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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某日吃过早饭，潘有信没打招呼就出去了，也不知要去干啥事。他离家不久，就有一伙人鬼鬼祟祟跑来，一个接一个爬上他家院墙，再逐个爬上房顶，然后分散开来，乱踩乱踏，还用铁锨一顿乱铲，再一顿乱剁，好像是在比赛，看谁干得最卖力。还乱说下流话，怪声怪气烂笑，用那种下流手段来祸害潘家。王兰花正干家务活，听到房顶被整得踢里嘡啷，还以为潘有信在上面折腾什么，就赶紧跑了出去，仰起脸一看究竟。就见几人上身晃来晃去，一个都不认识，不知他们在干什么，就觉得很奇怪，她便大声盘问：“你们凭啥上我家房顶，还要在上头瞎折腾？”
那一问就引出一串怪笑：“哈哈……”那伙人只顾自己开心，并没搭理她，她就越发疑惑，烦躁地再问：“你们到底是谁叫来的，要在房顶干啥？”回应她的还是那种怪笑。笑声落下，就有人怪里怪气喊叫：“我们可是你们村杨主任，亲自派来的，也没啥正经事，就是按他的安排，要在你家房顶耍一耍，闹一闹，笑一笑，演一折子丑戏，让大家都来看热闹。”
“你说啥？”王兰花忙说：“我没听出头绪，你再说一遍。”可再没人搭理，她就又纳闷，又心急，就地乱转，猛地想到，房顶那伙人全是二流子，是杨永贵派来，故意耍野蛮的，得赶紧找人拾掇他们，她就慌忙锁了房门，急慌慌去找潘有信。到潘家兴家一问，潘有信根本没来，就忙去孙菊花家碰运气，潘有信还真在她家，在跟潘家祥母子商量事情。王兰花也顾不了那么多，忙不迭就喊叫：“老鬼，家里出怪事咧，你得赶紧回去，拾掇那伙二流子。”潘有信忙问：“到底出了啥怪事？”王兰花回话：“有一伙人爬上我家房顶，又是踏，又是剁，在使劲耍野蛮，真要把人气死……”
“当真？”潘有信再问：“你知不知他们，在替谁家耍野蛮？” 王兰花气呼呼说：“就是你死对头，杨永贵呀。” 潘有信就说：“杨老三自作孽，又进了笆篱子，杨老二反倒怪罪我，非要报复一顿，就派二流子来耍野蛮。”那可是套子湾遗留的一种整人手段，人们都叫它耍野蛮。那一招又老又笨，早就没人用了，没想到杨永贵竟然找来一伙二流子，爬上他家房顶，故意乱踏乱踩，还四处乱剁，简直就像土匪，有意祸害人，真是可恨。他故意那么做，是要让他知道，杨家确实不好惹，在潘家房顶来一顿耍野蛮，潘家很快就会倒大霉，不是倒了锅灶，就是人得怪病，牲畜统统遭瘟，全都死光。
杨永贵如此嚣张地欺辱人，可把潘有信气得心口疼，头发昏，眼发花，恶狠狠骂了两句脏话，就急匆匆往回跑。潘家祥也很窝火，随后就去撵潘有信，要帮他教训那些害人家伙。王兰花不愿落在人后，也加快脚步去追他们。潘有信快到家时，就看到祸害房顶的那伙人，就气得快要发疯，一阵快跑冲进院子，就可嗓子喊叫：“我是房主潘有信，现在我回来了，看你们谁还有狗胆，敢在我眼皮地下胡球整。”那伙人就有点胆怯，可还不愿停手，潘有信就吓唬他们：“你们要是再不听，我可要让人去报警，那你们都得进班房。”
潘家祥随后也赶到了，一瞅那些人就气得要命，就要上去跟他们拼命，至少也要撂倒三五个。那些人就被唬住了，都站在原地卖傻。潘有信就此熄了邪火，叫他们都快下来，把事情说清楚，那些人就磨磨蹭蹭回到地面。潘家祥火气正盛，顺手夺过一把铁锨，想一顿乱拍，将那些二流子统统撂倒在地。潘有信见他要闯大祸，就猛地扑上去将他抱住，急忙大喊：“你快罢手，要是砍坏人，可就犯了国法，你就得去坐牢。”潘家祥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就一下清醒了，将铁锨随手一丢，点了一支香烟狠吸，以此来歇火消气，算是饶了那伙二流子。
“那我就饶了你们。”潘有信诚恳地说：“可你们还得照实给我说，这到底咋回事？要不然谁也别想走。”那些人就很为难，你瞅我，我瞅你，谁也不愿开口，潘家祥又被惹火了：“我看你们的臭皮又涨了，要是再敢装哑巴，我就拿马鞭子一顿乱抽，让你们个个鼻青脸肿。”他们就都害怕了，就你看我，我望你，还相互扯袖子，要让对方开口。而到最后，领头的矬胖子总算开了口，说是杨主任只交代了要干的事情，并没有说具体原因，他们也都纳闷。倒是半路遇见一个羊倌，一见他们就说，你们肯定要去潘家耍野蛮，啥原因？潘家宝还没娶亲，就弄大了杨玉兰肚子，可把杨永贵气坏了，可把潘家宝恨得要死，这才找了你们，都去潘家耍野蛮，要让潘家倒大霉。已经成了亲家，还闹来闹去，何苦呢……
