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历是历代王朝的百年大计,张文谦、张易在《授时历》颁布后,又参与了《授时历》全部文稿的整理。修历的其他骨干已经离世,郭守敬便独立完成着文稿整理的具体工作,这一天,他收到了大名路通过驿站送来的一些补充材料。
大名是四海测验点之一,四海测验已经结束,但任何一个四海测验点为文稿整理送来补充材料都是寻常事,不寻常的是,这材料是于青万的笔迹。
第二天,张文谦称病,也就回家调养,不再来公务。第三天,张易通过急脚铺,向益都路发出了一个文件。益都也是四海测验点之一,这看似也是张易的寻常公务。
这个文件到达益都路的时候,一个急脚也从大明路到达益都路,这急脚就是于青万,他是替大明路达鲁花赤给益都路达鲁花赤送私货的。达鲁花赤是地方上的最高长官,多由蒙古人担任,几乎不懂公务,便不插手公务,把太多的时间用来为主子和自己做私事。
大明到益都有五百里路程,于青万脚力依旧,两天就轻松赶到了。这个时候,假太子真金和仪仗已经从海路到达莱州湾的昌邑,就等于青万的具体部署。
张易送到益都路的文件就是具体部署,于青万拿这文件和王著商议后,把假太子真金和仪仗分散护送到了居庸关的一个驿站,这个时候,贺平也就在居庸关的这个驿站。这驿站不大不小,有百来人,但驿卒和急脚已有三千余人调来居庸关,这些人只是没穿号衣而已,他们都被贺平恰当地分配在各个垭口或是要道。
这个时候,忽必烈皇帝和主要随从已经移驾上都,留守大都的是丞相阿合马和枢密副使张易。居庸关在大都西北面,距离大都不过六十里路程,于青万把假真金太子和仪仗集结到这驿站后,王著也出现了。事变就在第二天,这天傍晚,却出现了变故,假真金太子不舍地拉住贺平的衣袖说:“你陪我去。”
贺平本身就白的脸立刻变得煞白,于青万如同胸口挨了一铜锤,脸色铁青,下意识地垂下了头。“好,我陪你去,在世上不过是把力气和精力都耗在日婆娘、娶小妾上。”贺平爽朗地答应了,贺平没看于青万,于青万也再不敢看贺平。
贺平已是通政院副使,交际又广,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他决定削发成和尚。贺平削发后,也就变为了高和尚,这高和尚是陪太子真金回大都做法事的。这样,为杀阿合马,必死的千户王著、假太子真金外,又多了一个必死的高和尚。
第二天,王著一早就让两匹快马奔往大都,这两个扮成番僧的人也本着有去无回的打算,他们是到中书省告诉阿合马,太子就要回大都做佛事,中书省得准备好斋品贡物。接着,假真金太子在高和尚的陪同下,也骑马和仪仗出发了。
中午,王著等不到俩人回来,也就派人入枢密院,以太子真金的名义,要枢密副使张易在当夜带兵保护和迎接太子回东宫,张易没有异议,表示会按时带兵前往东宫。
傍晚,王著再次派人到中书省,说太子快到了,要阿合马带中书省官员到东宫门前迎候。阿合马极为小心,先就扣留了那俩陌生的番僧,可又不能违背太子意愿,正为难着,一个中年黄发侍从愿意去探个究竟。这人是阿合马的私人,阿合马也就让郎中脱欢察儿带黄发和十来人去。
这一行人出了大都北面的健德门,没走多远,就和假真金和仪仗相遇,这个时候,王著一行也和仪仗汇合。脱欢察儿用蒙古话问候真金太子,没有得到回答。这假真金太子不会蒙古语,当然不能回答;他面貌酷似真金太子,可声音不是,说话也就露陷。诚然,他也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无需回答一个郎中的问候。
黄发心里更不踏实,也就越制凑近了几步,要看过明白,“大胆刺客!”站在真金太子马下的高和尚喊道,“拿下!”王著给身边人的眼色却是诛灭的暗示。
黄发伸手就擒,却被一剑穿胸,其他人都是被黄发连累的,没一个活口。
假真金太子和仪仗到了健德门,大都城北面就健德门和安贞门两座门,健德门靠西,离宫城西边的太子宫也更近些,这最重要的厚实的城门糊里糊涂地为假太子和仪仗大开了。于青万和小刚提前到了这厚实的城门里,城门里的火炬光中,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些死士的背影,尤其是王著和假真金太子的背影,但他没有勇气看贺平的背影。“他还那样。”小刚告诉于青万,“快走!”于青万吩咐小刚。
按原计划,三千驿卒、急脚也是要分散入大都城的,为的是给事变后的八十个仪仗做掩护,并由贺平调度。贺平被假真金太子绑定后,小刚是无力指挥这三千人的,于青万也就决定不让这三千驿卒和急脚入城,他本人和他的实力都必须保存下来,小刚也得保存下来,他就要失去贺平了,再不能失去小刚。
