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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田地分包到户第二年夏秋天,余德成老汉在田里锄麦茬儿,用力过猛脑溢血死掉了;家里只有一个小脚余大娘,余栓紧为照顾家复员转业到阳城郭湾乡任政府秘书,想不到的是,调到县城西街教书的妻子华芳抛弃他投进了一个煤矿长的怀抱,这对余拴紧和余家的打击很大;至于余嫣本人呢,前些年照看外甥女安茹,安茹长大上高中了,她帮姐夫承包供销社一个糖烟酒柜台,可是生意越来越难做,最后安普周将柜台转包别人,余嫣没事做,安普周会打拳招几个学陡收点学费,余秋一家收入小开支大,日子过得不够宽裕。一年将秋,余嫣整天对着愁眉苦脸的姐夫和大姐,心里很不是滋味。
一个午后,余嫣独个来到省城郑州市。
当余嫣从北去的列车下来时,劈面白灿灿的阳光,打得她一阵晕眩。用手搭了眉梢,她无意识随着人流往地道口去,又从地道上来,到哪里呢,实在没有目的。出了郑州火车站北门,几个的士司机涌过来,问是否乘车。她摇摇头。她漫无目的往前走。火车站广场上来来往往尽是人。白花花阳光泄下来,像白色的瀑布,汇成一片跳动着火花的水潭。那些来往走动的人继尔像是浮游在水中,如一截截竖木挤撞涌动。不远处高高的楼群,仿佛一座座突出的岛屿。一阵风扫过,阳光往一边倾斜,那楼群与人分明稳定,实在在的了,却不想一忽儿过去,阳光密起来,那楼与人尽又浮在阳光里,虚虚地晃动。余嫣迷迷糊糊晃荡到福寿街路口。她看见公共汽车站台上挤满了人,便走过去。没有人认识她,她也不认识任何人。一辆公交过来,一拨人下来又一拨人上去,接着又是一辆公交过来,还是一拨人下来一拨人上去。不管下来或上去的,他们都有个目的,而余嫣呢,她不知该坐哪路公交车,该往哪里去。
余嫣是在昨夜余秋与安普周的一阵争吵声中做出到省城郑州市打工决定的。
连续几天了,安普周跟余秋总吵。虽说每次吵都事出有因,但为买的豆腐变馊了、中午吃面条或是喝稀饭等鸡毛蒜皮小事,两人争执不休甚尔大打出手。这不得不使余嫣想,可能是我住得太久了,白吃白喝,姐夫负担过重脾气坏的缘故。要知道,十年来,余嫣皆是在他家吃住的。虽说当个保姆用,但自己毕竟二十五六岁的大姑娘了,再这样住下去,也不是个事。一个多月前,余秋想给余嫣在颖城找个工作干,可跑前跑后,无奈门路窄没有人,眼看看找工作是没有一点把握的事情。姐夫还在家教人练拳窝着呢,再难为姐去?算了吧,余嫣一边打扫厨房,一边想,还是离开颖城到外打工去。余秋两口照例是吵完架回房看电视睡觉,外甥女安茹送到校上晚自习去,余嫣没事掩上厨屋门,轻手轻脚回到房里。
不能再这样熬下去了,她想。
这时,隔壁房里传来她姐压抑着的低畅的呻吟和姐夫粗重的喘气声。每次,余秋与安普周吵完架总要做那事,余嫣赶紧捂起耳朵。
“到郑州去!”余嫣想到外面闯闯。
我要养活我自己。我要有我自己的生活,要有自己的家!
事情一旦决定,余嫣就开始行动。她没有跟她姐余秋商量,她的脾气还是那样倔,拿出平时买菜零余集攒下来的二三百元钱,将家务收拾利落,踩着晨光,到大火车站乘车到郑州。走时,她只给她姐留下一张字条:
“姐:
我去省城找一份工作。一个鸡子还有两爪,我相信我不会饿死!
妹:小嫣”
余嫣在福寿街上徜徉,秋日的天,明显短了很多,太阳说落就要落下。我要在天黑之前找到一个住处,余嫣乘上一辆出租车,并向司机打听附近是否有便宜房屋租赁,司机很热情,径直将她拉到一个都市村庄的路口。余嫣拐过路口,往南走不远,看到一个牌坊楼,上面镶有二字:姜庄。
姜庄本是个村子。
由于近几年省城城区开发,将姜庄包围在市里边,庄子里农户都转吃商品粮,靠做生意或到占地工厂里上班为生。庄里人家空房子,大多租赁给来城里开出租车的、卖菜的、做衣服批发的外乡人。余嫣刚过牌坊楼,一个带孙子玩的老太太招呼她:
“闺女,来赁房住的?”
余嫣看了一眼这位老人,慈眉善眼的,心里涌出亲近感。
“是啊,大娘,您知道谁家有空房出租?”
“你几个人?”
“就我自个,想找个便宜一点的。”
“那你住我家算了。”老太太说着牵起孙子的手,领余嫣来到一个杂院里。
这是个四面尽房的四合小院,主房北屋是二层楼,东南两边也是二层楼房,只有西边是一层平顶房,西南角是门楼,进门楼不远是水泥楼梯。搞好房价月租五十元后,老太太领余嫣登上楼梯,将她带进东北角一间房内。房子里有一张床和一桌一椅,余嫣相当满意。交给老太太一个月房租后,余嫣走出姜庄到街上买回一些生活必需品,天,已经黑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