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
杜秀丽稳住情绪,就再次表示善意,不许杨玉兰再回套子湾,就留在她家安心过日子。反正他们父女已经彻底闹僵,成了死对头,就没必要跑回去,自讨苦吃。以后在城里生活,心情会一直畅快,不仅对自己好,也对肚里胎儿好。胎儿能正常发育,才会顺利地生下来。到时候,她就专心看护小宝宝,让孩子健康成长,进而走进城里的学校,接受好的教育,将来能够成才。他们的儿女都在内地工作,各有各的家庭,平时很忙,几乎没时间回来,家里只有他们老两口,还真有些冷清。要是有了杨玉兰,还有个小宝宝,家里的气氛可就大不一样了。潘家宝平时做药材生意,常在外面跑来跑去,在家时间可不多,城里要有了自己的小家,来去就更为方便。
杨玉兰越听越高兴,就喜滋滋地说:“二奶奶,你想得那么长远,那么周到,让我做梦都没有想到,我可太有福气咧。”还说二奶奶不只是她的救星,还是她的福星,更是她的靠山,那她就安心留一辈子,用心做好家务事。还要积极上进,看书学习,增长知识,让自己头脑灵活一些,能把事情做得更好,成为二奶奶满意的好管家。
杜秀丽就笑着说:“兰兰,你不能只干家务活,一直给我当管家。要有合适机会,就给你找个合适工作,能够挣钱养家,我才算尽到了一份责任。”杨玉兰就连连点头,激动地说:“二奶奶,你的好意,我全都记牢咧。我一定多学习,勤动脑,变成一个有能力的人,到时候,干好那一份工作。”杜秀丽就忽然笑起来,逗趣地说:“这半天,我快成你领导了,不停地说三道四,连我自己都觉得好笑。可你听得很认真,可见你很虚心,就凭这一点,你肯定会有出息。”
杜秀丽话头一转又说,这半天,她把话头扯得那么远,并不能解决实际问题。眼下最该做的事情,就是要带上杨玉兰,一起跑一趟妇幼保健站,给她做个全面检查,看她身体有没有毛病,再看一看胎儿是否发育正常。要知道,她怀孕之后,父亲动不动找她麻烦,精神受到了严重损伤,情绪特别糟糕,对胎儿发育肯定有害,也许会出什么问题。杨玉兰可没有那种担忧,就自信地说:“二奶奶,我体格一直很好,那我怀的胎儿就不会出问题,不必去做检查。再说你工作很忙,我可不想给你添麻烦。”
“你放心,我可不放心。”杜秀丽特意强调:“只有弄清你怀孕情况,我才能安心上班。”杨玉兰只好说:“那好吧,我都听二奶奶的。”他俩就很快赶到了妇幼保健站,经过医生一番检查,杨玉兰所怀胎儿发育很正常,杜秀丽这才放心了,笑着叫好。杨玉兰更是高兴,笑嘻嘻地说:“二奶奶,我说胎儿没问题,就是没问题。这一下,你该相信我,一点没有胡说吧。”杜秀丽只是好笑,什么也不愿说。
她俩从妇幼保健站走出来,杨玉兰还以为要直接回家。不意杜秀丽要去书店转一转,杨玉兰只好依从,跟随杜秀丽走进了新华书店。不消说,眼前的一切都那么陌生,还让她感到新奇,随即就兴奋起来,忍不住四处打量,很快就有了一种感想,城市跟农村差别确实很大,完全不一样。城里人常年坐在房子里,冬天不受冻,夏天不受热,拿着笔杆子,就凭脑瓜子写写画画,就能挣到大钱,吃好的穿好的,轻轻松松过日子,平平安安一辈子。而农村人全靠力气干活挣钱,四股筋都快挣断,也挣不来多少钱,说实在话,世上最苦的要算农村人。先前她几次去县邮局找杨玉宝,都没有那种感受,此次竟然有了那么复杂的感想,还真是奇怪。看来只有经历过挫折,以及各种磨难的人,头脑才会变得灵敏,遇事才会有自己独特的想法。
那天,杜秀丽特意买了一本育儿常识,要让杨玉兰回去好好看。而她不仅用心在看 还迷上了那本书,家务活一干完,就拿起它看了又看,乐此不疲。遇到不懂的问题,就虚心请教杜秀丽,不弄明白,可不甘心。人一忙光阴就过得快,不知不觉二十天就过去了,杨德广搞完基层调研,于一日下午风尘仆仆回来了。一进门就明显感到,家里拾掇得特别干净整洁。仔细一看,家里来了杨玉兰,不用细问就什么都明白了。乐呵呵一笑就连声夸她,夸得她都有些不好意思。杨玉兰就暗想,要不就趁二爷爷心情好,大胆说出自己的来意,要是事情真得难办?那就不难为二爷爷了,自己惹的麻烦事自己去收拾,可又没勇气说出心里话。
