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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朝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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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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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力》连载

第三章 挂牌

于青万带着娘顺着黄河走着,寻找着,他们得在天黑前找到羊皮筏子。他的脚走起来很痛,娘在嘴上和心里都在为他的脚痛着。

他也为娘的脚揪心,他娘嫁给他爹后就不缠足了,但早年缠过足,脚弓和脚趾也就不像爱哭的蒙古女孩一样的自然有力,这样的脚是走不了远路的。

他娘有时候还要挂心那吐蕃大男孩儿几句,不知他后来怎样了,于青万却闭口不言。

“笑话。”他们终于找到了羊皮筏子,于青万想用大半袋牛肉干让人家送他母子俩到兰州,人家觉得他在胡扯。

“这行吗?”他娘褪下左手腕的白玉手镯,这人动了心,却说:“得是一对。”

他娘没有犹豫,又要褪下右手腕的那只,但这边的手大了一些,没有一下子取出来。

“你!”于青万眼光硬硬地看着这中年人,却吞下了要说的话。

“俺只想在这里守着,俺就渡人过河,没想到下兰州。”这穿羊皮褂子的人干脆坐在了羊皮筏子上,一副再不动心的样子。

“大好人,有没有猪油?”他娘问。

“哪有!”这人一边说,一边又站起来,,在一个羊皮囊上抠下一点点儿半干的羊油,这只羊皮囊和其它的羊皮囊不同,是新的。

“羊皮囊经常被撞破吗?”于青万不会水,也就生怕羊皮囊被撞破后,这羊皮筏子就倾斜了。

“扯蛋。”这人走到于青万跟前,把那一点点儿羊油抹在于青万指头上,这人乘人之危,可也知道分寸,他是不可以直接碰他娘手腕的。

那一点点半干的羊油褪下了于氏的白玉手镯,于氏的两腕空荡荡了,那人把一对白玉手镯揣进怀里,于青万心有不甘地说:“娘一定会有更好的。”

“有出息!”那人一边把羊皮筏子推下水,一边顺口说出好听的话,也多少是真心的。

于青万小心翼翼地蹲在羊皮筏子上,要是激流,他更是怕得就趴在了筏子上。他娘到比他有出息,端端地坐着,她也总是端端正正的。

晚上,筏子被拉上岸,他和娘就躺在筏子上,那人只好委屈自己了。

“儿呀,你记得你说了什么话吗?”于氏这才感觉到那话不对劲儿。

于青万开心地看着天上的星星,心里是美美的,“哪会忘。”顺口说出的话坚定得很。

“那可不算数!”于氏坐了起来。

“那我就再说一遍。”

“你是要逼娘跳水吗?”

“娘跳水,儿也跳水。”

于青万说这些话时轻松得很,他娘的心却越来越沉,可又是在人家的筏子上,也就指望回家后慢慢开导,可也隐隐地觉得没那么容易。

第二天,阳光灿烂,羊皮筏子也漂得更快了,水急的地方,于青万还是趴在筏子上,可这次,他趴的时间也太久了,一股腥甜的气气飘到了驾筏子人的鼻孔里,这人可是过来人,也就笑道:“女人家,你可以抱孙子了。”

他娘没反应过来,又反应过来后,也就明白了是咋回事儿,心里甜得很,又空得很。她也闻到了那味道,就是他爹造就他的那味道,那时,她还不到十九岁。

于青万就这样趴在筏子上,直到兰州,也才憨憨地起来,裤裆那块半干了,但还是浆糊样的一块。

筏子靠的是兰州的南岸,那人有亲戚在北岸,也就划筏子往北岸去了。

“快去芦苇里换下来,娘给你洗干净,这太阳好,午后就能干。”他娘拿出做娘的派头,说得干脆利落。“连上衣也一起洗好了。”于青万盘算着说,他想的是到兰州要办的事了。

于青万把衣服和裤子递给娘后,便在芦苇里避着,也正好把事儿一层层地想好,他的大额头可不是白长的,当衣服和裤子晒干时,也就把一切都想透彻了。

于青万干干净净地换上一身后,于氏顿觉他长大了,还长高了,要是穿上鞋,是和他爹一样的体面人了。

“娘在这里侯着,儿去和人商量点儿事儿。”于青万也觉得自己该像大人样说话了。

他把装馍的布袋交给娘,带着装牛肉干的羊皮袋,独自走向兰州城。

“这是蒙古千户家的牛肉干,我换一双好鞋。”于青万又拿牛肉干作交易,卖布鞋的老女人尝了一下牛肉干,“成,你挑好了。”

