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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朝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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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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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力》连载

第四章 立足

于青万几乎不在急递铺里,只有这样子,他才能在黄河九渡的急递铺立足。

他从没想过比人少跑路,就是跑再多的路,也没觉得吃亏,哪怕就他一人在沙漠戈壁疾行,也是心气飞扬,享受着腰佩响铃、手持长枪的急脚威风。

在黄河九渡,在急递铺的前屋里,最显眼的是一个立在正墙的大石轮,石轮均匀地刻着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十二时辰,两个不高不矮的急脚大多数时间就坐在这大石轮边,毫不厌烦地听着滴漏的水声。

这两人一个是上面千户的人,一个是下面千户的人,铺长也就不招惹他们。这样,急递铺的跑路活大半都落在于青万和另一个急脚的名头上。这急脚是党项人,蒙古人叫他们为唐兀人,剩下的党项人服服帖帖后,蒙古人也开始用他们了。

这急递铺没有蒙古人,铺长也是汉人,这党项人又觉得自己比汉人高人一等,却又不敢高于铺长,还得听铺长的,更得让着那两个千户的人,这人也就把派头和气头都给了于青万。

于青万无力反抗,也无意跟谁争地位,晚上,铺长睡后屋,他们四人睡在木楼上。这正是隆冬季节,最挡风的角落被那两个千户的人占了,于青万睡的是窗口,也没被冷着,那党项人却告诉他:“我赌你过不了冬天。”

于青万刚来时还是替补,没公食银,没号衣,就是替补上去,也是上一位的号衣,上一位的长枪。后来,他才知道,这上一位也是才上位几十天,这急递铺五个急脚,第五个急脚就没有一个能够扛得住一百天的。

“我翻了你的箱子。”下面千户的人正告于青万,显然是拿定了把柄。

“这不是我家里,我箱子也是开着的。”于青万毫不示弱。

这已经是初春,也还没人替补着,那暗压他的党项人赌输了,也服气了。

这一百多天里,于青万的脚力得到了铺长,也得到了邻近铺长的认可,若是这急递铺容不了他,也还有邻近的急递铺要他这有用的人了。

“你到会说话,你在说我关心你箱子的行为不端?那我就拿出真凭实据,你知道是什么吗?”这人一直把手背在身后,还故意把于青万的铁皮角木箱子盖上了,就是要给于青万一个最有力的惊吓。

“谁说你行为不端?你自己说的!”于青万知道了他拿的是什么,与其示弱,不如硬对硬:“我知道你拿的是什么,又怎样!”

这急递铺的其他人也都觉得少不了于青万了,这些人有煮饭的,伺候来人的,还有铺司,铺司负责等候和交接上一急递铺的急脚送来的急件,是这急递铺第二重要的人。

“那我就先敲诈勒索你,我只要你一年的公食银。”这人胃口不大不小。

于青万一年的公食银是这铺里最低的,可也有六两,他和母亲靠那三两银子都从秋天过到了冬天,这六两银子又岂能白白送人。

“那我把你手里的东西送你好了。”于青万逗逼地一灿笑。

他怕高过腰部的河水,也就精细地准备了袖珍羊皮囊,若非得下水,他会在下巴下用一小串袖珍羊皮囊,腰上用一大串袖珍羊皮囊,脚踝上分别用两小串袖珍羊皮囊。这是他保证自己不沉入水中的手段,可这一百多天里,他连过河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危急时刻涉水过河了。

“那你就等着砍脑袋吧!”这人撂出狠话后,转身就走。

“还我的羊皮袋!”于青万这才看见自己被抓住的把柄,还并不是袖珍羊皮囊,而是爱哭的蒙古女孩装牛肉干的羊皮袋。

“这是我主人家的!蒙古人最恨偷东西的,至少也得砍断你的一只手!”这人把羊皮袋证据般地一扬。

于青万心里笑开了花,大额头里极快地转着弯儿,也就顺势反着说:“那我要说是你偷的呢?”

