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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六
杨德广虽在二百公里外的昌元市，可也已知道杨永喜回老家的消息。消息是杨永贵特意打电话所传的，杨德广当即说，很想回去见一面杨永喜，可他天天都很忙，具体时间无法确定。反正他一定会抽时间，去见多年在外的侄子。具体日期一确定，他就及时给杨永贵回了电话。
杨永贵就开始做待客准备，宰了两只肥羊，还有几只土鸡，还买来几条活鱼及别的东西，要做几桌好菜，将自家保存数年的烧酒拿出来，要让大家吃得美美的，喝得好好的，好好开心一回。除了杨家人外，该请的客人都请了。此次请客有三种用意。首先要借大吃大喝机会，向外界炫耀杨家的威望，不愿提及以往的丑事。其次庆贺父亲与小儿子相见，他们三兄弟终于团圆。还有一种用意，就是讨好杨德广，使他能尽力促成杨玉兰的婚事。
就在杨永喜回家的头一天，杨德昌好像中了什么邪气，心里瞀乱得厉害，时而发慌，弄得他坐卧不宁。实在受不了，他就嚷嚷要到杨永兰家去，避开扰人不安的邪气，好好静养几天，等心安了再回老窝来。杨永贵没拦挡，还让杨玉存快去联系。他便骑上自家的黑马，快速赶到杜家湾，跟姑姑杨永兰说好，及时折头回去，用马车将杨德昌送了过去，让他满足自己心愿。
没过两天，杨德昌就得到一个口信，杨永喜带着家眷回来了。他可连梦还没有做，杨永喜说回来就回来了，就像是在做梦。毕竟是他亲生儿子，就不由得高兴，还暗自念叨，三娃，你一走就是三十年，没有一点音信。逢年过节，家里人都会想你， 一再念叨，可你就是不回来。现在没人想你了，你反倒悄悄跑了回来，你可真会折腾人。话到此，他的心情说坏就坏了。什么原因？因他忽地想到，杨永喜过去可干过丢人丑事，还蹲过笆篱子（监狱），即便已经出来了，也背着劳改犯臭名。他一露面就会有麻烦，众人肯定会说三道四。闲言碎语也会很快传开，丢脸的不只是他，连他老子也要受牵连，没法出门见人。因而他就想装病，一直躲在杨永兰家，等杨永喜走了，他再消停回去。
杨永贵可没有考虑那么多，亲自赶着马车去接杨德昌，要让老父亲早点见到三儿子，一见老父亲他就说：“老三回来咧，我要接你回去，早些见到他，好让你能安心。”听了那话，杨德昌脸面掠过一丝喜色，随即就皱起眉头说他腰疼，还想多留几天，就让杨永兰拿艾草来灸，好好调治一番，等他腰疼病一好就回去。杨永贵就急了：“恐怕等不了那么多天，我要摆一次酒场子，你得回去坐上岗子，给我去撑台面。”就把老父亲难住了，哪怕心思再多，也不能就此道破，只好那样推诿：“你要摆酒场子，去跟你弟兄商量，让他们给你撑台，我有病真去不了。”杨永贵忙说：“我已经约好二叔，他也要过来，那你还非得回去，陪侍他。”
杨德昌就不再吭声，眉头紧皱思来想去，磨蹭了好大工夫，心一软就妥协了，就随杨永贵回到了家里。先去瞅望杨永喜，见他一副窝囊样子，他婆姨娃娃，也都邋里邋遢，可怜兮兮，寸心就一下凉透了。暗自连叹两声，懒懒地招呼他们一句，就跑到外面那棵大榆树下黯然伤神。杨永贵见老父亲一人待在那里，闷闷不乐，很不放心，就跑过去安慰他一句，哪料他一下火了：“你就不该牵头，非要接我回来，让我伤脑筋。”杨永贵就很纳：“到底咋咧？”杨德昌欲言又止，低头思谋半天，忽然那样说：“老二，我得给你交代清楚，要让老三一家早些回去，千万不可长留。最近几天，你好好照料他们，让他们吃好喝好，然后找个由头，让他们都回去。”
