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吕庆华的头像

吕庆华

网站用户

小说
202110/14
分享
《映月井-春》连载

第九章 一角之差


永祥盐业公司,在井田镇最热闹的街道四街,也叫南正街,公司所在处,据说是伪镇长戴志康的住宅,因其罪恶累累,被人民政府枪毙镇压,房产没收充公,现在属公司所有。前面的平房作门市和办公地点,后面的楼房做宿舍,再后面的碉楼作仓库,大眼睛一家被暂时安排在楼上住,没有厨房,不能生火做饭,一家人就和公司的人员一起吃饭,经理还特地办了酒席为这一家接风洗尘。

永祥县盐业公司经理江兴觉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微胖的身驱,由于也是先天性的视力不好,眼睛总是微闭着,但他没戴眼镜。老家在会泽,上中学的时候就参加学生爱国活动,后加入共产党,随永昆支队在滇东北一带打游击,解放后,派到永祥盐业公司当经理。他勤奋好学,马列主义,毛主席著作和党的各个时期的文件都认真学习,结合实际认真思考,在实际工作中认真执行,从国家大事到具体工作,他都有独到的理解和卓有成效的方法。他兴趣广泛,天文地理、自然科学、文学艺术、音乐外语、棋琴书画,他都爱好,并有所研究,在县级中层干部中,算是最有才华的。他为人忠厚,平易近人,能和下属同甘共苦,对所管辖的个体摊贩也和气热情。在紧张的工作中,也不忘关心下属的生活问题,逢年过节,他总是在他权力范围内尽自己的能力为每个职工家庭排忧解难,他组织全体职工在学习政治业务之余学习俄语,学唱革命歌曲,用自己的积蓄购置留声机、乒乓球桌、球拍、象棋、图书,以丰富职工文化生活。

公司的职工全都参加了这个接风宴会。有一对年轻的夫妇,也是会泽人,孟梅是公司职工,丈夫是县法院院长,也是早年参加共产党地下组织的老游击队员;几个是解放后参加工作的本地年轻人;还有几个是比爸爸先到永祥的盐务旧职人员、炊事员吕端,是一个忠厚老实,手脚勤快的年轻人,家在昭通,异乡异客聚到一起,倍感亲切。

酒席间,大家互通姓名,各述经历,江经理、孟梅夫妇当听到爸爸讲述他在会泽工作那段经历时,都感到异常兴奋,他们都出身于有钱人家,但对旧社会制度都深恶痛绝,毅然投身革命,与封建家庭决裂,遵照党的回避政策,到了外地工作,但他们无时不在关心着家乡的革命建设情况。当他们听到家乡的土匪已被肃清,各项工作得以顺利进行,人民群众得以安居乐业,他们都感到欣慰,对爸爸报以敬佩,感激的目光。

“老吉同志,你这次来永祥工作,可帮了我们大忙了!”江经理喝了一口酒,笑着对爸爸说:“公司里才共有七、八人,平时应付正常业务就够忙的了,但是永祥不出盐巴,人民群众每天需要的盐巴都要从昭通转运下来,路途遥远、道路又很崎岖艰险,运输全靠人背马驮,能力和速度都有限,而且运输成本高,我们公司目前的现状是:一、不能满足广大人民群众生活生产的需要;二是广大人民群众初初获得翻身解放,经济上还很贫穷,高成本的盐巴他们吃不起,虽然政府每年都有拨款补贴,但都难以和其他县持平。我很早就设想利用金沙江流经我县这一优势,在江上开辟一条运输线,利用河运来提高运输速度,运输数量,从而降低成本,让广大平民百姓都吃得起盐。你老吉同志长期在西南盐务局工作,对西南盐业的产、运、供、销情况比较了解,我今天就把这个底端出来,等你把家里安排好,我们就着手这一工作,对我原来设计的路线图,作一个详细的勘测、调查,作出分析判断,好向县政府,昭通分局和西南局汇报。”

“家里没有什么好安排的,不然我们明天就出发吧?经理!”爸爸急切地说。

“不急,不急,你今天才到,一家人旅途鞍马劳顿,况且孩子们有的中暑发痧,有的被毒虫咬伤感染,还发着烧,怎么能说没有好安排的!”江经理慢条斯理,不容置否地笑着说:“吕端,明天一早就帮你大哥大嫂把你的侄男侄女带去卫生院看看,不能拖延了病情!”

