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出彭师傅所料,第二天一早,师徒俩用千斤顶顶起后轮左侧,拆开一看,果然是传动轴断了。彭师傅判断得真准,并且是哪一边都判断出来,真有些神。
“我们这里是高原,上下坡都是几十里,又是连续拐弯,弯道又急,车身重心偏移很厉害,所以底轴的损害也很厉害。”师傅给徒弟讲解着:“并且苏联产的这种吉尔车,钢材质量不过关,你看人家美国的道奇,就很少出现这种情况。要记住,转弯一定要慢,速度越快,惯性越大,重心偏移也就越大,发生地轴断裂的可能也越多!”
“那现在咋个办?”小白问师傅。
“只有我先赶回昭通,向地局借一个换上,如果没有,就只得电话报告储运局,叫他们带一个来换,那我们就得在这里等。”彭师傅说。
“我先走路去昭通,如果后面有车过来,你们就告诉他们,到前面带我一段路。”停了一会,彭师傅又说:“我妹子给我的三个红薯,昨晚吃完了,只有一棒炒面,你们就今天克服一下。车上还有腊肉和红糖,可以拿点来充饥,不过一定要注意安全,前后都看不到人,要防野兽。”
彭师傅交代完,就迈开大步朝昭通方向走去。
这一天,大眼睛就跟着小白一起擦车,一边聊天。小白也很年轻,最多不超过十八岁,刚从驾校毕业,分配到商业厅储运局,跟彭师傅。他也不善言谈,但知道的事很多。古今中外,凡是大眼睛问他的,他都很耐心地给大眼睛作回答和解释,在大眼睛心里,小白就跟哥哥一样。
一阵汽车喇叭声把他俩从熟睡中叫醒,他们起身一看,一辆绿色的苏联吉尔卡车到了他们车后面。彭师傅从车上跳下来,对着他俩喊道:
“小老乡,快把行李捆起来!小白过来帮我拿东西!”
大眼睛一阵手忙脚乱,把被子收了捆起来,这时彭师傅又在车下对大眼睛说:“把行李递给我,你也快点下来!”
大眼睛弯着腰,把行李递给彭师傅,随即扶着后斗栏板,从车箱上下来。彭师傅已把行李放到绿色吉尔的货箱上,他招呼大眼睛过去,对大眼睛说:“这是张师傅,是我们一个局的,你先跟张师傅上昆明。”
“那你跟小白呢?”大眼睛问道。
“我们要等昆明把零件带来换上才能走。昭通地区商业局没有这种零件。”彭师傅说。
“我把被子拿走了,你和小白没得盖了,还有又没有吃的!”大眼睛想留下来。
“嗨,这个老乡是校场坝的土地,管得好宽呦!快上来跟我走,他们的事你管不了!”张师傅在车上笑着搭腔,他车没熄火,正忙着赶路呢。
“路上要听张师傅的话,我们过两天就来!”
彭师傅和小白站在车边,对大眼睛大声叮嘱着。张师傅一松刹,加大油门,汽车顺从地向坡顶冲去,把师徒俩和那辆抛锚的黄色吉尔丢在风雪飞舞的乌蒙荒山野岭。
“小老乡,到了昆明,说话要礼貌点,嘴巴要甜点,不要还是像永祥你呀我的。昆明是个文明城市,不礼貌人家瞧不起。”张师傅一边注视着前方,一边告诫着大眼睛。
“是啰,您家!”大眼睛憋着早已不习惯的昆明腔,想了想,问张师傅:“您家给是永祥人?”