“恐怕不好办。”杨永贵苦笑一声说：“老三要是早就打定主意，回了老家决不再走，那可真不好办。我要来硬的，他会马上翻脸，跟我大闹一场，要把你气得够呛……”杨德昌就丧气地说，杨永喜要真耍赖，再也不走，也不能让他留在套子湾，非得先去别的地方，等他下世以后，他们一家再搬回来。可不能让老三，在他眼皮底下乱跑，丢他脸伤他心，杨永贵只好答应：“那好吧，我一定按你心意去做。”
翌日，杨德广就如期回到了套子湾。坐的还是那辆北京吉普车，司机还是张忠民。杜秀丽的腿伤已经好多了，交由别人管护，杨玉兰也随二爷爷回来了。没顾上歇脚，她就跑前跑后招待客人，杨永贵就挺高兴。此次请了四十多人。有他母亲杜家几位老亲戚；有他老婆李家几个家人，有杨永福老两口及亲戚；有杨永兰婆家几个亲人；有杨玉虎小两口及亲戚和朋友；有杨玉堂两口及亲戚和同事。还有附近几个村干部。客人陆续到来，汇聚在杨永贵家院子回顾往事，谈论社会变化。这里一片叽叽喳喳说话声，那里一阵嘻嘻哈哈欢笑声，还有小孩玩耍嬉闹的叫喊声，现场显得红火热闹，。
一群鸟儿也赶来凑热闹，在老榆树上灵巧地飞舞，时不时高声欢叫，声音那么清脆，那么悦耳，就使院里的气氛愈发活跃，像是在办喜事，又好像在过传统节日。那只是杨永贵用心操办的一个聚会。五张餐桌全都摆在院子里，每桌都坐满了人。有一桌比较显眼，在坐的有杨德昌杨德广两弟兄，杨永福老两口，杨永贵老两口，杨永兰一人，杨永喜一人。杨德昌不许他婆姨同坐，嫌那个女人太不像样，会给杨家人丢面子，就让她在伙房打杂。
不一会儿，清炖羊肉，羊肉焖饼子，生烧羊肉，皮牙子炒羊杂碎，青辣子炒鸡块，红烧鲫鱼，皮辣红，醋馏土豆丝等等十道菜，还有烧酒全都摆上餐桌。杨永贵就乐呵呵起身，表述请客的意图：“今天不是什么特殊日子，但是个开心的好日子，我请大家过来，只是随便吃顿饭，图个热闹，开心一笑。”就有人带头鼓掌，即刻响起一片掌声。
杨永贵接着说，已经入秋了，庄稼丰收了，羯羊长肥了，就该撂翻两个美美吃一顿，好好解个馋。可家里人太少，吃肉也没啥意思，就将各位亲朋请来，一起尝新鲜，一同享口福。大家都来了，就是给足了他面子，让他特别高兴。他二叔杨德广，州人大主任，州级领导，百忙中也抽出时间，特意回来参加此次聚会，就让他感到特别高兴。州领导与大家同乐，万分荣幸，应该鼓掌，大家就纷纷响应，起劲地鼓掌，杨德广被大家的盛情所感动，赶忙起身向大家鞠躬，真诚地致谢。
还以为仪式就此结束，就要开席吃喝。没想到杨永贵意犹未尽，继续那样说，社会一开放，情形就跟以往大不同了。若想办成一件事，门路可不不止一个，所以，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搞好各种社会关系。该咋样搞？参加各种聚会，跟各种人联络感情，结交关系，到时候，才容易办成事。而只字未提杨家三兄弟相聚，杨家父子团圆一事。他们三兄弟与老父亲同坐一桌，聪明人一看就全明白了，不必费口舌说什么。
杨德广没有料到，杨永贵脑筋还真够用，利用一次聚餐机会，让大家见证了杨家弟兄相会，父子团聚的场景。通过介绍他身份，巧妙地宣扬了杨家的威望，也显露了他口才，还真让人满意，也就随口夸他：“你又会摆酒场子，又能说会道，真有两下子。”
