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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水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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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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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槐金世缘》连载

第二十六章


寒来暑往,秋去夏来。又一个春夏秋冬,在日出日落中过去了,在暑寒交替中过去了,在风风雨雨中过去了,也在人们的喜怒哀乐中过去了。

这一年里,肖进喜仗着有郗镇长撑腰,不断地让肖进荣带领家丁,领着他豢养的那条高大的黑狗,到人家田地里蹿来蹿去,任意糟蹋。他用这种恶行,硬是从那些人家手里强夺了六十多亩水旱田地。被掠夺了田地的庄户人家,有苦难言,只有将满腹的痛苦和冤仇咽进肚子里。

这一年里,乳泉峰上的小学堂,由原先的十多个学生,已经增加到三十多个。不知道是谁半夜起来,看到乳泉峰上有一片金光。于是就在双槐村以及附近的村子里有了这样一种传言:乳泉峰上的山神爷显灵了,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放出了金光,把山峰北边的落凤坡和南边的卧龙坡照得一片辉煌。

这一传言,经过许多人的嘴,添油加醋,添枝加叶,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玄妙,越传越神奇。村里的许多人,每每走到村头,总要情不自禁地向乳泉峰上看一看。

在一个无星无月的夜晚,黄钦龙正要熄灯睡觉,肖进喜就协同郗镇长来到了山上。

“恁俩对咱村的教育真关心啊。天这么晚了,还到山上来。放心吧,这山上很僻静,除了一些小虫子唧唧的叫声之外,就没有什么能打搅我了。”黄钦龙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郗镇长和肖保长,笑嘻嘻地说。

“这一段时间,村里人都说山神爷显灵了,黑更半夜会放光。我们俩来看看,真的会有这种事!”郗镇长在黄钦龙住的套间里扫视了一圈,然后把目光落在黄钦龙脸上。

“村里人们传说的话,我也听说了。可我白天夜晚都在山上住着,怎么就没有看到过呢。只要我一躺下,耳朵里传来的,都是满山里虫子的叫声。各种各样的都有,就好像给我唱催眠曲一样。在这么多虫子的鸣叫声里睡觉,我一点儿都不寂寞。”

黄钦龙说的也不错。黄钦龙将郗镇长和肖进喜送到住室门口的时候,他们都听到了,满山里的各种小虫子都在漆黑的夜里尽情地鸣叫。吱吱吱,唧唧唧,嘀嘀嘀,咝咝咝,形成了暗夜里的大合唱。大山里的夜晚,并不清寂。

郗镇长和肖进喜临下山的时候,黄钦龙说麦子都快黄稍了,今年的麦收,他准备让学堂里的学生,组织成一支护麦队,帮助镇政府维护麦收秩序。

黄钦龙的这一建议,让郗镇长始料不及,连忙赞许地点点头,爽快地答应了。

一阵阵顺山坡吹来的西南风,将双槐村这一年麦收的忙碌推向了高潮。金黄色的麦田里,夏来的热气掀起滚滚波动的麦浪,在浩渺的苍穹下,描绘着人世间最为大气,最为壮阔的画卷。青壮年男女,天不亮就拿着镰刀,下地收割麦子。幼小的儿童,也跟着大人到地里捡拾麦穗。老年人也不闲着,在家看孩子,喂鸡鸭,还要烧火做饭。

人们把出力流汗割下的麦子,有车有场的,赶着牲口,甩着响鞭,把麦子拉进场院,用碌碡碾轧,希望顺山坡吹来的热风,送来吃不完的粮食。无车无场的,或背或挑,把麦子弄到家门前的空地上,用连枷拍打,希望缴了租子之后,给家中的老老少少多留下一些口粮。

常思源家的场院不大。在靠骆驼岭的山根处,整理出一块稍微平一些的坡地,泼水压尘,造好打麦场之后,就把运进场里的麦子垛成垛,等待打短的套上牲口,拉着碌碡一圈一圈地碾轧。

麦子进了场,天黑之后,家里的男人要睡在场院里,双槐村人称之为看场。看场的目的,并非纯粹防止有人来偷麦子,更重要的是防止野兽趁人们不备来糟蹋麦子。

黄钦龙把学生组织起来,白天帮家里人收割麦了,晚饭后就在乳泉峰上集齐,在村里村外转上一圈,以防不测的事情发生。

孙氏嫁给常运乾,成了常家的女主人,是一个侍弄庄稼的能手。一到麦收季节,就披着满天的星星起床劳作,又披着满天的星星收工回家。崔春枝嫁到常家之后,操持家务,从不懈怠。麦收季节,婆婆什么时候起床,她就什么时候起床,婆婆累得腰酸腿疼,躺下休息了,她还要把家里家外巡查一遍,直到万无一失的时候,才回屋躺下。常思源瘸着一条腿,更是忙得马不停蹄,累得满头大汗。捆麦个,背麦捆,垛麦垛,看场院,成了名副其实的家庭顶梁柱。何狗胜家里没有多少土地,也没有自己的场院。孙氏就让他把割下的一点点麦子,拉到常家的场院里,用碌碡碾轧后,扬出麦糠,收好麦粒,扛回家里储藏。剩余的时间,何狗胜就赶着常家那辆铁轱辘大车,从场院到地里,再从地里到场院,来来往往,一趟一趟地拉麦子。直到太阳将要落山的时候,才和常家所有的人一起,把拉回来的麦子垛成垛。何清玲有时也来帮忙,抱麦捆,送茶饭,忙得额头脊背都冒汗。直到夜深的时候,何狗胜才和常思源一人一条薄被子,躺在铺着麦草的场院里,也不敢呼噜噜地打着鼾沉沉入睡,时刻提防着野兽来糟蹋麦子。

