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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杨玉兰还没有出嫁，就怀了潘家宝娃娃，可算闯了大乱子，丢尽杨永贵老脸。他那么死要面子，谁料杨玉兰偏就跟他对着干，做出了特别丢脸之事，可算把他整惨了，差一点气哑，差一点脑溢血。就特别憎恨杨玉兰，骂她是大祸害，丧门星，不怕害臊，干出天大丑事，害惨的可不止他一家，而是整个杨家，脸上都被抹了锅底灰，再也没法见人。就连上辈子先人，也都受牵连，让旁人背后乱骂，不得安宁，杨玉兰可真可恶！早知她是祸害，一出世就该下狠心丢进水渠，断了祸根。要能早知道，那该多好。
杨永贵还认定，杨玉兰怀的娃娃就是妖怪，一旦出世，就会让杨家所有人遭殃。左思右想，就打定主意，一定要尽办法，彻底除掉那个祸根，还不想跟杨玉兰硬碰硬。她性子那么刚烈，若要当面鼓，对当面锣，只会把事情越弄越糟，骑虎难下，没法收场。要不就先找人给她讲道理，下一番苦功好好劝说，说不定她脑瓜就会开窍，态度会大变，愿意去医院打胎。该请谁先出面劝她？家丑不可外扬，那就找自家人吧。他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唯一的妹妹杨永芳。
杨永芳家在外村，双方不常走动，关系似乎疏远，但他们性情相近，一直相互牵挂。杨永贵便认定，关键时刻请妹子出面帮忙，最为合适，她肯定不会推三推四，而心甘情愿出力。她可是长辈，言语自然就有分量，杨玉兰能够听进去，事情能够办成，挽回杨家脸面。杨永贵就特意跑了过去，对亲妹子表明此行意图。杨永芳一听是那号怪事，就下意识地一叫，露出挺吃惊样子，嘴皮动了几下，想说什么又没敢说。顿了顿，她就诚心诚意说：“二哥，你认为我合适，专门跑来找我，帮你开导兰兰，我愿随你去，一定尽最大努力，让兰兰回心转意，去医院打胎。”
杨永贵就性急地说：“那我们说走就走。兰兰把我整得够呛，老是心慌，不管走到谁家都坐不住，就有了催人毛病。”杨永芳就说：“遇上要紧事，就该抓紧时间去办，才不会误事。”就给她男人杜新远安顿两句，兄妹二人就匆忙赶回了套子湾。杨永芳回到娘家，先跟李玉英拉家常，你几句，我几句，闲话就越说越多，忘了关话匣子，就弄得杨永贵时而发急，又不能多嘴，就不时地掏耳朵，抠脑门，小动作正好被杨永芳察觉，她才打住话头，赶紧去找杨玉兰说正事。
杨永芳先想好说辞，才满面笑容走了过去，仔细端详杨玉兰脸面，没看出什么，就将目光移到她肚子上，有意识地瞅来瞅去，大概想验证杨永贵所说的真与假。杨玉兰察觉姑姑的用意，一点也没发慌，反倒玩笑地说：“看情形，我真闯了天大乱子，连小姑都受了惊吓，坐不安稳，专门跑来帮腔，想要狠狠教训我。可我一点都不在乎，你想咋训就咋训，我全接受。我知道你是被请来的，不耍一顿威风，还真说不过去，你就大胆训吧，我决不见怪。”