大家还真被鼓动起来了，全都沉浸在热闹气氛中，笑容满面，又说又笑。杨永贵一声吆喝，大家就开始大口吃肉，大嚼大咽，感觉特别爽快。吃肉就得喝酒，酒肉并行，不少人就边吃边喝。只喝闷酒没意思，就有人喊叫，出手划拳，大家就纷纷响应，相互结对，大呼小叫，一决输赢，看谁拳划得好，赢得多。你叫我也叫，你叫得凶我比你还凶，双方就杠上了，谁也不服谁。就越杠越来劲，那叫声就像野狗咬架斗狠，恶声恶气，凶狠聒耳，挺有那样一种气势。杠来杠去，总会有输赢，输者就得喝罚酒，端起酒杯，自我挖苦两句，逗得对方好笑，就此喝下杯中酒，结清账。他们图的可不只喝酒，而是心情畅快，乘着酒兴好闹腾。
杨永喜被现场气氛所感染，居然变得活泛了一些，面带些微悦色，不慌不忙起身，摆好姿势，就给杨德昌杨德广两位长辈鞠躬，让他们感到意外。随后还小心翼翼说，他要给两位长辈，各敬一杯酒，恳请长辈接受。杨德广就笑着说：“好哇，我接受你的好意。”便喝了那杯敬酒，杨永喜随后一饮而尽。然后端起酒杯要敬老父亲，杨德昌却冷淡地说：“心意尽到就行，过场不必走咧，想喝你自己端杯子……”杨永喜只好无趣地喝了那杯酒。而后再将酒杯斟满，一下举了起来，一脸哭丧相，哆嗦着嗓音说：“我是杨家罪人，对不起祖先，对不起两位长辈，大哥二哥，大嫂二嫂，还有妹子，我甘愿自罚五杯，诚恳谢罪。今天是个好日子，机会难得，我一定要好好表现，连喝五杯……”随即举起酒杯，头一仰喝了自罚酒，继而再倒一杯一饮而尽。而后还要倒第三杯，没想到杨德昌陡地火了，一把夺了杨永喜酒杯，压住火气训他：“死没出息，丢人卖臊。你乖乖坐下，不许胡喝胡说。”还狠狠瞪了杨永喜一顿，他就一下心虚，乖乖地坐下，将脑袋一耷拉，再也不动，好像在做自我检讨。杨德昌心里还窝火，索性站了起来，使气一甩袖子就走了。杨永兰一看情况不妙，就赶紧上前搀扶老父亲，陪侍他进了房子。杨德广也怕老哥出事，随后离席去安慰他。杨永福打个招呼，就带着杨永喜去看望老父亲。客人们玩得正开心，杨永贵就守在现场照料。李玉英刘月华则守着桌子，不想让客人看出什么。
关起门来好说事，杨德昌就大发脾气，毫不客气教训杨永喜：“你真是个三搅棍，让人不得安生。都一把年纪咧，还是死没出息，一见酒就不要命，我看你喝死才好。”杨永喜斗胆辩解：“我是想借酒壮胆，要把心思都吐出来。”杨德昌再不理他。杨德广就说：“你有啥想法，就尽管说吧，我们愿意听。”杨永喜就赶紧说，这次回来，他再也不想走了。他是最小的儿子，要按老规矩来事，守在老父亲身边，好好伺候，用心尽孝。老父亲年纪大了，他就不能再走，必须用心照料，养老送终，以尽孝心。要不然，他造的罪孽可就太大了。杨德昌听得实在心烦，难忍难耐，就气冲冲叫嚷：“我不想听，我有人养活，决不靠你。你还是尽快走，饶了我！”
“要不准许我留几个月，好好伺候你。到时候，你实在烦我，我二话不说就走，决不会死缠……”说得心酸难忍，就猛地哭了起来，牛叫似的，一声紧似一声，惹得杨德昌越发恼火：“老子还没咽气，你就嚎丧，我看你就是催命鬼，当下想要我老命。可我偏就不死……”
“我真心想留下，好好伺候你。”
“你越伺候我越死得快。”
杨德昌被气得头昏脑胀，头一扭就躲进了里屋，不再跟杨永喜纠缠。杨永喜被晾在一边，就急得乱望，就盯上了杨德广，便噗通一下跪倒，一边连连作揖，一边急切地嚷叫：“二叔，你可是大领导，威望高，心肠好，是我靠山，就求你帮我一把。”还连连叩头，弄得杨德广实在没手逗，只好哄他起来，他就不再闹了。杨德广便那样说，既然杨永喜执意要留下，那就不要走了。老父亲不让他养老，也就不要勉强。那就大家一起动手，给他盖上两间房子，单另过小家日子。等到老父亲想通的那天，再尽孝心也不算晚。杨永喜就满口答应，愿意按二叔的安排去做。
