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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朝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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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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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力》连载

第三十五章 汉卿

于青万出使伊利汗国用了三年多时间,回来后,家院一切照旧,只是娘变成杂剧迷了。他娘也有挑剔,只看玉京书会的戏,还就捧关汉卿。

《陈母教子》《蝴蝶梦》《绯衣梦》《鲁斋郎》《谢天香》《金线池》《救风尘》《调风月》《拜月亭》这些活生生的杂剧外,于氏连《单刀会》《西蜀梦》《敬德降唐》《裴度还带》《哭存孝》《五侯宴》这类历史剧也看遍了,但于氏最爱的还是不变的《窦娥冤》,其次便是《望江亭》和《玉镜台》了。

于青万陪娘看剧外,也带娘拜会了玉京书会,还到了关汉卿的小宅院,只是关汉卿已经到了江南,无缘和关汉卿相见。他们半年后又去过关汉卿的小宅院,于氏还用自己的钱买了厚礼,可关汉卿还是没有回来,谁也不知关汉卿啥时候回来。

于氏没那么硬朗了,也还可以出远门,打从黄河湾来后,于青万也还没时间陪娘远行,母子一合计,也就决定追寻到江南,追关汉卿,也赏江南风光。

“大都多好呀。”于氏上船后便说,“就在离家院几百步的海子上船,船上还应有尽有”,她在海子里看着海子岸边的垂柳,觉着又是一番景色。

这船宽八尺五,长八十五尺,船若再大就不好过沿途的船闸了。在过通惠河的百十里的起程中,于氏就新奇得没有合过眼,到了通州,于氏却不上岸,就要在船上歇息。“别说,这睡在船上,就跟睡在水床上一样。”于氏还睡得好,她不晕船,也不拍水。于青万陪娘睡在船上,可是把小羊皮囊串在腰上、脖子上都挂了的。

第二天,他们从通州到了直沽,这段运河面上,还是各色的船都有,第三天,出直沽后,运河上就明显是槽船了,“儿那,你看,这些槽船运的粮都一样,咋有的船看起来轻一些,有的船看起来又重一些呢。”于氏纳闷着问,这会儿,他们的船正好和一纲槽船对过,这些槽船大小新旧都一致,明显是同时同地建造的。

于青万不便回答娘的话,待这纲槽船拉开距离后,于青万才仔细地告诉娘,“历朝历代,槽船都受到层层盘剥,若不带私货,槽丁就只有倒贴;刚过的槽船都带了私货,带得重的,槽船就吃水深。”

“那带得轻的不就吃亏了?”于氏还替人算计。

“也不一定,有的私货值钱,有的私货不值钱。”于青万只能说这些。

他不可能跟娘说,有的船丁是入了船帮的,有的不是;有的槽船就没人敢查,有的是一个闸门查一次,查一次罚一次,也就不敢多带。但槽船少带一些私货都是可以的,这便是大运河漕运的行业规则,和驿站、急递铺没有两样。

赵孟頫使朝廷拨给驿站和急递铺的总费用从两千锭中统钞,增加到两万锭总统钞,这使于青万喜出望外。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之前,驿站和急递铺的运转也是不差的,虽有个别的敲诈当地商户行为,但更多的收入是来自于带私货,为富人带私货,于青万心里明白,驿站和急递铺的外水是远不止两万锭中统钞的。

这也是于青万可以用一叠盐引为巴敦尔买命的主要收入来源,他不是敲诈勒索,可他也没想为蒙古人和色目人省钱,要带私货,就得给钱。

于青万坚辞中书左丞,也是因为他这通政院使更实惠,更实力,他的驿站、急递铺,他的驿卒、急脚都是他的实力。他这官是不求人的,别人有需要时,就得求他。他这官也好在想在大都就在大都,想到哪里巡视,就到哪里巡视。

这次出行,他也是亦私亦公的,为了娘,也是为了回避和对付桑哥。

于青万一想到桑哥的极度强势,也就不寒而栗,他真想永远地回避桑哥,但刘秉忠、张易、张文谦都离世了,桑哥对华夏文明的敌意也昭然若揭。于青万就是碰个头皮血流,也得和桑哥奋力搏斗,他必须为汉人使出自己最后的力气。

