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十
次日,到了吃早饭的时候,还不见杨德昌露面,杨永贵就说:“兰兰,你过去看一下,你爷到底咋咧,咋还不来。”杨玉兰便应声而去,到了爷爷住所就习惯地推门,可房门死活也推不开。她就意识到情况不妙,顿时心慌意乱,急匆匆跑了回去就大叫:“房门死活推不开,爷爷可能出事咧,得快去救他呀。”一听家人就都急了,快速跑了过去。杨永贵二话不说,就使出浑身气力撞门,几次都不见效,就后退几步再猛跑过去狠狠一撞,房门便哗啦一下开了。杨永贵急忙上前细看,老父亲昏昏沉沉躺着,不省人事。他就又喊又摇,也没一点反应,就赶紧去摸杨德昌手腕,脉搏虽还在跳动,但跳得很细弱,显然他得了重病,必须马上送医院抢救。杨永贵就大声叫嚷:“老先人病得很重,马上送医院抢救。”大家就抓紧时间去做准备。
杨玉存将马车赶过来停好,大家就赶紧动手,在车厢里铺好了被褥,就将杨德昌放了进去,浑身遮盖严实以防受凉。杨玉存一声吆喝,马车就上路了,护送病人的有杨永贵,杨玉兰,杨玉存三人。他们以最快速度赶到了县医院急症室,将杨德昌交到刘医生手里。经过一番检查,初步确诊病人患慢性脑出血,才出现了昏迷症状,必须住院治疗。家里农活不能耽误,杨永贵父子就于当晚返回了套子湾,只留杨玉兰一人照料病人。而她乐意在医院待上十天半月,或者更长时间,那样一来,就摆脱了父亲暗中监视,既自由又洒脱,可比窝憋在家里好多了。还觉得成天守在爷爷身边,心里更加踏实,守着爷爷就是守着靠山。她订婚的时候,爷爷当众所说的那些话,显然是为她撑台,以保证订婚结果圆满。不然的话,最后的结果是好是赖,真不好说。订婚一关算是闯过去了,还要操办婚事,可能还会遇上麻烦事,紧要三关,还需要爷爷出面压阵,给她撑腰,一锤定音,成全美好姻缘。
杨玉兰迫切希望爷爷的病情一天比一天轻,最好能在一月内痊愈,还像以前那么刚强,到时候,能够笑呵呵参加她婚礼,和大家一起再热闹一回。原先爷爷总爱说,他是闯过嘉峪关的人,一路走过荒凉戈壁滩,受了不少磨难,才来到人烟稀少的西疆,最后在套子湾落下了脚。他的命可比谁的命都硬,轻易死不了,起码能活到九十九。杨玉兰也就完全相信,爷爷一定能闯过鬼门关。虽说病情很重,一直卧床不起,也许某一刻就会突然清醒,叫她小名兰兰。
杨玉兰心愿相当美好,可爷爷的病情还是不见好转,依然处在昏迷状态,无论她怎样表达美好愿望,爷爷一概不知。就让她特别着急,特别发愁,就特意去问医生,爷爷的病情总不见好转,到底啥原因?医生就那样解释,病人毕竟过了八十,内脏功能已经完全失调,也就扛不住那么重的怪病,难以好转。杨玉兰就恳求医生,那就用最好的药救病人,不要考虑花钱多少,医生就答应,一定尽最大努力将病人救活。
杨玉兰心里还是不踏实,很想去找杨玉宝商量,将爷爷转到大医院,接受更好治疗。又不敢随意离开爷爷病床,就怕出意外。在她最心慌的时候,杨玉宝带着营养品,来看望重病缠身的爷爷,可让杨玉兰吃了一颗定心丸,心情一下好了,露出了少有的笑脸。杨玉宝得知爷爷住院已经八天,就埋怨杨玉兰不该隐瞒,早该让他知道实情,过来尽一份孝心,杨玉兰就说:“爷爷一直昏迷不醒,我不敢随便乱跑。再说你工作很忙,我不敢去见你,影响工作呀。”杨玉宝就说:“爷爷只有一个,起码让我陪护几夜,你能睡几个囫囵觉。就是耽误工作,挨一顿训,我毫无怨言。”就说得杨玉兰心里暖暖的,就笑嘻嘻说:“你有这份心意就够咧,还是安心上班吧。空闲的时候,过来看一看爷爷,再说几句宽心话,我就知足咧。”。杨玉宝只好说:“那我听你的。”
