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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余嫣没等娘醒就爬起床。
寒气很重，白晃晃的雪和月光映得满屋惨惨的白，她穿好衣服，打开堂屋门，门下面被冰冻住了，推开时，“咯喳”响。
“小嫣，多时了，就起来？”余大娘醒来。
“快五点了，妈，”余嫣将门外的布帘掀开，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冷得她打了个寒噤。
西厢房响起一阵窸娑的穿衣声。
“妈，再睡会儿吧，我打开火做点饭就去请医生。”
“我能睡着？”
余嫣进灶火屋将煤火口捅开，支上锅，添上水，余大娘颤巍巍过来了。
“昨儿我爸睡得好不？”
“疼了一夜，待明才睡着。”
余嫣到门外看了看天，“我这就请医生去。”
“打几个鸡蛋茶喝喝再走，压压寒气。”
余嫣没听她妈的，勒了勒围巾，走出大门。一两颗寒星还在青的天上闪着，雪经了一夜的冻，起了层硬硬的光洁面，像一层白玻璃，踩在上面，咯吱碎响。细细的风，小铜丝一样抽着她。胡二叔家离余庄至少有七八里远，一定要赶早饭前请他来，赶快给爸治住腿疼，余嫣想着加快了脚步。
雪野的清晨静寂。
余嫣走在雪路上只听到自己踩冰的声音，十五岁的少女，在黛青天云下，在茫茫雪地里一个人走，陪伴她的是惨淡的月亮，和晃晃就要消逝的星点。随着地势起伏，她就像一团火苗，坚韧跳跃着，试图点亮前路的黎明。
东天隐出一痕红来，红得如一朵罌栗。一只飞鸟飞过来，在余嫣前方不远处，打个弯，斜没入褚河的河谷里去。
余嫣不但是个聪颖、漂亮的女孩子，而且脾气还有些犟。
还在她四五岁时候，一次，也是大雪天，她得了病，浑身火烫。德成老汉背她去找胡二看病。走到半路，她看她爸走得累了，非喊着要下去走，德成不放女儿下来，小余嫣就哭，哭不管用，就一小手一小手打德成的脖子。在小女儿余嫣面前，余德成多是妥协的，永不如对前头两个大孩子要求那么严厉与总是一幅冷面孔。他放下小女儿，四五岁小孩儿，害着病，发着烧，硬是一步步让他牵着手走了足足一里多地！实在支持不下去，她才让爸重新背起她来走。余嫣这股犟劲儿，今天又使上了。她一口气走到胡庄村口。太阳，红红的在白杨树间，像挂起一个圆圆的主席纪念章，映着细密光芒，村里踩出的雪路露出黑泥土和晶亮薄冰，一个老人从白了头的土围墙里走出来，袖着手，呵着满口白汽朝余嫣走来。余嫣正犯愁呢-----只记得胡二叔家是黑瓦屋矮土墙，村子里人家房屋院墙几乎全这样，还记得是临村口，但具体哪一处呢，她却断不准了。
“大清早的，来上谁家哩？”
“找胡二叔。”
“胡二去老山坪工地，不知回来了没有，你哪村的？”
“余庄的，大爷。”
“余德成是你啥？”
“他是我爸，我是他仨妮”
“看面目就像德成家的人儿，呵呵。”老汉一笑，露出零落牙齿，转身一指，“喏，那不是，墙头挂红薯秧的就是胡二家。”
余嫣为她爸走哪儿都有人认识而自豪，转念想到爸跌了腿，不由有些焦急，忙与老汉说了道谢话，头一低走向那院落。
院门紧关着，门板上还是昔年的年画，泛出白色来，图与字皆看不甚清了。
“胡叔、胡叔叔-----”余嫣眯眼透过门缝往里看。
三间破瓦屋，堂屋门前挂着夏天遮阳用的竹帘子，门槛很高，帘子一角沾着几块湿泥。胡叔在家哩，不然，帘上的泥从哪来的？
“胡叔，开门！”余嫣哗啦啦摇着铁门环。
有人趟着雪地来开门，是胡二，见是德成家的人，还没等问啥事，余嫣便一口不迭声地将她爸摔伤的前因后道要讲给胡二听，胡二一边听，一边就回转身去取药箱往身上一背，带上门冲余嫣说：“走！”
余嫣将话讲听，胡二听了，边走边抱怨：“俺说那天不让德成哥走，他非走，雪下得恁大，非走！可好，出事啦！”胡二背着四四方方药箱，一路快走，甩余嫣两三步远。
余嫣不好意思跑，胳膊不停前后摆，紧跟着。
“弄不好骨头摔断了，这年纪最怕摔断胯骨的。”
余嫣走得累，根本没接话的空儿。雪路开始变湿滑，雪薄的地方，泥巴巴的，太阳由红变白，像只浑白的猪尿泡，在一望无际落满白雪的麦田上飘。间或，雪从细的树枝倾下来，扑散起雪沫。黑的乌鸦绕着结在高高树桠上的巢，飞过来、飞过去。这是个无奈又哀伤的冬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