那天夜晚,杨德广还没顾上开口,杜秀丽就抢先一步,向他讲述杨玉兰遇到的倒霉事。他耐住性子听完,就气愤地指责杨永贵,真是越来越不像话,无法无天。当个芝麻大村主任,就以为是一方皇帝,不知天高地厚,动不动乱耍淫威坑害村民,尤其是外来户。就把套子湾弄得乌烟瘴气,已经臭名远扬,闲话都已传进他耳朵,杨家的名望可让他败坏了,真让人痛心。到头来,他连自己女婿也不放过,把人家整得那么凄惨,真是太可恨。杨德广说得情绪激动,就大声叫道:“我必须要好好教训他!现在,时机已经成熟,我要把他的罪状逐条列举出来,指明具体的危害性,应该承担的罪责,让他痛改前非,重新做人。”杜秀丽可认为,火烧眉毛顾眼前,杨德广最该做的,就是赶紧出面找公安部门,让他们尽快撤销错案,释放潘家宝,好让杨玉兰能放心。她还强调:“就按我的想法去做,绝对不会错。”
杨德广苦笑一声,便说他虽是州领导,但要让公安部门放人,可不符合组织原则。要不就与州公安局沟通,建议他们责令孚东县公安局,三天之内纠正错案,及时放人,杜秀丽便叫好:“这个想法不错,那就这么做。”杨德广却又顾虑,那样一做,会留下负面影响,让人背后议论,他以权谋私,干扰司法。杜秀丽就有点不高兴,责备杨德广胆小怕事,不愿主持公道,就没有尽到领导应尽的责任,杨德广就急了,要跟杜秀丽争个对错。
杨玉兰于一旁看书,一看情况不妙,就赶紧跑过来说:“二爷爷,要不就不为难你咧,我自己闯的祸,自己去收场子。”还那样自责,潘家宝遭此横祸,都是被她连累的。反正她与父亲已经成了仇人,要不明天她就回去,豁出一切跟父亲大闹,逼他去撤状子,救出潘家宝。杨德广就被一下点醒了,就激动地叫道:“我有主意了,我要亲自去找你爸,将他彻底说服,愿意去撤状子,能让潘家宝出来。”杨玉兰就忙说:“二爷爷,我爸可是土霸王,老子天下第一,谁的话都听不进去。”杨德广就陡地来了火气,下意识地猛拍沙发扶手一把:“我可是他长辈,我的话他不敢不听。”杜秀丽就赶忙说:“这样做也不错,要比你用权办事更好,不会留下小辫子,让小人随便乱抓。”
杨德广随即表明自己的想法,采用此种做法,一方面能够及早纠正一起错案,救出潘家宝。另一方面也能教育和挽救杨永贵,不至于在邪路上越走越远。这些年,主要搞经济建设,不再搞群众运动,一些人的胆子也就惯大了,目无法纪,坑蒙拐骗,占地为王,胡作非为,欺压百姓,损害党的声誉,引起群众不满。而杨永贵的种种做法就很典型,处境也就很危险,要不及时出手拉他一把,他定会栽大跟头,再也爬不起来。杜秀丽就表明态度,赞成杨德广那样做。又提醒他,一定要注意方式方法,可不要伤了叔侄间和气。杨德广可说:“我宁可给他好心,也不能给他好脸。”杜秀丽还是说:“你可是长辈,该让就让。”杨德广临走的时候,她又一再安顿,可不能摆官架子,更不能发脾气,一定要和和气气说事,让他心服口服。
杨德广回到老家时,杨永贵正大发脾气,责骂李玉英,家里被搞得乌烟瘴气。他在牧民家瞎混了几天,一回来就四处找杨玉兰,可就是不见她踪影,就问她到谁家去了?而李玉英支支吾吾,就不给他交底,他就一下恼了,劈头盖脑狠狠骂她,要让她害怕,不敢不说实话。没料到,杨德广突然走了进来,他就赶紧住口,陡地换上笑脸,忙不迭上前打招呼,杨德广应了一声,就冷淡地说:“我顺路过来,给你透漏一个消息,兰兰跑到我们家了,一再给我诉苦,说你很不像话,她已经跟你彻底闹翻了,再没地方可去,只好暂时在我家避难。”李玉英就乘机嚷嚷:“都怪她老子中了邪,恶鬼一样折磨她,让她没法招架,她才要在外避难。现在,兰兰有了下落,我就不再担心咧。”
杨永贵装模作样说:“兰兰去向不明,让我着实担心。现在,有了她的下落,我心里就踏实咧。”话后,他显得蛮不在乎,端来一杯茶水,恭恭敬敬递给杨德广,随后试探地问:“二叔,你是大领导,总在忙公家大事,很少回老家,这次过来,还是出公差吧?”