“好,好!您家。”吕端痛快地回答说。这就是革命大家庭,天涯海角都一家。

永祥和昭通地区的几个县一样,都没有发电厂,没有电灯,经理特地吩附把平时不用的汽灯拿出来点上,这种灯的原理是将空气抽取排压到煤油中,使其产生高压,将油喷洒到灯中心的一个燃烧着的丝织灯罩上,煤油有充足的空气助燃,燃烧完全,放射出来的光特别明亮,并且还没有黑烟,又节省燃料。江兴觉一边指挥布置欢迎宴会,一边解释着汽灯的原理,操作方法和优点。还把他心爱的留声机抬出来放到堂上。那时候没有收音机,更没有电视VCD之类的娱乐音响,留声机就是高级享受,它是靠人们摇手拧紧弹簧发条,唱片靠发条的回撑力转动,在与机头上的唱针摩擦而发声的。经理耐心地给旁边观看的人解释着。

“正月里,正月正,正月十五挂红灯,红灯,那个挂在,大门外,我等那个五哇啊,五哥上工来,……”留声机里唱着西北民歌《五哥放羊》、歌声轻快婉转,悠扬亲切,气氛喜悦欢快流畅,人们在咝咝作响,光照耀眼汽灯下,享受着过年一样的欢乐,一路的旅途疲劳与病痛被一扫而光。

江经理的这一设想,得到了永祥县政府和隔江相望的四川雷波县委的同意,并得到沿江各级政府的支持。在江经理和爸爸沿江实地勘测,收集了大量水文、航运、中转储运等材料,又经反复计算,对照排比后,作出了由四川调运自流井川盐、经宜宾、绥江、新市镇、达井底和雷波,不仅费用省,而且速度快,航运能力强的结论,马上报告昭通分局和西南盐务管理局,得到及时批准,永祥的盐价也因此而逐步下调,由原来每斤贰角柒分的盐巴,逐渐—下降。最后由于大量海盐顺江而上,盐价降至壹角柒分,足足降了壹角钱,这不仅是壹角之差,而且是大量含碘的海盐进入西南地区、世代因缺乏碘而发生的地方病如“甲亢”,甲状腺肿大等病症得到预防。又因这一条航线的开通,调进永祥和雷坡两县的百货和其他工业用品都采取江上航运,降低了费用,物价得到降低,广大群众得到了经济实惠。

井底坝,并不是像水井底一样平的平坝,是在北面大山腰的一片朝南缓坡,背北而面南,西面是南北两山交接处,有山泉流出,自西向东,从南北两山对峙的山口处流入金沙江,江对面仍是陡峭的山崖。县城离金沙江边十五华里,靠北面南而建,原来只是井田镇,后县府由莲峰迁到这里才成了县城,城里有四条街道,最长的一条也不过三百来米,居民约两千来人,镇的三边,原设有城门,是为抵御江那边彝族人过江抢劫而设。城西有一口大水井,叫作水井湾,水井周围有几棵大榕树遮隐着,井口是在一棵大榕树的根部,井口和通往每个方向的路面,都用大石条铺砌而成,井水清澈甘甜,冬温夏凉,且出水很大,满了溢出来的水,顺石槽流到一个石台边,供老人孩子无法到井边取水的人在这用桶接水,同时也可供人们在此接水洗菜洗衣服,由西门进城赶场的人,可以在此歇脚饮水。在井台的下方,一股西面下来的山泉从这里流过,形成深沟,沟上有座桥,叫回龙桥,从西面进出城的人都要从桥上过。回龙桥连接着县城的繁华地段—四街。盐业公司就在四街的中段,面南背北,左边有一家凉粉店和一家面馆,右边有一家中药铺和茶馆,大家生意都很好,特别是茶馆,到了晚上,座无虚席,人们在这里喝茶听评书,走江湖的说书艺人,到这里说书,一本书要说一两个月,有《封神榜》、《说岳傅》、《水浒传》、《三国》等等 ,孩子们也爱听书,每晚都挤到茶馆门前听,有的孩子还端着装有香烟瓜子或点心的簸箕到茶馆来边做生意边听书,两全齐美。

