,根本看不出这位是刚从卫校毕业的女学生。她到各个门市部同职工们一起劳动,说话亲切,心灵手巧,记性又好,见过的人和事,都马上记在心里,她很快就和大家打成一片,在各个工种那里学到各种操作方法,也熟悉和掌握了各工种的工作流程与规律,拟订出各工种卫生方面的整改措施。给饮食服务行业派卫生督查官,在穷乡僻壤的井底坝是破天荒的第一回,虽然人民公社成立后,贯彻执行《农业纲要》,也大张旗鼓地搞过爱国卫生运动,全民大扫尘灰积肥呀!看病剃头买东西要打苍蝇交了才能办呀,全民总动员敲响所有会响的东西驱赶麻雀呀,全大队统一步署烟薰蚊子老鼠洞和全民洗澡用洗澡水作肥料等等,那仅止是非专业性的全民运动,而这一次却具有特殊针对性和专业性的规章制度,要纳入日常工作的正式轨道。

理发店主要是工具要用福尔马林薰蒸消毒,毛巾要用蒸煮消毒。很快福尔马林消毒玻璃箱按肖芳的设计做好了,每人一个,钉在各人工作的镜子旁边每次工具用过后,擦刷干净后就放进箱内消毒。蒸煮毛巾,就是先经百货公司经理批准,买了一口蒸煮两用的铝锅,支到煤炭炉就成了。

福尔马林有强烈的剌激气味,金师本来就有肺结核,每次开启消毒箱,都会引发一阵痉挛性的咳嗽,一向顺从领导指挥棒转的他这下也打起“翻天印”。

“……咳咳咯咯哇——”他一阵剧咳,哇地吐出一口浓痰,气喘吁吁地说:“这玩艺儿厉害唻!”

“吸到肚子里头不是可以消毒吗?”有人开玩笑道。

“……咳咳咳咯哇咯哇——”接着又吐一口痰,说“杂种日的硬是要我的命说!”

这气体确实厉害,手脚稍慢一点,就弄得你鼻涕眼泪痰涎一涌而出。肖芳急忙请示领导,批来一叠口罩,分给大家,并与医院联系,给全体职工作了一次体检,接种破伤风预防针。按规定患有传染性疾病的人员,不宜从事与顾客近距离接触的服务工作,但是在那个年月,他们在这个岗位上站了大半辈子,能叫改行就改行么?何况社会正需要他们。

在年关,江兴觉、唐竞书都建议过理发店的门面装修问题,并向领导上打了报告。后来他两都去下了乡,装修的事搁下了。最近却又动起来,先是折去原来的铺板,买来青砖,想把门面改作玻璃窗、青砖墙的门面。可是请来泥水师傅,砌砖柱才砌了一半竟然倒了。他自觉功夫不到家,收起行头,一分钱都没要走了。装修门面是个脸面活路,有关大家脸面,何经理提议请井底泥水第一人——吴绅良。

吴绅良并不是他本人的真实姓名,听说他从四川来到井底,一次在有钱人家干活,主人家给了他一项旧洋毡帽,像个乡间绅士,在这一带称绅士叫绅良,所以大家都叫他吴绅良,他的真姓真名人们倒忘记了。

“呵呵呵!他在这里做的时候我从这儿路过,看他砌砖头不用吊线,我心头还默倒:这个师傅技术好高明!没想到垮鸡巴球了!呵呵!”吴绅良笑道。

“管球你吊线不吊线,你要赶紧给我弄起来!要不然弄个敞口巴,没得个规一,黑了你说咋个办?”何培耕递给吴绅良一支烟,接着说:“夜头电厂停电之前,你给老子要弄出个规拦处,不然你死都给老子死球在这儿,守倒这个店子!”

“不要说那么个多!何经理,真人面前不讲假话,正经说那个,吱——咂!”吴绅良握拳抬手做个喝酒姿式。

“龟儿真是吃球的狗离不得茅厕,一说起那个,喉咙头就伸出哪吒手来了!”何培耕笑骂道。接着对吴绅良说:“那个东西会给你拿来,你龟儿不敢贪杯误事,当真误了事,就怪不得山人我要取你的项上人头了。”

“是,是!诸葛丞相!孔明先生!呵呵呵!”吴绅良满脸堆着笑,皱纹皱成一朵花。作着揖,连声应着。他喜欢喝酒,在把酒作为统管物资的年月,他更是视之如命。

吴绅良好酒,听说也被酒作弄过。说是在解放前他为一家有钱人家修房补漏,主人家为使他多做活路,少付工钱,因为工钱都是以一天工计算,就把自己浸泡的海马壮阳酒倒给他喝,他贪杯多喝了些,结果上到房顶,全身精神焕发,兴奋不已,就连下身那玩意儿也长翘不衰,这下可苦了吴绅良,天一亮就上房顶,那玩艺儿一直硬梆梆地顶在那里,他怕出丑丢人。不敢下到地上。主人还故意假作殷勤。一会儿招呼他下来喝茶,一会儿叫他下来吃饭,叫他下来歇口气。

“不忙,正丢不得手!”吴绅良吱唔着。

“隔下儿,这里完了就来!”

