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断断续续下起雨来。
凌晨两三点时,余嫣被一声雷炸醒,左右睡不着。
她的胸胀闷,房间里涨闷,她被一种冥冥之中的不安与屈辱侵蚀着,她想放了声哭,可究是哭不出来!她的胸口愈发闷胀了去,几乎要爆裂。她起身拉去窗帘,打开窗子。她倚着窗,大口大口喘气。
李克凡在床上张着嘴打呼噜,涎水湿了嘴角。
她看着他的丑相,突然笑起来。这,就是那个平常威风严整的大市长,电视里光头净脸,人前头周五郑王的,睡死了,却是一个流哈喇子的大孩子。突然一个阴影袭上心头,那阴影是岳子峰。她分明觉得床上躺着的,竟是十年前玷污她的岳子峰!她想扑上去撕碎他,甚至动起杀死他的念头!
她移近床头,看清那还是李克凡的脸。
人啊人,如果脱了行头,还不都是一鼻子两眼,一样臭皮囊吗!
余嫣不敢再去看他,拧灭了灯,睁着眼熬天亮。
天,刚擦亮,李克凡动身起床,余嫣却是困困的。
“小余,我要回颖城去,等几天再回来。”
余嫣装着睡了去,没有搭腔。
“那边的事,还没处理完。”
“离了你,地球就不转了?!”余嫣恨恨地说,转身向里,给他一个背。
“这事比不得其他,我必须要管!”李克凡走出卧室,好一会儿,又拐回来说声,我走了。
“走了,就别再回来!”
余嫣听门关上了去。
一种孤寂与痛恨,一古脑全涌上来。
他是不是去帮岳子峰的忙了?那出事的矿是不是岳子峰的?
余嫣急燎燎爬起身来,去打开保险柜。
她要看看到底是不是岳子峰的矿出事了。
她希望不是,又有点希望是。
她希望岳子峰家破人亡,报应!可又想起岳的妻子,竟是同学刘静,余嫣的心便有些不忍。更不忍心看到的是,李克凡与岳子峰扭在一起。如果真是这样,李与岳关系很好,她不敢往下去想。她已经联想起了过去李克凡给她说的——比如,他们这所房子是朋友帮忙买的,家俱是朋友帮忙买的,种种,种种,她不敢去想。她更不敢去打保险柜门。她迟疑了。心里盘算着,但愿不是,不是!可又渴望着是,是的!
柜门猛然被她打开!
她急忙抓起那叠材料!
迎面就是,一行黑黑的粗字:“企业法人代表:岳子峰”!
顿时,余嫣被惊得肉一阵乱蹦,懵了,傻了!
她瘫倒在地板上,好长时间。什么都似乎明白,什么都似乎清楚。一种前所没有的轻松感,让她的心一时间很静。她微微的笑了。笑呀笑呀,泪水四溢。她捡起那叠材料,其中一份事故报告中,写到:“由于‘布袋水’骤然坠下,矿井内三十六名矿工全部遇难!”
三十六名啊,三十六条生命,全毁在岳子峰的手上!
他是个恶棍,更是个豺狼!
这时,她想起昨儿晓菲来说孙正声要采访的事。
肯定是这事了!
一时间,她想打电话给晓菲,将材料交给孙正声,让他报道出去,让岳子峰受到应有的惩罚。但她终是没打电话,她想起李克凡对自己的好来了。李虽然没与她结婚,除此,对她可以说是百依百顺的。姐夫的工作,他安排了;哥哥的官职,他帮忙提拔了;余家现在的一切光荣与体面,几乎全是他带来的。他还答应给我安排工作,他还答应跟我结婚!想到此,余嫣悄悄地将那叠材料,重新放回保险柜,锁上了门。
小雯已将早餐准备好,喊她用早餐。
余嫣头脑晕疼疼的,轻飘飘地走出来,几乎要斜倒的样子。小雯看她眼睛通红,想是又与李克凡生了气,没有吱声,拿了一团湿巾递过去。
余嫣摆摆手,扶墙走进洗手间。
“小嫣姐,你要是不舒服,我陪你去医院吧。”
余嫣却在洗手间黯黯哭起。哭声,压抑又悲伤。小雯着了慌,走进洗水间,看见余嫣,捂着双脸,头发披垂。
“小嫣姐,你这是咋啦?”
余嫣掀起头发,扬扬头,摇去眼边的泪水,冲小雯一笑,我没咋。
“是不是老李哥又惹你生了气?”
“他没惹我。”余嫣打开水龙头,“你先吃饭去,别管我。”
小雯去了。
余嫣往脸上不住撩水,拍额头。
窗外的空气,经了昨夜的雨,显出鲜草的气味来。余嫣洗漱完毕,叫小雯将所有窗子,都打开,让五月的太阳,邀进房内。房里,亮堂堂的了,到处都是阳光清新的甜味。
只要他对我好,我就要好好活着,余嫣这样命令自己,让过去的一切,都过去了吧!
小雯到街上采购。
余嫣无聊去打开电视,不巧的是,她竟看到电视剧《威胁》。
这,也是一个煤矿出事故,记者要采访,市里领导要阻止的故事。剧情与她现在的生活竟是惊人的相似!