“我哪里是你永祥人,永祥不祥,镇雄不雄,我是奕良人。奕良,大大的良民!哈哈哈!不过出了昭通,我们都是昭通老乡!”张师傅笑着。
“嗨!我就说嘛,您家说话,冇得一点永祥腔。”大眼睛有些自然了,不像先前那样拘谨。
“你龟儿的昆明话,倒比老子还标准!”一辆大卡车迎面而来。张师傅把方向盘轻轻一拨,迎面的大卡车鸣着喇叭,呼啸着一闪,擦身而过,张师傅点一下喇叭,拨正方向。
“嘻嘻,张师傅,您家说话也是龟儿老子的。”同搭车去昆明的孃孃说。
“哈哈!我是改不了哩!出门二十多年,乡音难改啊!”张师傅拉动变速杆,汽车喘息一声,又呼喊着闯进贵州地界。
“少年出门老大归,乡音未改……乡音未改……乡音未改是咋个的?”张师傅想不起来了。
“乡音无改鬓毛衰。”大眼睛原来听钟伯伯读过这首诗,诗的全文是:“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还是你龟儿记性好,嘿,我们是老了,不中用了!”张师傅叹着气,车也放慢速度,停靠在贵州高坎子。
“吃饭,吃了再走!小老乡你就自己买点吃,不要跑远,吃了就回来守着车子。我要去办点事。”
张师傅从驾驶位下面拎出一个袋子,跳下车,把车门锁上走了。
大眼睛不敢走远,这里停靠的车辆很多,光绿色的吉尔,就有好几部,大眼睛反复看了张师傅这辆车的车号,记住了。就到路边买了荞粑回到车边靠着车头的横栏啃着。
不一会儿,同车的孃孃回来了。她头上系着围巾,身上穿着一件绿色的大衣,嘴里发出“咝咝”的响声,不时地跺着脚。这里还是很冷,树上、房上、路上到处是白皑皑的积雪,屋檐下、树枝上都挂着晶莹透亮的“凌条子”,所有汽车都穿着“脚马子”,也就是防滑链条。
“小弟,荞粑粑给会苦?”她从大衣口袋取出口罩,笑着边戴边问大眼睛。孃孃带着浓重的昭通腔。
“不苦,倒有点回甜。这个我那一年去永祥的时候在新店子吃过,如果用火烧,更好吃!您家给请了?”大眼睛问孃孃。
“不想吃!”孃孃把口罩戴好,仍旧耸着肩头,缩着脖子,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把大衣裹得紧紧的,不停地跳着,跺着。
张师傅也回来,他打开车门,掀开驾驶坐垫,把袋子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然后再打开袋子检查着。他拎回来的是混着糠壳的鸡蛋,要检查一下有没有弄破的。果然有一个,张师傅打开蛋壳把蛋清蛋黄一口吞进肚里。
“师傅,您家鸡蛋生吃介?”大眼睛疑惑不解地问张师傅,他想起他那一次他给孙婆婆买花生摔倒。妈妈给他煮红糖荷包蛋又甜又香,他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
“你晓得哪样,生吃最有营养!嘿,真是校场坝的土地菩萨——管的宽!”张师傅自圆其说地笑着,脸上带着无奈。
“一个粑粑茶换多少鸡蛋?”孃孃问张师傅。
“换一斤。”
“才换一斤?人家都换十个,差不多一斤三两!”从高坎子新挤上驾驶室的叔叔说。
“唉,要不是我老娘和我老婆都得水肿病,我才不干这种投机倒把的事!被上面知道,要着处分。你看我,每月供应的烟、酒、茶都不敢自己请,要保家里头两个病人三个娃娃的命呀!”
“张师傅,以后我帮你换!”挤上来的叔叔说。
张师傅“喔”了一声,满脸犹郁地注视着前方,心里在想,这路何时才是个头?
一路上,大人们又是骂着老大哥、蒋介石、美国佬,这天晚上夜宿贵州黑石头。
黑石头跟高坎子一样,阴霾笼罩,冰天雪地。张师傅叫大眼睛先到货箱里把被子拿下来,放在驾驶室,并告诉他晚上就在驾驶室里睡,不要去登记住宿。
“幺哥儿,要省点钱,爹妈挣钱不容易!”
大眼睛点着头。吃过饭,大眼睛嘴接着水龙头,喝了一肚子水,使牙齿冰得发痛的自来水里透着一股漂白粉的味道。在记忆中,含有这种味道的水,是在昆明喝过,现在喝着这水,倒有一种旧友重逢的亲切感。
张师傅帮大眼睛把车门打开,并教他怎样锁上车门,并交代他车上的一些开关,方向盘,拉杆,刹车不能动着,万一动着就会出事。
大眼睛应着,连连点着头,锁上车门,就躺在座垫上,发动机的余热还没散去,不盖被子也很暖和,没过多久就睡着了。到半夜的时候,他觉得有人在给他盖被子,还听到张师傅在说话:
“这么冷的天气不盖被子,冷病了咋个办!”
