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冰雹给井底坝带来不可弥补的损失,大树被风吹倒,小树被打断,麦子、蚕豆、油菜、豌豆等小春作物被砸碎在田里,房屋倒塌或破损,唯一的是修三合土街道的碎瓦片不成问题了。
妈妈突然病倒了,在合沙土时昏倒,医生诊断为低血糖性休克,但输液后却出现高血糖反应,医生怀疑糖尿病,但没有检测设备,一时难下结论,建议到雷波或昭通作近一步检查。
大眼睛和哥哥陪妈妈到雷波县医院检查。虽然同属县级医院,但雷波属于凉山少数民族地区,医疗技术水平和设备都优于永祥。
妈妈有病是有些时间了,常听她说全身酸软无力、心慌易饥、口渴多饮、身体也逐渐消瘦,为了这个家,她硬撑着。
从县城出来,翻过马鞍山,再下到金沙江边有十五华里、渡过江,向上还须再爬十五华里才到雷波县城,三十华里的路程,对一个健康人来说是谈笑之间,不费吹灰之力的事,而一个病人,一个极度虚弱的人。面对沿峭壁悬崖攀爬的溜沙滚石的弯曲小路,且不说惊心寒胆,单是保持身体平衡,就要消耗一半以上的气力。妈妈在哥哥的参扶下,艰难地移动着步子,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病好以后的打算,大眼睛背着生活用品,一直到了中午、三人才下到江边的燕子岩渡口。划渡船的船家也卖饭,三人饱餐一顿老豆花饭,妈妈喝了许多豆花窖水,才止住口干舌燥。渡过江后,顺着陡峭的山路往上爬,一直到黄昏才进了雷波县城。
雷波毕竟是属四川管辖,吸收下江一带习俗语言都多于井底,特别是经营之道,迎客送客都具所长。并且街道也显得整洁。人们间的交谈也显得谦和委婉受听。
古人有“天上才几日,世上已千年”的传说,和妈妈到雷波才住了两个晚上,第三天回到燕子岩渡口时,再想吃豆花饭喝豆花窖水就没有了,船家说上面来人把米和黄豆都收走了,“腰花店”停了业。井底更是出现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首先是每家每户都停了火,一律到公社食堂吃饭,按每家人口多少大小,定量用秤称饭吃,家里不得私自生火做饭。二是满街的青石板被撬掉,平三合土的工程已经开始,沿街挖着排水沟,挖起的土堆在街道上,商业服务行业全部关门停业,参加义务劳动;三是不准农民上街赶场,农副产品的交易一律停止等候公社的统一调拨。井底区已成井底人民公社,井田镇隶属井底公社、改为景新八大队。街道两旁的楼房墙上,写着“总路线万岁!”“大跃进万岁!”“人民公社万岁!”“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会主义!”等大幅标语。人们马不停蹄、挑灯夜战。
盐业公司已是人去楼空,留下爸爸一个人留守坐镇。
经理江兴党、在大鸣大放中有右派言论,被戴上右派帽子发配去劳动改造,并强迫他妻子王佳娥带上不满周岁的女儿与其划清界限走了。
孟梅、丈夫杨勤也被划成右派,她本人家庭出生不好,也下放到乡下教书,帮他们带孩的保姆张孃孃,解放前给人当童养媳,倍受虐待。解放后,杨勤为她主持公道。解除了原来的包办婚姻,因此她无家可归,就把她留在家里当保姆,现在也随孟梅,带着三个孩子去了乡下。
钟锡麟、张四德也因历史上有污点送去劳动改造,钟妈妈依然在新华书店上班。
支部书记周治忠和卢心,冯康被抽调去抓中心工作,委以重任。
小宋、吕瑞都不愿留下工作,辞职回了家。