杨德广勉强一笑回话:“既为公,也为私。”便那样解释,主要是下基层调研。此外,他快要退休了,想在离岗之前,要为家乡百姓做一两样实事,比方说,给村里修一条柏油路,或者让大家用上自来水。杨永贵便说,二叔的打算可真好,造福百姓,功德无量。杨德广紧接话茬说,听说村民很不团结,动不动就闹事,外界的影响很不好,就让他左右为难,好事该不该做。
杨永贵想也不想就说:“当然该做,真要做成咧,大家会感激你一辈子。”随后就发牢骚,都怪那些贼盲道,从不守规矩,但凡遇事就胡闹,越闹越不团结,套子湾的名声就被搞坏了。杨德广一听就来气,就毫不客气指责他:“听说是你不讲道理,村里问题才越来越多。上梁不正下梁歪,就先从你找原因吧。”杨永贵就特别尴尬,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杨德广随后又说,他已经弄清问题症结,多年以来,杨永贵都以老户自居,看不起外来新户, 处理大小事情,都没有端平一碗水,而是看人下菜碟,好处只给少数人,而让大多数人吃亏,这才搞得村民很不团结。他张口就把新户叫做盲道,也算一种错误言行,是在伤害人家的自尊,还有人格。大家一律平等,都是合法公民,享有平等权利,应该相互尊重。杨家先人也是自发地进疆的,根本没带二指宽落户条子,要有人把他叫老盲道,他肯定会来气,骂人家嘴臭。为人做事,一定要将心比心,才能把事情做好。而他恰恰相反,不单嫌弃他们,还一再排挤,他们才要闹事。说透了,麻烦都是他惹的,要是不知悔改,结果肯定很糟。
杨德广的话有理有据,就使杨永贵无话可说,只好灰溜溜挨训,暗自叹气,然后谦卑地说:“二叔,你批评得很对,从今往后,我一定改掉所有坏毛病,想办法搞好村里团结,好好配合二叔,干成两件好事,让你留下好名声。”杨德广就说:“我就算了。倒是希望你下狠心,改掉所有恶习,让套子湾面貌大变,大家都说你好,那我就太高兴了。”杨永贵就一再保证,说到一定做到。之后,他说要宰一只羊,让二叔好好吃一顿手抓肉,尽一份心意。杨德广一听就好笑,且笑且说:“一顿吃喝,可不能改变,我对你的看法。”杨永贵就一下心虚了,不再吭声。
那晚,杨德广就住在老哥留的老屋里,就想起杨德昌在世时的样子。还想起他接济几个新户的小事,事情虽小,他却一直没忘,就想来想去,就觉真是好心人。随即想起杨永喜,在那次聚餐时的可怜情景,一见他就点头哈腰,眼光赶紧躲开,几乎不敢望他。杨玉堂看他可怜,就发善心,将他弄到学校打杂,家庭生活有所好转。按说他该好好做事,让日子逐渐变好。谁会想到,到最后,他还是成了纵火犯,二次进了监狱,一辈子就彻底完了。他真愿意破罐子破摔,故意放火害人,二次坐牢?都怪他跟老二争夺老房子,老二暗暗设了圈套,引诱他一步步钻了进去,下场才那么悲惨。老二可真阴险,害惨老三不算,还将自己女婿也送进监牢,想要毁掉他一生,老二真是恨毒的家伙,一再害人,杨家好名声全毁在他手里,真是气死人,一粒老鼠屎,害了一锅汤,决不可轻饶。就那样想来想去,他一夜都没睡实在。
次日,杨德广很早就起了床,在院里院外随意转圈。见到乱扔的东西,就动手摆放整齐。看到羊圈门口有不少羊粪,二话不说,拿起扫帚就清扫。声响惊动了杨永贵,他就赶快出门,大步流星赶过去,一迭声叫嚷:“二叔,你咋能干这种脏活。快给我扫帚,脏活由我来干。”
杨德广就那样说:“我属牛,生来就爱干活。又是从农村走出去的,一辈子都不能忘本。”又说他最见不得忘本的人。谁要是忘了本,嫌弃家乡人,甚至祸害他们,谁就不能算人。杨永贵就随声附和:“就是,人活在世上,可不能忘本。”杨德广就表明,过一阵,他要跟他去放羊,当个临时羊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