第二天早上,大眼睛听到张师傅开门的声音,马上起床,捆好被子。这时他才看到驾驶室的玻璃上蒙着一层冰,挡风玻璃上的“刮水刷”也被冻住,停在路边的车辆点火启动的声音此起彼伏,一阵盖过一阵,但却没见一辆车开动。
几个人跟着张师傅先是刮玻璃上的冰,然后用布擦,电启动启动不了,就用手摇,从高坎子上车的叔叔。把摇手插到摇孔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车发动起来。
这天上午,为了忙赶路,大家都没吃早饭,到下午三点左右,才赶到榕丰。
榕丰原来叫宣威,不知什么时候改为榕丰。中外驰名的宣威火腿就出产在这里。可能是想品尝一下宣威火腿的美味,大家都同意在这里吃饭。但各有打算,吃饭是分散行动,约定一个钟头回到这里。
大眼睛一个人在榕丰街上转了一圈,街上冷冷清清,没找到卖吃的地方,路边有个卖菜的,粪箕里放着几把有指头粗的红萝卜,五分钱一把。大眼睛买了一把,一路啃着回到车旁边,大家也陆续回来。
“宣威火腿吃多了介?吃起红萝卜解渴!”叔叔笑着逗他。他笑而不答。
“咋个不买点饭吃吃?吃红萝卜说。”孃孃问。
“我没找着饭店。”大眼睛说出实情。
“哈!宣威火腿没吃着,忍耐两个钟头,到了沾益补上!”张师傅发动起车,又开始出发。
当年法国人从越南河内修到昆明的小火车铁路,也延伸到沾益,沾益就成了交通运输中转重镇。那天傍晚到沾益,天气暖和起来,车辆和人流都很多。吃过晚饭,大眼睛仍在驾驶室过夜,第二天就朝昆明方向进发。
下午五点左右,汽车在一个岔路口停住。
“小老乡,到了。这里是昆明东站,你跟孃孃就在这里下车。顺着这一条大路一直往前走,走到岔路口要问路,还是那句话:要喊人,嘴要甜!”张师傅一直叮嘱着。
“好、好!谢谢您家,张师傅,谢谢了!”
大眼睛背着被子,跟着这位孃孃,走了一阵,在一个岔路口,孃孃告诉他,她要和大眼睛分路了。要他记住张师傅的话,要嘴勤,要问路。一切交代清楚,孃孃便消失在人流中。
大眼睛一个人,加入来去匆匆的人流中,朝着太阳落下的地方走着,眼前的一切都是陌生的。找不到记忆中的一点点痕迹,他一路“叔叔”“孃孃”“伯伯”“伯母”地问着,七点多钟,他终于来到武成路。铁局巷没过多久也找到了,可是就是二十三号问谁都不知道,巷子里足足转了一个来钟头,老是跟妈妈告诉他的方位对不上号,事后才知道,铁局巷与武成路联接有东西两个出入口,妈妈说的是从西口进巷,而他是由东口进来,东西两头巷子位置颠倒了,东头的人不了解西头的号码和人。在无意中他串进派出所,一个女民警很热心,把他带到通往二十三号的小巷口,告诉他一直往里走,最后一家就是二十三号。
大眼睛谢过这位民警孃孃,想起那一年在圆通寺跟哥哥走散,是民警叔叔送他回家,几年后,又是民警孃孃给他带路,他是和民警有缘啊!