爸爸集经理、业务、出纳、营业、仓管为一身继续维持盐业公司的运作。其实盐业公司在这短短的几天中,已和供销社、百货贸易、饮食服务的合作饭店旅店一并并入商业局,盐业公司仅是下设的门市部,公私合营的集体企业,也转为全民所有制。在农村,农业合作社已是人民公社的一个生产队,原来的区政府,改为公社社部。多块好省地进入了社会主义。无论城镇农村,河坝高山,富裕地区与贫困地区,一下子都平等了,都同样吃着人民公社食堂里的饭菜,人们不再为油盐柴火发愁,也不用冥思苦索地盘算自己的那几分自留地该种点什么,自留山和房前屋后的果木该怎样培植,只须听从带头人调遣,所做的工种轻重,简便繁杂,那是社会主义的分工不同,是不能讨价还价的。
人们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他们不因为一家妻儿老小担心,因为人民公社除了有食堂,还有养老院、托儿所、幼儿园,衣服破了还有缝纫社、刺绣厂,甚至煤油灯打破了,都有人负责找个墨水瓶来给你换上……。人们从忍饥受冻的日子里一下跌落到甜蜜温暖的福窝,当然是受宠若惊,感恩戴德。他们听从指挥,奔赴各个战场,他们在修建水库、公路堰渠、电站等工地上,一干就是几个月,毫无想家的意思,因为他们毫无后顾之忧。
“拿出革命干劲来!拿出革命干劲来!我们要快马加鞭,十五年超过英国老王牌!”广播里在唱、大人们在唱、老人们在唱、孩子们也在唱,他们以没有过的热情,在奋力工作,超英赶美。
对面明子山的峭壁上出现了几亩地宽的,用石灰沟作笔划组成的四个大字:人定胜天。
街上的大幅标语,除了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的标语外,又多了宣传发展农业纲要四十条的的标语口号:“水肥土种密保公管”、“除四害,讲卫生”、“一亩地,一头猪”“亩产万斤粮、力争放卫星”等等,宣传栏里也有民谣:老鼠奸麻雀坏,苍蝇蚊子像右派。于是,全井底公社先是掀起一场人人洗澡运动,并明文规定:洗澡水要统统倒入厕所内,因为肥皂水有灭菌杀虫作用。人们洗完澡,接着开展清扫房屋,评选卫生之家的活动,因为清扫下来的尘土肥效很高。紧接下来,地上放置老鼠药、老鼠夹,对空中的麻雀,由公社统一部署,统一时间,打一场对空歼灭麻雀的人民战争。
一天傍晚,太阳将要下山,众鸟也将归巢,人们是严阵以待,当广播里传来指挥员:“麻雀歼灭战开始!”的命令时,全公社各地鼓锣钵罄钟铃盘盆,铁桶钢锅,凡是会发声的东西同鞭炮一齐响声大作,正欲归巢栖息的众鸟,被排山倒海的巨响,吓得肝破胆裂、惊串到空中。人们呐喊着,爬上房顶树上,冲上高坡丛林,钻进田间地里,挥舞着旗子扫把,到处追逐驱赶着;鸟儿们先是飞串惊飞,后来是无可奈何地扇着翅膀,最后是无力地坠落到地上。这一仗,人们大饱一顿,鸟儿们就是庆功宴上的佳肴美食。百鸟宴。
“苍蝇蚊子像右派”百鸟做了百鸟宴、苍蝇蚊子没了天敌伺机猖狂、老鼠也在地下以游击战配合友军行动。面对新的敌情,公社发布一道公告:凡是到医院看病买药者,或去理发室剃头理发者,以及到国营商店购物者均须先交一火柴盒苍蝇或一只老鼠,方可挂号看病或理发剃头购物。并定于每晚七点,每家各户一齐点燃蒿枝薰蚊,又是一场人民战争,击退了四害的进攻。
电气化、机械化、科学化、现代化。人们在鼓足干劲,苦干实干的同时也提出要巧干。要巧干,就得依靠科学技术,依靠发明创造,因为他们在电影报刊看到这样化,那样化的优越性。
从城里到城西南面的下桐堡、双凤乡、玉笋乡、老兴场都要经过下大坝沟。经多年的洪水冲刷,沟底被冲得很深,近在眼前不超过百米,两岸可以互相说话的沟两边,如果要到对面去就得先下到沟底过了沟再向上爬,要花去大半天的时间。在几个“化”的启发下,人们就在沟两岸拉起一根钢丝绳,钢丝绳上吊了一个装有滑轮的大木箱,木箱前后有绳子拉着,要到对岸的人或货,可以先把东西放进去,然后人再坐进箱里,拉着绳子顺着钢丝绳滑向对面。
