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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大家也就等了半小时，杨玉龙两兄弟就同骑一辆摩托车回来了。杨永贵便张罗大家赶快入座。一番谦让之后，杨德昌坐在上首中间位置，杨德广陪在他右边，杨永福陪在他左边，其余人随意坐。一家人坐定，杨玉兰就开始上菜。在厨房忙活的除了她，还有她妈李玉英，大妈刘月华。那个司机小张也在厨房打杂，就像自家人似的忙前忙后。杨玉兰乐呵呵上的第一道大菜，便是当地有名的黄焖羊肉，那个大菜盆一上桌，热腾腾的香味就四散开来，直钻每个人鼻子，就都馋得要流哈喇子，杨德昌就笑嘻嘻说：“黄焖肉简直香死人，都快下手，要不机灵，可没肉吃，可不要怪我。”
杨乐忍不住说：“谁要敢抢太爷的好肉，谁就没礼貌，大家一起羞死他。”就把大家逗得大笑不止，就边笑边吃肉。很快又上来第二道大菜，清炖羊肉，也都很爱吃，就你一块，我一块，他一块，很快就吃掉多半盆。为能让老寿星杨德昌吃得可口，心情畅快，李贵芬就把最软最香的肉块夹给他，刘桂花也不甘落后，就给杨德昌端来一小碗肉汤，叫他边吃边喝，可不要噎着。其他人也都笑容满面，你一句，我一句，劝他多吃一些。那一阵，杨德昌无疑是家中一宝，谁要不用心关照，谁就是对他不敬。此后，又上了十道小菜，有荤有素，摆了满满一桌子。不光菜头多，大家的话语也多，笑声更是多多，饭桌上的气氛就相当热闹，那么温馨，那么感人，就使杨德昌心里热乎乎，美滋滋，不由得大声说：“啊呀，真没想到，我老命这么长，一下子活了八十多岁。我更没想到，一个逃荒来到边疆的人，还这么有福气。不用想我也知道，老天爷见我来得很不容易，就暗暗保佑，要让我多活几年。”
杨德广呵呵一笑说：“老哥，你确实有福气，儿孙满堂，吃穿不愁，身边还有人伺候，日子过得可真舒坦。在我看来，不是上天在保佑你，而是你赶上了新社会，好时代，由共产党领导，人民当家作主，人人平等，才使你这么有福气。”杨德昌就说：“这话还真对，我也很爱听。”接着便说，要是还在旧社会，国民党统治，富人剥削穷人，富人欺压穷人，土匪时常闹腾，兵痞也来打劫，害得人心惶惶，连穷日子也过不安稳，哪还有福可享？要给老人过寿，想都不敢想。但凡遇上灾年，就没粮可吃，要想活命就得外出逃难，要不然，就会活活饿死。旧社会，人难活，活人难！说着，他忽然唱起小曲子来：“先生我打坐在长安地面/为只为家中不可立站/谁料想天大旱整整三年/人吃人狗吃狗实在可怜……”
杨玉堂忙说：“爷爷，你唱的路程谣，我也背熟了。”杨德昌就说：“那好哇。一提旧社会，我就想唱那个小曲子。那些唱词我可写不出来，可那种情形，在我进疆的时候，一路都亲身经历咧，也就很喜欢那个小曲子，那就趁这个机会多唱几句，你们可要认真听。”杨玉堂就说：“都会用心听的。爷爷，那小曲子有一百多句，怪长的，但很有意思，我就用心背它，费了好大劲总算背会了，感觉特别高兴。你已经八十了，不必费劲非要唱全，就挑几句好唱的，意思一下就行了。”杨德昌嗨嗨一笑说：“过了八十大寿，我恐怕没机会过九十大寿。人活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嘛。那我就趁这个机会，好好唱一回……”
杨德广就笑着说：“老哥，我支持你，你就专心唱吧。”
杨玉堂也说：“爷爷，前面几段太啰嗦，你就从来到兰州开头，慢慢往下唱，唱不动了，就缓一缓，缓好了，就接着再唱。” 杨德昌就说：“那好哇。”杨玉堂再说：“爷爷，你就放心唱，要是忘了唱词，我及时给你提。”
杨德昌便那样唱道：“走一站恨一站不敢贪慢/不觉间来到兰州城前。兰州城紧靠的黄河沿岸/兰州城紧靠的白塔宝山/我有心兰州城停缓两天/细思量路途远盘缠有限。走一站恨一站不敢贪慢/不觉间来到了蜈岭中间/山又高路又远路途凶险/蜈岭中间修了一座大庙/抽签的算卦的来往不断/土门子瞭不见人烟。走武威过古浪路途凶险/镇蕃县北靠沙漠偏远地面/山丹城离万里长城不远/有一个大佛寺九层楼实在好看。山丹城走东洛每日一站/有一个矮坡窑在出煤炭。从东洛走甘州每日一站/多数地面荒凉无边。甘州走沙河每日一站/沙河县走富义路途凶险/过黑河那河水又大又宽/走深沟过盐池没有人烟。从富义走高台也是一站/在岭水过大河不见桥把眼望穿/有座大庙修在路边/来往的难民都住庙院。岭水走肃州每日一站/肃州城出西门一站路就到嘉峪关/上边疆的难民经常不断/将门官找麻烦要把票验……”