“兰兰，那我可就训咧。”杨永芳就开门见山说，杨玉兰还没办婚事，就不顾后果，心急火燎怀上娃娃，真是太不像话，没事找事。那样一做，不单给自己惹来一连串麻烦，也给父母丢了脸面。尤其把她父亲害惨了。不管咋说，人家可是村主任，本村最大领导，要管一百多口人，有一定威望，而她做的丑事一传开，她父亲的威望也就一阵风吹跑了。外人就会说，他真没本事，连自家姑娘都管不住，干下天大丢脸事情，哪有资格当村主任？趁早靠边站，到东墙根晒嗉子去。本村丢人也就罢了，丑事还会渐渐传开，牵连到杨家其他人。比如说，乡政府上班的那群人，就会背后笑话杨玉虎。套子湾学校的老师，也会背后指点杨玉堂。县邮局的碎嘴人，也会当面挖苦杨玉宝。弄来弄去，他们就没威信了，工作就会受影响。二爷杨德广，虽说在昌元州工作，可能也会受牵连，让好事人说三道四，威望下降。说来说去，归结为一点，杨玉兰怀的不是人胎，而是怪物，会害人的。可不能让他出世，必须及早拾掇干净，杨家才会太平无事……
杨玉兰实在听不下去，就惨笑一声，不慌不忙地说：“小姑，你说的算是大实话，也都在理，可是站在我爸一边，按他想法说的，可说是歪理，我实在没法接受。要想让人信服，起码得讲道理嘛。”便理直气壮地说，她自有道理可讲，还没有办婚事，就提前怀了潘家宝娃娃，看似完全做错了。其实并不全错，要知道他们已经办妥结婚手续，属于合法夫妻，就有资格生儿生女，旁人没资格说三道四。再说他们领完结婚证，原本打算一月内就办婚事，可父亲就是不同意。拖来拖去，爷爷就去世了，父亲更不许他们办婚事，这才惹来那么多麻烦。实打实说，父亲要不死钻牛角尖，能让他们及早办妥婚事，就不会有后面的麻烦事。“小姑，原本好好的事情，我爸死活不愿干，非要另打主意，想把潘家害惨，结果自找倒霉，也让我们受折磨，可划不来呀。”
杨永芳苦笑一声，只好无奈地说：“兰兰，你说得都对，让我无话可说，那你就自己拿主意，看情况做吧。最好不要跟你爸闹僵，可要给自己留后路。”又是无奈一笑，转头去给杨永贵回话，开口就说，事情没有说妥。随即就重复杨玉兰所说的几句要紧话，比如父亲钻牛角尖，不许他们办婚事等，杨永贵自知理亏，就没有狡辩，只是连声怪笑，杨永芳就抓住机会说：“二哥，我想劝你两句，为了你脸面，还有杨家威望，要不就灵活一些，赶紧给兰兰办妥婚事，麻烦自然就没咧。二哥，都是为你好，我才……”
杨永贵就被弄得哭笑不得。亲妹子杨永芳，本是他请来的说客，磨牙费嘴忙乎半天，没能让杨玉兰回心转意，反倒回头来劝他，态度还那么诚恳，真让人失望，他就丧气地说：“你的想法不错，可我做不到。我是啥样人，老潘是啥样人？说大实话，老潘可不是正经人，我没法跟他结成亲家。我也想转过弯来，跟他正常交往，可就是做不到，还不如趁早拉倒。”杨永芳被弄得挺尴尬，叹了一口气，闷闷不乐走过去，给李玉英招呼一声，就要赶快回家。李玉英一再留她吃饭，她都说家里有急事，非得赶紧回去，说毕，扭头就走了。杨永贵就不满地嘟囔：“她没脸吃饭，就让她快走吧。”
杨永贵不达目的死不甘心，就放下长辈架子找到李贵芬，直截了当表明了意图。李贵芬乍一听就心慌，偷偷一皱眉头，就流露厌烦情绪。杨永贵察觉她心烦，索性毫不客气说：“她大嫂子，现在可是紧要关头，你就是再不情愿，也得站出来，好好帮我一把。”还特意强调，他那样做不只为自己，而在保全杨家脸面。具体说来，就是维护一位州领导，一位乡领导，一位学校领导的威望，要不然，后果相当糟糕。
李贵芬就违心地说：“二叔，你信任我，我就不能推辞，必须要帮你一把。你为了杨家人颜面，跑前跑后，我要是袖手旁观，可太不像话呀。嘻嘻……”他们就及时赶了回来，李贵芬喝口水润一下嗓子，就去完成二叔交代的任务。轻轻走到杨玉兰住所门口，调整一下情绪，就笑容满面走了进去。一看杨玉兰情绪低落，她就有意轻声发笑，带着笑声说：“他姑，我是特意来看你的，你可得笑脸待我呀。”杨玉兰就勉强换上了笑脸：“嫂子，你特意来看我，让我真高兴。”李贵芬叫一声好，就故意打量杨玉兰肚子，还半开玩笑说：“看不出来呀，没有一点怀胎样子，你在编谎话吓唬人吧，想让家里快给你办婚事，对不对？”
