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谊书城离姜庄只有十几分钟步行路。
为了给人家做好工,余嫣在郑大精品屋买了一个小马蹄表,定好时间,决定每天早上五点半起床,计划先围姜庄跑一圈,出来工作了,她要照料好自己----我不想再受到伤害!肉体和精神的,哪怕一点点,我都不愿意,我受够了命运的捉弄,我不想再受到委屈---虽然她知道这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时令已快仲秋,夜晚吹着些许小风,窄狭的小屋却是闷热,蚁子更多。躺在小床上,余嫣左右睡不着。每每这时,她总会想起往事。过去十年,她在姐家过着几乎封闭生活,帮姐夫安普周经营糖烟酒生意,也是常常不离三尺柜台,她心中的痛苦和思念只有在不停家务劳动中暂时忘却,可是一旦清静下来,那痛苦和思念会油然袭上心头。一个人最难忘记的往往是亲历的灾难事件,所以,人们常常会将遗忘视为人生最大的幸福。现在,余嫣又想起白沙河,秋天的白沙河,她和沈庆东的白沙河。满河坡的芦花白,像落了雪。一群水鸟,从水面飞起来,打个旋儿,飞落进白的芦花里看不见,好一会儿好一会儿,“呼”一下子飞出来,惹得白的芦花绒绒的飘。星期六放学回家,她和庆东一道走在河坡小路上。夕阳下的水,是金黄的;沙是银白的;三只羊在一片草地上,一会儿顶架一会儿安祥地吃草。庆东穿一件皱皱的旧绿上衣,边走边说笑,两只墨色水鸟水面上飞飞停停。余嫣想起这些场面好多是虚幻的,也有曾经发生过的。她常想沈庆东的笑。那种纯净男生的笑,像河里的水窝。忽然一个男人狰狞的笑,闯进胸海。恶心的男人。眉骨一条大疤的岳子峰!余嫣赶紧深呼吸来摒弃这些思绪,否则,她会坠入撕心裂肺的苦痛。不去想、不去想,不去想。余嫣慢慢让自己平静、让自己睡下来。
第二天,早早起床,她绕着姜庄跑了一圈步回来,头晕疼疼的。
天色还有些暗,早晨的寒气似乎很浓,压得榆树、桐树的叶子间或一动,将要坠落的样子。小院里住人很杂,皆是来省城找生活的外乡人。余嫣租得的二楼靠里的一小间,上下楼要路过两个房间的门。跑步前,他们还没起床,现在男的女的,挤杂在水龙头边洗脸刷牙。为了省钱,余嫣原打算这两天早上不吃饭的。跑步时,她在街口发现一个“东旺”包子店。看样子是夫妻小店。男的个子不太高,大脸盘;女的个子却比一般女人都高,又瘦。一间很小的门脸房,房墙面上挂着招牌,上面用粉笔写着:包子一元四个,稀饭免费。
挺便宜的,余嫣想着,洗漱过后就去到街口。包子店里店外围坐满一片人。女老板忙里忙外给人盛稀饭拿包子,见她过来笑吟吟问,要几个包子?
余嫣听出她的口音像阳城的,心里一喜,道,两个。
你也是阳城的吧。
余嫣点点头。
老乡吃包子,俺可不收钱,女老板说着,又转回头接另一顾客的闲话-----俺两口儿年年缴罚款,算算合到一块儿快七、八千了。
第二胎是男孩儿么
是啊,俺如意了,缴点钱心里也值,可总不能没个完。
原来,这两口子是出来逃计划生育罚款的。
余嫣听得心里泛酸。
不知咋的,她想起她哥。哥哥快四十的人了,还是家没家,窝没窝的,哪一点像人家眼里心里的乡干部。在乡里当个小干部还不如贩猪卖菜做个小生意。再听听这店老板议论,觉得生活得都很不易。
我要努力做工,挣钱挣钱,尽可能来缓和家里生活的压力,余嫣心想。
上班没多久,何经理就宣布余嫣当三楼文学类书籍的负责人。
余嫣心里很是感动。接着,何经理领她上三楼,说是让她熟悉一下工作环境。三楼还有个营业员晓菲,也姓何,是何经理的亲侄女。何晓菲清清瘦瘦的,眼睛大,皮肤白皙,她中专毕业,想留郑州工作的,因一时没找到合适工作单位,便来她姑姑的书城帮忙。何经理给她俩下达月经济收入指标,这可让余嫣发了愁。业务怎么拉?这么多书往哪卖?但是在我无助的时候,是人家收留了我。我就要好好给人家干。余嫣给自己鼓劲。何经理下楼后,她坐在柜台后怔怔半天。人,活在这世上有谁是容易的。在家时,一闲下来,常听姐夫和姐唠叨混世道艰难,出门办点事都要托关系,连卫校招生都分了指标让你托关系拉生源;哥那儿呢,乡里征收税费有任务、连计划生育罚没款也是分了指标的,在家干活的容易吗,农民挣个钱谁不知是难死僵活的,好多半大小伙子农闲出门打个工,还得找好帮手引荐的!看看“东旺”包子店那两口卖个包子还要缴这税那费的,扒扒房租吃喝,一月下来能弄多少钱?!唉,想想,自己来省城就找下工作,应是不错的了。该知足了。可自己一个月要为何经理创收四千元纯利呀,这钱,凭坐到这儿等米下锅挣,难!不干了?回家?可回家能弄啥?结婚生子?要是这样过,早几年都当妈妈了。努力在郑州站住脚。先将眼前工作干好!骑马再找马。余嫣逼迫自己想办法。忽然,她想到郑州大学的学生!我主动去拉他们。让他们有兴趣来这里购书看书。经过一番策划,何经理采纳了她制名片、趁学生休息时到校园悄悄发片拉客和登记造册、对老客实行发优惠卡政策的建议。晓菲负责落实具体事。临让她制名片时,她嘟噜了一句,到时名片制好了嫣姐你要去学校发,先说我可不去啊,丢死人啦。
我说你就没有人家余嫣现实!现在社会,钱是老大,有钱就是爷,再不清醒有你小妮儿吃得亏,何姨白她一眼。
我是没法,要是有你这一个好姑,我也会觉得这样挣钱丢人现脸,余嫣直不隆通说。不想,何经理的脸一下子变红、又白,样子很尴尬,不吭声站起走了。晓菲皱了皱眉头,要说什么却没说,也走了去。余嫣心里一阵纳闷,难道自己说错什么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