“夏粮种仨月,收三天,秋粮种三天,收仨月。”一到麦忙或者秋忙季节,这句话就常常挂在村民的口头上。这话虽然有些儿玄乎,但也未必夸张。焦麦炸豆的时候,时间就是效率,时间就是粮食。抢时间就是抢效率,抢时间就是抢粮食。麦收八成熟。稍一疏忽,燥热的西南风一吹,麦子割着捆着,麦穗就往地里落。割下的麦子捆成捆,还要运到场院里垛成垛,防止老天下雨淋坏麦子。

“打麦连枷上下打,木匠锯木前后拉,行船摇橹左右推,水车车水高低踏。”双槐村的人们,不知道这是哪个朝代哪个诗人吟咏出的诗句,祖祖辈辈在大山里种庄稼的人们,耳熟能详地传唱着,像顺口溜一样一代一代传下来。

这是麦收开始后的第四天晚上。山上山下的麦子,都已经割完运到打麦场上了。地少的人家,在自家门前的空地上,举起连枷上下飞舞。连枷板落在麦穗上,“啪啪”的响声此起彼伏,一声赶着一声,打得地动山摇。地多的人家,在自家造的打麦场里,套上牲口,拉起碌碡,在铺着厚厚的麦杆上,一圈紧跟一圈,轱辘辘地转动。有时兴来,打麦子的人还会亮开嗓子,拉长声调,唱一些随意编造的踩场曲。随心所欲的踩场曲,低一声,高一声,长一句,短一句,随着温热的山风,飘向高高的山梁,在染得彤红的晚霞上荡开。

太阳落山了,何狗胜父女俩帮助常运乾一家,把当天扬出的麦子运到常家南院,准备返回场院,和常思源通力协作扫垛根。崔春枝和何清玲暂时留在场里看场。等到何狗胜和常思源返回到场里之后,崔春枝就回家帮婆婆做晚饭。

当天收割的麦子垛成垛之后,或者当天摊晒的麦子打完扬净之后,这了防止突然降落的雨水,还要将洒在麦垛根的麦粒扫出来。双槐人把这道工序称作扫垛根。

以往的年份,常常是何狗胜让常思本用木杈将麦垛边缘挑开一道逢,自己挥动扫帚,把里边散落的麦粒扫出来,堆成一堆,再用麦糠蒙住,准备和第二天摊晒的麦子一起挥动连枷拍打,或用碌碡碾轧。何清玲也不急着回家,把散乱地丢在场里的农具收拢起来,放在一起。何狗胜父女俩就帮助常运乾父子俩,一边干活儿,一边说些与麦收相关的新闻旧事。整个场院里,时不时地传出何狗胜父女俩和常运乾父子俩的说笑声。

这一年的麦收,和往年就不一样了。常思本被抓了壮丁,常运乾偏偏这时候得了一场重病。场里地里的活儿,只有靠家里的女人和常思源了。何狗胜让女儿何清玲收拢打场的农具,拿起扫帚就催促常思源撬麦垛根。正在这时,刚刚离开场院回家做饭的崔春枝,突然间惊恐地呼喊起来:“有贼!有人偷麦子,快抓贼啊!”

崔春枝的呼叫声是从池塘边传过来的,声音非常急促,呼叫的声腔都变了,震得静静垂着脑袋想入睡的树叶都颤抖起来。

崔春枝的呼喊声传到场院里,拿着木杈正在撬垛根的常思源打了个愣怔。潜意识告诉他,有人偷麦子了,就在他家敞开着的南院。呼喊声是从二嫂崔春枝的口里发出来的,可想而知,偷麦贼所偷的,不是昨天才打好扬净的何狗胜家的麦子,就是他家刚刚打好扬净运到家的麦子。何狗胜家打下的那半亩地的麦子,暂时存放在常运乾家的南院。那仅有的半亩地的麦子,是何家一年的口粮啊。偷麦贼所偷的,如果是何狗胜家的麦子,不是明明要了何家一家人的命吗!常思源听到崔春枝的呼喊声,把木杈从麦垛根下抽出来,对何狗胜说:“偷麦贼偷到家里了,走,抓贼去!”