人们在电影上看到了火车的威力,在没有钢轨条件下,他们铺起了一条木轨路。火车也是木制的,不烧煤也不烧油,是靠人的双脚,像踩水车抽水那样踩着往前走。
技术革新是一个全民运动,各行各业都行动起来。理发店为了解决理发师整天站着的辛苦,就赶制了一批能转动的木制理发椅。理发师给人理发时,坐在一个长腿的高圆櫈上,发理到哪里,只须转一下转椅,不需站着来回走动。商店、粮店、药店都把各种商品的单价乘以各个不等数量得出的积数罗列于柜台。货架或墙壁上,营业员售货时就能从表中找该商品多少数量,应收多少钱。数字精确到几两几钱、几寸几分。手摇切片机,脚踩轧面机,独轮手推车,花轮车一件接着一件出现在人们面前,人们朝思暮想着怎样多快好省地进入社会主义现代化,早日摆脱这繁重的肩挑背驮的体力负担。
一次次的“人民战争”,一个个奇思妙想的“卫星上天”,人们在一个个“战果”面前发出一次又一次的欢呼的同时,又面临着大自然发起的又一轮反扑,一次比一次更凶猛。大面积的虫灾、旱灾、洪灾、疾病接踵而至。人们发觉眼前的青山因为要砍柴烧炭大炼钢铁树被砍光而变秃了,原来谷米满仓的保管室也一下被挖空,食堂的大锅饭也掺入了米糠、豆壳、油枯、榨蔗皮等过去用来喂牲口,做肥料的东西。人们心里隐隐不安,但又不敢讲,他们从大鸣大放反右斗争中吸取了经验教训:逢人说好话不会死人。
“思想革命化,行动军事化,作风政治化,组织纪律化。”公社实行军队建制,景新大队大队长刘国安挂上一根杠四颗星的大尉军衔的肩章和领章,由此下推,付大队长、中队长,付中队长、正付小队长。每人肩上领上都有相应的符号,一眼就可看出什么的干活。并且各级队部的工作人员也有相应的符号,表示出他们的职务和责任,让社员们办事找人方便,并且还可以监督他们是否称职合格。
民兵大队长李光武要每天早晚组织大队民兵到大坝沟练习,民兵每人一支枪,但是是自己用木头做的,他们除了早晚军事训练外,还要负责把守个各进城的路口,不准住乡下的社员上街赶场。须进城办事的,要有大队一级的路条证明,否则会说作“懒汉”,挂上懒汉牌,送到坪三合土的工地做工。他们每天踏着正步,喊着口号从街上走过,一提到李光武的名字,小孩就不敢啼哭。
也有不怕李光武的,那就是城周围:四角、农场、桐堡几个大队的社员,他们恨李光武,也恨住在城里的人:“不怕官,就怕管,你龟儿管不到老子,老子不怕你!”
“假个球!老子贫下中农不种出来,你给老子吃,给老子吃鸡巴!”男人们议论。
“妈卖×,屙痢了五谷想六谷,挑了三还选四,打标枪出来的还要这些拿菜换,洋个球!”女人们也附和着。
“二天老子就是不到城头挑粪,等它自己满出来,看它狗日些喃个办!”
住在城外的人们如此,而城里的人未必好受。
农副产品交易市场被取消,各行各业停了业,食堂需要的柴火蔬菜,要到离城十里八乡去采购,还要派人去背运,八大队虽办起了养猪场,蔬菜厂,但不是一下可以变出来的。水果在树枝上烂掉,而城里的人却是“望梅止渴”。
妈妈的病,在雷波县医院化验得到证实,她患的是“糖尿病”。这种病在世界医学界也是一大难题,人们还没有办法恢复胰岛功能,从而达到对醣的利用补充人体能量。她的病情在一天恶化,“三多一少”的症状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她不但不能做工干活,日常行走活动也相当难,身体逐日消瘦,精神情绪也异常烦躁不安,人们对这种病的不了解,导出了各种各样的谣传,更是给她增添了许多精神负担和苦恼。
“唉,我在昆明时就梦见这间小屋子,花格子的窗户,有半截小楼,跟这里一模一样。”她对孩子描绘着梦见的情景“看来这里就是最后的去处了!”她叹息着“没看到你们立家成人,我不甘心哪!”