于青万挑了一双黑色的细布鞋,这鞋上面还绣有云纹,“你把袋子拿出来,牵好,我这就全倒给你。”他自认为大方极了,没想到,人家却拍着摆在地上的另一双白色粗布鞋说:“你得把羊皮袋留下,要么,就这双粗布鞋。”

他得把羊皮袋还给爱哭的蒙古女孩,肯定不能给人,也就只好放下黑色细布鞋,要了白色粗布鞋。这鞋不体面,不合脚,可总比没鞋好。

兰州南岸卖字画的店铺不少,于青万要进的是最体面的一家,他要卖的可是南宋画院高人的作品,一般书画商是出不起价,也不能识货的。

“我爹有幅画,画的是孔圣人,额头就跟我这额头一样。”于青万摸摸自己的大额头,他的衣裤都很体面,是他娘的手工,只是粗布鞋丢人现眼。

站在他眼前的精瘦的店主穿的是一身白丝绸,手中的折扇也是有花鸟的。兰州秋高气爽,丝毫无需折扇,这折扇显摆的是这中年店主的身家和品味。

“拿来了?”他平平淡淡地问,也再次把于青万全身搜刮了一遍。

“在我娘厢房里挂着,我娘说,是我爹在兰州花大价钱买的。”于青万也用不俗的眼光,把这店堂扫视一周。

“挂你娘厢房多久了?”

“十三年。”

“是十四年。”

“我实岁十三,虚岁十四。”

“你爹在你娘有你时就买了这幅画,他想你有一个不同寻常的大脑袋。”

“这么说,前辈认识我爹了?”

于青万有些幸运的感觉,也并非喜出望外,他正是奔着这种可能来的,字画店多是老字号,他爹买画的地方也一定是最体面的老字号。

“那画压的红印还清晰不?”精瘦的店主狡猾地看着于青万。

“前辈记错了,没有压印,只有马远两个字。”于青万得意地说,他是有定心的人。

精瘦的中年店主畅然了,他完全能肯定这幅自己出手的马远的孔子图,但他不能肯定这个和他一样高的后生,也就背着手想了又想,还是问了:

“你家显然缺钱了,看你这啥鞋?我不看你有模有样我真要把你轰出去;可你手里拿着的又是新贵千户家才有的东些,我便又该敬着你了。”

商人求生不易,难免不势利,宋人丢了兰州,辽人来了辽人就是新贵;金人赶走了辽人,金人就是新贵;蒙古人赶走了金人,蒙古人就是新贵。

蒙古人在兰州还没有万户,蒙古千户也就是兰州最能呼风唤雨,也是商人们必须趋炎附势的了。书画商人的眼睛又是最敏锐的,方才,他刮了两眼,也就确定了那羊皮袋主人的身份,他在兰州显然见过蒙古千户,也见识过这样的羊皮袋。

“这是我玩伴给我的,我还得还给她。”于青万本分着说。

精瘦的中年店主无需再顾虑,得知于青万爹早已故去,于青万完全可以做主后,也就决定收回这幅画。当然,他是不会加价的,来回的费用也在里面。

第二天,精瘦的中年店主雇了马车,他们出发时,走的是黄河南岸。

马车刚出兰州,前面就传来了响亮的铃声,马车立刻靠路边停住,一个手持长枪的青年腰系铜铃,疾步跑了过去。于青万还第一次见到如此威风八面的跑步人,精瘦的中年店主告诉他,这是急递铺的急脚,于青万羡慕极了。

黄河拐了一个大急弯后,也就从由东往西流,变成了由南朝北流。

他们的马车上午行驶在黄河南岸,下午,也就是在黄河东岸了。马车到了黄河九渡,这是离于青万家最近的大渡口,马车在这里上大船过黄河,渡河后就是一个急递铺。

这黄河九渡西岸离于青万家还有一百里路,他家非要道,也非要地,不管是驿站的驿卒,还是急递铺的急脚,都没有从他们那儿通过,他也就不知道这里就有一个急递铺。

马车直接到了他家门口,就停在门馆外的平地上,精瘦的中年人收回挂在于氏厢房的那幅画后,也给了三两银子。于氏并没有把这三两银子太当回事儿,她家算是中等人家,这些年也是丰衣足食,她不大手花钱,也没有缺过钱。