何狗胜打了一个激灵,立即把扫帚扔掉,顺手拿起一把木杈,对何清玲说:“快去抓贼,偷的可能是咱昨天扬出的麦子。”

何清玲答应一声,跑到场边抄起一根木棍,跟着何狗胜,朝常家南院的池塘方向跑。

何狗胜腿脚麻利,没跑几步,就把一瘸一拐的常思源甩在后边。何清玲回头看看常思源,关切地说:“思源,不要慌,走慢点儿。俺爹跑得快,偷麦贼跑不了。”

常思源听了何清玲的话,也没有把脚步停下来,仍然坚持着说:“你前头跑吧。看看是哪个黑心烂肺的东西,敢来偷麦子。”

何清玲答应一声,也不再顾常思源,追着何狗胜向常家南院的方向跑去。

崔春枝的一声急促的呼喊,惊动了整个双槐村的人。时常平平安安的双槐村,在不分白天黑夜的麦收大忙季节,出现了偷麦子的盗贼。全村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奔到出事地点,不论分说抓贼打贼。平时里,处在大深山里的双槐村,还没有出现过麦收大忙季节有闲工夫来偷麦子的盗贼呢。人们忙了一整天,尽管累得腰酸腿疼,也不敢放心大胆地回家睡觉。有的正在吃晚饭,有的正在往家运粮食,有的正在场院里闲聊,忽然听到崔春枝一惊一诧的呼喊,警觉的心理促使他们浑身都来了精神。刚刚解散回家的学生,也立即跑出家门。有的拿上身边的木杈,有的拿上眼前的推拨,有的随手掂来一根掠筢,像涨起的潮水一样,满街筒子朝崔春枝呼喊的地方跑。他们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偷麦贼,敢来偷盗刚刚打下的麦子。而且抓住这样胆大妄为的偷麦贼,不把他打得半死,也得让他脱一层皮。

影影绰绰,何狗胜跑到离池塘不远的屋角时,就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鬼鬼祟祟地在黑暗里向街中心慌慌张张地跑去。崔春枝在后边追着喊:“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这个鬼鬼祟祟慌慌张张逃离现场的人,肯定就是前来偷盗麦子的小偷。何狗胜加快脚步,汇入抓贼的人流之中,朝街中心的大槐树下追去。

那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刚刚跑到十字街口,就被四面八方赶来抓贼的人团团围住,想逃也逃不脱,想溜也溜不掉,想躲也躲不了,想藏也藏不住。他看看前后左右都是赶来抓他的人,走投无路的时候,他没有呼喊救命,也没有跪地求饶,而是默不作声地抱住脑袋蹲了下去。

整个村子的人都发怒了,不由分说,抄起随手带来的木杈棍棒,朝蹲在地上的那个模模糊糊的身影,一边狠劲儿地打,一边还不住嘴地骂。骂这样一个不知羞耻的狠心贼,不出力也不流汗,就想把别人的血汗白白地占为已有。

没有多大一会儿工夫,偷麦贼就像死狗一样,软绵绵地瘫软在大街上,像一条被打折了脊梁骨的赖皮狗,不敢吭声,也不敢动弹。

尽管如此,愤怒的村里人也没有停手,木杈、推拨、掠筢,不论分说,雨点般落在瘫软在地的模模糊糊的身子上边。

全村人的呼喊喧闹,惊动了正在镇公所喝酒的郗镇长。他慌忙丢下酒杯,赶到十字街口。他拨开发怒的人们,弯下麻杆一样的瘦瘦的腰身,要看一看这个不识时务的偷麦贼究竟长了几个胆,敢明目张胆地来他管辖的地盘偷麦子。

郗镇长不看则已,只把眼睛向瘫软在地的盗贼身上一看,颧骨突起的脸立马扭曲得变了形,好似当头挨了一棒,连说话的声音都变了腔。

“住手。没看看这是肖保长,看清楚没看清楚,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打起来。要是把人打伤了,恁一个个吃不了兜着走。”

抓偷麦贼偏偏抓到肖进喜,打偷麦贼偏偏打的是肖保长,郗镇长的心里有说不出来的滋味。顾及老保长肖明凡的面子,他不顾村里人的强烈反对,还是让肖进喜子承父职,当了双槐这一保的保长。谁知道肖进喜劣性不改,依权仗势,闹得更加不得人心。都在一个村里住着,再不见面,一天也能见个三五回。难道真的就认不出肖进喜?还发疯般地乱棍殴打。郗镇长确确实实感觉到,众怒难犯,双槐村的老百姓越来越难对付了,连说话的声音,惊愕中也带着颤音。

愤怒的人们这才停住手,谁也不说一句话,连郗镇长也不答理,就急急忙忙转身向后跑,逃避灾难一般逃散了。霎时间,十字街口的大槐树下,古老的水井旁边,走得只剩下郗镇长和躺在地上死了一般的肖进喜。

郗镇长低头看看肖进喜,无可奈何地叹口气,有气无力地说:“一听说街上有小偷,我就跑出来了。万万没有想到,村里人追打的小偷,原来是你。究竟咋回事儿?被村里人追着赶着,打成这种样子,你连一声也不吭。”