“你!”这人急了,冲上来指着于青万的鼻子,“你知道我姐是他家的什么人吗?”

“那我就让爱哭的蒙古女孩问你要了,你若说不清楚,她可要她爹用鞭子抽烂你的屁股。”

于青万没想把这人吓坏,他只知道这人的姐姐是爱哭的蒙古女孩家里的大厨,这是那党项人向他嚼的舌根子。

“你认识千户大人的千金?那爱哭的蒙古女孩儿就是千户大人的千金?这是她给你的?你真没骗我?”这人晕头转向得面赤口干,却会急转弯:“哎呦,人长得标致就是好,千户大人家的千金看上了你,你可是我未来的姑爷了!”

这人无用分说,上前就给于青万一个拥抱,还巴巴地问:“你是让我叫你小爷好,还是姑爷好?”

“使不得!”于青万反到是急了,“不是那么回事,我和她就是去登黄河边的石林。”

于青万不可能把自己只要娘的心里话说出来,可这人就认定了,从此以后,这人便叫他姑爷了。

这人一改口后,上面千户家的人也改口叫于青万姑爷,于青万莫名其妙地在这地儿翻天覆地了。

夏天来得很快,一场暴雨后,黄河水面被蝉噪声鼓涨了起来。铺长把于青万带到黄河岸边,这还是第一次,于青万也没把袖珍羊皮囊带上,急递铺没有收到急件,铺长也说好是出来拉拉家常,可在涛涛的黄河水边,于青万的腿也是软的。

初来时,铺长比他们四人都高,这大半年后,于青万已经和他一样高了,只是单薄些。“喝点酒!”铺长带了一小坛酒出来,揭开瓦坛红绸下的土黄盖头,自己喝一大口,又递给于青万,这是要教唆于青万喝酒了。

于青万捧着瓦酒坛,犹豫着,“男人都得喝酒的。”铺长已把于青万当成男人,于青万也就得男人般地一大口了,他以为会头晕,没有,只是嘴里的酒香,就又不客气地喝了一大口。

“不装!对!”铺长接过瓦酒坛,一手抓着坛缘,一手拍着于青万的肩膀,“我这人不大说话,就直接动腿动手,你那箱子里的东些,我早查看过了。”他这话说得也不装,他是急递铺的铺长,有权,也有责任监督下属。

难道铺长也是来说那爱哭的蒙古女孩的羊皮袋?于青万心里打着鼓。

“那些小羊皮囊做得好。”铺长干脆地说。

“是我娘做的。”于青万没有心虚,他以为那人发现了小羊皮囊的秘密时,心虚得够了,这会儿,也就不再心虚了。

“你不会水,我就没有为难你。”铺长把瓦酒坛提到嘴边,猛烈地喝了一大口。

“急递铺没有明文规定,但靠水的急递铺要会水的是不用说的,那三人都会水。”铺长看着对岸。

“那你们谁最厉害?”于青万不觉得铺长是要挤兑自己,也就充满好奇地问,他可不会水,真想知道这急递铺谁最会水。

铺长把瓦酒坛举高,一口气干了,顺手把瓦酒坛扔向黄河,酒坛的底刚好坐在水面上,也就优哉游哉地飘向下流。这个时候,铺长已经亮出他的板棒的上身,下身也只有一条红裤衩了,他向前几步,一个飞跃,鱼跃般地进了黄河。

于青万见过在黄河里游水的,动作都像是狗刨一样,铺长用的却是双臂的排水,肩头上面都在水上,两手臂大刀样地甩向前。于青万平时就看得起这铺长,这会儿,更是被彻底征服了。