孩子们似懂非懂,但也感到有一灾难降临到了这个家庭。
祸不单行,哥哥在毕业考试前住进了医院。妈妈责怪大眼睛在前不久一次开玩笑中用手拐头拐了哥哥肋部,当时痛得直不起腰,可能是伤到肝脏。其实病的起因是哥哥服用了联会诊所肖二孃配的驱蛔虫药山道年。其毒副作用强,服后几个小时,哥哥就出现头晕眼花、恶心想吐、随即出现尿血,家里随即送他住进医院,将近一个月,才好转出院。在毕业考和升学考试中,哥哥仍然成绩优秀,顺利地升入中学,那时候永祥中学已是永祥第一中学,莲峰成立了永祥第二中学。
盐业公司交属商业局管辖之后,公司后面的那片荒坡以及上面种植的包谷、南瓜、番茄等作物也一律充到食堂,家里不准生火做饭,拿来也没用。冬去春来,这里无人料理,成了名符其实的荒地。
妈妈从食堂打来的半米半糠的饭,不敢一下吃光,她吃上几口,就放着,喝上一杯水;等到发生饿感时再吃上几口,再喝上一杯水。饿感,渴感,多尿成天折磨着她,她只能用这种方法来对付她体内这些恶魔,经杨副县长提议,县工交财贸办公室批准,粮食局每月卖给她半斤黄豆,她便把它炒熟,时而拈上两颗,放到嘴里,应付神经传来的告急信号。
“阿弟,你到后面杨家摘个桃子来给我吃吧!”一天,妈妈实在忍耐不了了,对大眼睛说。
“我认不到在哪儿。”大眼睛回答着妈妈,一向清高好洁的妈妈,教育自己的孩子要品行端正,连别人吃东西都不许看,怎么今天要孩子去偷桃子?
“你叫小满带你去,他晓得。只要一个。”妈妈说。
大眼睛无奈,和弟弟出了后门。走上几步台坎,来到杨家门前的一棵矮桃树旁,大眼睛吃过桃子,也照着书上画过桃子,但从没看清过桃子长在树上的样子。再加上紧张,桃子还没长大,桃子叶子全是绿色的,根本分不出桃子长在哪里。
“在靠那边的那根枝上”小满指着伸向高坎下的一树枝说。大眼睛便伸手去摸。
“干啥子!”在永一中工作的杨先生从家里冲出来,一把抓住大眼睛“桃子还没长熟,你扯它干啥子?”
小满被杨先生一吆喝,吓得哭着顺来路走了。大眼睛自知理亏,没吱声,任他抓着。
“害儿了吗?哝么小的桃子也要摘!”郭家院子的农民正在下面锄包谷草,一齐赶了上来。
“贼儿!闲得皮子着痒了!”
“吃了五谷想六谷,街上这帮杂种娃儿太造!”
“屙痢打标枪不找个时候,小毛桃儿就想吃,吃了忙着去死吔!”
“……”
郭家院子的社员,义愤填膺,把世代城乡的积怨,对李光武儿的怨恨一齐喷洒到大眼睛身上。
“没得哢么扒活,把这个嘘嘘眼娃儿弄去劳动!”长毛儿家爹愤愤的说,同时抓住这嘘嘘眼娃儿往包谷地里走。把一把月亮弯铲锄塞到他手里:“ 干 !看你龟儿还敢不敢!”
刚才在来偷桃子的路上还心惊胆颤的大眼睛,这时的心里异常平静,他夹在这伙人的行列中间,他看不清是草还是包谷,只是跟着他们并排刨着土,并肩向前向高处移动着脚步。处罚竟是如此!大眼睛有一种罪有应得的感觉。
张老师,因丈夫在大鸣大放中有右派言论,被调到山村小学教书,来接任的赵老师教完三年级随丈夫升迁走了。大眼睛虽看不见黑板上的字,但凭着死记硬背和同学们的帮助,顺利地进入四年级。原来三(1)班的同学,有的没有再来上学,现在的四(1)班,增加了从远的大队转来些新同学。
四年级的课程由于半工半读,抓得也很紧,内容也较复杂,难于理解。大眼睛看不清黑板,老师在上面讲解数学的运算步骤就难理解,多位数的乘除竖式演算,都是经同学们下课讲解才会,他对新来的陈老师敬而远之,不敢多说话。
四年级开始教社会主义政治课。是校长曾坤亲自担任,他给学生讲埃及反击英法侵略苏伊士运河,达赖喇嘛在西藏叛乱,中印边界的历史争端,讲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他要大家背诵很多政治条文。
“以农业为基础、工业为主导、优先发展重工业、同速度发展农业。”
“以粮为纲,多种经营、农林牧副渔多面发展。”
他还经常组织全校学生老师开会。讲国际国内形势,批判右派言论,要大家提高警惕,以防阶级敌人的破坏。苏联人造卫星上了天、台湾海峡炮击金门等等。
