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哥被权力的欲望驱使着,谁触犯了他不可一世的权力,谁就得消失。他是更想用自己的大拳头把那女真人户部侍郎暴揍死的,只是他身为宰相,也得矜持一些才是。
桑哥依然被女人的色相蛊惑着,不可克制,他看上了河间盐运使的官婢,也就得睡了这官婢才心满意足。他还是野马般雄健,鼻梁挺直,牙齿细白,肩宽背直。
桑哥太在乎自己天生的堂堂仪表,又酷爱在华贵的着装上配搭上极品珠宝,这使他看起来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角色。他的魂儿便被珠宝牵引着,可最好的珠宝他不过是经手,也还得呈上。每次呈上心爱的珠宝后,桑哥的心里都是空唠唠的,如同失去了自己的儿女。他实在是忍无可忍,也就截留了一颗南海珍珠。
忽必烈征服南海诸国并非一帆风顺,在瓜哇还中了敌计,但南海终究为大元国所掌控,南海诸国的贡品也就山呼海啸般地供奉到大元国。忽必烈和蒙古贵族最在乎的就是其中的珠宝,忽必烈赏赐蒙古贵族宝钞外,也附带着要赏赐珠宝。
桑哥情不自禁下,又截留了一颗红宝石、一颗蓝宝石、一颗绿宝石,和一颗来自于非洲的闪闪发光的璀璨的宝石。他是越来越喜欢,也是日复一日地做盗贼般地惧怕,可又根本得不到满足,终于,他想到了一个达到愿望的万全之策。
“这事儿还是得由你去上海接洽。”桑哥告诉吊臂,他对其他弟弟的办事能力没那么有把握,“这是两张我签字压印了的空头借条,你按照具体收到的珠宝一件件填好,注意核对鉴定。”桑哥眼神中闪烁着长兄般的慈祥和信任。
桑哥要吊臂去接洽的上海人,就是崇明人朱清和嘉定人张瑄,之前,吊臂已约定二人为桑哥收集珠宝。这约定是,桑哥对这些珠宝仅仅是因太喜爱而持有,不是占有,该还时,一定还。这样的设定,使借宝的人可以和献宝人一样攀附上桑哥的权力,桑哥在享受珠宝外,也可以规避贪贿的犯罪风险。
桑哥选定朱清和张瑄作为委托人,那是由于二人是海上漕运的巨头。
朱清和张瑄都是做过海盗的狠角色,又以海上漕运的功劳被提升为万户。海上漕运从试运行到运行已经有十余年,桑哥也不是海上漕运的倡议人,但桑哥扩大了海上漕运的规模,使海上漕运的漕运量超过了南北大运河的陆上漕运。
桑哥的支持使朱清和张瑄暴富,让朱清和张瑄为其长借珠宝张罗,二人理应投桃报李;且不说桑哥已经专柄相权,二人若不尽心尽力,桑哥也不会手软;更何况,桑哥敢用二人,也是可以比他们更狠的。桑哥这人并非一言九鼎,但是做什么都是说到做到的,也还不仅仅是杀人,否则,南臣叶李也是不会跟崇他的。
吊臂是不会声张这要紧事儿的,也以为密不透风,范文虎却把这事儿告知了于青万。于青万源源不断地收到了范文虎递来的消息,对这事儿的脉络也就渐渐地明瞭了。
范文虎在南宋时就与朱清和张瑄有勾结,没有范文虎的放纵,朱清和张瑄的海盗生涯不会一帆风顺,二人或是早被枭首。范文虎又是朱清和张瑄海上漕运的另一面靠山,范文虎若是打个喷嚏,朱清和张瑄的海上漕运就会起风浪;范文虎要是不满意,略微动作几下,朱清和张瑄就只能是吃不了兜着走。
海上漕运是亘古未有的事,开始时,朱清和张瑄没有自己的海船,用的是兵船和船兵,更明白地说,就是范文虎的兵船和船兵。后来,建了新船,又有民船和民丁加入,但兵船和船兵依然是主力。海上漕运主要是运送江南粮到大都,正月集粮,二月起航,四月到达,完成春运,五月回江南运夏粮,八月返航,完成夏运。这之后,海上漕运的兵船和船兵又回归范文虎的江南军,如此依附状况下,朱清和张瑄又哪敢向范文虎隐瞒要紧的事儿。
朱清和张瑄海上漕运的靠山是两面,一面是桑哥,一面就是范文虎,少一面都绝对不成。范文虎船上的兵士穿船兵兵士服时是船兵,脱下船兵兵士服就是海盗。海上漕运的损耗比陆上漕运的损耗小得多,但也有不少损耗,这些损耗多是被海盗了。
朱清和张瑄的海上漕运是不发财的,发财是在海上漕运结束后的半年。这些年,他们已经发展起了自己的船队,并控制了海上漕运的大多民船,但若没有范文虎的放行,这些船哪可能在江海间自由航行,范文虎要问事儿,二人岂敢含糊。
