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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八
杨永喜还是黑户，就没资格挑选盖新房的地皮，此事只能由杨永贵一手操办。他就问他要选哪个地方？杨永喜心存不满，就故意出难题，别的地方他都没看上，就要杨家庄子老地盘，在老地方盖上新房子，来过下半辈子。一听杨永贵就皱眉头，暗自叫苦，还来了怨气，老三，你真是三搅棍，害人精，想法稀奇古怪，分明是故意使坏折腾人，要看你二哥笑话。杨家庄子老地盘，早就被开成耕地，划归了集体，找不出一点边界，很难给你弄到手。
而那一片耕地都已承包出去，使用权在潘有智手里，人家可是承包人，谁也无权变更，这可把杨永贵难住了，下意识地吸几口凉气，就想出去尿尿，思谋应对老三的点子。扭头就走，走几步又调头回来，那样回复杨永喜：“老庄子地盘，早变成了集体耕地，又让潘有智承包咧，恐怕很难拿到，没啥好办法……” 杨永喜顿时来了横劲，又是翘鼻子，又是瞪眼睛，又是狠咬牙，还带点狠劲叫嚷：“反正，我非要那块地皮，好出一口冤枉气。”
一听杨永贵就明白了，老三可能要去潘家闹腾，逼迫他让出那块地皮，能不能达到目的，真不好说。潘家要看老三可怜，愿意让步，就可成事。人家眼里要没老三，不愿搭茬，事情就会闹僵。杨永贵就说：“要不我先去跟潘家商量，看情况再说。”杨永喜烦躁地说：“自己的事自己办，不用你来管。” 杨永贵就提醒一句：“你只能跟潘家好好商量，可不能乱来。要是惹出乱子，新房可就盖不成咧。”还说他可是村里一把手，一旦出了怪事，可不好向上级交代，要好好商量事情，千万不可惹事。杨永喜怪笑一声说：“可不好说，到时候，可由不得我……”杨永贵就说，要不他先去找老潘商量。
杨家真有过一处老庄子。早年，杨德昌父母流落到套子湾之后，带着家人在找能歇脚的人家，希望能讨到一杯水解渴，一碗饭充饥。整个套子湾仅有三个老庄子。到头一个庄子，院门被锁得死死的。就去另一个庄子碰运气，也是铁将军把门，死等不来一个人。只好到最后一个庄子瞎碰，竟然遇上了稀奇事，院门没有上锁，一扇门还大敞。还以为主人在家，他们就使劲呼喊，半天没人应声。只好放大胆子，悄悄往里走，进去一看，没有一个人影，就很纳闷。小心地四处察看，家具铺盖等生活用品都在，也都好好的，就是不见主人。那该咋办？要不就先留下，耐心等房主回来。
好在院子里有水井，仓房里有积攒的风干馍馍，还有面粉麦子等，吃饭不成问题，他们就暂住在那个地方。等来等去，也未能等来房主。出去四处打听，这才知道那地方时常闹土匪，那个庄子曾经遭遇过打劫，女主人还差点被勒死。大概他家再次遭到什么灾祸，吓得要死，便携带金银财宝，撇下所有的家当，急慌慌逃难去了，一走就再没有回来。似乎上天开了眼，看到他们一家闯荡西疆，一路经受了好多磨难，最终艰难地活下来了，便大发慈悲赏了他们一个现成的家，不仅可以落脚，还可以生儿育女延续杨家香火，他们简直太幸运了。想必杨家祖先仁义处世，宽厚待人，积下好多阴德，后辈才会遇上此等好事。
杨家现有住房都是新修的，所用木料大多是从那个老房子拆来的。此后老房子就剩下一些土墙，用来圈养牲畜及积存柴禾。一直用到农业学大寨的时候，生产队平整土地整修条田，就将老庄子残墙全都推倒砸碎，地盘改造成了条田，全部划归集体，便于拖拉机大面积耕作。八十年代初，村里统一搞土地承包，那几亩耕地就分给了新户潘有智，并签订了土地承包合同，使用权完全归他，别人不得随便干涉。如此说来，杨永喜的算盘完全打错了。
他非要那么做，就是给杨永贵出难题，没办法解决，知难而退，不再张罗盖房子。那他就能跟老父亲长期住在一起，熬到最后就可接管家业。他可不去潘家胡闹，给自己惹来麻烦，被老父亲撵出家门。他谋的点子还真顶用。杨永贵不愿去潘家碰钉子，真被难住了。实在无计可施，只好向老父亲诉苦：“老三耍赖，非要在杨家老庄子地盘，盖新房，故意刁难人。”
杨德昌就气呼呼说：“老三打歪主意，非要那地皮，不定哪天就会惹出事来，可得早些提防。”杨永贵就问：“可咋防他？”杨德昌就说：“要不你托个人，在别处给他找个事情，能挣上钱，有饭吃，还能把他拴死，没法乱跑，也就不会惹出乱子。”
杨永贵一听就皱眉头，为难地说：“事情可不好找，老三又丑又老，还是个劳改犯，谁也不愿要他。”杨德昌却说：“他就是再赖，也是你亲弟兄，该帮还得帮。”杨永贵只好表态：“那我听你的，托人给老三找事情，让他早些离家，不再惹你心烦。”杨德昌就说：“可要抓紧办，要是拖来拖去，他真会找潘家报仇，惹出大麻烦。”杨永贵就说：“真要惹出大乱子，我就撵老三出门，从哪来回哪去。好让你歇心，多活几年。”杨德昌可说，也不能把事情做绝，让旁人怪他，薄情寡义。
