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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以后，李克凡开车回颖城。
走之前，他给余嫣找好了一个干净勤快的保姆：小雯，并给余嫣留下来三万多元生活费，说是没事了，可以去街上或商场走走转转，购物，散心。
一个人内心的欲望，如果得到暂时满足，那么，他的人性会趋于善良和美好，对于他本人来说，这就有一种幸福的感觉，所以，有时候幸福，对于某些人来说，就是他们的心愿达到了某种程度的满足而已。李克凡现在就觉得自己是幸福的。一路上，他看到那些为生存奔波在寒风中的小商小贩，就有了回去好好做工作的冲动，就生出扶贫救困的愿望。车过铁路岔口时，他看见风中一个脏兮兮的男孩子在扫煤渣，他想停下车来，接那男孩子坐车上，送之回家。可是，这想法一扫而过，像公路两边的路标。这时，他忽然想起答应余嫣为她姐夫安普周再就业的事，就停车在路边，一个电话打给市供销社主任，让他想办法。
李克凡先回家。
上楼梯时候，他的心中涌出些许内疚感。
他怕老婆丁华在家。
如果我们说李克凡害怕他老婆，倒不如说他害怕老婆发现蛛丝马迹之后跟他闹，让他丢失现有的一切：地位与荣誉。与丁华在一起，李克凡就是要追求这些世俗的东西，然而，地位、荣誉这些得到了，生命却变得一片琐碎与荒芜。现如今，余嫣的肉体，对于他来说，就是他破碎生命的粘合济，余嫣的心灵，就是聚集他分散的灵魂的容器。他在余嫣的生命里体验到了自己生命的愉悦与快感。灵肉合一的快感。所以，余嫣是他的假期，是他在社会生活中的一段神密失踪。
老婆不在家。
根本不会在家。
他是自己吓自己！——年底了，各种检查蜂拥而至。丁华风风火火忙去了。他也要忙的，他打开手机要通秘书。
——省煤炭安检组的人，还在阳城没走，秘书告诉他。
“对巴县长讲，让他做好协调，重点做好矿区群众工作，特别是大梁山一带群众的思想工作，他们那里连年出问题！”李克凡交待之后，倒在沙发上闭起眼睛。忽然，又“腾”坐直身子，他抓起电话直拨阳城县主抓工业的副县长巴永强——
“你们大梁乡那个叫东旺的‘告状户’控制起来了没有？”
“放心吧，李市长，这次东旺和他那‘乌鸦嘴’媳妇都不会出问题！”
“哦——”李克凡手机往上移了移，犹豫了一会儿子，说道：“那好吧，但要把握好度！”
原来，李克凡电话里提到的东旺，就是曾在省城做过卖包子生意的那个岳东旺。
我们先前知道，东旺两口子已经从省城回到家乡大梁山。
东旺本想在矿上找个活好好干，也找到了活，就在本家岳子峰的煤矿上看窑口。活不重，也挣钱。东旺媳妇在家开了一个代销店，卖烟酒变蛋，生意也算红火。可想不到的是，自家房屋后墙被打窑打的搬了裂缝。东旺就找岳子峰要赔偿。找了几次，岳子峰口头答应，总没兑现。东旺媳妇不受这气，就怂恿东旺和村里其他几户将岳子峰告了。这一告不要紧，岳子峰将东旺从矿上开除，还一子不出，随便他们告去！
于是，东旺和几户房屋被搬裂缝的人家，就与岳子峰结了仇家！
本是乡里乡亲的，然而由于近年岳子峰挖煤爆富，于是就惹得乡下人眼红嫉妒，再加上平常岳子峰只顾攀附县乡领导，哪将街坊邻居放在眼里！双方争执生温。谁也不让服谁。十几家搬裂户考虑到东旺曾在大城市做过生意，见识广，于是就推选东旺为代表，兑钱到处告岳子峰。但是，赔偿问题还是迟迟不得解决。农村人，弄事，就为争口气。这几家搬裂户越来越不服，从市里到省城，又从省城跑到北京，成为远近有名的告状专业户了。
岳子峰硬是撑着一毛不拔。当然，他也有自己的一套道理。那就是，如果这几个告状户，一告状就息事宁人赔他们钱，开煤矿的，往后事多了去，谁要是还照他们的法子走，时不时告我一状，弄俩钱花花，我这煤矿还能开下去嘛，必须将这股“歪风邪气”打下去不可！娘的，老子的钱宁可花上面一万，也不花在你们头上一分，随便告去！
“小岳吗？省安检组的，可是在你们县里好多天了！”李克凡又打了一个电话。
“李市长呀，您好，您就放心吧，这里的矿，早按煤矿局通知停产整顿了。”