范文虎对桑哥长借珠宝的事可谓了如指掌,他又敏于感知权力角逐的脉搏,并诊断出了桑哥的一个致命伤。人世间是没有万全之策的,桑哥满足了自己对珠宝的欲望,又不再截留献给忽必烈的珠宝,但上好的珠宝大多被桑哥长借了后,南必皇后得到的献宝就少之又少了,且不说其她皇妃和皇子、皇孙了。
范文虎对南必皇后一直有孝敬,对其她皇妃与皇子、皇孙也有打点,他和于青万又已无话不说,也就把这些体会告知了依然在江南陪伴着于氏的于青万。
于青万告辞朱世杰后,脑子里总有四元二字,他深究不了算学精髓,但知道《四元玉鉴》中的四元是四个未知数,朱世杰在一定条件下,就可以把四个未知数解析出来。这样,于青万在想自己的事情时,也就喜欢设定未知数了,又经常是设定四个未知数。
这些时日里,他的脚步陪伴着娘,心里想的却是桑哥。他为桑哥也设立了四个未知数,一是谁出击桑哥,二是什么时候出击,三是怎样确定桑哥的罪证,四是如何防止桑哥转移罪证。桑哥的罪证有众目睽睽的,也有需要抓拿的,这也是于青万要绞尽脑汁,处心积虑的,他已决定对反感华夏文明的桑哥不择手段。
这个时候,蒙古族居住区接连发生大地震,地陷,涌黑沙水,死伤数万人。忽必烈惊骇了,他是极其信奉天命的,便叫尚书省的蒙古族重臣征询有才德的人的意见,问致灾的原因,且告诫不要让桑哥得知。但谁都怕招致桑哥的迫害,只有赵孟頫私下向这个蒙古族重臣进言,明言天人相应,把地震和桑哥的恶政联系了起来。
范文虎也趁机把江南人因理算而逃遁后,又有数万人已经聚集起来,就要造反了的事,呈递上了枢密院。这事儿还并非空穴来风,而是江南不止一地的实际状况。
时机成熟了,于青万便毫不迟疑,携娘离开江南,回到大都。
大都看起来依然风平浪静,桑哥也没认为地震和自己有啥关系,江南人若因理算造反,杀头就行,算不了什么。为了树立自己不倒的形象,桑哥还指使人给自己表功,大都城便树立起了桑哥自我吹捧的德政碑,这碑就立在尚书省门前。
桑哥为提升自己的权力,或是被权力烧得脑门发烫,更是要压制怯薛的特权了。怯薛占地从来是不交纳地税的,桑哥却规定,怯薛占地超过四顷地的多余地,也是要交纳地税的。这体现了公义,但更是做秀,以示他敢动怯薛的利益,识相的人,包括怯薛,都得惟桑哥的命是从。
怯薛就是最骄傲的生机勃勃的蒙古新生贵族,他们中多有正义感,若桑哥真正是全心全意为公,怯薛们不会对他切齿痛恨。桑哥的一切盘剥行为又是要对自己的势力网开一面的,他的这个势力网还越来越大,且气焰嚣张,怯薛们对桑哥也就忍无可忍了。
这天,三个正直的怯薛站了出来,领头的是彻里,他在忽必烈面前口头控告桑哥祸国害民。忽必烈不是不知道桑哥卖官鬻爵的事,对桑哥也有更大的不满了,可又想袒护还有些用处的桑哥,也就令左右狠打彻里。
彻里被打得血涌口鼻,委顿地上,但依然说自己是个正直的怯薛。也先帖木儿、也里审班也站了出来,都说自己和桑哥无冤无仇,只是为大元国着想。
这样,于青万四个未知数中谁出击桑哥、什么时候出击桑哥这两个未知数明瞭了。
眨眼间,在忽必烈还没有派人抄籍桑哥家的时候,于青万已经布置好了一切,他要解出剩下的两个未知数,他要确定桑哥的罪证,也要防止桑哥转移罪证。
小刚带人层层监控了桑哥家,于青万带着南必皇后的皇后令,亲自领精干人到了海子边,他料定,桑哥要转移罪证,或是还珠宝,必定走海路,也几乎铁定是从海子下船。同样,在陆路上,于青万也做了布置,于史根都被调动起来,他就揣着南必皇后的皇后令,骑马行走在大都四周的站赤和急递铺间。
果然,吊臂和他的六个兄弟带着珠宝到了海子边,若不是有南必皇后的皇后令,他们的人也就要动硬的了。当然,于青万的人亮出来的仅仅是少数,整个海子边也都是他的人,更别说海子里的船了,这些船中也是有于青万的拦截船的。
“你们想走就快走,宫里的人验人验物后,也就没有走展了。”于青万把吊臂和六兄弟隔开,放六兄弟走。这个时候,一队太监已经从南面过来了,这些太监有骑马的,也有驾车的,还不止一架车。
