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五十三

当晚，杨永福正为老二所闯的大祸烦心，唉声叹气，潘有信冷不丁走了进来，一听就知道他心情很糟，就赶紧开导他：“亲家，你为老二大伤脑筋，要把老病气犯，可真不划算。”还说十年来，杨永贵一直把持村里大权，老子天下第一，一手遮天，根本就没把大哥放在眼里，连你半句好话都听不进去，任意乱来，坑人害人，一再造孽，恶贯满盈，才招来大祸，被民警带走了。世上的人，形形色色，各有各的活法。老二高高在上，目无王法，想把大家都整垮，独霸一方，到头来，倒是把自己送进笆篱子，这就是他的活法，应有的下场，谁也怨不得。你不必为他担忧，也不要因他闯祸，感觉脸上不光彩，害怕见人。他是他，你是你，谁好，谁坏，大家都看得一清二楚，心里都有一本账，决不会另眼看你。

潘有信换一口气又说，此前，你费了好大力气，救了他一回，他才躲过了一难，可他不知好歹，越发张狂，一把子胡来，毒死外路人那么多牲畜，想把他们统统吓走。可他们根本不怕，反过来强硬地对付他，折腾到最后，他就落到了人家手里。人家本想让他认错，饶他一回，可他气焰嚣张，死不认罪，胡搅蛮缠，大话唬人，到头来只能是自食恶果，谁也救不了他。话到此，他就自责地说：“一出事我就知道，我应该到现场，不要让他们乱闹，好好商量，结果可能要好一些。唉唉……都怪我顾虑太多，误了大事……”

杨永福可说：“亲家，那不能怪你。老二被民警抓走，全都怪他。不是狗咬的，都是他自找的。他死不认罪不说，还让大家倒给他八万块，把大家逼急了，他们才告了。该怨谁呢？就只能怨他,鬼迷心窍，自找死路。”

没过几天，县法院办案人员就下来，找到相关受害人，进行调查取证，然后再逐一核实。最后认定了杨永贵所犯的罪行，要对他进行开庭审判。事前专门派人下来，通知家属到庭旁听，李玉英就被难住了。她实在不愿去那种地方露面，丢人卖臊，就打定主意坚决不去。可又不能误事，就让杨玉存去应付，杨玉存心疼老妈，就勉强答应了那件事。谁料，成玉莲决不让他去，就左拦右挡，他一争辩，就被她劈头盖脸臭骂了一顿，他就变卦了。李玉英只好另打主意，就硬着头皮找到杨永福，要让他帮一把。

“我还真该去。”杨永福自责地说：“兄弟三人，我是老大，没能管好老二，使他走了邪路，犯了大罪，要被判刑，那我就该去陪场子。”李玉英就感激地说：“大哥，你可帮了大忙，我会一辈子牢记你的好。”杨永福则说：“我是老大，就该操心老二的事。”他还有另一个想法，杨玉存是最小的儿子，常年守在家门口，目光短浅，难辨是非，曾因闯祸被关过一回，就有必要让他也去审判现场，接受一回教育，以防他再干犯法事情。经他一番开导，成玉莲这才同意，杨玉存可以去审判现场，见识那种场面，记住惨痛教训。

那天，杨永福做好思想准备，就带着杨玉存走进了审判现场。很快就看到杨永贵被押了进来，蔫头耷脑，弯腰驼背，两腿罗圈，在慢腾腾行走，一副倒霉样子。他的心头就似刀尖扎了一下，猛地一阵发疼，就不由得暗自苦叹，还想哭两声，可又及时忍住了。他实在不愿看老二当众出丑，索性将两眼闭住了。或许闭得过猛，就挤出来一些泪水，也懒得去擦，就让它随意往下流。随即又特别怨恨老二，恨他老子天下第一，目中无人，从没把他当作大哥看待，好话一句都听不进去。恨他蛮横霸道，得罪了不少村民，自找死路。恨他心肠太狠，连老三也不肯放过，亲手将他送进了笆篱子。还恨他太绝情，连自己亲生姑娘，也要下狠手死整，整得她没法在家过活，只能在外避难，天下最可恨的人，恐怕就是他……