听到此话，潘有信忽然哈哈大笑，兴奋地嚷嚷：“先下手为强，二宝干得好……”突然遇上喜事，他的态度就一下大变，不再指责那些人，还给他们又倒茶水，又递香烟。他们走的时候，还另给了矬胖子一包香烟，让他分给大家解闷。他那种做法，潘家祥很不理解，就追问为啥要那么做？他就乐呵呵地回话：“他们给我报了喜哇。”还高兴地说，潘家宝提前下手，让杨玉兰怀了娃娃，做得确实好，让他特别满意。那就跟种庄稼一样，要抢在头年秋季种下冬麦，来年才有好收成。两种情况虽不同，但道理都一样。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们原本说定要一月内办婚事，可杨德昌一死，婚事就被耽搁了。要按老规矩来办，那就得苦等三年。这一等，谁知道会是啥结果。可潘家宝大胆一折腾，既保住了媳妇，还有了自己后代，可说是两全其美，真让人高兴。即便杨永贵心怀不满，跑来闹事，也决不跟他计较，一忍再忍，也就闹不起来。
潘有信原以为，潘杨两家门户不当，杨永贵最终认可那门婚事，是在图钱财。两万彩礼送出以后，一直害怕出岔子，要落个人财两空下场。好在杨永贵一时马虎，潘家宝及时下手，让杨玉兰怀了娃娃，两万彩礼可算没有白花，就喜不自禁哈哈大笑，边笑边说：“好事要来挡不住，人逢喜事精神爽。”潘家祥见没事了，也就放心了，说要赶紧回去，跟母亲商量一些事情，潘有信就特意提醒：“不管事大事小，都要耐心商量，好好说话，可再不能让你妈伤心。”潘家祥就回话：“我一定照办。”
潘家祥一直在乌市打工，一年四季几乎不回家。他在老家出生，而在套子湾长大的。杨永贵刁难他家的那些烂事，还都记在心里，也就慢慢明白，杨家势力太大，没有好日子可过。才十七八岁，他就不顾父母反对，离开家在外谋生。当过货场搬运工，饭馆端过盘子，车行洗过汽车。年纪虽不大，但特别能吃苦，为人挺诚实，就给车行老板留下很好印象，就让他学修车技术，成了一名汽车修理工。后来，老板要转行去做房产生意，又舍不得修车行，就委托他全权管理，总算熬出了头。
那天，他得到父亲去世消息，赶紧安排好一些事情，就带两个徒弟驾车赶回了套子湾。得知父亲去世的原因，可把他气得够呛，简直恨死了杨家老三，又没法找他算账,只好憋着一口气操办父亲后事。事情办完，他就道出一个想法，干脆撇脱穷家，带母亲到乌市去生活，而孙菊花死活不愿挪窝。说是舍不得新房子。潘家祥赌一口气，非让母亲跟他走，再也不要回来。他妈还是不愿走，他就再问，你到底还牵挂啥？孙菊花就说，姑娘潘艳霞，她在学校教书，平时要回家休息。潘家旺正上高中，放了假得有落脚地方。潘家祥只好改变计划，要等潘家旺考上大学，再回来搬家。
改日，潘家祥又有了新的想法，要让母亲到乌市转一转，至少待十天半月，见一下世面，为以后搬家打基础。孙菊花愿意去乌市，了解大儿子上班的情形，可又不放心地说：“我真想跟你去，可总不放心你妹，要不叫她回来，三头对面说好，我们再走。”潘家祥就说：“你想得很周到，我都听你的。”前一段时间，孙菊花孤身一人打发光阴，老觉得心里空洞洞，浑身乏兮兮，脊背凉刷刷，一遇凉风就打冷颤，就是对着太阳直晒，也还晒不热，这才要随儿子去转。潘艳霞一回来，孙菊花就忙说：“霞姑娘，你哥叫我到城里转一转，住上半个月，你看行不行？”潘艳霞回话：“行呀，我没任何意见。” 孙菊花又说她一走，潘艳霞就没人做伴了，她很不放心。 潘艳霞就说：“老妈，你就放心走吧，我可以找学校老师来做伴，保证不会出怪事。”
“要不你辞掉学校差事，跟我们一起走。”潘家祥说：“乌市那么大，肯定能找到合适工作。想干你老本行，我看也不难。”潘艳霞笑着说：“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都难，还是慎重考虑，再做决定吧。还没拿到铁饭碗，就不能扔掉泥饭碗。”潘家祥便说：“你这样打算也好，小心不出大错嘛。”进而道出另一个想法，以后她们住的地方，还有安顿老妈的琐事，全都由他来承担，保证不出问题。孙菊花嘻嘻一笑，望着潘家祥满意地说：“真没想到，你这么有本事，我再不用发愁咧。”起初，潘家祥在外谋生，忙得总没时间回家，孙菊花就怕他出什么意外。外面乱得够呛，坑蒙拐骗的怪事时常发生，万一他上了坏人的当，跟上骗子干坏事，最后把自己送进大牢，那他一辈子可就完了。没想到，还不到十年，他反倒混出了人样，可真让她高兴，就可呵呵地说：“当初，你还真走对了。”潘家祥就说：“树挪死，人挪活，要是一直窝在套子湾，恐怕只有死路一条，大胆走出这个鬼地方，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