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计划虽说受阻,潘家宝可不愿就此认输。你已经表明,要将杨玉兰带出去单独生活,还要生下那个娃娃,就必须认定那个目标,咬牙坚持到底,哪怕困难再大,也决不后退。要是再去恳求杨永贵,定然会自取其辱,惹祸上身,那就另想办法。要不就找熟人跟他沟通,谁最合适?思来想去,最后认定,最合适的便是杨玉龙两兄弟。主意拿定,潘家宝就偷偷去见杨玉兰,征求她的意见,她一听就笑着说:“你可选对了人,让他们出面说事,要比别人好得多,事情可能会弄成。”
说干就干,杨玉兰就悄悄跑到县城,向二哥道明事情真相,面临的困境。请求他一定想办法,尽快把杨玉龙叫回来,一起回到家,说服蛮不讲理的父亲,帮她渡过难关。杨玉宝一听事态很严重,必须要下狠心解决,才会有好结果,就爽快地答应:“我愿意帮你,尽快让大哥赶回来,我们一起回去,摆事实,讲道理,彻底解决你的,老大难问题。”第三天晚间,杨玉龙两弟兄就回到了套子湾。杨玉兰就暗自高兴,表面却不露一丝喜悦之情。
而杨永贵还是起了疑心,就问询杨玉龙:“又不逢年,又不过节,你们两兄弟咋就,说回来就回来咧?”杨玉龙就说谎话:“单位让我轮休,我就跑回来了。”杨玉宝半真半假说:“听说我妈跌了一跤,身体很不好,我很不放心,就随大哥一起回来,看我妈跌得到底有多重。”闻言,杨永贵就有点心虚,不愿再问三问四。次日吃过早饭,大家聚在一起拉家常,杨玉龙就抓住机会故意打听:“妈,听说你重重跌了一跤,当下就昏迷了,到底咋回事?”李玉英一听就来气,愤愤不平地嚷嚷:“还不都怪你老子,让小鬼灌了迷魂汤,老想害死兰兰,还想害死我,心肠可狠呀。”杨永贵就当即反驳:“死老婆子,满嘴胡说八道,冤枉好人。”
“你还能算好人?”李玉英毫不客气指责:“你心肠可真够毒,死活不饶亲生姑娘怀的胎儿,翻肠子倒肚子,净谋鬼点子,一心想害死那个娃娃,还要祸害潘家宝,可造了大孽呀。”话头一转就说,她可不愿昧良心,让他糟害潘家宝,把事情做绝,就赶忙去拦挡,结果被他连推两把,就一下栽倒了,差点送了一条老命。他已经不算人,而是害人精,见谁就祸害谁,连自家人也下手,真是太可怕了。遭了那一顿数落,杨永贵就气得大叫:“死老婆子,你不分饭香屁臭,给我乱扣帽子,我看你活够咧。”还伸手指着李玉英,一副怒气冲天样子,似乎随时就会扑过去,一把掐住她脖子,让她当场咽气。杨玉龙一看要闹出大乱子,就赶紧奉劝父母,都不要说赌气话,赶紧冷静下来,摆事实,讲道理,和平解决面临的问题。
李玉英就退让一步不再吭气,杨永贵也只好住口。杨玉龙便抓住机会说:“我算是弄明白了,你们闹得相当凶,几乎成了仇人,都因兰兰怀的胎儿。要我说,真不应该。又不是天的事,就该把事情看开,不再死钻牛角尖,各自退让一步,就事论事,这事就很好解决。具体说来,兰兰已经办妥结婚手续,还有了身孕,那就尊重事实,按她心愿来办。他想离开娘家,在外单独生活,那就高高兴兴送她走,决不强留。
“就该这么做。”杨玉宝随即说:“事情看似特别复杂,简直没处下手,要把人活活难死。下手掰开一看,其实挺简单,好解决。”便当即表明,完全赞同杨玉龙的意见,支持杨玉兰离开家庭,在外单独生活。那番话完全符合李玉英心意,就忍不住说:“你们说的都是大实话,全都在理。兰兰,你就按大哥,二哥说的做吧,一定有会好结果。”