杂七杂八想得太多，杨永福脑筋就全乱套了，审判长究竟说了什么话，老二到底被判了几年徒刑，一概没听清。审判结束，听众呼喇一下起身，一阵声响传来，他才忽然清醒了，心急火燎就往审判台那边跑，要对老二说几句知心话，算是临别赠言。谁料法警抢先一步，已经押着老二朝外走，杨永福就急坏了，就慌忙叫喊：“老二，我专门跑来，为你送行……”喊声很熟，杨永贵就下意识地回头张望，一看是杨永福，就猛地调回头，忽地又扭过头来，匆忙一扫杨永福，就跟着法警灰溜溜走了。杨永福就愣在原地，不知进退。见此情形，杨玉存就跑了过来，问他咋了，他这才回过神来，情绪低落地问询：“你爸判了几年？”

“三年。”杨玉存丧气地说：“他这一辈子，算是彻底完咧。”杨永福却说：“才三年，判得不算重，不觉其就出来咧。”又对杨玉存说，可要以你爸为例，牢记惨痛教训，从此一定要做个好人。杨玉存就连连点头，还说笆篱子可不是人待的地方，要不想进去，就必须本分做人。杨永贵被判刑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就让不少人为之吃惊，在私下议论。那几个上班人就有了思想包袱，感到挺不光彩，不好意思见熟人，例如杨玉虎，杨玉堂，杨玉宝等。杨永福察觉到那种苗头，就及时开导他们，犯法的就他一人，跟你们没一点关系，也就不要有思想负担，影响工作。倒是要用心干好本职工作，给大家留下更好印象。此外，还要多做好事，行善积德。

时隔不长，李乡长下来宣布了乡政府一个决定，由曹干事代管村里所有事务。此外，又给大家传达县委一个通报，此文一一列举了杨永贵历年所犯错误，以及罪行：包括土地承包时的排外做法。让人故意破坏潘有智所建新房，挑起新老村民斗殴，致使潘有智服毒身亡的恶性事件。蓄意陷害潘家宝，使他被错误关押几个月，身心受到一定程度伤害，造成一定经济损失的事例。还有他目无国法，暗中投毒害死多家村民大小牲畜，使他们遭受重大经济损失，人心惶惶，村里出现混乱局面等罪状。

通报着重指出，杨永贵是全县村干部的反面典型，自担任套子湾村干部以来，宗族观念相当严重，一直在培植宗族势力，称王称霸，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以邪压正，搞得村里乌烟瘴气，事事不公，致使不少村民生活水平逐年下降，怨气相当大，而敢怒不敢言。杨永贵的一系列做法，属于黑社会性质，对社会危害很大，必须及时铲除，决不能留下后患。各地村干部要以此为戒，统一思想认识，以国家利益为重，大力树立正气，坚决抵制邪气，积极维护社会稳定，带领村民营造文明新风，努力发展生产，逐步提高人们的生活水平……

杨永贵服刑才一年多，就得了一种怪病，动不动腿脚就浮肿，妨碍行动，经过医治，病情有所减轻。但他的身体状况仍然不好，无法与其他罪犯一起学习劳动改造，还需要调养一个阶段。鉴于他的特殊情况，那个监狱就让他保外就医，回家安心调养身体。杨玉龙三兄弟便专程赶了过去，办妥相关手续，将杨永贵接回了家里。还一再开导他，可要放下思想包袱，静心休养，按时服药，早日将身体调养好，成为一个健康的人，再去接受思想改造，最后获得新生。而他也向三个儿子保证，一定会抛开所有旧事，不再怨谁，不会生气，安心吃药，按时睡觉，争取三个月把身体养好，回到他该去的地方。

