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后,在刘秉忠在建议下,忽必烈取《易经》“大哉乾元”之意,改国号为大元,大蒙古国变成了大元国。华夏文明的地位为此而根深蒂固,不可撼动;汉人、汉臣也不再称忽必烈为大汗,都叫皇上了。
又一年后,新城建成,忽必烈把新城命名为大都,并从上都迁都到大都;这之后,忽必烈多数时间都在大都,只在夏季才到上都避暑,上都实际已经降为陪都。
在刘秉忠的建议下,大都新城迁入的多是新民,中都的旧民,也就是燕京城的居民大多未迁入新城,作为大元国首都的大都也就有新、旧两个城。
刘秉忠还有一个心愿,就是统一管理上都的回回天文台,正在建立的大都的天文台,忽必烈不置可否,阿合马等回回更是阻扰,这一心愿也就没有实现。两年后,刘秉忠辞世,从此以后,再没有能够深刻影响忽必烈的汉臣。
刘秉忠的辞世,是大元国一股元气的流失,好在他已为大元国制定了是以唐制为骨架的汉制,也在历史时空中留下了上都和大都这两种风格不同的都城。
又是两年后,南宋都城临安被攻陷,南宋大部分领土归入大元国。北方的汉人从辽到金,再到这大元,早就对腐败无能的赵宋王朝失望,也有士人暗自为失败的赵宋叹息,但更多的是在生机勃勃的大元国展示自己的才华。
站赤和急递铺已从中书省右部独立出来,成立了诸站都统领使司,于青万的官品又略有升迁,他把持了诸站都统领使司,也负责着中原、漠南、漠北和远到伏尔加河口的大元国的交通。大元国名义上还是横跨欧亚的察合台汗国、窝阔台汗国、钦察汗国、伊利汗国的宗主国,虽没有直接统辖这些汗国,但交往是十分密切的,尤其是和钦察汗国,更尤其是和伊尔汗国,伊尔汗国是忽必烈的亲弟弟旭烈兀建立的。
大元国的站赤和急递铺也在向南宋故土延伸,于青万接收了南宋的驿站和急脚递,编练了这些驿卒和急脚,又亲自新建了不少站赤和急递铺。
他乐于和南人交道,很喜欢听南人讲南宋君臣的腐朽趣闻,这些趣闻就数不胜数,讲得绘声绘色的是威风八面的降将范文虎。说到南宋皇帝想以理学抵挡北方的军队,权相贾似道还写了一本《蟋蟀经》,于青万是真不敢相信,范文虎却掏出一本贾似道亲手给他的《蟋蟀经》,还干脆就送给了于青万。
这使青万直觉得赵宋早已枯朽,北方虽有诸多大不是,毕竟是元气淋漓。
江南的初春又比北国更加地细糜,对这些,他骨子里有一种亲切感,感觉到自己哪代祖宗是在江南做过官。有时,他也觉得自己的哪代祖宗娶的是南方的蛮人女子,他感觉到自己特蛮,像蛮子一样不听说教。
南方陆上的驿站比北方少得多,这是由于缺马,也是山高,更是江河湖泊多。面对又多又复杂的水系,于青万脑大了,他怕水外,更不懂水利,也就想到了好邻居郭守敬。一回大都,他便到隔壁院子向郭守敬请教了。
郭守敬刚好完成了大运河中段的水利工程,也还在这些地区新建了水驿,于青万的难题在郭守敬看来就是小菜一碟,皆迎刃而解,正酣畅淋漓时,走进来一个不高不矮的青年,深目帅气,神色活跃,“阿尼哥!”郭守敬和这青年已经熟络,这带着船帽的深色青年也才能直入内堂。
“这是八思巴上师的爱徒,尼波罗国的天才阿尼哥。”郭守敬起身介绍来人,又对来人,“这是我常向你提到的我的好邻居。”