杨德昌依然昏睡,偶尔会清醒一下,可时间很短促,还没顾上说什么,就又昏睡过去了。杨玉兰的希望匆匆一闪,很快就破灭了,就让她相当失望。还怕爷爷再也醒不过来,告别人世,心情就愈发紧张。某日早晨,杨德昌出人意外地醒了过来,随即就喊杨玉兰小名,她就高兴得快要发疯,热泪扑簌簌往下乱流,满脸都是,顺着下颌不停地滴落。爷爷说想吃苹果罐头,她就赶紧拿出一个,找人撬开瓶盖,小心翼翼给爷爷喂糖水苹果。才吃了两口,他就被呛得直咳嗽,越来越厉害,怎么也止不住,一口气就被噎住,下不去上不来,杨德昌就再次昏了过去,丢了了性命。情形那么可怕,杨玉兰就被吓得满脸青灰,似乎一下成了哑巴,什么也不会说了,只是本能地大哭:“哇……”
随即放声大哭,哭声撕心裂肺,显然用了全身气力。随后又连声嚎哭,就惊动了周围病人,都循声而来一看究竟。医护人员也急忙跑了过来,全力抢救杨德昌性命,忙活了一阵,无力回天,只好确认病人已经辞世,要将遗体送往太平间。杨玉兰认定爷爷只是沉睡,并未辞世,就不顾一切阻拦,不许抬走她爷爷。医护人员一再好言相劝,她才勉强让开了去路。医护人员抬着那具遗体要走的时候,杨玉兰心似刀绞,疼得要命,又扯破嗓子使劲嚎哭,还跟随他们一路奔跑,磕磕绊绊险些跌倒。事后,人家都走了,可她还守在那个地方,悲伤地哇哇大哭。爷爷撒手这一走,她的靠山算是彻底倒了,再没人能为她撑腰了,再遇上麻烦可咋办?
爷爷在世的时候,可以随时向他诉苦,他已经不在了,该去找谁呢?她慢慢想明白了,他爸是个财迷,只将她看成摇钱树,勉强让她与潘家宝订婚,就为拿到大笔彩礼。那笔大钱到手后,可能会变卦,要将他们彻底拆散,再找个由头赖账。反正,就是他不准他们办婚事,一直拖延下去,他们也是合法夫妻,谁也休想拆散,只是得忍受相思之苦。一直想尽情地大哭一场,一直也没有合适机会,而到最后,爷爷不幸离世,机会总算有了,就让她尽情地痛哭,悲伤地流泪,哪怕泪水流成河,也不足为怪。只有尽情地嚎哭,才能将心田淤积的忧伤痛苦愤懑全部宣泄出来,甩脱包袱,勇敢地应对来自父亲的各种刁难。
就在那天下午,杨德昌的遗体被运回家来。杨永贵就赶紧召集杨家人开会,就安葬父亲作了具体安排。随后将自家院子一个敞棚改成了灵堂,将杨德昌遗体安放在那里。杨德昌活了八十一岁,可说是高寿,给他办的就是白喜事,要多请一些客人,将葬礼办得体体面面,热热闹闹,显现杨家大户气派。消息很快传开,杨家人就快速赶了过来,在杨德昌灵位前敬香烧纸磕头,表达对他的哀思,现场气氛显得很凝重,让人心情很沉痛。杨家亲戚陆续赶来吊唁,合起来约有近百人,你来他去,显得有点拥挤。杨德广于当晚赶了回来,料理老哥的后事,算是给了杨永贵很大面子。