“喔!”“喔!”“喔!”铺长上到对岸后,雄鸡般地高叫几声,又跃下水中,游了过来。

铺长就要上岸时,于青万激动得想去拉一下,尽管这没必要,可又不敢,害怕被拉下水。

“我跑不过你,但你们谁也游不过我。”铺长脱下红裤衩后,一边用扭干的红裤衩擦身子,一边正告于青万。

于青万脑袋够灵,但毕竟还小,不懂人情世故,也就听着。

“我一眼就看出你这腿是做急脚的,起初,只以为你跑再远的下一铺都没问题,后来,感觉到你可以轻松地来回,再后来,我就不懂了,也想不到你能跑几铺了。”铺长开始穿衣服。

这附近的下一个急递铺最近的十五里,最远的三十里,于青万都轻松跑过。

“我跑过三铺,就一次,我第二天得赶回来呢。”于青万一五一十地说。

“那你若不赶回来能跑几铺?能跑到兰州吗?更或者是宁夏府?你不会还能跑到永昌王府吧?”铺长穿好了上衣,正在穿骑马裤。

南边的兰州离这儿两百里,北边的宁夏府离这儿两百里多一点,西边的永昌王府也不到三百里,都没有于青万追回娘的距离长,想到此,他便说:“腿到是能经受住,就是脚底板要吃亏。”

那次追娘后,他的脚伤几十天才完全长好,他娘有时就恨不得把他未愈的脚抱在怀里,也叮嘱他到急递铺后,可千万注意脚,别把脚跑坏,别把脚趾头跑得像是缠了足的女人的脚趾头一样了。

“给!旱獭油,抹脚底的。”铺长从马裤掏出一个小瓷瓶。

“还真有这好东西?”于青万喜出望外。

这小白瓷瓶盖得极严实,旱獭油听说是可以从手心穿到手臂的,细滑得没法想象。为保护脚,于青万身上也带了马油,每次急行后,也是要抹的,旱獭油的传奇他也听过,没想到还真有这好东西。

“你这姑爷的名声是传出去了,下面千户家也没有辩白,这说明人家是真看上你了。”铺长的话题还是回到了爱哭的蒙古女孩。

于青万真不知道该如何表情,说什么也都不恰当,难道这铺长也要叫自己姑爷了?这是不可能的,这铺长不是那样的人,也不是为此给自己旱獭油。

“上面千户对下面千户的态度变了,那是下面家的儿子到和林做了少年怯薛。”铺长这家常拉得更远了。

“这蒙古人的怯薛和汉家的禁卫军有啥区别?”于青万不太懂。

“这我也不太知道,只有蒙古人自己知道,成吉思汗说过,若一个千户和一个怯薛有冲突,该鞭的是这个千户。”铺长正眼看着于青万,那是要说要紧的话了。

“上面千户为巴结下面千户,就要保荐你做这铺长了。”铺长这才把眼光移开。

上面千户在这黄河九渡北面几十里的沙陀头,下面千户在这南面的黄河边石林口,他们的蒙古包咋样于青万都不知道,却就要莫名其妙地受恩惠了。

“我怕水!”于青万坚定地说。

“对!你没资格做这黄河岸边的急递铺的铺长。”铺长铁面无情地告诉于青万,又柔情似水地说:“我一定得做这铺长,实话告诉你,这铺长的收入远不止十两,这使我能松松活活地养活六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小兄弟,我那带把子的还不到一岁呀!”

于青万听明白了,觉得也该把自己也有额外收入的事儿坦诚出来,便说:“我多跑的路也不是白跑的,我也爱银子。”又补充道:“我不是为了找娼妓。”

这黄河两边都有娼妓,那上千户的人和下千户的人都大大咧咧地找娼妓,还说两岸的味道不同,得换着来。两人也就争着到对岸,但到对岸的急件都是铺长送,更急的时候,铺长是挂着海东青令牌的,有这海东青令牌就可以骑乘站赤的马。

蒙古人把驿站叫站赤,除驿马外,还有牛车,这铺长不但擅骑马,还能驾驭牛车。

于青万不但不能骑马,还怕马,更别说驾驭牛车了,当俩人的家常拉到这里的时候,铺长也就完全无虑了,便开怀道:“你根本不是铺长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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