杨玉兰就在现场,为防止出岔子,尽量克制情绪,一直都没有开口说话。有两位哥哥帮她摆事实,讲道理,成全好事。她就暗自在想,除了父亲跟你作对,其他人都在帮你,解决大问题,你可要沉住气,会有好结果。没料到,杨永贵忽然大声嚷叫:“你们全都闭嘴,乖乖听我说,这年代没人讲理。理字丢了王字,只剩里字,也就没处讲理。我干脆把话说透,现在,谁有钱谁就有理,谁掌权谁更有理。我掌管家里大权,手里还有大钱,那就是我有理,我说了算,我说咋干,你们就得咋干。你们说的事,一律作废。谁要敢闹腾,我让谁马上滚蛋。”
那番咋呼还真唬人,一时间都不做声了。杨玉龙还有话没说出来,憋得实在难受,就小心翼翼说:“爸,可得以理服人。你是一家之主,首先应该弄懂做人道理,遇事讲理,以理服人。那样,才会得到大家尊重,说话才会有人听,要不然,寸步难行。”
“你是小子,没资格对老子说三道四。”杨永贵悻悻地狡辩,反正,都得遵守家规。他是一家之主,有权决定一切,决不许杨玉兰走出门,再跟潘家宝鬼混,继续丢他脸面。还恶狠狠大叫:“老子再说一遍,兰兰领的结婚证,就是一张废纸片片,屁用不顶,少拿它吓唬我……”杨玉宝就苦笑着说:“爸,他们去领结婚证,经你同意的,没做错嘛,你咋就,说变卦就变卦?事情要是传开,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杨永贵就更加恼火:“他们一领证,就狗胆包天,在招待所鬼混,闯下大乱子,你还说他们没错,简直是放狗屁。你再敢替他们护短,满嘴胡诌,我非打掉你门牙不可。” 杨玉宝不甘示弱,就大胆强辩:“你口口声声说,你是一家之主,就该遇事讲理,按理办事,真不该蛮不讲理,以权压人。”
“我就要以权压人,让人都要服我。”杨永贵大言不惭地还说:“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必须拿出气魄镇住所有人,才能达到自己目的。”
杨玉龙实在听不下去,一时冲动,就又表露自己想法:“爸,你总想一拳头打死对方,到头来,吃大亏的反倒是你自己。你应该清楚,能让别人服你的,可不是手里大权,而是大小道理。”杨永贵可不吃那一套,也就更加恼火,大声吼叫:“娃娃,你一再跟我作对,驳我面子,简直太可恶!你没资格教训老子,给我马上滚蛋。”突然被训了一顿,杨玉龙就显出委屈样子,惨笑一声无奈地说:“爸,我可都是为你好,你就是再撵,我也不走。”
“你快滚,滚得越远越好,我眼不见,心不烦。”
杨玉龙本想赌气扭头就走,再也不管家务事。可又实在不放心,那么紧要的事情撇下不管,任由父亲独断专行,到头来肯定没有好结果,受害的不止两个当事人,而是两家所有成员。那他就得守在家里,要等杨玉兰的事情处理妥当再走,也就大胆表明:“我肯定要走,可还没有到该走的时候。”杨永贵一听就气得要疯,再次大吼:“你要再敢耍赖,我就打折你一条腿。”