于青万也已起身,略矜持,更要施深礼,阿尼哥却邻居般在旁边的一个铁木凳子上坐下了,“百闻不如一见。”于青万客套着说。
他随着郭守敬,没有称阿尼哥的官品,感觉对方还喜欢如此,在乎的是才华和能力。若按官场规矩,他是必须称这青年为阿尼哥大人的。阿尼哥领匠作院,下统梵像局等十八个司局,且被授从一品的光绿大夫和大司徒。
“不如铁脚板。”阿尼哥更妙趣横生地搭上了。
于青万的诸站都统领使司已改称通政院,于青万的官职也是从二品了,若是阿尼哥要酸溜溜地客套,也可以抬举对方,尊称于大人,真如此,这院落里就全是官场气了。
阿尼哥十七岁就带领尼波罗国的八十个工匠到吐蕃,为八思巴建成黄金塔。二十岁时到上都,南宋进献给大汗的针灸铜人像坏了,诸匠皆不敢承命修补,阿尼哥把它修好了。
阿尼哥带来了千变万化的佛教的西天梵相,也正在为大都建造一个尼波罗式白塔。
“今日亲见,也才知道上师的高徒泾渭分明。”于青万不再戒备,他把心里的话吐了出来。
桑哥是八思巴上师的弟子,于青万对八思巴上师的弟子也就有了成见,就是阿尼哥全是好名声,方才初见,他也是矜持的。其实,桑哥的名声也不坏,或许,还只有于青万遭遇了他另一面,这只是或许,阿尼哥或更清楚。
“你看这图样的形状和着色是否恰当,若不妥,我就修改。”阿尼哥把带来的一张大图交给郭守敬,“我也太想和人说说我的桑哥师兄。”他又开心地对于青万说。
郭守敬拿着大图就起身到了他的浑仪边,一会看图,一会看浑仪,哪管阿尼哥和于青万谈啥。
忽必烈决定修新历,这是刘秉忠生前多次倡议的,也是郭守敬们无比期盼的。郭守敬主要负责修历的天文台的仪器设计,这院里摆着的就是这些仪器的模型,一共十二件,其中四件还可以携带到野外观测。阿尼哥觉得,就简单实用又精准而言,这些仪器比札马鲁丁的更好。阿尼哥是忽必烈派来给郭守敬发明的仪器造型和着色的,阿尼哥能说出这样的话,说明他很了解札马鲁丁的那七件天文仪器。
“他高大阔朗,给人的是正直的直观,只要是上师在,他也的确如此。”阿尼哥告诉于青万。
“只要他不在上师的身边,他就是另一个人,我们都得避着他,否则,”阿尼哥做了一个用拳头揍人脸颊的动作,于青万为此看着阿尼哥的脸颊,“我知趣得很,跑得快,也就从来没有那体会。”阿尼哥脸上总是笑意,也就显得年轻。
阿尼哥到上都那年,恰好是于青万到上都的那年,这样算来,阿尼哥也上三十了。
“你独自见过桑哥?和他遭遇过?”阿尼哥纯真地看着于青万,他的凹进去的大眼睛是清澈和纯洁的,“我跑得也快。”于青万如实说。
他也庆幸那天他和桑哥遭遇时,没有其他眼睛看见,没有其他耳朵听见。
“他到是八个弟弟的好兄长,也只宠坏了两个弟弟。”阿尼哥又幽默地说。
于青万也再没有和桑哥遭遇,但了解到桑哥是九兄弟,也知道吊臂和黄发是他的兄弟。总制院也已经更名为宣政院,桑哥的官品也是从一品了。
阿尼哥还得到白塔工地去,郭守敬却沉浸在自己的天文天地里了,于青万正好送阿尼哥出院们。这院落南北向,东边是孩子们住的地方,西边一般的人家是花园,郭守敬把这西边变成了他的仪器作坊。
于青万送阿尼哥从西边穿到中堂,也才说话,“你对这尚书省和中书省的事儿有啥看法?”