他尽力抑制着心跳,屏住呼吸,举手去敲二十三号的门。门开了,屋里的人不认识他,他也不认得屋里的人。
“请问,这里是桂芳的家吗?”大眼睛问道。
“是呀!你是哪个?”给他开门的人问。
“我是从永祥来的,我妈妈叫桂芬。”
“哎呀!大眼睛大表姐你都不认不得了介!”给他开门的人急忙蹲下身,把背包接下来。
“哎呀!”屋里的人都脱口叫了起来。
“阿弟,快过来,外婆认不得你,你也认不得外婆了,真是个大眼睛。”外婆哆嗦着的手拉住大眼睛。
“外……”大眼睛的喉咙哽住了,眼泪从眼眶流出来。他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是久别后与亲人团聚,是危难中遇到救星,是绝望中看到了希望。酸甜苦辣、一言难尽。
铁局巷23号,住的居民四世同堂,外婆、四姨妈、二表姐,还有大表姐和她两岁的女儿,老孃长期住校,连寒暑假都住在学校里,四代人挤在一间大约十五六平方的平房里,只能排下两张床,其余就是一块门板支起来做桌子,一只木箱,一只矮柜,如果再多一张凳子,就没地方放。
早些时间,这间屋子还宽松些,后来大表姐带着女儿从甘肃兰州回来,接着大眼睛的到来,小屋里一下拥挤了许多,虽然是放假,老孃也得回学校住。
昆明,城市人民公社街道食堂还在开办,外婆,四姨妈和二表姐都在食堂吃饭,家里没生火做饭。
后来的这三个人,吃饭就没了着落。先到昆明的大表姐设法买到点粮食和煤球在家里煮,大眼睛就跟着外婆,用粮票向有多余饭票的人买饭票。
和全国各地一样,昆明的物资也非常紧缺,春节将至,更是显得紧张,各种各样的商店门口都是排着长长的队伍,人们手里拿着各种票证,布票、肉票、油票、糖票、烟票、酒票、肥皂票、香皂票,还有昆明市粮食部门发行的市内通行的粮票等等,这些只有持有昆明市长住户口和粮食证明的才有资格领取以上这些购物票证。
街上的国营饭店门口,也是长长的队伍等买饭吃,为吃上一盘炒面、吵饵块或是一碗盖浇饭,人们都等上几个钟头,甚至半天的功夫。有一次,为了两碗豆花米线,大眼睛就从早上的七点多参加到这个行列,从铁局巷的巷子里一直排到武成路的第一个饭店,等他把豆花粉线装进口杯的时候,已是下午三点。
在这里排队的,多数是老人和小孩,他们顺着巷子或人行道一溜地排排而坐,手上除了钱和粮票,也拎了一个口缸或瓷碗,老人家们互相询问着,打探着,因为买东西,不是光靠排队就能买到,还得靠情报信息的准确,如果饭店今天停业,你来得再早也是白来,如果店里剩下的东西不多,那排在后面的无论你怎样地坚定信心,最后也是画饼充饥。
二十一世纪说是信息时代,信息非常重要,而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信息又何偿不重要。只是人们信息共享,谁剌探到明天某家要卖某种商品,便奔走相告,毫无据为已有之心。经历了三个大跃进之年洗礼的人们,特别是这些老人和孩子们,他们早已习以为常,在这个队伍里,人们企盼多快好省,他们也深知在这支队伍里,根本就不存在多快好省,为了自己和家人的一点点口福,他们几个钟头甚至半天沐浴在春城的阳光和风里,吞吐着路上扬起的浮尘,哪怕是排到最后,空手而回,他们也心甘情愿。
昆明,确实是一座文明城市,市民们在不能满足口福的情况下,却不忘去大饱眼福,独具东坡先生“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之情怀。春节一到,便忙着前往翠湖公园欣赏茶花,春城总是独得春天的偏爱,春姑娘总是早早地来到这里。
翠湖是镶嵌在春城中的一块翡翠,四季清沏亮绿,草木青翠繁茂,因其翠绿而得名。虽无衔远山、吞长江之浩荡,却有西子之妩媚,虽无睡美人之映衬,却有桥榭亭台,三潭映月之风韵,虽无渔歌唱晚,却有鱼翔莺鸣,虽无百舸争流之气势,却有游艇荡浆之柔情,更具特色的是这里一年一度的山茶花大会展,早于其他地方的赏花盛会。
一家人,四世同行,携手抱幼,随赏花的人流进到翠湖公园,湖边堤岸,垂柳袅袅,恰如少女立于湖岸,轻风一来,像是在梳理满头的青丝,拱桥的半圆孔与映在水中的桥孔半圆合为一个椭圆,像是梳妆台的一面镜子,穿梭于桥上的人们披红挂绿,像是围着这面镜子闪动的花环。
山茶花品种繁多,千姿百态,色彩各异,每一株,每一枝,每一朵,各有各的特色,都以自己最佳神色展露于赏花者眼前。游者有的驻足远眺,有的俯身细瞧,有的三五人围在一起指手划脚,评头品足,有的独立花前凝神沉思,最乐者莫过于儿童,追逐嘻戏于树丛花间与蝴蝶齐飞,欢歌笑语于碧波晴空上与百鸟同乐。