杨永贵安心调养了一个多月，身体状况就明显好转。秉性难改，又开始搞小动作，一看李玉英不在家，就偷偷溜出去，四处打听，乡政府要让谁当村主任。还四处宣扬，要是搞选举，就选杨玉存，多多给他投票。还问别人，他倒了大霉之后，为他说话的人有多少？背后骂他的都有谁？有人就将听到的闲言碎语，添油加醋说与他听。当时并不在意，回家以后，越想越不对劲，就会窝一肚子邪火，实在忍不住，就来一顿乱骂，以显示他还有威风。他动不动胡闹，就让李玉英心惊肉跳，很想数落他两句，可又不敢开口，只好暗暗替他捏一把汗。

大概是上天所不容，要让杨永贵受尽折磨，还清所有孽债，才可离世。某日清晨，他的头突然剧烈疼痛，疼得简直要命，他就乱喊乱叫，很快就昏了过去。李玉英被吓得两腿直抖，急慌慌跑到院门口，大呼小叫。杨玉存就闻声跑来，一看父亲快要丧命，就赶紧套好马车，火急火燎将他送进县医院救治。一番抢救之后，杨永贵脱离了危险，老命算是保住了，却留下了脑溢血后遗症。大脑已经失灵，无法管控身体，整个人就彻底瘫痪了。出院以后，他只好成天躺在炕上，昏昏沉沉消磨光阴。生活完全不能自理，全由李玉英一人服伺，可把她搞得又累又气，经常发牢骚，又凭良心一天天照料他。

皇天不昧苦心人。经过李玉英精心照料，杨永贵的病情逐渐有所好转，恢复了一点意识。有时候，他会悄悄醒过来，愣瞅着房顶，然后昏然睡去。过了一段时间，他的意识又好了一些，头脸能够左右挪动，打量附近的东西。还会连连挤眼睛，似乎想问什么，可又发不出声来。再往后，他的意识又好了一些，白天很少睡觉，总爱睁大两眼打量屋里东西。偶尔还会“啊”地叫出声。而到最后，他的右臂能慢慢动弹了，心里发急的时候，就会使劲怪叫，乱比乱划，叫李玉英去做某件事。比如他要喝水，快去拿便盆。

杨永贵昏迷期间，潘有信特意过来看过他一回，还特意安慰了李玉英一番，才心情沉重地离开。而老蔡他们带着慰问品，也一起来看望病人，不光表达了各自的心意，还对李玉英说了一番鼓励的话，希望她克服困难，好好照料病人，能有好结果。而杨永福他们一家，更是主动承担责任，常来协助李玉英照料病人，一起在度难关。

不知什么原因，杨玉兰一直没回过娘家，李玉英就特别想她。还时常在想，兰兰跟老子结下冤仇，还在赌气，才不愿回来。恐怕再过多年，她也不会进娘家门。思来想去，她就有了心病，一走神就会暗自念叨，兰兰，就是再恨你老子，也得回来一趟，见他一面，叫一声爸，要不然，旁人可要笑话你呀。你可要尽早回来，见你老子一面。万一哪天，他一觉睡着，再也醒不过来，你可要后悔一辈子。李玉英不愿再等，就于某日，将心思说给了杨玉宝，叫他快想办法，让杨玉兰早些回来，杨玉宝就说：“妈，我一定把你的心意，尽快传给兰兰，让她早些回来。”

某日，杨玉兰终于回来了，和她一起回来的，还有杨玉龙和杨玉宝。杨玉兰不只一人，还带了儿子强强。她似乎已经原谅了父亲，也就心平气和地走了过去，真诚地叫了一声爸，杨永贵一听，就高兴地点头，随后满脸都是泪水。似乎怕杨玉兰看到要伤心，他就把头扭了过去，默默地流泪。过了一阵，见他心情已经平静，杨玉龙就抱着强强走了过去，要让他看一看外孙。可他受不了那种刺激，就冲动地“啊啊”直叫，还一再摆手，叫他们快点走开。杨玉龙只好无趣地转过身，慢慢到了杨玉兰面前，把强强交到她手里，压低嗓音嘟囔：“你就是再逞强，死不认强强，他仍是你外孙，真的假不了。”

“就是，一点也没错。”杨玉兰苦笑着说：“真的假不了。自从有了强强，杨家跟潘家，就再也分不开咧，一辈亲，辈辈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