他牵挂的是娘,只要和娘在一起,他就可以把一切都放下;这一途,这一程,他只想全心全意地伺候娘。娘是生他养他的娘,也是他十三岁时追回来的娘,他一生只爱娘,只要娘,他看见娘后,他眼里和心里都被娘的身体充满。

临清到了,岸上不同于大都的情调把于氏吸引到了临清的楼堂,母子俩在这南来北往的枢纽住了三天。之后,又一路顺水南下,过徐州后,就打听关汉卿,都说在临安,也就是眼下的杭州路。母子俩到临安城就打听,却说关汉卿已不在临安,有的说在龙兴路,有的说在潭州路,更有的说回大都了。

于氏就要为关汉卿又赶回大都,于青万不知道关汉卿究竟在哪里,也就顺水带娘到庆元路的镇海看海。于氏在大都这些年,也还没出过大都,这也就是第一次看到了海,看见一望无际的大海,于氏后怕着问:“儿呀,你过海时可戴了羊皮囊串儿?”

“儿会忘记吗?”于青万暖暖地告诉娘,他渡海时是一定得戴羊皮囊串儿的,不然,他看见水,也就没有准心了。

这些逗比的细节,于青万是不可能给范文虎说的,他要范文虎关注的是沿海的豪商。

大元国的船队已经远洋到了非洲,带回来的宝货不少,这些宝货有在这庆元路,更多的是在南边的泉州路,于青万要范文虎关注桑哥的人对这些宝货的兴趣。

范文虎的江南军的船队散布在海岸,在泉州路,范文虎也有兵船。

范文虎又当然得为于青万的娘的到来排场了,讲排场可是范文虎的长项,晚宴后,那不是一般的吹拉弹唱,于氏也就正好向这些名乐师问了,这些名乐师中有刚和关汉卿的杂剧同台的,也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于氏:关汉卿正在扬州。

范文虎又私下告诉于青万,见关汉卿难,难在这人还不搭理有地位的人,他自己就吃了闭门羹。可他又为于氏计较,这想见关汉卿的人太多,关汉卿就是自己啥也不做,也是接待不过来的;既然你们是从大都来的,说的也是大都话,便显得是他在燕京时的亲近才是,这样,关汉卿的协同或是可以安排面见了。

于氏信了这话,一到扬州,也就打听,也就问:“燕京来的汉卿在哪儿?”她省掉了一个关字,叫汉卿,更像是老熟了。扬州看过杂剧的人都知道,关汉卿的剧班演出地儿在瘦西湖,到了瘦西湖畔的半街,于氏又问:“燕京来的汉卿在哪儿?”

这半街的都知道燕京来的汉卿,这汉卿买了小妓,也就成了这里的名人。

于青万知道关汉卿并非富贵人,但众人指示的半旧的门却连门槛都没有,这也实在是太寒碜;关汉卿在大都的小宅院虽小,也是玲珑剔透,有模有样。

关汉卿在金朝就做了太医院尹,入元后为文人,也是蒸蒸日上;但众口一词就是这家,不会说错,于青万也就试着推门,两扇门吱嘎着开了。

里面是一天井,光线很好,石桌上铺着一大张纸,有灰褂人正在纸上面排列着一些字,显然不是在写文章,更特别的是,他侧开一边腿,大腿上坐着一玉人儿。

这玉人儿着淡水绿连体装,平底鞋,手拿团扇,靓腿长伸。

“燕京来的汉卿也在这儿吗?”于氏问灰褂人的后背。

这人显然不是关汉卿,可关汉卿也可能和这人合住在这里。在大都,没有独院住的多着了,两家合住一院也不是啥稀罕事儿。

“本人便是。”灰褂人眼睛依然在纸面上,排列着字儿,也真是坐怀不乱的典范。“你这是在排演吗?”于氏是有见识的,在大都的勾栏瓦舍的后台,她也见过排演。

“我在推演。”灰褂人还是没回头,只是问:“你要我教什么?”

于氏这把年纪是上不得台了,还学啥,更何况这人除了一口燕京话,哪是她心目中关汉卿的范儿,也就直接问了:“你是关汉卿吗?”