“快啰快啰,马上就归一啰(归一:完成)”

可怜他一口水没喝,一泡尿没撒,一直到月牙挂在天上,夜深人静,他乘着没人,才偷偷从房上溜了下来,到茅厕冲了一泡尿,这一天他整干了三天活,可是当他下梯子时,腰髋膝踝关节像失去弹力的弹簧萎缩在一起,无法伸开。

一听说有酒,吴伸良劲头就上来了,先测好门窗位置,固定好门框,便动手砌起砖来。等到何培耕给他送来一瓶苞谷白酒的时候,他已经砌上去四五轮砖。他拧开用苞谷棒心做的瓶塞咂了一口,把酒瓶放到墙脚下,拿起砖刀,继续砌墙,一路砖砌了过去,再砌回来,丢下砖刀,抱起酒瓶扭开塞子,又咂上一口,嘴里不停哼着一句花灯:“小呀幺妹吔,我说给你听,谁呀好嘛劳动嘛就嫁给他哪呀喝嗨……”

“嫁给她,我看你龟儿是莲花白长苔苔——老不收心!七老八十的还小幺妹,小幺妹的,你看你这清水砖,旮旯角角的事在(地方)都没有过到!要拿‘鱼儿’(一种工具)好好履过一遍,也是你绅良的面子。”何经理指着几处较隐蔽的砖缝石灰线说。

“哪里是,我老不正经,这叫你们说的劳娱结合。你放心,何经理,保证没得半点屁漏(纰漏)!”吴绅良拿着“鱼儿”在何培耕所指的地方,来回按磨着砖缝,使砖缝石灰线光滑,线条在青砖墙上显得笔直匀称,洁白显眼。这就是人们说的青水墙,它表面不需要再涂抹涂料,看上去青白分明,匀称有序,井然朴实,庄重大方,在这年代算得上是最好的外墙装饰了。

正好今天理发店的全体人员都到人民会场门口的大黄桷树下为新兵理发,店里全天停业,吴绅良正好放开手脚,举刀码砖,合沙调灰,再加上苞谷白酒和花灯小调,中午他就把墙砌到窗台,装上窗框再继续往上砌,到下午六点,一面四根顶楼砖柱连接门窗的清水砖墙就砌成了,只等木工师傅来安装门扇和玻璃窗,人们收工回到店里,心中感受到一个极大的宽慰。自从旧门板拆下之后,他们就轮流在店里值班,睡在堂里的地上,挨冷受潮是小事,使他们担惊受怕的是,他们在值班夜里遇到了可怕的事。

轮到第一晚上值班的是周述德和易加会,他们和吉力一起睡在店堂中央的空地上。半夜里,易加会起来拉尿,解完小便往回走的时候,突然一阵玄晕,仆倒在地,打翻了盆架,脸盆哐啷掉地的响声惊醒了周述德,他朦胧中站起来,喊着:“胖儿,胖儿,咋个了!”走了过去,结果还没走到易加会身边,也觉得一阵恶心,倒了下去。吉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迷迷糊糊地对着黑洞洞的房子大声喊了两声“啥子事!”他俩才慢慢爬起来,摸回到被窝里。

“这里头肯定有邋遢的东西!”周述德讲完经过说。

“会不会是着了人家说的闷烟蛋儿?”金师想起说书人在说书的时候,故事里的人物为了偷窃,常用闷烟蛋迷倒对方,是不是有小偷进来?

“总是你龟儿两个睡倒不规矩,板(翻滚)到外头光坝坝儿头睡起,还怪这个那个!”谢光远笑着说,他不相信。

“不相信算了,今晚上就轮到你龟儿和颜刮毒,到时候就晓得了。”易加会苦笑着,他也说不清。

结果,第二天夜里值班的谢光远和颜民忠也是在周述德、易加会摔倒的地方来了个“仰翻叉”。

人们开始毛骨悚然。今天在人民会场的黄桷树下,一边为新兵理发,一边议论纷纷。

“火眼高的就不会碰到鬼。”金师说。

“照你这么说,我们的火眼低啰?”颜民忠问。

“火眼低的就会看到鬼,那你看到没有嘛?”易加武问颜民忠,“就是嘛,看都没看到,哪里是碰到鬼哟。”

“万一它就不现身给你看,就要逗倒你闹,你有啥子法?”刘卫珍忧心忡忡,今晚是易加武和李为均值班。

“是不是又是那几个吊颈鬼,原来有门神把倒门进不来,现在门都没有了,就没有人管了。“杨平珍说。

“吉人自有天相,这个东西主要看各人,人的阳气旺,啥子鬼都沾不拢边,阳气弱,鬼就会来找到你!”李为均说。

“今晚上就是你龟儿摊倒,看你龟儿的阳气旺不旺!说得轻巧,像根灯草,今晚上你就晓得锅儿是铁打的了!”易加会笑着对李为均说:“瘦壳浪筋的,阳气旺到哪儿去,到那时喊爹娘老子都没得用。”

“信不信咩就告一下嘛!”|李为均仍是嘴硬。

“实心娃儿当然阳气旺啰!”谢光远说,他原来不信,没想到昨夜里也来了个仰面朝天,他也弄不明白这到是底是什么原因,见李为均不信,就鼓动李为均,想弄个究竟。

其实这是因为人在突然间改变躯体姿式,由原来的睡卧姿式突然站立,加上排尿,使腹腔压力减低,使血压突然降低,脑部暂时性缺血而出现晕倒。而理发师们长年站立工作,少有运动,适应性较低,又加上营养长期不足,是发生晕倒的根本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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