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星期过去。
秋色,愈加浓酽,桐树叶子绿得发暗,太阳光依然很毒,但没有以往那股辣味,而是有点绵,软了。上午放学,余嫣拿着书本走回寝室。食堂前挤满学生,这些少男少女们正长身体的时候,整整大半晌辛苦脑力劳动,使肚子早已饿空。这天中午是蒸面条,平常吃饭很节俭的学生也要买上二两三两的,改善一下生活。运气好的,碗里会有一片两片大肉片呢,余嫣一壁躲着那些兴奋的男生,一闪一闪往寝室走。
“小嫣——”
余嫣四处看看。
余栓紧和他女朋友华芳,在围墙根儿大桐树下,朝她招手。
“哥!华芳姐。”余嫣一侧身,撞掉了一个男生的饭碗,刚盛的蒸面条扣在地上。
那男生慌忙蹲下身,将面条一把抓进碗里。
“对不起、对不起”余嫣抱着书本站在那儿,连连说。那男生抬眼一看。瞬即双方闹了个大红脸,彼此认出来了。
“你是西寨的?”
“你是余庄的!”
两人没啥说的了,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余嫣冲他一笑:“我哥来了,改天我请你吃蒸面。”说罢,挤出人流跑去。
余栓紧来是向小妹余嫣告别的。
这次秋季大征兵,他被召入伍。前几天,他与华芳一块儿走了几家亲戚,再停两天就要上部队去。趁个空儿,他来向小妹告个别。华芳穿件的确良碎花上衣,下身一条的确良裤子,身材丰满,两根粗辫子,一根搭胸前,一根甩肩后。余栓紧高个子,白衬衣束在的确良蓝裤子里,脚穿力士鞋,威武英俊。余嫣看见他这身打扮,料想要当兵走了,心头一紧,想要落泪。
华芳也眼圈泛红。
余栓紧眨眨眼睛,舒出一口气:
“看看,看你们俩这是咋着啦?一个泪涟涟,两个涟涟泪的!”
华芳擦擦眼角笑了——
“我这是看见嫣妹高兴,来让姐看看,出落得更齐整哩。”华芳从上到下打量了余嫣一遍。
“走吧,小嫣还没吃饭,我们到外面吃点东西去。”
“住校还适应吗?”华芳扯起余嫣的手。
“还行。”余嫣抱着书本走。
余嫣就是这样,脾气犟韧起来如野小子,温柔起来跟一个小猫样的。
“寝室住几个人?”
“八个。”余嫣抬眼看看她哥,“咱爸腿啥样儿啦?”
“差不多好净了。”
“妈的身体呢?”
“硬朗着哩。”
三人来到阁街高中斜对面烩面馆里。余栓紧特意为小妹余嫣要了四荤四素八个菜。华芳想说他几句,张张嘴没出声;余嫣也想劝他别要这么多菜,看看华芳在那儿坐,也没出声劝。临来时,余大娘交待儿子,你妹子不舍得花钱,去了带她到街面馆子里好好补补身子。余栓紧嫌他妈说话露穷相,恐怕华芳听见耻笑,便不耐烦听,出门带华芳就走了。余栓紧是个能大不能小的人,时时处处爱摆阔,花钱大手大脚,今日又得了他妈让给小妹补身子的话,就猛劲点菜,摆弄上来一大桌。
“吃吃!”余栓紧招呼余嫣吃,又过来给末婚妻夹菜。
余嫣看着哥哥与华芳姐相爱的亲和样儿,就猛然想起起刚才那个“西寨的”人来了。她的脸微微一红,忙低下头吃菜。吃过饭后,华芳硬要塞给余嫣五十元钱,说是当姐的一点心意。余栓紧也笑着劝余嫣拿着,余嫣勉强接过,栓紧骑上车带华芳回家去。正午的阳光,白丝线一样,密密织满街道。余嫣久久站在街口,哥哥就要当兵走了,泪,不知觉溢出眼角。
送走哥哥后,余嫣神情恍惚不定。
晚自习下课,她没有象往常那样点上蜡烛继续夜战,而是卷了书本,一步步走回寝室。浑圆的月亮,朗照校园。哥哥当兵走了,家里只有爸妈两个老人,虽然哥哥值不上多少事,也时常不在家,可终没有离别的感伤,现在哥哥要当兵去远方了,余嫣心绪难平。余嫣内心里还有个人影,西寨的那男生的影子。人世间的事,有时竟是这样巧,去年冬天将余德成从冰天雪地送回家的西寨的少年,沈庆东,也考上阁街高中了。一时间,余嫣走在回寝室的路上,渴望碰见沈庆东,又有些害怕碰见。
他在哪班呢?
开学这么久了,咋一直没遇见过?
会不会是来找同学玩的?
那天夜里,余嫣一遍一遍想着这些问题,第一次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