大眼睛仍靠死记硬背。语文、政治还可以达到优秀,而数学就只能在中等水平。
剩下来的半天,就是劳动。学校已划得一片劳动基地,每个班都有一块,各自种植管理。劳动所得,一部份作为班费,一部份统一由校里交给公社,除此以外,各班还要多种经营,自找门路,自找项目。四(1)班先是养蚕,女同学负责养,男同学采桑叶。
这就难倒了大眼睛,跟着同学们烧草做火烟堆肥,他不会比人家差,甚至有几个想试试他胆量,约他到乱坟地里捡死人骨头来烧灰做肥料,他都敢去,而采桑叶,全靠眼睛辨认的话他就难以胜任。
他提着篮子从回龙桥、大坝沟、永一中转了一圈,才采到几片盖住篮子底,到了班上。同学们都责怪他采得太少,别人都采了一背篼,说他是游泳洗澡去了。大眼睛不好意思说自己看不见,最后文昕楊泉秀她们帮他说话。
“其实不能怪他,他眼睛看不到,能采这点也就不错了。”杨泉秀说。
“老师也怪,叫他去采桑叶,桑叶在树上不叫他,他哪里晓得哪里有桑叶。”文昕说
同学们“哈”地笑起来,跟大眼睛同班几年的同学当然是理解,但新来的同学都是半信半疑,因为他们从他们上辈人那样传袭来一种观念:“城里人死懒好吃,好逸恶劳!”
特别是在贫下中农要占领政治舞台的年代,这种观念在一种优越感的滋长下,不断膨胀,他们鄙视不如他们的人。就像阿Q瞧不起王胡一样,一有机会,则不失时机地捉弄他一番。
不久,机会来了。孙安国骗得大眼睛的信任,将书包藏在学校。第二天,大眼睛书包不见了,再三追问孙安国。他才承认书包被他扔到教室后面的红苕地里,而包里的铜墨盒被他拿去卖给别人了。由此他也付出了被开除学校的代价。当然孙安国不仅是作弄同学,偷了一个铜墨盒。在家里,一贯小偷小摸,把听来的攻击社会主义的民谣拿到学校来唱,学校岂能容忍。
通过这一次,大眼睛也吸取了教训,不能轻易相信别人的话,并且也明白自己确实不如别人。过去旁人说些表扬或赞许的话,无非是出于对自己的怜悯,要使别人真正瞧得起自己,就得自己有本事。
住在隔壁的是富有盛名的“陈老婆婆”,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姓陈,叫陈昌勇,解放前参加永昆支队。解放后任务基区区长,说话风趣幽默富有哲理。在土改时,带领工作队宣传。亲自参加演出,扮演一个老太婆非常逼真,大家都叫“陈老婆婆”,后因在审干时对过去一些经历说不清楚而被免了职,调到商业部门来。
“小吉你在看啥子书?”陈昌勇看到大眼睛坐在院子里,拿着一本厚厚的书在看就问他。
“水浒。”大眼睛抬起头回答说。
“看得懂不?”陈昌勇又问。
“不咋个看得懂,都是繁体字,有些字认不得一边看、一边猜。原来听过评书,把它两个联起来想就明白一些。”大眼睛边说,边找书上“你看这个字:“箇”可能是个“個”,也就是现在的“个”字。”
“对头,对头!你娃儿还会咬文嚼字,还会考古吔!”“陈老婆婆”笑着说。
过了一会,他从房里出来,手里拿了一本书,对大眼睛说:“你还是先看这本书,一个是白话文,看得懂;二呢故事精彩,你会看得入迷;三嘛,就是很有教育意义,对你以后一生人都有用处。”
大眼睛接过一看,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原来听老师讲过,后来也看过连环画,但都不全,今天这个是整本全文。
“陈叔叔,你是借给我看吗?”大眼睛问。
“当然是,要不然我找出来干啥子?”陈叔叔认真而严肃地说:“好好看,对你一生都有好处,看完一段要多想想,照着上面的去做,”
大眼睛此时还想不倒更多更广的方面,对于眼前这位老游击队员的心意,他知道,这一本书凝聚着老一辈革命者对下一代的殷切希望,特别是自己这样个不幸儿,关怀理解鼓励支持是这么的及时。
保尔·柯察金的生活经历感动着大眼睛,保尔·柯察金的精神给了他面对生活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