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半年过得好快好快,似乎在眨眼间,一切都突然变化了。
八思巴被忽必烈尊为国师,是吐蕃的佛教领袖,却在吐蕃被谋害。忽必烈令桑哥平叛,这不容易,但桑哥半年就平定了叛乱,擒杀了叛首。平叛后,桑哥整治了吐蕃人居处的宣政院辖地的站赤,也掌控了这些站赤。更重要的是,桑哥因平叛之功,成为了忽必烈身边最红的人物,一些人开始走桑哥的门路了。
桑哥会吐蕃话、蒙古话、汉话、回回话,还会维吾尔话,在跟随八思巴后,就是八思巴最重要的“剌让”,“剌让”是八思巴仿蒙古大汗的“怯薛”设立的侍卫。桑哥凭借语言能力和出众的才华,往来于八思巴和忽必烈之间,成为了他们的共同侍卫,在八思巴身边时,他是“剌让”,在忽必烈身边时,他是“怯薛”。
多数蒙古怯薛不喜欢桑哥强势的为人,但巴敦尔仰慕他,这便是后来巴敦尔愿被桑哥指使的根由。那是十六年前的事了,巴敦尔要摔死于青万,于青万以为巴敦尔是被被阿合马指使的,后来,知道了是桑哥在指使,却不知道巴敦尔何以听桑哥指使。
巴敦尔依然觉得阿合马就是蒙古人的仆人,可一个汉人却谄媚阿合马,做了阿合马的奴仆。这人就是卢世荣,阿合马赏赐给了他一个江西榷茶运使,他孝敬阿合马财物外,又在江西买了妙龄女子,还请乐师调教,要给阿合马一个李师师般的妙人。
阿合马越老越好色,汉臣们多有议论,于青万到不在意。阿合马怎么地生活,都和他于青万无关,但卢世荣要以汉人女子进献,还要调教成乐诗范儿,于青万觉得恶心了。江西的急脚们在知道于青万这情绪后,也就管了闲事,那妙龄女子被调教好后,没有能送到大都,在过江西边界的楠竹林时失踪了。
这一年,汉臣外,阿合马开始杀和汉人联手的蒙臣了。他的私人武装也壮大起来,名义上是监督矿场,监督盐运,监督茶运,监督瓷器。汉臣们似乎是退缩了,张文谦主动请求避位,不再做御史中丞,改做昭文馆大学士、领太史院事,主管修历。张易是刘秉忠举荐给忽必烈的,也是眼下最有实权的汉臣,官职是中书省平章政事、枢密院副使,有相当的政权和军权,可他却要主动兼领秘书监、太史院、司天台事,也似乎是把主要精力用在修历上了。
郭守敬的四海测验设立了二十七个点,在测验南海点时,需要派兵保护,南宋小朝廷是在南海覆灭的,也还有游荡在南海的海上游勇。张易以枢密副使的权力,调动了沿海的战船和兵士,并扎营在南海的黄岩岛上。
这样看来,张易参与修历,也还不是画蛇添足,说得过去。接着,于青万又参与了修历,这也是说得过去,四海测量共派出了十四个观测队,大量的人员、仪器需要站赤和急递铺的协力,但于青万到吉州观测点后,又到了庐山。
卢世荣正在庐山榷茶,他见谁都是笑脸,于青万却没给他颜色。“请喝庐山云雾茶”卢世荣依然是笑脸,于青万也就坐下,告诫他,不做正经的汉人是没有好下场的。卢世荣承认自己巴结阿合马,但终究的目的也还是为汉人出头,他还遮遮盖盖地说出了自己的“上可裕国,下不损民”的为政理财思路。于青万觉得是行不通的,卢世荣好脾气,没争论外,也附和了于青万,还酸溜溜地说,“一定要做个有用的人”。
卢世荣自觉是天纵之才,更不想踏踏实实地做人,依然把阿合马作为靠山,江西的急脚们也就没把那女子还给他。于青万干脆把那女子转送了范文虎,前几年,他在江南建立驿站和急脚铺,尤其是建水驿时,范文虎帮了不少,且不说范文虎还送了他一本《蟋蟀经》。
吉州是四海测验的一个测验点,郭守敬并不在这个测验点,于青万和张文谦,尤其是张易在一起的时间,也比和郭守敬在一起的时间多得多。郭守敬明白三人的一些秘密交流就是要避着他,也领受了这份良苦用心,虽然,若要让他做什么,他也会责无旁贷。当然,他骨子里较劲的人和三人又是不同,他要较劲的是札马鲁丁。
就在郭守敬进行这四海测验的时候,札马鲁丁又有了新的目标,他要为大元国绘制一部叫《大一统志》的地图集,也有大量的实地测验,似乎就是要和四海测验较劲儿。为此,郭守敬把四海测验的标准定得高到了极致,就是要让札马鲁丁难以超越。
华夏古代历法都是以都城作为计算基点,许多天文现象,如日,月交食的时刻、食分,昼夜时间长短等等却是因地而异。为了弥补此不足,唐代进行了多地点测验,但唐代之后,便再无这样的测验了。大元的疆域更广,忽必烈又气魄地全力支持,郭守敬也就规划了四海测验,这次的测验点更多,设计得也更合理。这次测验还多了郭守敬发明的一系列仪器,这些仪器首先是准确,其次是多用、实用、有效、简便,大多数仪器都有校准,部分仪器甚至于有自动功能。