“我是教算学的朱汉卿。”灰褂人依然没有回头。

“我走错门儿了。”于氏赶紧转身。

“我不是杂剧大家关汉卿,我是算学大师朱汉卿。”灰褂人有意无意地说。

“改日见。”于青万丢出话后,就忙跟着娘出门,也还没有忘记把半旧的门带上。

于氏出门后,便把这朱汉卿忘了,也终于见到了关汉卿。只是关汉卿就不喜欢和有权有势的打交道,哪怕是土根的于青万。于青万也就叫了两可靠的急脚陪着娘,自己则惦记着拜访朱汉卿,还不是为失礼,是为算学。朱汉卿在那张纸上的排列于青万见过,就在大都的隔壁院儿,在郭守敬演算和推演时。

于青万在扬州城的字画店买了一刀上好的纸,又用心地在绸缎店买了一匹淡绿色的苏绸。他走到西湖边的半街,又推开那半旧的门,进门就闻到香喷喷的热火烟气。

天井里没有人,朱汉卿正在灶房里倒腾,那玉人儿给他打下手,用葱芽芽样的指头揉着肥肠,朱汉卿光着上身,一边在灶空里添柴,一边往铁锅里洒葱姜。“东些放天井石桌上。”朱汉卿对站在灶房门的于青万说,毫不含糊地就收下了见面礼,又喊道:“西边角有个楼梯,你先上去,我爆好猪大肠就上来。”

这不是木楼梯,是竹梯子,只是固定好了,于青万爬上楼梯,上面有一个小方桌,一眼望开,大半边都是瘦西湖。“船丁子鱼汤。”朱汉卿顺着竹梯子上来,两手端着一砂罐滚汤,放在小方桌面上,又滑溜地顺楼梯下去,一会儿,就端上了爆炒猪大肠。

朱汉卿的黄酒就在小方桌边的角落,抱起一罐坐下,扯开封盖的草纸,在两个大白酒瓷杯里倒满,把一杯放在于青万面前,自己先举杯一饮而尽。

“破费了!”朱汉卿一边穿上白短挂,一边也是客套了一下。

“上次走得急了!”于青万也喝干净了,又说:“娘要追关汉卿,我也就歪打正着了朱松庭。”

朱汉卿大名朱世杰,号朱松庭,上次急急忙忙的,这次,于青万才注意到门外招牌上的招牌字:“燕山朱松庭先生,专门教授四元数。”

“你也懂四元数?”朱世杰放下筷子,嘴里是冒着泡泡的肥肠的油香。

“我不懂,可和算学高手有些缘分。”于青万舀了口船丁子鱼汤喝,太好喝,也就又舀了口喝。

“别吊我胃口,快讲讲,你遭遇了谁?”朱世杰急性子了。

于青万不敢迟疑,也就把自己和邢州人物的交际说给了朱世杰听。郭守敬外,邢州人物中的张文谦,尤其是王恂,算学造诣是极高的。

“算学集大成者,还是在民间。”朱世杰并没有跪拜。

于青万得洗耳恭听了,朱世杰尽量深入浅出,于青万也蜻蜓点水般地略知一二,但对算学深奥处,却是着迷又不能领会。

俩人不觉地就把一罐黄酒喝得见底,朱世杰把空酒罐陈列在一道墙上,这墙挡住了一些瘦西湖的风景,最下面一层是九个酒罐,依次是八个酒罐,七个酒罐,六个酒罐,五个酒罐,四个酒罐,三个酒罐,这一层应当是两个酒罐,朱世杰又放了一个,最顶层是一个酒罐,这就是算学的高峰。

朱世杰四十岁了,也才四十岁,他是有时间把最后一个酒罐放在顶峰上的。

于青万离开扬州前,登门送给朱世杰三张盐引,一张是送给朱世杰和那玉人的,朱世杰已决定和她结为夫妻;一张是送给朱世杰已经完稿的《算学启蒙》的刊刻的,一张是送给朱世杰正在完成的《四元玉鉴》的刊刻的。

回到大都后,于青万就到隔壁院郭守敬家,想把多年前爱薛和札马鲁丁翻译的欧几里得的《几何原本》,再送给朱世杰作为他山之石也看一看。没想到,郭守敬却在从燕京旧居搬到这大都新城时,忘记了把这本《几何原本》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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