杨永喜来自内地一个煤矿，先前吃的是阳间饭，干的是阴间活，一旦出事，不是残废，就是丢命，也就再不愿回去遭罪。不管谁说他是赖皮，也不愿赌气就走。又不愿让二哥看穿心思，还得有所表现，以为他真想盖新房，另立锅灶过小日子，就主动去问他：“二哥，你去没去找老潘，要我家老地盘？”杨永贵没有那么做，只好支吾一句：“我找过老潘，还没说通，正想别的办法。”杨永喜就说：“可要快一些，我快急坏了。”杨永贵忙说：“就是再急，你也不能胡闹，给我惹事。”杨永喜就说：“那我就等吧……”老守在家里，难免烦闷。心情一坏，他就走出家门，毫无目标地乱跑，跑哪算哪，只要能解闷就行。到处乱跑，还让他想起一些往事，逐步辩清杨家老庄子大概位置，也就总爱到那个地方转悠，回想老庄子原貌，房屋样式，房子里有哪些东西，东西的形状。还那样想，老庄子早已被毁，再也见不到了。要能在老庄子地盘重新盖上房子，倒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他可没有经济条件，只能一想了心思。
那日，杨永喜心里一阵发急，又去野外转悠。似乎杨家祖先暗中引路，照直来到了老庄子地盘，一眼看到三个人正在干活。还是头一遇到干活的人，让他很好奇，就几步跑了过去，见他们在农田里挖沟槽，就很纳闷，忍不住打听：“你们是谁家人？”一位干活人就回话，他们都是外地人，是被潘家雇来干活的。
杨永喜耐住性子细问：“好好一块庄稼地，为啥非要在里面挖沟，到底想要干啥？”那人就实话实说，他们所挖的这块农田，原本是杨家庄子老地盘，老潘嫌土质僵硬，总不长好庄稼，要在里面埋上自来水管子。杨永喜再问：“埋上自来水管子，到底要干啥？”那人随即给出答案，要在这地方盖房子。主人老潘给他说过，新房子盖好，再过几年，他侄儿潘家宝要出钱，给各家各户通自来水，彻底解决吃水困难。到时候，他家自来水管就可用了，就该事先埋好。
一听老潘要在杨家庄子老地盘盖新房，杨永喜就好难受，好似有只黑手在揪他的心，还一再使劲，快要招架不住，也许随时会栽倒。就赶紧两手叉腰，极力站稳，不停地给自己鼓劲，难受的感觉很快就消失了，浑身又来了力气。就暗自嘟囔，你先瞅准了这个地方，反倒让老潘抢先下手，要在此地盖新房子，真让人扫兴，真让人丧气。他敢在这个地方盖新房，就是没把杨家放在眼里，狗胆包天，着实可恶。这个老地方就是撂荒，潘家也不能用。可不能轻饶他们。
杨永喜就急匆匆赶了回去，要向杨永贵讨个说法。可他并不在家，一问才知他外出放羊还没有回来。杨永喜就出去四处找他，跑了不少冤枉路，才在一处杂草很旺的阴洼，找到了二哥。脚跟还没站稳，就急忙大声嚷嚷：“老潘要在杨家老地方盖新房，你到底管不管？”杨永贵不以为然地说：“不会吧，他可没有那么大胆子。”还问杨永喜咋知道的，杨永喜就大声嚷嚷：“我亲眼看见，有三个人正在挖沟，要埋自来水管。”说完，杨永喜诡秘地一笑，以为二哥会发脾气乱骂老潘，谁想他慢悠悠发问：“他到底想要干啥？”
“老潘要在那地方盖新房子。”杨永喜还特意强调：“那可是杨家庄子老地盘，可不能让潘家霸占。”杨永贵一点也不发慌，还好像并没在意：“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我已经知道咧。”杨永喜可就更急了，不依不饶地说：“二哥，事情这么要紧，你倒一点不急，看来你没想真心管我，要让我的打算落空。那我只好守着老父亲，继续将就过日子。”杨永贵就说：“你咋想都行，反正我不在乎。”
杨永喜就被弄糊涂了，蛮劲一下就泄了，随即一蹲，耷拉脑袋连声叹气，暗自抱怨杨永贵自高自大，目中无人，就没把他当亲兄弟看待。而那群羊并不听话，一刻不停地乱跑，杨永贵就急忙去拦羊群，杨永喜只好起身，赶忙跑过去帮忙，羊群就被控制住了，杨永喜就抓紧时间再次进言：“二哥，那个老地方一旦让老潘占了，杨家可要让旁人笑话死。那你就不能胆小怕事，得赶紧出面去管。”
“你说我该咋管？”杨永贵忙说：“老潘承包了那里的耕地，使用权就归人家，还受法律保护。我要是一顿乱来，也就犯了法，人家就要去告我，就是有二叔给我撑腰，官司也会打输。也就不能乱来，去干没名堂的蠢事，丢人卖臊，败坏杨家名声。”
杨永喜一声怪笑说：“二哥，你这么怕事，不敢跟潘家面对面，硬碰硬。那我就去跟老潘见高低，我可是劳改犯，啥都不怕。我也不管那么多，想咋做就咋做。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杨永贵怪笑着说：“你急啥，就先让老潘折腾吧，等到了一定时候，再说嘛。”杨永喜就很纳闷，就追问了一句，杨永贵可没理他，可把他气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