这已是入夜二鼓,于青万和小刚出健德门后,绕到了大都城的西南角,潜伏了进了旧燕京城。旧燕京城在金国时是金国的中都,蒙古进攻这座城池时毁坏很大,新大都城建成后,官员和有钱的商户都进入了新城,这旧燕京城剩下的也就几万户旧人家,也有些人气,但繁华已去,那边的新城还是灯火阑珊,这边的旧城的街道上已是半明半暗了。
“是你!”迎面陡然走来一个人,面貌不清,但他认出了于青万,小刚立马握住腰间的铁尺,但对方也可能认错了人,也就没有出手。“阿尼哥。”于青万也认出了对方,这个时候,刚好有灯火的余光照上阿尼哥的脸。小刚就要扑上去,于青万拉了他一下,“好邻居。”阿尼哥的声音还是那样,尽管于青万在半明半暗中看不清他的眼睛,但他肯定,阿尼哥此刻的眼睛也是清澈的。
阿尼哥是要回大都新城的,到这旧城来显然是找灵感,不然,他就没有那么多的杰作。
“他要是告密呢?”小刚转过头,还是想追上去,把这人拉到僻静处就用铁尺敲死。“他是修成白塔的阿尼哥大人,他绝不介入是非,也只做好事,不做坏事。”于青万完全拿得定。
“这时刻差不多了吧?”小刚忐忑着问。
“不会有差错。”于青万有把握地说。
又是一通鼓声后,家家户户的灯火都灭了,俩人潜入黑暗中。只有零零星星的狗叫,偶尔也有老屋里老人咳嗽的声音传出,定时的打更的声音。
五更了,俩人走进一个大木棚,这里已是热气腾腾。小刚要了两大碗粥,两个大馍,其他人也几乎如此,这里有几十人,棚子外面拴着他们的骆驼,骡子,马,驴,都是一大早就要出发的驮运人。“听说,昨晚那边出乱子了。”有人说,“我睡得沉,没感觉。”这人端着大土碗,吹着热烫烫的小米粥。这个时候,外面又来了一双峰骆驼,骆驼人一进木棚就喊:“要一碗酒。”
“清早喝啥酒?”有人提醒他。
“老色鬼回回被杀了!”骆驼人挽袖子坐下。
“你说是阿合马?”吃惊的声音。
“还不止呢!”痛快的声音。
小刚大口咬着馍,不然,他控住不住自己迸发出的情绪了,这当儿,外面又有人进来,进来就大声讲:“那老回回脑袋太薄了,一铜锤下去,脑壳碎了,脑浆炸了。”
又有人进来,说:“人家嫌弃得铜锤也不拔了,留老回回脑门里,只是把满手上的脑浆血浆擦在这老回回的金边红袍上。”
“那铜锤不成了证据?”有人担心着说,小刚恨不得上去堵住这人的嘴巴,“这荆轲就求死的,才不怕呢,不跑,其他人到是跑了。”这人又说。
门外又有牲口来了的声音,又有人进来,于青万撞了一下小刚的肩膀,俩人放下大土碗,走出大木棚。这个时候,东边已是霞光满天,有人家一大早就放起了鞭炮。
俩人向南疾走了六百里,直到顺德路,顺德路在金国时叫邢州,刘秉忠、张文谦、郭守敬都出生在这里,也就叫邢州人物。于青万和小刚在中途短暂歇息时,又听见些消息,有的玄乎其玄,有的应是真实的,都知道出手的是千户王著了。
有的说王著是把阿合马拉到一边杀的,有的说是当场杀的;有的说阿合马的一个死党想把王著扑倒,没想到王著的小腿都有他大腿粗,那能扑倒,也就是自个儿送死。
都说假真金太子还是被认出来了,打下马后杀了,有的说是他举止不对,有的说是他说错了话,有的说他是左撇子,真的真金太子不是左撇子,也就被认出来了。
于青万当然知道假真金天子是左撇子,他更揪心的是听见逃走的人又在高粱河被抓住了,领这些人跑的是高和尚;还说,这高和尚可厉害了,若不是顾着这伙人儿,自己早跑得没人影儿了。听到这,于青万心里难受极了,可也松了口气。
有人抵罪,忽必烈皇帝也许就不会顺藤摸瓜,他幻想张易能活下来,更不想牵连出张文谦。人们议论不出的是张易发兵的头绪,这就是张文谦和张易的共同设计,于青万知道,张易出的不是一股兵,公开的是张易自己带的兵,不公开的是暗助这次事变的兵;为了在事变时扰乱阿合马的卫队,为了在事变后让更多的人洗清责任,这些暗助的力量有时就表现得不听张易的调遣。若不是这些暗助的力量冲散和隔开了阿合马的明里暗里的卫队,这次事变难于成功。
为显示没有内应,假太子和仪仗先是故意走到太子宫西门叫门,叫不开,才到南门;可阿合马等迎接的人是一定在南门的,这一行人的目的就是为杀阿合马。
“他能活下来吗?”小刚焦急地问于青万,若是贺平,他是绝对不会问的,这就是贺平和小刚的不同。
“总得有人死。”于青万只好把最难受的话说出来,若不是假太子要贺平陪死,于青万最不愿的就是失去贺平,但已经如此,高和尚的死也就更恰当。
他们到顺德路的第三天,驿马传来了王著、贺平被醢刑,张易亦被杀的确切消息。这是预计中的,但不是好消息,忽必烈皇帝的确是发怒了。
于青万更不能暴露自己,也就和小刚继续南走,路途中,他们先是听到忽必烈皇帝要把张易传首四方的消息,忽必烈也怀疑起张文谦和其他汉臣要谋反的消息;后来,又听到忽必烈似乎冷静了,觉得张易应该原谅,也就把张易的罪改为“应变不慎”。
这个时候,于青万和小刚已经到达四川行省的嘉定府路,也可以停下来了。为了应变,于青万走进蒙顶山,小刚在山下守候,来回传递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