肖进喜翻翻白眼珠子,想要说些什么,他的嘴张了几张,也没有说出一句话。

郗镇长想让人把肖进喜扶回家,可四周里看看,刚才还像风起云涌一样围着追打肖进喜的人,一个个消失得无影无踪,刚才还像电闪雷鸣一般闹吵吵的大街,转眼之间就静得鸦雀无声。

郗镇长上前拉拉肖进喜的胳膊。肖进喜的胳膊像被抽了筋剔了骨一样,软绵绵一点儿气力也没有。他想把肖进喜背回家,把肖进喜的胳膊搭上肩膀的时候,他才感觉到自己本来就像麻杆一样的腰身,根本就背不动肖进喜那肥肥胖胖极其笨重的躯体。

郗镇长把肖进喜重新放到地上,不无埋怨地说:“进喜啊,不是我说你。像你这样一个人,咋没把老保长的德性继承下来。让你当保长,还不是看在老保长死了,你能收住心,稳住劲儿,痛改前非,把双槐这一保的事情处理好。谁知道你不但没把保长当好,反而更助长了坏脾气。狗肉上不了大席面,稀泥扶不上陡墙壁,现在我才知道了。”

“常思源一个小小的瘸子,小泥鳅翻不起大浪,咋能招来这么多人。肯定有人在背后使坏。不然的话,村里人说出来就全出来了。背后隐藏的那个人,只要让我查出来,不千刀万剐他,也要剥了他那张皮。”肖进喜躺在地上,看着黑暗中的郗镇长,话音里透出一股血洗双槐村的恶毒成分。

“事情闹到这个份上,村里人不但下眼看你,还不知道咋看我呢。你别说气话了好不好!因为你,我在村里失了威信,连脚都站不住了,还咋让我在双槐镇说硬气话呢!别在地上躺着了好不好?我看伤也不重,能起来的话,就让我扶着,回家躺着去。这几天不用出头露面,等村里的这阵风息了,再说以后的事。”郗镇长的话音里,带着恼怒与埋怨的成分。他恨不得肖进喜现在就死去,也好在村里人面前挺直腰板说话。

“我的腰疼得厉害,站不起来。你去把小英子她娘喊来,扶我回去。”肖进喜仍然有气无力地说。

“你啊,平时和媳妇针尖对麦芒,谁也不服谁,见了她就像屙你眼里屎了一样,烦的不得了,不是吵,就是闹。出事了,就想起她了?就她那火性子脾气,见你这样,不搧你几耳光,也得吐你一脸唾沫。”

“那,就喊喊进荣,让他来背我。他要是不来,明天我就把他赶出去。”肖进喜咬着牙说。

郗镇长正在为无法扶肖进喜回家而急得抓耳挠腮没办法的时候,说曹操,曹操就到。肖进喜的话音刚落,偏巧肖进荣就领着老婆姜春雨匆匆忙忙赶来了,弯下腰看着肖进喜,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惊愕与关心。“肖保长,刚才还在场院里吆喝打短的,怎么转眼间就躺在这儿,让人打了。打伤了没有?让我看看。”

肖进喜推了肖进荣一把,气狠狠地说:“像你这种人,平时寸步不离地跟着我,甜言蜜语哄得我团团转。一到节骨眼上,连影子都看不到。”

“唉呀,进喜啊,你就别埋怨恁哥了,一整天了,他在场里催打短的碾场,忙得头不是头,脚不是脚的,到现在还没吃饭呢。是谁打了你,让郗镇长查查。查出来,狠狠治他们的罪。打的不重吧,让我摸摸,流血了没有。”

姜春雨说着,就伸手往肖进喜胸口上摸。

肖进喜趁势抓住姜春雨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说:“你摸摸,这儿,疼得狠,是不是肋骨打断了。”

姜春雨脸上一热,急忙把手抽回来,咧咧嘴说:“有惊无伤,好着呢。回家养几天,还是活蹦乱跳一个大活人。”

姜春雨刚把手从肖进喜胸口上抽回来,可巧黄钦龙就赶来了。

麦收一开始,黄钦龙就把庞书方、常富德、肖永森几个青年人组织起来,成立了护麦队,担任起夜晚巡逻,保护麦收的任务。

这天晚上,黄钦龙正在帮村东头的常富德家扫垛根,听到大街里吵吵闹闹地追打偷麦贼,就随着人流追到十字街口。他一听到郗镇长的呵斥声,就感到事情有些蹊跷,拦住从身边走过的一个人问:“到底咋了?出啥事了?”

“不好了,人们把肖保长当小偷打了。”那人站住脚,惶恐不安地低声说罢,就慌慌张张地离开了。

黄钦龙听了那人的话,立即放慢了脚步。他一边走,一边听十字街口的动静。

郗镇长略带埋怨的语气,肖进喜软中带硬的口气,后来肖进荣有意无意的圆场,姜春雨浪声浪气的抚慰,在漆黑一团的暗夜里,一句接一句非常清晰地传过来,黄钦龙听得清清楚楚。已到该出场的时候了,黄钦龙就加快脚步,走到肖进喜躺着的地方,明知故问地说:“郗镇长,是谁偷咱村里的麦子了?我正在帮人家打麦子,听村里闹吵吵地抓小偷,刚赶过来,人就散了。”

郗镇长见黄钦龙来了,无可奈何地说:“黄先生,你看看这事儿闹的……”

郗镇长还没有说完,黄钦龙往地上一看,惊讶地说:“唉呀,肖保长,你跑来抓小偷,被小偷打成这样,真是维护村民利益的好保长。小偷呢?抓到了吗?”

