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经理其实很苦的,爱情上很不幸。
她至今还在为一个男人苦熬。余嫣知道这件事,是一个月以后的一个星期六。
这天傍晚,余嫣刚从郑大学生食堂散发新书资料图片回来,听见何晓菲叫她。余嫣正为这一个月的任务发愁,迎面看见何晓菲一脸笑的,就有些生气,干吗的?
何姑有事到外边去了,说叫咱俩到街上吃夜市,你去不去?
不去,白不去!
吃错药啦,这样厉害,晓菲嘟噜着关了店门,又回过头问,是不是碰见哪个帅哥不理你了?
余嫣过去拧她,叫你去你不去,人家去了还笑我!
对不住,小嫣姐,下次决不敢了,晓菲装作很疼的样子说。
晓菲对何经理给她们下达创收指标,也常流露出不满,我姑呀,她心里眼里只有钱,晓菲又嘟噜起来。
没听人说,现在是金钱社会,没有钱买不到的东西。
青春买得到吗?亲情买得到吗?
余嫣没吭声。
她们来到“东旺”包子店,刚坐下,晓菲嘴一抿,不好意思低声说,唉呀,钱忘带了!
没事儿,没钱也让吃!女老板听见了说。
晓菲回去拿钱去。
余嫣坐在门店内,看街上走的行人与滚动的落叶,一阵怅然,来省城已经一个多月,上个月经过努力完全了何经理下达的任务,下个月咋办,余嫣又发起愁来。
老乡,你家是阳城哪的?
这个女老板是好说好笑的那种人,而她家男人却是不大说话,老实,憨厚的那种,时时处处总听女的安排,在店里生意上给女人打下手。
我是褚河乡余庄的,您呢?
离得近啊,俺家是大梁乡的,女老板眼里放出惊喜的光。
余嫣心里一惊,大梁乡,高中同学刘静家就是大梁乡的,那个可恶的男人、自己的仇敌岳子峰也是大梁乡的,一提大梁乡,余嫣内心禁不住一阵气恼和痛疼。
女老板看余嫣不吭声,以为她不知道大梁的,就又问,你没去过大梁山?
我一同学刘静就是你们乡的,余嫣脱口而出。
刘静?那女人回过头去喊,东旺,这儿有人认识咱村岳子峰媳妇刘静的。
男人叫东旺的,老实巴脚过来,憨憨一笑,刘静恁俩是同学?人家刘静可是掉进福窝里了,嫁了俺大梁乡最有钱的岳子峰,吃香的喝辣的,排场着哩。
不一定是同一个刘静吧,叫刘静的多了去。
小鼻子小眼的,跟你年龄差不多,咱县阁街高中毕业的,是不是一个刘静?
余嫣本来就气,越听越气,不是!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想,刘静咋会嫁给岳子峰了?岳子峰成为大梁山最有钱的人,这是什么世道!他岳子峰有什么本事?不就是会掏山挖煤吗!刘静怎么嫁给他这一个畜生!余嫣眼前一黑,就想栽倒。东旺两口子,很是热情,端出一大盘包子,非让她吃。余嫣强笑笑,推托了去,正想站身逃走,晓菲回来,只见她额头上闪烁着细汗。
哟喝,你可要吃上了,累死我了。
我们是老乡哩,这顿饭我请客,不要钱,东旺家的说。
余嫣一星点食欲也没有,内心波澜起伏。
现在人的好坏善恶、道德人品好像都与钱挂上了钩,有钱啦,什么都成好的了;没钱呢,这个人就没用,就好似低人一等!余嫣想当年她哥是老山前线英雄,华芳姐和她一家人急着催着要结婚,可好,婚结了,哥哥也转业回乡,人的观念变了,人心也变了,华芳姐硬是跟一个大款私奔了去;再想想岳子峰,刘静,余嫣的胃胀得连连打嗝。
余嫣这气滞胃疼的病,就是下学后生气给气的。
余嫣不相信自己的命总是苦的,同时,她也为十年来几乎隐居的生活而惋惜。当时,我怎么会那么孱弱?!
算啦算啦,不再去想了,余姨努力逼使自己忘却,从而快乐起来。
从东旺包子店出来,天,已经黑下。
何晓菲说要到余嫣住的地儿看看,看看就看看呗,反正回去早了又睡不着,余嫣答应下。晓菲跑超市里买两包瓜子、一包酸梅。她们边嗑瓜子边聊天。突然,楼拐角处一团阴影“倏”分开了——是一对亲吻的恋人。看不清他们的脸色,余嫣捞起晓菲的手快快走。走出好远了,晓菲问,小嫣姐,你有男朋友没?
你呢?
我这么小哪会谈朋友?
你都十八了,大姑娘啦。
按理说也是,我姑十六岁就爱上常宝林了。
何经理不是还没结婚吗?