她赶忙关上电视。
她不想受到剧情感染,破环心情。可是不能,她终于被电视剧扯了进去,搞得思绪繁乱,心神不宁。一直以来,她不敢出门,不敢接触周围生活。她总是感觉所有的人,都在议论她,数落她。她甚至不敢看书,怕书中某一段话会剌激她。她想活在真空里,想逃得远远的,最好是无人知晓的小岛,度过此生。不去想它,不去想它,不去想它!她终于倒进床上,捂起毯子,睡起来。
中午 ,她也不起来吃饭,只斜了个身儿,又重回梦里。
她的梦,五花八门,有时梦中醒来,醒着还梦,梦中套梦,总之要将自己搞虚,搞得空乏。浑浑噩噩,晕晕腾腾,余嫣觉得她不是过生活,而是在熬,煎熬。直到夕晖扑进屋子里时,她怅惘地坐起身来,好像刚从远方回来,怔怔地不知身陷何处。
这时,她忽想起晚上约好要与小艾、晓菲一同吃饭的,便忙激灵起床,埋怨小雯怎么不叫醒她,要误了与小艾她们的约了。
“我已给河南饭店打过电话,定好房间啦。”小雯说:“就等嫣姐起来通知她俩呢。”
“你打电话,让她们先去,我收拾一下就走。”
小雯去客厅打电话,一会儿过来,倚了洗手间的门,道:“小艾姐说,晓菲还要带她老公和一个朋友过去的。”
“随便多少人吧,你定的房间大不大?”
“李白厅,可以吧?”
余嫣说,还行,转身去卧室换了套米黄色连衣裙出来,戴一痕白金项链,挎了坤包出门了去。小艾不会不给何晓菲说起李克凡的,晓菲也不会不知道她与李克凡的关系的。但,孙正声要是知道底细,向她打听李克凡怎么办,余嫣觉得难堪。
走进河南饭店,她不敢去往李白厅。
她先去了趟洗手间,稳定一下情绪。
她很害怕朋友们看不起她;她照了照镜子,看到自己楚楚动人的模样,自信起来。我不比小艾和晓菲差。克凡已答应跟我结婚的。我们的爱情,也是光明正大的!她这样念叨着,走近李白厅。
迎宾小姐微笑着给她打开房间门。
他们还没来!
她找了个位子坐下,服务小姐过来沏一杯菊花茶。
“小姐需要点菜吗?”
“等一会儿,朋友要来。”余嫣话音没落,就听晓菲在门外,“这不是李白厅吗!在这儿呢。”余嫣赶忙起身。进来四个人。
余嫣一下子愣了!
“我们三位,就不用介绍了。”晓菲说,“这一位要特别推出一下”她指了指孙正声后面那男生,“沈庆东,孙正声的铁杆儿!”
天呀,沈庆东!沈庆东!沈庆东!余嫣一下子惊呆了!
他就是沈庆东!
他是沈庆东吗?沈庆东是他吗?他是那个埋进我心田十年之久,我相思十年之久,让我痛苦十年之久的沈庆东吗?是的!分明就是他!
他似乎没多少变化,越看越没有变化。
“我说,我们认识吧。”他看了看周围人,笑了说。
“沈庆东,西寨的?”
“西寨的,沈庆东!”他呵呵一笑,“余庄的,余嫣!”他伸出手来。
她眼圈一红,泪就要落下来。
“你们真是老同学啊?沈庆东跟我说起时,我还不相信呢。”晓菲说。
余嫣一转身,没有去握那伸过来的手,而是招呼大家坐下。
晓菲与小艾热热闹闹点菜;孙正声不停问余嫣这事那事;余嫣听着,只是点头,心却远离了自己——多么奇怪啊,他真的就在面前坐着。余嫣终于忍不住了去,不理孙正声,劈面问起沈庆东:
“高中毕业这多年,你跑哪去了?”
“上了郑大四年,毕业就到《南国周末》当记者,路上听晓菲说起‘余嫣’,就想是你呢,她说你混得不错。”
“是,我过得我很满足。我自足就行了,哪像你们,包括孙正声,都是不知足的家伙。”她先笑了,孙正声跟着也笑。
晓菲就看他们,“你们谈起什么可笑的事了?”
“我说孙正声是个不知足的家伙,吃着碗里的,还看着盘里的。”余嫣故意说话放浪。说过之后,她也很吃惊自己为什么这样放浪。
沈庆东,只是在一旁微微的笑。
菜上齐了。
话题,就由南北风味小吃,谈到孙正声二人采访的事上来。
“那个岳子峰真是太黑了!”孙正声说。
“岳子峰,余嫣认识的。”沈庆东接着说。
“我认识的岳子峰多了去,是哪一个?”余嫣说。
晓菲端起酒杯,“来,小嫣姐,小艾姐,咱姊妹仨碰一杯!”余嫣喝了酒,觉得刚才的话有些失礼,就说:“是不是那个开煤矿的岳子峰?”
“就是那个恶魔,害死了三十多条命,却死不认账!”孙正声说。
“你不认识?”余嫣看着沈庆东问。
“我怎能忘了他!”沈庆东说。这一句话,惹得余嫣心一揪,就想放声痛哭。余嫣咬了唇,生生忍住。以后,孙正声又谈起他们采访如何受到岳子峰和市领导的百般阻扰;沈庆东又谈起刘静。
余嫣听着,又没有听。
余嫣不停端起杯子与晓菲,小艾喝酒。
余嫣说:“今晚上,谁不喝醉,不许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