“不是小偷打了肖保长,不知道是谁看走眼了,把肖保长当小偷打了。看看打成这样儿,真是天大的误会,也是天大的笑话。”郗镇长这句辩白,辩得牵强附会,说得苍白无力。

黄钦龙仔细看看躺在地上像哑巴一样横竖不说一句话的肖进喜,非常关心地说:“是啊,肖保长继任父职,家大业大,囤里的粮食吃不完,说啥也不会跑来偷麦子。黑咕隆咚的,肯定是有人看岔眼了,把肖保长当成小偷,一声喊就招来不明真相的人,糊里糊涂打错人了。”

“事情闹到这一步,啥都甭说了。也不是我说,天黑了,不好好在家里呆着,鬼使的还是神差的,偏偏到处瞎胡逛。这下可好,不明不白地被当作偷麦贼追打,不仅当了冤大头,还白白挨了这顿打。黄先生,你说这事儿冤不冤?”郗镇长说罢,狠狠地在黄钦龙脸上盯了一眼。

“谁说不是呢。也怪不得村里人。庄稼人嘛,哪个人不把粮食看得命一般珍贵?一听说有贼,就气愤得不得了。也不分真假,就跟着追打。一看打错人了,村里人都害怕,该躲的躲,该藏的藏,谁还敢呆在这儿呢!肖保长,你这顿冤枉打,挨得可真不值。打伤了没有?哪里有伤哪里疼,你直接给郗镇长说,让他在村里调查调查,看看是村里人真地气恨小偷,一哄而上把你打了,还是有其它原因,让你挨了这顿不明不白的打。”

肖进喜听黄钦龙一说,就瞪起眼睛,看着黑沉沉的夜空,恶狠狠地说:“姓常的,你个瞎眼的瘸驴,总有一天,我要你知道知道马王爷长着三只眼。”

黄钦龙听了肖进喜的话,想到这事儿必定和常思源有关。弯下腰关切地说:“黑咕隆咚的,看不清究竟哪儿伤了,伤得怎么样。郗镇长,先把肖保长扶回去,有灯光的地方,也能看清楚伤得重不重。不管咋说,先找个医生看看。”

郗镇长俯下身子,看着肖进喜,很关心地说:“伤得重吗?我和黄先生搀你回去,能走路吗?”

肖进喜忍着疼,咬咬牙说:“不用了,让进荣哥背我走,轻一点儿,慢一点儿。”

肖进荣听了肖进喜的话,极不情愿地弯下腰,去背肖进喜。

黄钦龙和郗镇长一左一右,架住肖进喜的胳膊,像架着一个半死不活的病猪,让他趴在肖进荣的背上,向小西街那座青砖蓝瓦的大门口走去。

郗镇长上前拍了一阵门,余成娥才慢腾腾地来到大门口,把门打开。

“肖保长受伤了,快扶他进屋吧。”肖进荣看到余成娥,喘着气说。

“我就知道,偷吃腥的猫,总有一天会被人摔死;常咬人的狗,总有一天会被人勒死。流星落了,谁也拦不住;报应到了,谁也挡不住。”余成娥向肖进喜瞪了一眼,半咸不甜地嘟囔着,转身朝院子里走去。

院子里的响动,惊动了正要睡觉的贺氏。她慌慌张张从穿堂里走出来,看到肖进荣背着肖进喜回来了,后边还跟着郗镇长和黄先生,才知道在街里被当作小偷打的人,就是不争气的儿子肖进喜。

“吃晚饭的时候我还说你,甭有事没事满村里乱跑。你总是不听话,好端端地出去了,却让人背着回来了。”

走在前头的余成娥,冷冷地看了贺氏一眼,不冷不热地说:“人不走正路,光往歪门斜道里钻,路走绝了,咋不撞到墙上碰死呢!”

贺氏听到余成娥嘟嘟囔囔地说,也没有答腔,跟在肖进荣后边,往后院走去。

来到后院,姜春雨上前一步,拦住肖进荣,说:“你是当哥的。让成娥扶他进屋吧。”

姜春雨知道,大山里的风俗,当哥的不能进弟媳妇的卧室。

“啥当哥不当哥的,别管那些,背我进屋。”

肖进喜趴在肖进荣的背上,不肯下来。肖进荣只好背着肖进喜,走进后院正房里,把肖进喜放在应门摆放的一张竹床上。

昏黄的灯光下,肖进荣把肖进喜平放在上床,安慰了几句,说要去看场,就和姜春雨一同离开了。

余成娥不屑一顾地往竹床上瞥了一眼,扭转身对着屋门口,一句话也不说。

郗镇长来到余成娥身边说:“肖保长身上可能有伤,你要好好地照看他,可不能再出其它的事了。”