在此关键时刻,杨玉宝只好豁出去叫嚷:“事情还没弄出头绪,我哥决不能走。老爸真要打人出气,那就先打我,我甘愿挨打。”杨永贵就被气得一愣,又很快回过神来,连声怪笑,随后恶狠狠地说他总算看清了,两个儿子结伴跑回来,不是帮他出力干活,倒是专门跟他作对。在替别人着想,在帮别人说话,简直都没脑子,都是败家子,算是没救了。这也好,这次就算是父子彻底分家,最后一次见面,他们一旦出了家门,就休想再踏进杨家大门半步。杨玉龙一看父亲那种绝情样子,可不像吓唬人,倒是真要跟两个儿子断绝关系,就不由得心慌,不知如何应对,就赶忙给杨玉宝使眼色,两人相互一望,一个无奈地摇头,一个显得相当失望。
杨玉存和成玉莲一直在闷坐,谁也没说半句话,现场发生的事情,似乎跟他们没有一点关系。在那关键时刻,杨玉存突然起身,急忙大声叫嚷:“大哥,二哥,你们可不能,宁跟老爸死抬杠,赶紧低头认错……”
“那我们更有错。”成玉莲冷笑一声,就怪腔怪调说:“我们一直都坐冷板凳,没帮老先人说话,可犯下大错,不可轻饶,那就请老先人发善心,连我们也一起送出家门,在外自在过日子。老先人撵走两个能干的儿子,只剩下我们两个草包,以后可咋养活你们?哪一天,你们腿脚都不灵便咧,走不动咧,我们可咋照料你们?哪一天,你们躺倒再也起不来咧,我们可咋为你们送终?我们可没有那么大能耐。还不如趁早出去,学本事挣钱,自己养活自己。”接着又叨叨,他们要还窝在家里,杨玉存就得继续当狗腿子,被吆来喝去,三天出去祸害猪家,两天出去糟害狗家,满世界得罪人,不定哪天就会让民警抓进监牢,大概十年八年也回不了家,那她非愁死不可。反正她已经看透了,老先人会一步接一步把事情做绝,到头来肯定没有好下场,谁要不信,那就睁大两眼好好看。
成玉莲原本不想再说了,忽又想到,反正已经得罪了老先人,干脆就恶人做到底,把该说的全都说完,就接上话茬又说:“老先人只生养了一个姑娘,按说就该处处疼她。姑娘长大了,人家想嫁人,就该让人家嫁人。人家想养娃,就该让人家养娃。可总嫌女婿家是外路人,名声不好,丢了杨家脸面,就处处刁难,非要拆散人家婚姻。还以为没人知道,可蠢事已经传开了,不少人都在背后说闲话,甚至背后挖苦老先人,可算丢了杨家面子。”说到此,成玉莲就再次大声嚷嚷:“这号家庭,还能让人安稳过日子吗?就跟坐牢也差不多,成天没法安心,那就该乘早出去……”说着,她就倏地起身,一把扭住杨玉存胳膊催促:“已经闹得乌烟瘴气,还能坐安稳?快快跟我走,再不要掺和烂干事。”他们就匆忙走了出去。
成玉莲横插一杠子,就一下将摊子搅散了,可算臊了杨永贵一回,让他丢尽面子,横劲就跑了,脸面就灰了,再也没脸张嘴了,只好闷声不响走了。先前他早就想好,两个儿子都给公家上班,根本指望不上,只能靠三儿子养老送终。也就不愿轻易得罪他们,尤其是儿媳成玉莲。就是惹天爷惹地爷,也不能招惹三娃媳妇,他也就没敢向成玉莲发威,只好夹着尾巴溜出现场,跑到墙旮旯去发邪火。
杨玉龙一看机会来了,就抓紧时间说:“兰兰,你啥也不要怕,就跟潘家宝到别处生活,事情可要赶紧办。往后你们不仅要过团圆日子,你还要顺利生下娃娃,可不要让我们失望。”杨玉宝也说:“我们都是你的坚强后盾,你就打消所有顾虑,把该做的事都做好,好让我们放心。”李玉英一时激动,就抖着嗓音说:“兰兰,那我给你准备出门用的东西,一样也不会少。”杨玉兰颇为感动,心头猛然一抖,热泪就扑簌簌往外涌,满脸都是泪水,满肚子全是知心话,可连一句也道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