如果遇上没有说书,镇上就有一帮人,自发地组织起来,到了晚上,带了锣鼓钵罄等行头家私,到茶馆里来,他们不穿演戏的服装,也不化妆,也不用导具,围着一张茶桌,边敲打锣鼓钵罄边唱,有点像现在的“卡拉OK”,他们唱的是川剧,虽然不做动作表演,但唱腔板眼,对白吐字腔调都很认真讲究,他们称这种演唱方式叫“打玩艺儿”,是从四川引进,代代相传,发展而来,他们自娱自乐,引来不少茶客和旁听者,茶馆生意也因此兴隆。

在他们当中,“生、墨、旦、丑”齐全,也不乏编导人才,逢年过节,他们登台献艺,唱整本的大戏,唱《穆桂英大破天门阵》、《秦香莲》、《白蛇传》等,还负责过年喜庆的舞龙耍狮。根据党的各个时期的中心工作,他们自编自演一些节目,在逢圩天,用群众喜闻乐见的云南花灯、莲花落、本地山歌向群众宣传,孩子们听了,平时在玩游戏也会学着唱,甚至连老者、老婆婆也会唱。

他们从不计较报酬,他们在群众中,既是宣传员又是执行者,既是组织者,又是指挥者,他们很多人是街长、组长,镇上的兵民、兵民干部和工作人员,他们身兼数职,却没有报酬,他们靠的是自己在自己行业中劳动所得度日,他们觉得这些社会活动,能够参加,是政府信任自己,同时也是为自己而做事。

随着形势的发展,大批青年学生调入,参加到各部门工作,他们在工作之余,参加文艺表演,向群众宣传政策、新法令,节假日和中小学生同台表演,把新思想、新风尚、传播到群众中,其中涌现出一大批如“李老者”、“陈老婆婆”这样一些优秀的,群众喜爱的业余演员,但他们却是身居要职,日理万机的国家工作人员。

县里也有了用汽油发电机发电的广播和电影,赶圩天,广播向群众播放政府的政策和革命歌曲,并在县政府门前用“三合士”平出一个篮球场,篮球场边立有单双杆,人们在工作之余,可以到这里打球锻炼,看球聊天,晚上还可以在这里看电影。

“神莫大于道化,福莫长于无祸。”中国共产党这个社会主义之神,正在逐步深入人心,正逐步改变着生活在这不毛之地的人们数千年形成的观念传统。

井底坝的赶圩天,是很热闹的。为了使各种物资都能顺当交易,交易场所多年来形成一个不成文的划分,柴火主要来源西片大山之中,多由西门进城,所以柴火市场就设在回龙桥一带,背柴火的人们,赶了几十里的山路,也可以借此在榕树下饮水乘凉;北门头的大榕树下是骡马牛羊猪大牲畜市场,叫做“猪市坝”,与城中唯一纵行的一街连接,与一街北部相连的是三街,自西向东延伸,粮食、饲料、鸡鸭、蛋禽就在这条街上交易。一街中部与四街连接,南段又与二街连接,几个交接处,相距不足一百米,所以这个地段相当拥挤热闹,广播喇叭也装在这里,固定商业摊店稠密,人声如潮,震耳欲聋,蔬菜瓜果、特产小吃,顺街两边排列,吆喝叫卖。

农副产品,在这里相当便宜,由于交通闭塞,只能自产自销,卖不上好价钱,当时粮食还没实行统购统销,一升大米三角多钱,一升玉米二角多钱,柴火一百斤也才值四、五角钱,农民的经济收入极低,而一斤洋油(煤油)就要柒角,洋火(火柴)二分钱,农民兄弟买火柴时,很多都要在摊前当面数清是否是一百根,二分钱,在他们心中意味着什么?它相当于一个鸡蛋或一斤水果,或两斤红薯,或是一两猪油(十六两为一斤)。所以盐价下调的一角钱差价,在农民心中的价值就可想而知。

大眼睛一家来到井底坝,虽说环境艰苦些,妈妈又没了工作,收入减少了,但这里物价低,花费也低,妈妈在爸爸每月的工资中,除掉生活的正常开支,计划需存积的一部份,还挤出一些给孩子们零花钱,每天每人给一分钱,相当于半盒火柴,可以买到一个米粑,或一颗水果糖,或一把炒花生,或者两小汤匙瓜子。反正一分钱作用不小,可以买到二小两(十六两进制)的大米。当时市面还流通着五厘钱的货币,叫做五十元。