吊臂和六兄弟出家门后,小刚的人也就到宫中报信,这些正过来着的太监,也就是南必皇后派出来收人和收物的了。通政院是没有权利搜查谁的,为此,于青万必须和南必皇后联手,不然,拦不住桑哥丞相的家人,也拿不住桑哥货真价实的罪证。
太监们到了,一件件收验着珠宝,这些珠宝是桑哥贪贿的罪证,也有被罪证的成分,“这是家兄借的!”吊臂拿出一把借据的留底喊道,“胡说!”一个老太监掌了吊臂的嘴巴,“这是铁定的罪证,也是皇后为大元国追回的财宝。”这老太监又环顾了一阵打开了盖子的一箱箱珠宝,啧啧着,“好家伙,这比宫中的也只少一半了。”
这是这年的二月,忽必烈下诏杀桑哥又是在五个月后,是这年的七月。
桑哥临刑的这天上午,只要求和于青万对面,于青万也就和桑哥在桑哥的死牢房碰面了。
这死牢房就像是一个小厅堂,桑哥衣着依然华贵,红堂堂的面容依旧,只是多了死刑犯的粗大的手链条和脚链条。见于青万进来,桑哥下意识地岔开长腿,虽没说再要于青万钻裤裆,可依然是一脸坏笑。
“你猜,我第一次是为谁飙的?为你娘。”桑哥如此开场白。
于青万狂跳的心反到是慢了下来,他立马想到那一刻,娘衣不蔽体,娘的身体使他第一次射精了,没想到桑哥也跟着了,他觉得这并不是桑哥对娘的羞辱。
“我经常想你娘的身体,我干过数不清的女人,可都没有你娘那体肤妙。”桑哥又色眯眯地说。
于青万还是无话,但心跳又快了起来,他又想到娘的身体了。
“我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干你娘。”桑哥咧嘴一笑。
“我想揍你!”于青万咬牙。
“我要没这些,试一试?”桑哥举起沉重的铁链条。
于青万不敢再看桑哥,也就略微低下了头。
“内疚吗?”桑哥问。
“內疚!”于青万回答,他内疚于自己对桑哥恩将仇报,又不择手段。
“后悔吗?”桑哥关切着。
“不后悔。”于青万干脆地回答。
“心不坦然还嘴硬!你以为我是请你来喝心灵鸡汤的?”桑哥生气了。
“我放了你六个弟弟,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于青万提醒桑哥。
桑哥冷笑后又举起沉重的铁链大笑,狂笑,爆笑,终于说:“你做得太多了!”又指着于青万数落道:“你这人总是反应过分,那人还没能糟蹋你娘,你就把那人糟蹋了。”
于青万十三岁时就骟了人,那人正是桑哥的爹,那又是他把控不了的,也就说:“做出你的人就差点強了我娘。”桑哥放下大铁链,开怀一笑:“你难道不可以想到那看似恶缘的另一面吗?没有那事儿,你敢爱你爹的女人?”
“我深爱我娘。”于青万绷着脸说。
“这谁不知道?可你我之外,是没人知道使你深爱你娘的花花事件。”桑哥用眼神嘲弄,又如同在说悄悄话。
“你是就要死的人了。”于青万咬牙切齿。
“我守口如瓶,我把这事儿带走,可你得恭恭敬敬地看我这最后的舞蹈。”
桑哥说罢,也就拖着粗大的脚链,脚链的声音也就如同音乐,但雄悍的桑哥不会点到为止,他真跳起了青稞古舞,该抬脚时还抬脚,这样,也就亮出了小腿的筋腱,铁链已经把他小腿皮和肌肉拉开,筋腱少的部位也就显露出了大骨头。
这长腿人跳舞就好看,哪怕是带着粗大的铁链条,哪怕是在临刑前。
于青万欣赏着桑哥的毅力对自己的恐吓,他对桑哥更是打心眼里地折服了;只可惜他们两人必然对立,也就不能和桑哥亲近,他也不知桑哥是否也有如此念头。
桑哥终于停下舞步,没有踹息,明显忍受着剧痛,又有舞蹈出的光辉,“午时快到了,可杀我的刑你不懂,用你们汉人的话说,是鸳鸯杀。”桑哥又变回了坏面孔,“我在做鸳鸯时,想的却是和你娘做。”
于青万就要一头撞向桑哥的胸口,但桑哥脚下一踢,一块玉板到了于青万脚下,于青万脑脉立通,一下子就知道是什么,噗通跪下,捧起带血的玉板。
于青万恭恭敬敬地立起身,桑哥已用宽阔的后背对着他,再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