余成娥转过身,看着郗镇长,气呼呼地说:“吊死鬼卖身,死屄不要脸的人,被人家打死了,才省心呢。”

郗镇长听着余成娥的话,感到好没情趣,低声说:“不管咋说,恁俩总是夫妻,丈夫出事了,做妻子的不管,让谁来管?肖保长要是再出个啥事儿,吃苦遭罪的不还是你!过日子不是小孩儿过家家。好好看看他劝劝他,别耍小孩子脾气。”

余成娥背对着肖进喜,仍然没有表示出一星半点的同情和怜悯。

贺氏来到余成娥跟前,说:“英她妈,我知道你嫁给进喜,心里头憋屈。有怨气就往我身上撒,千万别给自己找气生。听镇长的话,好好劝劝进喜,别怄气了。我刚把小英子搂睡,怕她醒了摸不到大人,又该哭了。我得去看小英子。”

贺氏一心里想的是孙女肖英莲,说过这句话之后,就离开了。郗镇长叹了一口气,什么话也没有再说,尾随着贺氏,从肖进喜的住房里走了出来。

走进穿堂,贺氏低声对郗镇长说:“郗镇长,我知道进喜是个不成器的人。刚才究竟是咋回事,你给我说说。我真担心,他在村里积怨多了,将来有一天,说不定会出大事。”

郗镇长看看贺氏,唉叹一声说:“众怒难犯哪。我知道进喜不争气,可不知道他这么不争气。这事儿究竟是咋引起的,我也不清楚。整个村子的人都起来了。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人们非把他打死不可。早知道他是这种人,说啥我也不让他当保长。”

贺氏没有再问,挑开门帘就进屋了。郗镇长看看黑乎乎的天,匆匆向街里走,他不想再管肖进喜的事。

黄钦龙并没有马上离开,在肖进喜面前站了一会儿,说:“肖保长,刚才到底是咋回事,闹得满街筒子都是人。我来咱村一年多了,老保长在世的时候,对我不错。可惜他不在了,连一个能说到一起话的人都没有。在咱双槐村,我就是一只迷失方向的船,不知道要漂到哪里去。你是一保之长,是我头顶上的一把伞。你要是信任我,就把实情告诉我。我也好给村里人解释解释。”

肖进喜不屑地看了黄钦龙一眼,憋住气,没有说话。

“黄先生,甭跟他说了。他是个狗屁不通的吃货,对牛弹琴,牛还眨巴眨巴眼睛甩甩耳朵呢。给他讲道理,简直是对墙头说话。你就是说破了嘴,他也掉不下来一块坯。”余成娥转过身,看着黄钦龙,怒气未消,恶狠狠地说。

“弟妹,话可不能这样说。人都是有感情的,肖保长也不例外。要不,郗镇长也不会慧眼识金,平白无故地让他继任保长这一职。再说了,人刚生下来,心底都是善良的,正像《三字经》上说的那样,‘人这初,性本善’。人的善恶,区别就在后天的修养上,也像《三字经》上说的,‘性相近,习相远’嘛。人非圣贤,哪能不犯错儿?何况肖保长重任在身,不说日理万机了,一天到晚忙得头不头,脚不脚的,分都分不过身来,哪还有闲工夫操外心哪。”

“黄先生,有口气暖暖心吧,别在他身上闲操心了。别人不了解他,我嫁到肖家这几年,天天在一个锅里捞稀稠,他肚子里头有几根花花肠子,我还不清楚。他啊,是疯狗屙到路上的一泡屎,铲起来铲不起来,都臭气熏天。苦口婆心劝了他多少次,他要听进耳朵里半句,也不至于村里爷儿们一提到他,就恶心得不得了。”

“肖保长在村里也是个人物,村里人见了他,谁不仰着脸看。也不至于像你说的那样。肖保长还是有很多长处的。譬如说吧,他平时待村里的姑娘媳妇们,还是很关心的。有事没事,总和她们套近乎。无论啥时候见了面,都热情得不得了。”

余成娥截住黄钦龙的话头,提高声音说:“黄先生,你来咱村也有一年多了,许多事儿你还不清楚!像他这号人,吃亏就吃亏在女人身上。生就的一只色狼,总想着寻花问柳吃野食。听村里人说,先前的那个赵秋芳,多么好的一个人哪,生生被他侮弄死了。幸亏我横竖不吃他那一套,才侥幸活到今天。如果我也和秋芳一样,稍微弱一点儿,也早让他侮弄死了。”

余成娥刚刚说到这里,躺在床上的肖进喜突然气狠狠地说:“你个搅舌妇,长着一张臭嘴,看看都胡吣些啥!我再不好,也是保长,也是你男人,咱这一保最大的官,咱肖家的顶梁柱。没有我在村子里给你撑门面,谁能把你当人看!不识抬举。”

“你识抬举,把村里人得罪完,前头的路就宽了。不为村里人想,也得为咱这个家想想吧。不为自己想,也得为小英子想想吧。咱妈那么大岁数,头发都白了,还帮咱看孩子,搂孩子。自打莲英断了奶,你亲过她,搂过她吗?也是当爹的人了,家里娶的有老婆,还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一见女人,两只眼睛就发直,十个手指头都发痒。不摸一下挠一下,你就不死心。我真担心有一天,小小年纪的肖莲英,就没有爹了!”