这些年,忽必烈为使阿合马有更大的权力,也就为他成立了尚书省,目的是架空中书省;可汉臣和蒙臣不买账,忽必烈也就并尚书省入中书省;眼下,又是尚书省要吞中书省了;但无论怎么变,实权都握在阿合马手中。
“我画佛像、塑佛像、建佛塔,为大汗和汗后画像,为太子和太子妃画像,为孔子和十贤塑像,为天文仪器构想神态和着色,我就这些本事了。”阿尼哥笑着说,目光却无比坚定。
于青万佩服地点头,他想摸底和争取阿尼哥,阿尼哥不染指的态度却是无比坚定的。阿尼哥出院门后,便上了他的车乘,于青万不羡慕他的地位,但太羡慕他可以与世无争的人生。
阿尼哥的车乘从巷子拐到了街上,蒙古人叫这样的巷子为胡同,大都人也觉得胡同好听,也就叫巷子为胡同了。于青万想事儿时,也喜欢在胡同溜达,不知不觉的,也就溜达到了钟楼市。
喧嚣声中,他关心的不是琳娜满目的商品,是又多了几家回回人开的巨大商号。大都已有几千户回回,多富足,蒙古贵族喜欢让回回理财,其实就是放高利贷。这些年,又是阿合马主政,回回人中的巨富也就更多了。
一年后又是一年,再一年,阿合马和一些回回人越来越猖獗,热血汉人已恨不得食之而后快了。激起义愤的是中书左丞崔斌据实上奏,罢了阿合马儿子的官,阿合马也就捏造罪名,杀了崔斌。更早的时候,阿合马为搞垮汉人的国子监,克扣学生的伙食费,以至于学生吃不上饭,逼得国子监祭酒许衡无法执教,只好请求回乡。
阿合马敢无罪杀汉臣,敢对国子监釜底抽薪,于青万又得为汉臣和汉民出气了,这次,他可不是让阿合马疼一阵子,而是要让他捶胸顿足。
这正是金莲花盛开的季节,于青万真喜欢这时候的上都,若是和爱薛在一起,那就更惬意了。爱薛会希腊诗,罗马诗,蒙古诗,也会汉诗,此时此刻,他就和于青万一起,就漫步在金莲花草原上,但他毫无诗意,还握紧了拳头。
于青万准备了两拳,爱薛要为于青万打出第二拳。
于青万把第二拳交给爱薛后,也就到了上都南郊的南坡急递铺,和他一起去的是贺平,贺平已经不是这急递铺的铺长,他早已被于青万重用。这次,贺平是来为于青万驾车的,小刚急脚才是这急递铺的铺长,他帮着把一卷卷证据搬上牛车。这些确凿的证据太多,也就得牛车拉才是。
这个时候,忽必烈还在上都,重臣们也在上都,于青万这一牛车证据,是要送给御史大夫玉昔铁木耳的。
“奴才欺主!”玉昔铁木耳气得拍案而起。
于青万证据的第一案,就是他刚到上都时听贺平说的,回回在南坡站赤拒绝吃蒙古方式宰杀的羊肉的事,他在中书省上任郎中后,也就立刻去收集了笔录,那站赤的人都在上面盖了手印。这之后,他是发现一个事件就去笔录和盖手印,也就有了这一牛车铁板钉钉的证据。
这次,是回回商人到上都贡纳海东青,这些回回商人拒食蒙古方式杀的羊肉外,还强抢羊来,按照伊斯兰教规的断喉法宰杀,玉昔铁木耳也就怒不可遏了。
玉昔铁木耳是成吉思汗的四杰之一博尔术的孙子,有着蒙古人的无上荣光,岂能容忍回回玷污蒙古人的饮食方式。更何况成吉思汗有规定,“若抹杀羊呵,有罪过者。”成吉思汗也直接告诫过回回,“俺收抚了你也,你是俺奴仆,却不吃俺的茶饭。”
玉昔铁木耳的愤怒,直接激发了忽必烈的大怒,忽必烈立刻表示,回回必须吃任何人宰杀的羊肉,不许按伊斯兰教规抹杀羊,违者处死。
这个时候,爱薛来求见忽必烈,说的也是这事,并提醒忽必烈,回回在家抹杀羊也应当严惩。忽必烈觉得这提醒好,这之后,若回回奴仆发现主人在家抹杀羊,告发主人后便不再做奴仆,还可以得到主人的家口和财产。
这两拳都是于青万设计的,但当爱薛打出的第二拳爆发后,于青万也是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