“我没有编谎话。”杨玉兰收起笑脸说：“我真怀了潘家宝娃娃，都一个多月咧。”李贵芬就说：“好像有点着急，早了一步。”一言不慎，就使杨玉兰心情即刻变糟，相当反感李贵芬，就毫不客气反驳：“可我认为，一点都不早。要知道，我们可是领了结婚证，才动了烟火，把生米做成了熟饭。我怀了潘家宝娃娃，合理合法，没有丢杨家人，没有卖杨家臊。他死要面子，不顾事实，一顿胡说，故意冤枉我，想要达到别的目的。”
“这话也对。”李贵芬进而说：“现在的问题是，他还是一副老脑筋，认为你的做法不合规矩，伤了他脸面，才要让你打胎。唉，要怪就怪，害人的老规矩。”李贵芬还故意念叨，老规矩可真害人，没它好像又不行。
“我看老规矩就是杀人刀子。”杨玉兰气冲冲叫道：“政府应该马上下令，将它统统作废。要不然，我肚子娃娃恐怕难保，非让他害死不可。要是丢了娃娃，我就不再活咧……”杨玉兰说得那么可怕，李贵芬的心就一下揪紧了，马上意识到，要是再多嘴，逼迫兰兰，她实在受不了，一狠心走了绝路，你可得担当罪责。李贵芬就不愿再说，试探地问她：“你提前怀娃，另有原因吧？”
杨玉兰就显出委屈样子，如实相告：“我们总担心，我爸拿到那笔彩礼，不定哪天，就会突然变卦，要坑害潘家宝，让他落个人财两空下场，我们才提前一步，动了烟火。”说完，杨玉兰轻轻一叹，下意识地抿了一下嘴角，李贵芬就感慨地说：“你们能走到这一步，真不容易，我诚心支持你们……”说完，就走出杨玉兰住所，对李玉英招呼一声，急匆匆走了。
杨永贵外出办事，一回来就问：“李贵芬有没有留下啥话？”李玉英就答：“她啥也没说，就急慌慌走咧。”杨永贵就不满地埋怨：“借来的猫儿，不抓老鼠，也给我应付差事，真不像话。”一连两个说客都败在杨玉兰面前，按说杨永贵就该及时收场。可他还不死心，又请刘桂花出面，要对杨玉兰再次发起攻心战，可让刘桂花左右为难。杨玉兰生来脾气就倔，遇事挺有主见，想要干的事情，非要干到底不可，无论谁去奉劝，都是枉费心机。她明知是那种后果，可又不能驳二叔面子，只好硬着头皮去走过场。为使两人都不至于尴尬，她一见杨玉兰就逗笑：“兰兰，你最讨厌的人来咧，要有怨气，你就快出，要想骂我，你就快骂，要想打我，你快动手，要是还不解恨，你就狠狠咬我几口，哪怕疼死，我决不喊妈。”
“哈哈……”杨玉兰笑得好畅快，还笑着打趣：“一看你一脸毛，就知道你被派来，专门要咬我，当然最讨厌。可你是我好嫂子，决不会背后害我，就不会撵你走。”就逗得刘桂花连声好笑，一起笑了半天，这才言归正传。刘桂花明白，杨玉兰怀孕已成事实，若是劝她打胎，显然会挨一顿臭骂，还不如帮她想办法摆脱困境，就悄悄出主意：“要不你们抛开家庭，在县城搞个简单的典礼仪式，向外界告知你们已经结婚。然后在报纸上登一则声明，让更多人知道你们结婚的消息。那样一弄，你们就算办妥了结婚手续，就可放心地生养那个娃娃。”刘桂花在新闻部门工作，才会想出那种好主意，杨玉兰一听可高兴坏了，就一迭声说：“我的好嫂子，你真是我的大救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