这样不和睦的家庭,打打斗斗已是家常便饭。一般情况下,黄钦龙是坐不住的。现在的他,必须在这种氛围中呆下去。他想缓和缓和不尬不尴的气氛,就看着余成娥,没话找话地说:“弟妹,肖保长被人莫名其妙地打了,他正在气头上,你少说两句吧。等肖保长心情好了,恁俩坐在一起,狗皮袜子没反正,想说啥就说啥,想咋说就咋说。都怪我得信儿晚,去的迟了。要是早一点儿知道,也不至于挨这顿冤枉打吧。别的话咱不说了,我讲个故事,咱都听听。好不好?”

“黄先生,你不知道,我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心里头整天像鳖咬着一样难受。哪有闲心听故事啊。你要是想说,就说吧。听进去听不进去,你都别见怪。”

“那好,我就说说吧。进喜老弟,你也听听,心情会好一些儿。”

肖进喜动了动身子,没有答黄钦龙的腔。

不管肖进喜和余成娥愿听不愿听,黄钦龙还是清了清嗓子,说:“这是俺黄岩岗出过的真事儿。听老辈子的人说。清朝末年,俺村有一个叫任家范的,仗着他父亲在县衙里是个师爷,侵人田地,霸人妻女,简直无法无天。村里人表面上不敢惹他,背地里恨得咬牙切齿,明里拿他没有办法,暗中想把他捣碎喂螃蟹。”

“别说了,别说了。还不是像戏台上唱的那样,花花公子外出游玩,见到漂亮姑娘了,就去勾引。人家姑娘不理他,就把人家打死,惹出一场官司。一点儿意思都没有,看都看烦了。”黄钦龙刚说没两句,肖进喜就不耐烦地把话头截断了。

“人家黄先生刚刚开口,你就不耐烦了。要是不愿听,就拿驴毛塞住耳朵,躺在那里当聋子。你觉着没意思,我还觉着好听呢。黄先生,你只管说,别答理他,全当床上躺着一具死尸。”余成娥狠狠地瞪了肖进喜一眼,让黄钦龙继续往下讲。

“我是个读书人,不是讲故事的料儿。怪不得肖保长一听就烦了。既然弟妹愿意听,不管我讲得好不好,我就讲给你听听。肖保长如果累了,也在这个时候静静心,养养神。好不好,弟妹?”黄钦龙把目光投向余成娥,好像征求她的意见。

“黄先生,别管他,你说你的,他不愿听,不用驴毛塞,捂住耳朵也行。”

“那好,我就继续说吧。村里有一个姓戴的人家,娶来的新媳妇长得很漂亮。抵御不住任家范的勾引,就被他偷偷摸摸强占了便宜。她丈夫知道后,生怕丑事外扬,吃村里人笑话,就狠狠地打了媳妇一顿,把委屈咽进了肚里。后来,姓任的得寸进尺,一有机会,就诱迫戴家媳妇就范。戴家媳妇有苦难言,想和姓任的一刀两断。但是,姓任的有恃无恐,由先前的引诱发展到强逼,像一条偷惯腥肉的野狗,一有空儿就往姓戴的家里钻。”

肖进喜又听不下去了,这不明明是在影射自己吗!黄钦龙所讲的故事,就像芒刺一样,刺疼了他的心。他摇着胳膊说:“你尽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世上哪有这样的人,这样的事!都是你们读书人信口编造出来骗人的。天不早了,该歇着你就歇着去,家家户户的麦子还没打完呢。我还得催着交租子呢。”

“心里没痞不怕吃发物。刺住你了吧。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和那姓任的,是弟兄俩比鸡巴,一个毬样子,见了女人就发骚。看到一个光光的,裤裆里就流涎水。你不听,我还听呢。说,黄先生,别怕他胡搅蛮缠。讲到底,讲不完不走!”

余成娥向黄钦龙点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讲。

黄钦龙看看余成娥,又看看肖进喜,向余成娥点了点头,继续讲起来。

“没过多久,戴家做丈夫的实在忍不下去了,暗地里纠集本家的族人,趁一个没有月亮星星的晚上,用麻袋把姓任的套住,悄悄地抬到大山墺里,把他脚后跟上那根筋砍断了。打那以后,姓任的就成了瘸子。”

肖进喜听到这里,突然来了兴致,提高声音说:“这可好,成了瘸子,就像常思源那样,拄着拐杖还一瘸一拐的。我一看见瘸子走路,就想上去推他个仰巴叉。”

“闭住你的臭嘴好不好!不做好事,得罪的人多了,人家也会把你那蹄甲子卸下来,叫你走不成路。”余成娥真想伸出巴掌,搧肖进喜两个耳光。

肖进喜三番五次地遭余成娥的训斥,想尽快将黄钦龙打发走。要不然,余成娥真的把他的老底儿掀出来,他就没法儿在村里见人了。

“脚后跟上的筋砍了就砍了吧,只要腿没砍掉,不是还会走路吗!故事讲完了,你该回去睡了。别有事没事在这儿消磨时间。”

“你知道故事的结局了?我还没听够呢!黄先生,后来,那个姓任的改好了吗?他那个在衙门里当差的老子没给他报仇?”