大元依然没开科举,读书再不能做官,大不是外,也使社会更重实际。没有了科举,大元国动嘴皮讲道理的人比历代少了,但动手的能工巧匠却比历代多得多。郭守敬有工匠精神,也是集大成的科学家,这个时候,因其他人的离世和辞归,《授时历》的全副担子都落在了他的肩头上。他的四海测验和其它测验是为修历做准备,他同时要做的,还有浩繁的统计与精密的推算,为此,他在数学上也有了大突破。
郭守敬和于青万不是一类人,把他们联系在一起的是于青万对郭守敬的敬佩。于青万总想为郭守敬做些什么,但在测验上,郭守敬助手的助手都比于青万强多了,这次四海测验动用的又是举国之力,于青万便在自己的秘密行动中了。但铁勒观测点,于青万是务必和郭守敬在一起的,铁勒观测点又被称为北海观测点,郭守敬标定好了这观测点的位置,但谁都没有到过这观测点,也就不知道在这个点上能否看见北冰洋,北冰洋还是人们的猜想。
“只要雪橇过得去,我们在铁勒点完成测验后,就一直往北。”郭守敬有了新的愿望。
“那里可没有我的驿站和急递铺。”于青万打趣道。
这会儿,他们也还没有坐狗拉雪橇,还都骑在双峰骆驼上,只是到这漠北后,就没有一丝春天的感觉了。“下雪了,后队的辎重注意点儿。”郭守敬提醒后面的驼队,“后面注意点儿。”这是年轻助手齐履谦的声音,后面的人也一个个传话下去。
雪花从飘下几朵到漫天大雪也就一刻钟,三刻钟后,漠北的大地已被厚雪覆盖。“我记得我的狗站的方向。”于青万有把握地告诉郭守敬,郭守敬掏出指北针,他们今天的目的地是有雪橇狗的狗站。
狗站也属于驿站,属于于青万,于青万到过的最北边也就这个狗站了。他也做了充分的准备,听蒙医说,雪狼爪最能抗极寒,也就叫贺平在上都搞到了几十只雪狼蹄,这雪狼蹄不好做,但卤好后,便香得很。
“狗拉雪橇!”齐履谦是第一次看见狗拉雪橇,激动得,“是七只还是八只呀?”大伙儿都数着,只是这雪橇犬有的是白色的,远处是难于数清楚的。
于青万知道的是,这狗站养了三百条雪橇犬,这些雪橇犬也是他的手下。
生人越接近狗站,狗声是越大越杂,人声也是如此,都在想自己坐什么雪橇,套啥样的雪橇犬了。狗站的站卒热情地走了出来,都是当地耐寒的蒙古人。
这狗站配备十二个站卒,为这次测验,又增加了八个站卒。这八个站卒就为这些人的接待,很快地,热腾腾的驼峰也就端了上来。在这里,驼峰不稀奇,来这里的骆驼常有累死的,这里最多的也就是骆驼肉了。同样,这里也多的是狗肉,雪橇犬也有累死的,在这冰天雪地的地方,任何肉食都是不会舍弃的。
“怯薛!是传大汗令的怯薛!”有蒙古站卒在外面喊,汉人叫忽必烈皇上了,蒙古人依然叫大汗。大家都走出热烘烘的站房,一个敦实的怯薛手举黄色诏书,骑着双峰骆驼跑来,这双峰骆驼跑到狗站后,也就双腿跪下,口吐白泡,起不来了。
敦实的怯薛站起来,离开快死的骆驼,右手举着诏书,恶狠狠地喊道:“于青万!”
“于青万接旨!”于青万上前,跪下,举双手接旨,“自己看!”敦实的怯薛不削于亲口向于青万宣旨,更不会像汉人太监那样唱旨。
于青万站起来,看用两种文字写成的圣旨,他看的是汉字:“着铁脚板于青万给俺在日本建站赤和急递铺,莫要耽误着,一百日内到达南路江南军者。”
于青万懵了,这是他没有预见,想也想不到的,
“这次更没谁挑唆,是我值日时向大汗请求的,我要安童怯薛长见识我的英勇,也还要他识破你的胆怯。这次我们同去日本,我带我的一百名英勇的怯薛,你带一百名臭脚力,看谁提回的人头多。”敦实的怯薛说罢,也就大声命令道:“快牵两峰大骆驼过来!”
敦实的怯薛骑着一匹骆驼,牵着一匹骆驼,狂暴地回去了。
“莽儿!”于青万捶着胸口对远去的敦实的怯薛喊道。
他几乎要哭出来了,他想不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也想不到巴敦尔会莽撞出这样的事件。没有巴敦尔请求,阿合马就是想对自己出手,也找不到目标,就是桑哥要恶作剧自己,也不至于有如此刁钻的手段。但巴敦尔请求后,有人再推一把,撩拨一下,皇上也就觉得有理了,这忽必烈皇上有天智的一面,也有天真的一面。
日本还是日本人的日本,哪能在日本建驿站和急递铺,于青万是一头雾水。
明明白白的是,这道诏书是忽必烈皇帝的天真,也是他对就要开打的第二次征日战争的乐观。这之前,于青万就根本没有考虑过这场战争,就是身为枢密院副使的张易,对就要开打的这场战争,也是只字不提;别说这第二次征日战争,就是对第一次征日战争的成败,张易也没有任何议论。
于青万不可能和郭守敬讨论这场战争,他把自己的骆驼和卤雪狼爪留了下来,巴敦尔骑走了两峰骆驼,他也不可能和郭守敬一起探险北冰洋了。
郭守敬接受了于青万的好意,他知道,于青万是有足够的脚力走回下一个驿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