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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食堂在女生寝室东边。
来食堂吃饭的多是乡下学生。城里学生也有，很少。食堂是一排五六间油膜毡搭的简易房，三个窗口卖饭，男生多，挤用两个，女生则一律排队站在北边那扇窗外。女生买了饭皆是端到寝室吃，而男生大多就地蹲一圈，边吃边侃大山，也有用功的男生端饭碗往教室去，吃一口看一眼课本。农家娃上高中不容易，为了考大学，吃上商品粮，大多数是拼了命学习的。余嫣用功刻苦更甚，因为她想保持入学成绩在班上第一的优势。人与人之间智力相差很小，一个人要有超人的成绩，就须付出超人的劳动和汗水。开学快一星期了，余嫣除与同寝室刘静偶尔在吃罢晚饭或下晚自习闲聊几句外，全部精力都用在学习上。乡下男生们没有寝室，晚上课桌一拼住教室。晚自习熄灯，余嫣和几个女生们点蜡夜战，有时，两三个男生实在熬不住困了，就捞教室后面课桌拼床铺，余嫣她们只好吹了蜡匆匆回寝室去。寝室、教室和食堂，几乎全部的时间都活动在这“三点一线”上。今天是周末，下午放学，一部分铺盖衣服和粮食没带够的学生相与喊着，或三五成群或一个两个结伴，有车的骑车、没车的“地奔儿”（俗语：步行的意思）回家去。校园里空前热闹。教室前面的操场上，一群男生打篮球，女生围场外看。教室后面小杨树林里、围墙根树荫里，男生女生拿了书本闲看或拢成一堆儿说笑。
“余嫣，回家不？”刘静过来问。
“不回。”
“去过胭脂湖没？”
“走啊，现在我们就去！”余嫣看刘静一眼，两人相视一笑。余嫣快速将书本往课桌屉里一塞，调皮地丢个眼色给刘静，就往外走。
校园离胭脂湖走大路，七拐八拐的，有六七里地远，若走小路也就三四里就到了。
刘静是个娇小女孩儿，长相没余嫣漂亮，小巧巧的倒也很清丽，走起路来轻柔柔的，像慢慢飘。余嫣苗条，浑身朝气，走路如弹跳，总嫌刘静慢。刘静跟着她一路小跑，累得脸皮红晕晕的。小煤屑路顺着校院墙根儿，偏西的太阳依然很毒，照耀路上间或几块儿黑黝黝的大煤碴，闪着光，像一块块乌金；斜扑于墙面的阳光折回来，热腾腾地烘得她俩极快走过去。远处隐隐传来机器轰鸣和炸山的炮响。
余嫣皱了皱眉头说：“整天听这炸山声，好象要打仗。”
“那是采矿哩，”刘静撩一下额头湿发，“我们村挖煤窖的都发财了。”
“他们不种地？”
“种地呀，窖是大队打，集体的。”
“大梁山下有几个大队？”
“柳铺、岳王庙、三岔口，还有……有七八个大队吧，反正每个大队都打煤窖或挖矿。”
“那还不把大梁山给挖空了？！”
“没办法!”
她俩边走边说，不大一忽儿便走过煤碴路，走进田间的小土路上，两边的高梁、玉米叶子哗哗乱响，在这植物里一埋，远处声音听不到。秋的天，只露一痕，阳光从摇晃的植物叶子缝里抖出来，碎碎的，像白色水粒。前边是一片豆地，黄豆荚饱得裂开口子，大且圆的豆子撑得想要蹦出来。蜻蜓在天上飞。肥硕的蚂蚱，草丛里跃窜。刘静轻轻走过去，蹲下身想捉一只，那蚂蚱一跳落在她的怀里。她俩穿过这片庄稼地，翻过一座小石桥，从桥头下去了，沿着小水沟继续往南走不多远，便来到胭脂河。这条河很短，从胭脂湖流出，绕过城，在大梁山根下汇入白沙河里去了。河谷里满是密实的芦苇和大白杨树，顺着杨树林边，有一条油蜒路，沿着这条路走下一个慢长坡，就到达胭脂湖。
湖面很阔，湖水在西照太阳下如一汪水银，绣花针似的光芒，跳跳，剌痛肉眼。湖边淤满细白沙滩，一起一伏，仿佛平躺下的裸体少女。沙滩外围便是苇、柳林和密密的大白杨林。这是个宁静的世界。县城里的喧嚣市声不闻了，大梁山下炸山和机器轰鸣声根本听不到。这里只有风吹过和间或飞鸟掠过的声音。这两个少女，在湖边走着、跳着，如两只放出笼子的小鹿。
“真是太美了！”
“坐林子里背书，在湖边洗衣裳，都很好呃。”
突然，一辆拖拉机“突突突”的声音闯了进来。
她俩懊恼地看了看前方。
远处湖岸的土路上，飞快开来一辆手扶拖拉机。开车的是个二十几岁的男子，敝着怀，屁股脱离座位弓伸着腰，大叫，张开胳膊驾着车，像只鹰。后车兜里呲牙裂嘴蹲着、歪歪扭扭站着七八个少年，大声说笑。他们脸上身上皆是黑煤屑，一看就知道是煤矿搬运工。拖拉机被林子遮掩了，时隐时现，不一忽儿车不见，“突突”的声音也息了。
“一群阿飞！”
“可能是大梁山下来送煤的。”刘静说。
“你们村的煤也往城里送？”
“送啊，我哥就是车队的。”
“那几个人里没你哥吧？”
“没有。”忽然刘静听出话音来了，脸一红，过去要打余嫣。
余嫣笑着跑开了。刘静追几步，追不上，捂着胸口蹲下，说：“坏余嫣，这回我饶不了你。”
余嫣咯咯笑着往前跑，突然停下。
原来有几个少年“呼啦啦”从林子斜冲下来，领头的是个光着脊梁的男子，他高高地挥动着衣衬，方长的脸上，满是糟疙瘩，眉骨处突出一道发白的刀疤！
他看见余嫣。
他目光死死看着余嫣。
余嫣恼怒盯他一眼，转过身，勾回头跑。身后是一片笑声。余嫣明显感觉到那双目光一直跟着她。
“刘静，走，咱们回学校吧。”
“怎么？他们笑啥呢？”
“谁知道笑啥，反正别理这些人！”
余嫣捞起刘静的胳膊沿沙滩走。
“别走啊，别走啊！”那几个少年大声笑叫着。
余嫣猛地一站，回过头，恨恨对他们说：
“哪里的野种，再瞎叫唤，就拧碎你们的嘴！”
那几个少年听了，面面相觑，吐了下舌头，不再吭声。可余嫣看到那个光脊梁的，咬一根野草，狞笑不语。
当晚上晚自习时，余嫣不经意看见他在学校门前转悠，路灯照着他眉心的刀疤，异常突起，他来做什么，余嫣想了想，不一会儿，便将这念头扔开了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