乡亲们赶来时,两乘马的大马车栽着人已经离开,大家没有看到稀奇,也都说于氏万幸。有人发现了两扇木门下的两朵喇叭花,这一朵白色的,一朵红色的喇叭花已经枯萎,但还是看得出是喇叭花。有人嘘嘘,有人交头接耳,于氏想说什么,又没法说,只是感觉到一切都不同了。

“我闻到那味道了。”有大嗓门的女人说,更多的女人怯怯地笑着离开,那味道显然是那男人的味道,谁都怕自己身上沾染上那味道。

于氏茫然地站在自家的门口,她的鼻子很灵,她身上的确还有那吐蕃人的气味,她被他绑在一起走了两天多,就是残留的气味,也是闻得出来的。

于氏没有掉泪,只是死死地关上了们,还用了抵门杠,然后,默默在家做手工。

这些年来,于氏的手工一直是乡亲们抢着要的,几十里地外的人也知道她的精美手工,也都提前说定了。女人们都舍得一点点儿银子,这积少成多后,于氏母子也就用不完了。可是,从这天起,没人再要于氏的手工。

于氏让于青万拿到远一点儿的地方去兜售,但于青万到哪里,于氏的事儿也跟着到哪里。于氏只好叫于青万到百里外的黄河九渡去卖,刚开始都是抢着买,后来,大家也都知道这手工里有吐蕃臭男人的气气,不买外,有人还一定要退货。

于氏十九岁就守寡,这之前,她是严守妇道的典范,出事儿后,她万般委屈地劫后余生,却成了远近闻名的最污秽的女人。嚼舌的人不认为她是被劫持的,都说她是憋不住了故意招惹的,不然,哪会在自家门缝插花,这花不就为招惹男人。

小胖见人就说那花是他插的,别冤枉人,可谁信小胖,更何况那花就插了好几年,要是于氏没有啥想法,她咋不把花拿下来呢?

“孩子,别憋坏了,去找小胖,他不会避着你的。”于氏害怕于青万在家里闷呆了,也就催他出门透气,母子俩已经在家闭门了一个多月了。

“娘,我脑子清醒着呢。”于青万老成地告诉娘。

于氏这才觉得儿子的的大额头的不同,也确信儿子的脑子是清醒的,她的很多冲动都是被儿子制止住的。

“娘,我想好了,我这就去急递铺做急脚。”于青万拿定了主意。

“什么?”于氏惊呆了,不觉得这是一个正经主意。

“我家是世世代代的读书人,可这世道变了,没有了科举,读书人也得做实事儿了。”于青万告诉娘。

于氏明白地点头,就是没有眼前的困境,她也得面对这变换了的新世界。这之前,她不过是在回避现实,在侥幸地期盼,期盼南宋北征,期盼汉人再得天下,期盼再开科举。

这又是不可能的,蒙古人几年前就灭了金国,占领了中原,南宋的半壁江山能保住都是万幸,更别说收复中原和西北的黄河湾了。

“你可还是孩子。”于氏又不放心。

“我还是孩子吗?”于青万逗逼地一灿笑。

“这就是最好的主意了?做其它的实事不行吗?”于氏也在兰州城外看见了那奔跑的急脚,这急脚行当显然是苦差。

“娘,我还看不起其它的呢,我见了急脚,就想做急脚。急脚威风,急脚有长枪,我要有长枪,娘也没有后面的苦。若我做了有长枪的急脚,今后,不三不四的人谁还敢靠近我家的门。”

于青万把眼光收敛了一下,他这眼光是对坏人的,不是对娘的。

“他们会要你吗?”于氏又不踏实。

于青万刚满十四岁,虚岁才十五岁,还不到做兵卒的年龄。但他个头已经够了,更能走路,最根本的是,他会些蒙古话。这都不是吹嘘的,试用后,黄河九渡的急递铺收下了于青万。

没多久,作为急脚的于青万的牌子,也就挂到了黄河九渡急递铺的当眼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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