杨玉虎是乡政府领导,讨好他的人自然不少,各部门都派员来参加祭奠活动,约有五六十人。杨玉堂也不甘落后,除了邀请本校教职工,还请了其他学校一些教师,一帮同学,合起来也有近五十人。杨玉龙在外地上班,但请来的客人也有三十多。而杨玉宝更是费心,将本系统五十多同事都请了过来,为爷爷的葬礼尽一份力。
还有一些客人不请自来,便是那些外来户。最早来的是潘有信,他与杨永贵将要成为儿女亲家,必须要给杨家帮忙。潘有智跟杨家也有了亲戚关系,也就跟随潘有信来尽那份人情。而老蔡他们一伙自发地跑来,则是要诚心祭奠杨德昌,因他有仁心讲义气有恩于他们。当初他们先后落脚套子湾,不管谁家遇到困难,杨德昌都要出手相帮,或是借给零花钱,或是白送盖房材料,或是给过救急面粉,或是送过铺炕苇席,或是送过砍柴斧子。他家那头毛驴,谁都可随时借用,不管谁遇上难事,都愿意让他出好点子。杨德昌常对他们说,其实,我算是老外来户。当年我们一家胡跑乱撞,没花一分钱,就在套子湾白得一院房子,不单有了落脚地方,还能吃饱肚子,算是冷手抓了热馒头。我家能遇上天大好事,都因父母心肠绵善,总爱接济穷人,积下很多阴德,上天全都看在眼里,可怜我家,这才给了天大好处。我可不能忘本,也要行善积德,将来才会有好报。他们一直没忘杨德昌所做的诸多善事,想要报恩,真心致谢,才在他驾鹤西去的时候,成群结伙跑来送他上路,不然的话,他们就是没良心的家伙,没资格活人。哪怕杨永贵多反感,他们也要全来,了却那个心愿。潘家两兄弟不用谁指使,就主动去帮厨。而老蔡他们也不愿混饭吃,有的去劈柴,有的去挑水,有的去干杂活,人人都在实打实出一份力。
按照当地风俗,杨家男女老少都要戴孝,表示对逝者杨德昌的敬重。而杨永喜一家却靠边站,被取消了那种资格。杨永贵一口咬定,老父亲意外送了性命,都因杨永喜接连胡闹,把老父亲气得够呛,才突然病倒,很快丢了性命,毫无疑问,他就是罪魁祸首。杨永喜做了昧心事,自知理亏,也就不敢跟杨永贵争辩,只好忍气吞声由他摆布。实在忍不住,就去请杨德广为他主持公道。杨德广不愿节外生枝,闹出别的怪事,就没去找杨永贵说那事。还有一人也被划到了圈外,那就是潘家宝,有人说他还没有办婚事,还不能算作杨家女婿,潘家宝懒得计较,只好沉默寡言默默地干活。
杨德昌出殡的那天早晨,几百人齐茬茬汇集在现场,黑鸦鸦一片,四处都是喧嚷声,也不知都在说什么。院子有些小,来人过于多,实在容纳不了,一部分人就主动退到院外,将场子围圆,形成一个整体。而他的弟弟弟媳,儿子儿媳,侄子侄媳,女儿女婿,家孙子,外孙子等许多人,全都齐整整跪俯在道路两边默哀。一律身披白素孝布,看上去白花花一片,好大阵势,显然在向来宾显示,杨家人丁兴旺,真不愧为大户。一切准备就绪,就有八个壮汉杠起杨德昌棺木,稳稳地朝院外一步步慢走。而从杨家人面前经过的时候,所有人都悲痛难忍,突然放声大哭,哭天喊地,一个比一个嗓门大,一个比一个哭得惨,你哇哇大哭,我呵呵嚎叫,他呜呜乱喊,哭声好大好响好高,不停地撕扯人心,就弄得不少来宾也忍不住流泪。他们那样大哭,大概是想感动上天,让老天爷也为杨德昌辞世而伤心落泪,以证明杨家的威望,没人能够相比。也有人悄悄念叨,杨德昌这一走,杨家大树可就彻底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