大眼睛这天得了妈妈给的一分钱,到公司门前卖炒花生的孙婆婆那里买炒花生。孙婆婆孤身一人靠卖炒花生度日。她是个好心人,她摆的摊子,名是卖货摊,其实是一个背兜上面放上一个簸箕,里面摆了几堆炒花生,一分钱一堆,随人挑选,卖掉一堆再补上。她就靠着这点生意,还收养了两个下肢瘫痪的孩子,并且多方求人给两个孩子治病,在解放初期,其中一个姓陈的孩子经治疗后神奇般地站了起来,后来还成了家,在镇上是个积极分子。另一个还靠孙婆婆养着,在回龙桥桥廊的楼上住。

大眼睛捧上一堆花生,孙婆婆又给添上几颗,他很高兴地往回跑,一不留神,在过天井台阶时,脚尖没越上台阶被伴倒在地,花生撒落在地,鼻子碰到天井边的一条大长凳脚上,血从鼻孔里流出来,他急得大哭起来,公司里正在上班的人赶了出来,陵兴叔叔抱起大眼睛,钟锡麟伯伯找来草纸搓成条塞住他的鼻孔,再用草纸擦去他脸上的血迹。妈妈从楼上赶下来,谢过众人,把大眼睛抱到楼上,躺到床上,她心疼极了,马上用红糖煮了个荷包蛋给大眼睛吃,说是可以补血。

小满弟弟,不会吃零食,妈妈说也不能喂他零食,要等到周岁开了晕才能吃。现在的零钱给他存着,到可以吃的时候,去汪家面馆买鸡腰子给他吃。哥哥,大眼睛和妹妹的钱也可以存着,存足二分钱可以到隔壁鲍伯伯家买豌豆凉粉。存够四分钱可以到对面孔伯伯家糕饼店买个蛋糕,或者到汪家面馆买碗面条。

大眼睛由于抬起右手从头顶伸向左边,还不能摸到左面的耳朵,所以还不能上学,成天和妹妹跟在妈妈身后,哥哥从昆明转学过来,上了三年级。大眼睛恨自己的手长得太短,不然也可以上一年级了。现在只得在家里,让妈妈教他写几个字,或者听妈妈念连环画上的字,听妈妈解释书上的意思,什么《常胜七兄弟》啦、《刘家五兄弟》啦、《公主和七勇士》等等 ,有时听隔壁一家两夫妇一边纺线织布,一边唱的山歌,有时也会独自溜到楼下,和孟阿姨家的杨小平弟弟玩,爸爸的同事有空也会逗他们,江经理也是出于怜悯,一见到大眼睛,就把他拉到自己房间里拿出他在孔家特别订做的饼干,糕点给他吃,大眼睛不敢要,因为妈妈经常告诉孩子们,别人吃东西的时候不许去看,更不能要别人给的东西,我们是贫苦家庭,要了别人的东西就会被人瞧不起。

“我不要,叔叔。”大眼睛低着头,双手互相搓着。

“不要怕,叔叔给你的,妈妈不会骂。”江叔叔知道大眼睛想些什么,他也了解妈妈的为人。

大眼睛接过江叔叔递过来的一条长形的夹豆沙饼干,大口咬了起来,松脆香甜,饼干这东西,在他记忆中第一次是在从昆明到昭通的途中吃过,现在算是第二次。

转眼就到了冬天,公司里的同志们看到大眼睛一家人都没有棉衣,因为过去在昆明,一般不用棉衣过冬,在这里可不行,四季分明,冬天没有棉衣是很难熬的,哥哥虽有一件志愿军的棉衣,但已经很破,棉花从破洞处露在外面,因为棉花和布是用机器纵横交织地钉在一起,没法拆了翻新,又加上哥哥身体已长高,棉衣穿在身上显得太小太紧。于是,江经理征得大家同意后,就批了补助孩子做棉衣的钱,妈妈为了省钱,就买了布和棉花自己裁剪自己缝,很快三件棉衣就做成了,哥哥妹妹和大眼睛每人一件,在温暖之中度过了一九五四年的冬天,也是在永祥度过的第一个冬天。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