要能结婚就好啦,晓菲说。
余嫣一愣,明白了其中的话意。她掏出钥匙轻轻打开大门,院里没灯,黑古隆咚的,一楼房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呻吟声。
余嫣悄悄捏了一下晓菲的手说,天黑,小心点,便走前面给她带路。晓菲一步跟一步上了楼。
你们这个院情况复杂呀,晓菲进屋调皮地说。
可不是,一楼住三家,一家是跑出租的、一家是出鞋摊的小两口儿,一家是一对神秘男女。男的常不回来,女的没事干整天泡棋牌室打麻将,喏,听见没,今晚那男的可能是回来了,说着,余嫣将灯拉亮。
晓菲听得满脸飞红。
动心了?余嫣笑她。
打死你!你才动心呢。何晓菲过来拧余嫣。余嫣一闪,坐到床边上,像是自言自语,道,何经理三十多了还没结婚,看来,我还不算晚。
那姓常的没离,我姑跟谁结婚去?唉,现在社会上照这样的可不少!晓菲说。
那男的干啥的?
做生意的,知道经七路不?就在那路上开个挺大规模的海鲜城。
多大年纪了?
跟我姑差不离,但人家是有孩子的。
哪何经理图啥哩?
他待我姑也不错,在晴华小区买了套房还投资办了这个书城,总共花了一百多万呢。
这个男的是个大老板啊。
你没到过海鲜城吧,他在全省好多地市都设有分店的。
我们颖城就没有。
抽时候我带你去搓一顿,晓菲一笑,眼睛细成缝,样子很纯。
何经理到底过得咋样儿?
你看见她外表嬉嬉哈哈一脸笑的,其实内心里我看还是蛮烦的-----她说过,她只有花钱或点钱时才觉得愉快。
两人聊得很晚。
何晓菲一个人回去不太全安,再说余嫣也正想有个伴,便死活让她住下了。躺在一个小床上,她们还有一句没一句低声聊。窗外月光,像白绸缎一样扑过来,隔壁男人鼾声如雷。
谁要嫁隔壁男人一辈子可真够受的,鬼哭狼嚎,寒碜人!晓菲笑出声。
听房东说是一作家,穷得跟乞丐没二走儿,总不理闲人半个。
晓菲一听是作家,戴乳罩一骨辘爬起,围坐被子起了谈兴,这院里还住一作家!小嫣姐这作家酷不酷?听听声音就知道。晓菲笑了,准是胡子拉碴儿的。错!忽听作家呼噜声断,拖拉拖拉下楼去,“哗哗”的小解声传来。晓菲和余嫣捂着被子笑。笑足笑够,晓菲突然又问,小嫣姐你到底谈过男朋友没?
谈过呀。
长得帅不帅?做什么的?能不能喊来看看好给你参谋一下。
好几年前的事儿,早断了,天不早了睡吧。
还保密,晓菲跳到床那边,静静躺下。
月光透凉透凉的,梧桐枝的影子在窗纸上一晃一晃,如粗粗细细的炭痕。一忽儿,晓菲起了轻鼾。余嫣左右睡不着,沿河边一路慢走,太阳,如一只白汽球在芦苇荡上飘。看看要到水泵边,到水泵处就没有芦苇了,余嫣不再害怕。忽然,她听到身后有人轻笑。一时间无头鬼呀独眼神呀的“瞎话”一古脑全钻进脑袋,她头发陡然一竖,不敢往回看。真是的,跑啥?听声音是沈庆东的。干吗呢,吓死人啦!她往那一站,有点发怒地盯着他。他笑了。笑容,在夕阳的光里纯净如白沙河水。吓着你了,对不起,我是怕你一个人走这儿不安全,偷偷跟过来,他笑着说。那声音和着沙沙苇叶里的风响,拂过来。她不好意思说什么。她垂下了头。走吧——他超过她,回头说。前面是一个土坡,坡上有一道水渠。芦苇丛在坡下顺着河沿往前越来越窄,再往前,就是一壁布满白白鸟屎、酸枣树或霍霍牙牙洞的河崖了。他走几步回头看看,然后站那儿等她走近,再往前走。周围除去微风响、水声没有人间其它声响。她跟着他,上了坡儿。一边是玉米林,一边是升腾着淡淡水汽与弥漫余晖的河谷,谷里挺拔起一排直直的白杨树,树叶绿得发暗。好了,上河坡了,你是沿渠走或是往东拐呢?要不,我往前送你一段吧?不用了。那你先走,我站这儿看你上大路了再走,他说。她拐上水渠,头也不回往前走,一直往前走,直至来到大路也没有回头,但分明感觉他一双眼睛始终看着她,余嫣翻了一下身,泪水,浸湿枕巾。
小嫣姐,还没睡着?晓菲含含糊糊的声音,睡吧,不早了。
余嫣的泪水,不可抑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