四姨妈、老孃扶着外婆,其他人紧随其后。
“唉,还是昆明好!春城就是春城,如果在兰州,现在还是天寒地冻、冰天雪地,人人都躲在家里,哪里敢出门。”大表姐边走边说。
“不敢出门,吃饭咋个整?”外婆问。
“咋个整?只有到外头扒一桶雪,拿回来化成水,水烧开了,丢几片白菜,把包谷面面倒进锅里搅,搅成糊嘟,再放点盐巴吃。”大表姐比划着。
“大家都这种吃法?”四姨妈关注地问。
“是呀。娃娃他爸爸他们上班,野外作业钻井,有时候有两个窝窝头,家属全是这样,喝包谷糊嘟肚子越喝越大,脚手越喝越细。”大表姐绘声绘色地说。
“哈,表弟,你们永祥呢?”二表姐问大眼睛。
“我们没喝糊嘟,是包谷面一半、米糠一半,或者是猫猫豆壳,或者是洋芋或芭蕉芋,有些猪草也可以吃。”大眼睛如数家珍地讲着。
“那会不会也是肚子大,手脚小呢?”二表姐追问着。
“肚子倒不会大,只是人长不大,我妈现瘦了。”
“唉!”大家都叹了一声。
“在路上听人家说,东川更糟糕,工人每人一顿二两蚕豆一两盐用水煮,盐巴不限量,工人吃了口渴,一渴就喝水,一渴就喝,这样一天肚子都装得满满的,不会觉肚子饿。”大表姐有些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语气说,“不过,听说很多人都得了水肿。”她觉得肚子大一些还不要紧,没患上水肿,就是不幸中的大幸。
“唉,说起水肿病,现在到处都传着一个怪事:说有家人一胎生了四个娃娃,一生下来就会讲话,老大说他是大跃进,老二说他叫放卫星,老三叫捞油水,老四叫五谷丰登,还一齐说去年水肿病,今年杀猪宰羊,你们说怪不怪?”四姨妈把从工友们那里听来的说了一遍。
“嗨,街上的老倌老奶都在说。”二表姐说。
“要当心点,听就听,不要多嘴,这很可能是政治谣言,我们不要引火烧身,自找麻烦。”老孃可能在学校听老师警告过同学,所以也警告在场的人。
“我也觉得稀奇古怪,一胎生四个娃娃,自古以来都没有,还会说话,别的都不讲,专讲不中听的,只是五谷丰登、杀猪宰羊,说不定今年是个丰收年。”外婆扶着凉亭的栏杆,望着这红花柳绿,在和风春色中,默默地向上天祈祷:今年是个五谷丰登的丰收年。
是呀,有谁不是在祈求物质文明的同时,又在祈求着精神文明的到来!
一位伟人曾经指出:人民群众对物质文明、精神文明的需求与落后的生产力之间的矛盾日益突出,正演变成为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主要矛盾。当然,要解决这一矛盾,不是这些流言蜚语、说三道四所能解决的,历史进入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世界上从来没有过救世主,要解放靠的是自己的观念日益深入人心,那些涂着天命神命迷信色彩的流言蜚语,欺骗不了他们,要走出困境靠的是自己。
“这路是我开,这树是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钱!”一个和大眼睛年龄差不多的男孩把手中的一根木棍转得飞圆,拦住提水回家的大眼睛,嘴念着从书上看来的盗匪拦路抢劫的话,脸上没有恶意,大概是想逗一逗这个从外地来的小乡巴佬,身后还站着两个比他小的“喽罗兵”。
“老子给你龟儿啥子买路钱?”大眼睛心里想着,把水桶放在地上,伸手一把抓住对方的木棍,往一边扯。
“啊哟哟,力气还不小哩。”要买路钱的男孩嘻嘻笑着说:“你是小满满的哥哥?”
“你咋个认得我?”大眼睛有些奇怪,松了手。
“那一年你妈妈带着小满满住了好久哩,我猜你就是小满满的哥哥。”男孩友好地说。
“哦!”大眼睛想起来,五九年,昭永公路通车后,妈妈为了治病,带着弟弟来过昆明,在外婆这里住了一些日子,病也没医好,户口也进不了昆明就只得回永祥,可能这巷子里的人都认识他们。
“你叫哪样,咋个不上学?”男孩问。
“我叫吉力,你呢?”大眼睛说了自己名字后又问。
“我叫赵良,我也没读书,闲在家里没事做。”
“我眼睛不好,休学了,上昆明配眼镜。”大眼睛说。
“难怪,我天天都看你低着头走路。”赵良嘻嘻笑着,他告诉大眼睛,他家就在这里,妈妈去世了,爸爸是清洁工,每天很早就出去,很晚才回家,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又指了身后的“喽罗”说:“他们两个都没读书了,家也在里面,以后没事可以在一起玩。”
大家自我介绍,就算认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