听到此，杨玉堂玩笑地说：“爷爷，路还很远呢，要不你在嘉峪关缓一缓，再往西疆走。要不然，会把你累坏。”杨德昌就笑着说：“那就缓一缓。” 杨德广也插话说：“我听人说过，他家太爷从西安到西疆走了半年时间，可真不容易。”杨德昌就说：“要知有多难，听我往下唱。”呵呵一笑就唱道：“出嘉峪关路途凶险/往前看无树木也没人烟/往后看瞅不见那关内地面/想父母想亲戚泪水不断。头一站走回回铺泪水连连/赤金湖出石油能把灯点/赤金峡有野狼路途凶险/往前看黑沙滩没有人烟。过玉门走安西老黄风不断/每个月要刮二十九天/一天不刮风还是阴天/细沙土淤得城门不见。安西城走哈密路途凶险/往前看黑沙滩更无人烟/从苦水走烟墩两站并一站/逃荒的路途上渴死一半。狠上心走几站才来到哈密地面/哈密城人口多来往不断/洋哥子说蕃话不懂汉言/我有心缓几天又怕盘缠花完。走巴里坤南山路途凶险/巴里坤天气寒不能立站/巴里坤到木垒没有人烟/鼓足劲才来到木垒城前。从木垒走奇台路途也远/一路上断了水渴得嗓子冒烟/从奇台到孚东只有一站，不觉其到县城才把身安……”听到此处，杨玉堂就赶紧鼓掌，并笑着说：“爷爷，到县城就可安身，没必要再往下唱咧，准备吃长面。吃完饭，再慢慢说过去的事情，你看好不好？”
杨德昌乐呵呵说：“好，我不再多唱，就跟大家一起吃长面。”近年来，不管是谁过生日，还是过大寿，都要吃长面，给当事人送去一种祝福。而杨德昌过八十大寿，长面必须要吃，而且大家都要吃好，他心里才会畅快。也就等了几分钟，两碗长面就被放上饭桌，热气暄腾，香气扑鼻。大家就让杨德昌先吃，而他非要等长面上齐，跟大家一起吃，吃出一种香味，吃出一种喜悦，吃出一种愿望。很快，长面就上齐了，他喜滋滋一声吆喝，大家就呼噜作响吃起长面来，好像是在比赛，看谁吃长面的劲头最大，谁发出的声音最响，谁对杨德昌就最有情义，谁送给他的祝福就最多。
热热闹闹吃完长面，这才想起蛋糕还没吃，就你喊我叫，快上蛋糕，给老人家祝寿。杨玉兰就边应声边去找蛋糕，很快就带着温和的笑靥跑来，说她早该把蛋糕摆好，可一忙就把最重要的事忘了，真不好意思。杨玉堂就赶忙打圆场说：“咱们给爷爷过八十大寿，先吃长面，后吃蛋糕，土洋结合，这才完美呢。”大家也都说好。杨玉兰就快快摆弄好蛋糕，将八支蜡烛点亮，叫杨德昌先许愿，随后一口气把八支蜡烛全都吹灭，杨德昌就笑着说：“恐怕不行，我可没有那么足气力。”杨玉堂忙说：“那我们就给爷爷加油，祝爷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长命百岁。”其他人便纷纷叫好，使劲鼓掌，气氛十分热烈。杨德昌受到鼓舞，便伸长脖子，瞅中八支蜡烛，深吸一口气，然后噗噗噗吹了又吹，一鼓作气将所有蜡烛都吹灭了，大家顿时欢呼，大声叫好，呵呵直笑。而就属杨德昌笑得最舒心，笑容最让人感动，能让大家铭记在心，久而久之，就会扎下根。
吃蛋糕的时候，杨德昌动情地又说，当年，他父亲要不带着家眷来边疆，一家人恐怕早都没命了，也就不会有这么多杨家人，都能坐在一起，你喊我叫吃蛋糕，给他过大寿。说实在话，上边疆逃难可真不容易，就像曲文唱得那样，逃荒人走一路又渴又饿，有一半就把性命丢在半路上了。老先人带着他们来到哈密地界，在一个叫骆驼圈子的地方歇了脚，本想好好睡一夜，次日鼓足气力多走一些路程。可谁也没有料到，第二天醒来一看，他们所带的盘缠，还有一些干粮全都不见了，就急得大喊大叫。店主听到叫声就跑了过来，问清原由就直叹气，并说他们的钱粮，肯定让蟊贼偷走了，再急再喊都没用，就赶紧另想办法吧。
没钱没粮也就没法继续赶路，可把老爹愁怀了，就砸脑门苦想救命点子，心思倒是费了不少，可什么点子也没有想出来。实在没有办法，只好采纳了店主的建议，同意用妹子交换钱粮。再经店主一顿斡旋，就让一个生人带走了妹子，留下了二斗高粱面，还有一些零用钱。父母的想法很简单，反正姑娘早晚都要嫁人。而那些钱粮不仅救了一家人性命，还保住了杨家一条根，这才有了杨家后来的几代人。而那个妹子几十年也没有音信，不知是死是活，一想起她就让人心里特别难受，要是能见她一面那该多好。还说杨德广的命要比他好的多，出生在西疆，可说是杨家第一代边疆人。又赶上新社会，上了小学，还上了初中，一步走顺，步步都顺。从当公社秘书开始，一步一步往高处走，最后当了州领导，可给杨家争了光，添了彩。他在外一跟旁人拉闲话，人家都会提到杨德广，就把他美得直咧嘴，忍不住要笑。心里在想，我兄弟真了不起！杨德广就谦虚地说：“老哥，其实我没啥了不起。”杨玉虎可说：“二爷，你确实是我们杨家人的骄傲。”杨德昌就说：“今天，我过八十大寿，还忆苦思甜，总算满足了心愿。我们都不能忘本，要守住本分，要好好做人，好好做事，争先进，当模范，让杨家有更好的名望，旁人一提，就会伸出大拇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