“哪改好了呀!狗走千里都吃屎,虎走千里都吃肉。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嘛。黑咕降咚的大黑天,姓任的疼得差一点死过去,一个人都没认出来。他那个当师爷的老爹,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在人前也没法张嘴说。”

“后来呢?”余成娥看着黄钦龙,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后来的事儿更蹊跷。我没法儿在弟妹面前说。”

“没有啥张不开嘴的。我也是结过婚的人,啥没见过。黄先生,你别显碍口,有啥就说啥,只管说。”

“那好,我就直说了吧。姓任的劣性不改,仍然逼迫戴家媳妇。她丈夫忍无可忍,到外边请来一个杀猪的,和家族里的人一道,仍然在一个没有月亮星星的夜里,抓住姓任的,蒙住他的头,抬到河坡里,拿出那把杀猪刀,把姓任的那一嘟噜割下来,甩给跟来的狗吃了。”

听完故事,肖进喜不再兴奋了,发热膨胀的脑袋,迎头泼了一桶冷水,浇得冰凉冰凉的。余成娥多么希望,黄先生讲的故事,对肖进喜是一个打击,一个警告,一个劝诫。能给肖进喜敲敲警钟,把他被鬼魅迷住的心窍震醒也好。

“对付这样的流氓,就应当采取这种办法。没有那一嘟噜了,看他还咋走斜。这都是报应,人不操好心,就叫他断子绝孙。”余成娥气狠狠地说。

肖进喜直挺挺地躺在竹床上,看着余成娥气愤不已的面孔,听着余成娥恶狠狠的言语,像吹得饱饱的猪尿泡上扎了一个孔,里边的气全跑光了,一下子蔫了,瘪了。

“肖保长,弟妹,今天是凑巧了,来恁家坐了大半夜,耽误恁休息了。快半夜了,也该睡了。肖保长心里不好受,弟妹你好好劝劝他。别把这事儿往心里搁。以后的日子长得很,学堂还得继续办下去,眼时我也走不了。有机会咱再聊。”黄钦龙说完故事,才心满意足地向门外看看,就要离开。

余成娥拦住他,说:“黄先生,既然晚了,再坐会儿也不防。你是个知书明理的人,看看俺这宅子。俺家这二年接二连三地出事儿,如果宅子有问题,就给俺破破。别让俺家以后再出事儿了。

黄钦龙看看余成娥,蹙了蹙眉头说:“弟妹啊,我是个教书先生,可不是看风水算命的。这宅院有没有问题,我看不出来。你放心,将来真的有高人来了,我一定让他给恁看看破破。”

“那我就先谢谢你了。你要是遇到高人,一定请他来给俺看看,给俺破破。只要能让俺平平安安地过日子,要多少钱,俺都给。”

黄钦龙安慰肖进喜几句,要他好好在家歇着,收麦打场的事儿,他去和郗镇长商量,就告辞走出来了。

余成娥从屋里跟出来,低声给黄钦龙说:“黄先生,今晚的事儿,你们不说,我也猜得出来。唉!俺家这个人,真是一脚陷进泥潭里,咋拽都拽不出来。以后,你好好劝劝他。别让他一路黑道走到底。他要是真能改过来,我天天请你吃大餐。”

黄钦龙向院子四周看了看,回头对余成娥说:“肖保长也是个不错的人,只不过有点小毛病,有你在他身边守着,时间长了就能改好。等遇到高人了,就让他来给恁看看,究竟是哪里窝着劲儿,让这个家早不出事儿晚出事儿。到时候,也给恁破破。”

黄钦龙走出大门,余成娥站在门口,看着他走出好远,才把大门闩插好,回到屋里,对肖进喜说:“看看你那屌样子。黄先生说的话,哪一句说的不是你。别走斜了好不好。就是再不称你的意,我也是个女的。膻不膻总是一块羊肉。人家媳妇的都那么好,那么香!我嫁给你时候,也不是破的烂的。小英子会跑了,天天喊你‘爹’,等她懂事了,看你在孩子面前咋张嘴。我总想生个男孩儿,给恁肖家传宗接代。你可好,自己老婆的闲着,到外边去找别人。拍拍良心问问自己,对得住我对不住!”

直到这时,肖进喜真有些害怕。众怒难犯。将来,全村的人都起来反对他,攻击他,再强势的一个肖进喜,也难压倒众人。面对余成娥的责怪劝告,肖进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余成娥躺下的时候,还在嘟嘟囔囔地说:“馋猫偷腥,鱼没吃着,反倒挨了一顿打。明天村里的人,还不知道咋议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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