李克凡听罢，没再说话，就关掉手机。
这个小岳，正是岳子峰。
正是那个与李克凡有多年私交的岳子峰！
也是那个在私下场合，多次对李克凡说“若都按国家政策办，阳城煤炭业非垮掉不可！”的岳子峰。当然，他还是为李克凡在郑州买房——余嫣住的那套——前不久“借”给李十万元钱的岳子峰。
他们的“友谊”是十几年前建立的。
当时，李克凡任大梁公社副书记，主抓乡镇企业。岳子峰在大队矿上跑销售，日子长了，手中存了点钱，人际关系也混熟络，就生一段野心，计划着打个煤窑。他就托关系打听到李克凡家在县城南关住，逢年过节，便常往他家走动，然从不要求办啥事。当时，李克凡的岳母跟着他们住，女儿听娘的，李克凡听老婆的，颇有心计的岳子峰看到了这一点，便想方设法去讨老太太欢心！——给老太太买狗皮褥子、内蒙古羊皮袄，起初老太太接受了，也说好，然不待见这个眉骨有刀疤的年青人。
为此，岳子峰很苦恼。
然而，岳子峰并没放弃，还继续做工作。
走动的日子久了去，岳子峰得知老太太娘家是尉氏县的，特别喜欢吃开封第一楼灌汤包子。这，是个可喜发现！岳子峰便隔三岔五，亲自开车去开封古城买包子来孝敬李克凡岳母。一时间来，老太太高兴，就当着女儿面，夸岳子峰有眼色还为人厚道，靠得住。于是，丁华也高兴，便喜欢上这个眉骨有刀疤的年青人。李克凡自然也认为岳子峰够朋友。
岳子峰开煤矿后，李克凡花矿上的钱，好像是花自己的。
李克凡去上面疏通关系，到下面结交党羽，岳子峰总是慷慨相助。两人互为补充，一商一官，促进发展！——李克凡位居颖城副市长，岳子峰成为拥有大梁山三个煤矿的董事长！所以，凡是牵涉到岳子峰煤矿的事，李克凡总是要亲自过问，给予最大限度的帮助与支持。可是，这半年多来，岳子峰盲目扩张矿区，无休止开采，引起地下水位下降，大片耕地被毁，导致矿群矛盾日益激化。
“看来，我是要亲自去一趟阳城了！”李克凡自言自语。
当一个人害怕或担心什么的时候，任何一些与这件事有关甚至无关的风吹草动，都会产生草木皆兵的恐慌。人，最恐惧的时候，不是害怕的事情降临，而是害怕发生的事情，一直悬在头顶。
多年以来，由于李克凡与岳子峰关系太亲密了，以致于岳子峰几乎控制了他。
他曾想摆脱岳子峰，可又离不开岳子峰。
岳子峰聪明，看到了这一点，凡是公开场合，从不与李克凡套近乎，甚至有时连招呼都不打一下。两人像两棵树，外人眼里，距离远远的，地底下却是根节盘绕，紧抱一团的。因此，凡是岳子峰任何一点经济或安全生产上的事，上面只要查，哪怕一些例行检查，李克凡就有别人想找他事儿的感觉。李克凡混在官场，别的都不怕，怕就怕岳子峰矿上出事。世上事，就是这样怕处出鬼，痒处出虱，越担心岳子峰出事，岳子峰矿上连年累月出事，闹得李克凡心里总不踏实。
这时，李克凡在家里左等右等，老婆丁华迟迟不回来。
他打电话过去，得知丁华是陪省建委的领导吃饭。老婆这种事业心，李克凡是敬重的，也是讨厌的。原先，李在县上任职时候，提到老婆时，李克凡报报她的官职，还有些自豪与虚荣；来颖城任副市长以来，再有同僚问：嫂夫人在哪高就啊？他就不想回答。李克凡的心理在起变化，在他官职平庸时，提起老婆也是一干部，李克凡觉着有面子；现在官居副厅级了，老婆再到外面疯忙，脸面上有点挂不住。
李克凡摇一摇头，不再想这些无聊的事，就打电话要司机过来，连夜驱车到阳城去了。
阳城副县长巴永强接到颖城市政府秘书二科电话通知，李市长连夜要赶来，觉得问题重大，就分别叫来县煤炭局长、土地局长和信访办的同志，在阳城宾馆二楼会议室，等李克凡到来。
待巴永强将几天来省检查组检查的情况简单汇报之后，李克凡说，各口都要把工作做细做深，不准出任何差错，问题出在哪里，责任追究到那里。然后，散会。李克凡就宿于阳城宾馆。
夜深人静。李克凡打手机给余嫣，“还没睡呢？”
“没，你现在哪儿？”
“你老家阳城。”
“这么晚了！咋还不休息？”
“年底事多了去……”下面的话，压得很低很低。
窗外的风，扑扑腾腾的，如有人走动的声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